門被輕輕關上。
身穿天青色長袍的男子無聲地站在牀前,目光久久地落在蒼夜臉上。高大的背影落在獨孤涵月眼裡,帶着無聲的威壓。
“父王……你怎麼來了?”獨孤涵月低呼一聲,伸手摘下臉上的面具。
此刻她身穿粉色長裙,面具下一張臉眉似凝煙、目含秋水、雪膚花貌、宜嗔宜喜。
獨孤煌沒有動,也沒有開口。
“父王。”獨孤涵月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語氣中已有撒嬌的味道,“你不放心我?怕我完不成任務?”
獨孤煌轉過身來,看着女兒,緩緩露出一絲笑容。
獨孤涵月驀然心頭一凜,這笑容,竟讓她覺得渾身發冷。
“孤若是不來,不知道孤的寶貝女兒會做出什麼事來。”怒氣漸漸在獨孤煌那雙鷹一般的眼睛擴散,收起了笑容的臉令人望而生畏。即使面對最寵愛的女兒,他身上帝王的霸氣也絲毫沒有收斂。
“父王何出此言?”獨孤涵月的眸子中隱隱露出不安之色,卻仍然努力剋制着自己。
獨孤煌擺擺手,彷彿女兒的所作所爲令他十分失望,神情有幾分懊惱,聲音低沉下去:“此次爲父讓你做的事何等重要,想不到你……竟被兒女私情迷了眼、亂了心智……”
“父王!”獨孤涵月的臉猛地漲紅,眼裡露出又羞又氣又委屈的樣子。
“怎麼?爲父冤枉了你麼?”獨孤煌稍稍緩了語氣,卻仍然帶着責備道,“你堂堂一個赤燕公主,竟然毫不避諱,爲一位素不相識的男子療傷,還當着手下侍衛的面……”說到這兒嘆口氣,“孤忘了,你到底是二十歲的女子了,早該談婚論嫁……這位男子確實美得驚人,單從相貌來說,足堪匹配孤的女兒。只是,你與他素不相識,你瞭解他多少?不過是被他的皮相吸引罷了……”
“父王。”獨孤涵月咬住下脣,“女兒何曾說喜歡他?”
獨孤煌微微冷笑道:“你自己感覺不到,你此時此刻的神情舉止,與原來完全不同!在孤眼裡,月兒一直象男兒般豪爽灑脫,哪裡有這種小兒女之態!你真的爲他動情了,這個男人,他除了長得漂亮,還有什麼配得上你的?竟將你迷得神魂顛倒,以至於忘了國家大事!”
“女兒沒忘。”獨孤涵月連忙辯解道,“如今鯤鵬王爺已在我們手中,女兒完成了父王交代的任務。至於蒼夜……他只是無意中闖入我們局中的,他無關緊要……”
“無關緊要?”獨孤煌眼裡驀然射出利芒,“你可知一步走錯,滿盤皆輸?往往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便毀了整個計劃!月兒,孤不允許這件事節外生枝,你現在馬上將蒼夜殺了,以絕後患!”
“不!”獨孤涵月大驚失色,脫口道,“父王爲何濫殺無辜?蒼夜對我們無害。”
“可也沒什麼用處!”獨孤煌的聲音抖然高起來,一臉冷厲之色,“留着他只是個累贅!你若不肯動手,孤來解決他!”
說罷揮掌擊向蒼夜!
獨孤涵月閃身擋在蒼夜面前,花容失色:“父王且慢!”
獨孤煌的臉上佈滿陰雲,逼視着女兒道:“你老實告訴爲父,你是不是喜歡他?”
“我……”獨孤涵月垂下眼簾,長而濃密的睫毛擋住明眸,聲音輕顫道,“不是的。女兒與他剛剛相識,雖然對他極有好感,卻怎能輕言喜歡?只是,女兒覺得他是個好人,所以請父王不要殺他……”
“好人?”獨孤煌回味地念着這兩個字,忽然笑起來,笑得有些嘲諷,“月兒,聽你講這兩個字,孤簡直懷疑你是不是孤的女兒了。一直以來,在你與你兩位王弟之間,孤認定你的性格、頭腦、智慧都最接近爲父,所以孤最器重你,天下大事都不瞞着你。想不到,獨孤煌的女兒也會說出好人二字。”
“父王……”獨孤涵月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在孤的字典裡,沒有好人與壞人之分,只有對孤有利和不利之人。溫如玉是天下難得的好人,本來孤對這種人毫無興趣。但他偏偏是康朝的王爺、康樂帝的臂膀,所以他若在孤手中,便是對孤有利之人,若留在康朝,便是對孤最爲不利之人。但這個蒼夜……”
“他對父王也是有利的!”獨孤涵月擡頭看着獨孤煌,聲音急切地道,“父王留着他,將來必定大有用處。”
“哦?”獨孤煌挑眉,等她作出解釋。
“他和鯤鵬王爺兄弟相稱,情同手足,彼此可以爲對方去死!”
獨孤煌神情一動。
“父王也知道王爺的武功深不可測,他那樣雲淡風清的一個人,身上卻有無窮的潛力。雖然他此刻身中劇毒,好象龍困淺灘,力不從心。但誰能預料將來會有什麼變化?若是我們再將蒼夜抓在手中,便是多了一種制約鯤鵬王爺的手段。請父王三思!”
獨孤煌冷峻的眼睛漸漸變得幽深,皺起的濃眉顯示他正在思索。半晌,他的臉色緩和下來,若有所思地看着獨孤涵月,再看看昏迷的蒼夜。
“嗯……月兒言之有理。只是……孤不放心將他留給你。”說到這兒,忽然走過去打*門,輕輕擊了兩下掌。
一名身穿黑色風衣的男子閃身進來,躬身施禮。
“君儼,將蒼夜帶走!”黑衣男子應了聲“是”,上前抱起蒼夜,走了出去。
“父王,你要將他帶到哪兒去?”獨孤涵月想衝上去攔住那個叫“君儼”的男子,卻被獨孤煌嚴厲的目光制止。
“孤會將他先帶回赤燕去!你說得對,他可以成爲孤手中控制溫如玉的又一個籌碼。只是若將他留給你,孤怕這一路上你與他之間發生什麼事……”
“父王不相信我?”獨孤涵月臉色慘變。
獨孤煌盯着女兒,神情複雜,半晌道:“等你將溫如玉安全帶回赤燕,孤就相信你。”
最後一個字說出來,他的人已消失了蹤影。
獨孤涵月跌坐在蒼夜*,呆若木雞。
天上無星,有月。月光皎潔。
湛盧靜靜地站在溫如玉背後,看着眼前這個修長挺拔的身影。白衣在風中飛揚,烏黑的長髮垂在肩頭,襯得面容愈發如明月般皎潔。
山野空曠,風聲蟲語都格外清晰。
遠處有縹緲的琴聲傳來,似在訴說一個江南的故事,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這琴聲無端撥亂了溫如玉的心,遠離江南的日子,他再不是那個水潤煙雨的人了麼?心思變得複雜,心情變得沉重,滿身羈絆,一生負累……
聞道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當年的棲雲山莊裡,那個梨花般雪白的女子……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失去後便只有夢相尋了。
只是這鏡雲山下也有來自江南的人麼?這一曲是誰在彈響?雲間客棧,看來主人也似乎是風雅之士呢。
“王爺。”身後的侍衛低聲而恭敬地道,“你身中劇毒,又一路奔波,早點回去歇着吧。”
溫如玉回眸微笑:“你是不是怕客棧裡發生了什麼?”
湛盧一滯:“王爺此話何意?”
“若我料得不錯,赤燕王獨孤煌已經來了。對不對?”
湛盧呆住,這個人,真的是目光如炬啊:“是……剛纔樓下獨飲之人便是。”
溫如玉揚眉笑道:“那麼我們便回去拜見你們的大王吧。”
他轉身,走到湛盧身邊,忽然閃電般伸手點了他的昏睡穴。在湛盧倒下的瞬間扶住他,將他輕輕放倒。然後站起來,笑聲飄散在風裡:“想不到在這個地方也能見到故人,真是奇遇。”
“想必你在聽到琴聲的時候就猜到是我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