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凝霜閣中燈火通明,人影晃動。兩名太醫爲張夕照與沉淵洗淨傷口,用上最好的傷藥,包紮好。張夕照雖然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如紙,但神智仍然清醒。而沉淵卻已昏迷多時。
溫如玉放心不下沉淵,請求留在凝霜閣。景剴同意,命太監分別到張府及鯤鵬王府送信。
張夕照服完藥就沉沉地睡去了,聽他呼吸均勻,溫如玉稍稍放心。
“大哥,不早了,請先回去歇息吧。有小弟在,會照顧好張大哥與沉淵的。”溫如玉見景剴的臉色也不好看,明白他剛纔被自己殺人的血腥場面嚇到了,關心地道,“大哥今夜也受了驚嚇,恐怕需要服一些安神的藥物。”
景剴佯裝生氣:“朕沒事,你難道覺得朕很膽小麼?”
溫如玉心道:都差點吐出來了,還說自己膽大?
卻見景剴一道目光掃過來,分明已猜到自己想什麼,暗暗苦笑。皇帝真精明,自己一舉一動,一個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註定要受制於他。幸好……快要離開了……
景剴注意到溫如玉脣邊露出“終於要解脫了”的笑容,目光不*一沉。
溫如玉心頭一陣悸動,垂下眼簾,掩飾地拿起桌上的杯子。
“如玉。”景剴輕喚一聲,卻又停下不說,等着溫如玉擡頭。
“大哥……”溫如玉不得不看着他,“有何吩咐?”
景剴瞥了一眼昏迷中的沉淵,淡淡地道:“在你心目中,是朕比較重要,還是你的朋友比較重要?”
溫如玉怔住,皇上要向他興師問罪麼?
“大哥是天下之主,不管小弟在朝在野,心中都只忠於皇上。”
“哦,是麼?那如果這個沉淵執意要殺朕,你將如何對他?”
“我會盡力化解這段冤仇,若是無法化解,我便將自己的命給他。但希望大哥……饒恕沉淵。”溫如玉說得再平靜不過。
景剴又氣又恨,無奈之極:“難道你就從來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莫忘了,你還有妻兒,你身上還有責任。你活着的價值難道只有犧牲?若滿朝文武都象你這樣,朕還指望誰來爲國出力!”
“大哥……”溫如玉歉然道,“對不起……”
“朕從未見過你這樣傻的人!”景剴發現自己最近頻頻想到這句話,這會兒忍不住輕斥出口,“朕將浣兒嫁給你,是指望你呵護她一輩子的。可你這樣的人,朕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就莫名其妙丟了性命!”
溫如玉心頭一震,原來皇上還在關心着浣兒啊。
“對不起……”他除了道歉,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景剴氣得幾乎暈掉,又怕吵醒張夕照,不敢大聲吼出來。憋着聲音從齒縫中蹦出幾句話:“你別以爲離開朝廷朕就管不到你了。不管怎麼樣朕還是你大哥。你若敢棄浣兒母子不顧,動不動爲別人去輕拋生命,朕……朕絕不饒過你!
溫如玉還從未見過景剴如此痛心疾首,輕易絕不流露感情的皇帝,今夜爲何如此失態?
“大哥息怒……”溫如玉低聲道,“小弟知錯,以後再也不敢了……”
景剴嘆氣:“你這個人啊,每次都是虛心接受,但死不悔改。一旦碰到所謂的道義良心,你就把妻兒拋到九霄雲外了。”
溫如玉苦笑,無言以對。
景剴不想再跟他糾纏,換了話題道:“今*欠朕一份人情。”
“是,小弟代沉淵謝大哥救命之恩。”
溫如玉站起來,想拜倒謝恩。景剴一把扶住他:“不必謝朕,朕是有條件的。”
條件?身爲皇帝,還需要跟人交換條件麼?
溫如玉微微躬身道:“就算大哥沒有施恩於我,只要大哥有令,小弟赴湯蹈火都會去做的。請大哥吩咐。”
景剴凝眸看着溫如玉,後者真誠的目光皎如明月:“如玉,朕對你說過,你和天麒是朕的左右手,朕一直以來倚重你、離不開你。可如今……朕不得不放你回江湖,你知道朕的心有多痛麼?”
“對不起……”溫如玉黯然道,“是我辜負了大哥的厚愛,辜負了祖父的期望……我是景家的不肖子孫……”
“不,如玉。你比景家任何一位子孫都要優秀,朕一直以你爲榮。只是因爲你太好了,朕對你比所有人都要苛求,不允許你有半點行差踏錯。所以......你在朕身邊受了很多委屈……”
“不是的,大哥,我從來沒有覺得委屈,從來沒有怪過大哥。是我不好,總是桀驁不遜,惹大哥生氣,令大哥爲難。”
景剴脣邊露出親切的笑容,幽深的雙眸在燈光下看來少了冷酷,多了溫和。溫如玉再次發現,皇帝長得非常英俊。若是他能常常微笑,必定是十分迷人的。
“朕今日的經歷太過兇險,若不是你半路驚覺,趕回來救駕,朕此刻說不定早就見了閻王了。”
聽景剴這麼一說,溫如玉不*一陣心驚。是啊,當時的情形……委實太過兇險。
景剴微微嘆息,接着道:“朕想託你做的事,是關於皇宮中的侍衛。”
“侍衛?”
“是的。皇宮侍衛有些是經過比武選拔出來的,有些是大臣之子直接提拔的。人數雖多,但良莠不齊,真正優秀的沒有幾個。一旦碰到武林高手,他們根本不堪一擊。所以,朕想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回到倦客山莊後,不用上朝、不用處理朝中事務,相信你會有很多時間。朕想將你的倦客山莊指定爲朝廷專門訓練侍衛的地方。朕將侍衛交到你手,你好好訓練他們,等你滿意時再將他們送回。朕相信,以你的絕世武功與才華,你訓練出來的人一定會很能幹。那麼朕便可以高枕無憂了。如玉,這個要求……你可以做到麼?”
溫如玉微一沉吟,道:“小弟遵命。只是……”
“只是什麼?”
“小弟雖然答應爲大哥培訓侍衛,但倦客山莊不屬於朝廷,小弟希望保持獨立,請大哥恩准。”
景剴的心微微一沉,忽然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
苦笑:“如玉,你那麼急於要脫離朕、脫離朝廷麼?”
溫如玉呆住,他自己不曾仔細考慮這個問題,一切彷彿都是水到渠成的。
半晌,溫如玉擡起眼簾,星眸澄淨如水:“大哥也希望我爲宮中訓練侍衛是秘密進行的吧?若是我的倦客山莊隸屬朝廷,恐怕泄密的機率會比較大。一旦牽出大哥放過小弟的內幕,大哥如何向滿朝文武交代?還有長安百姓,不,天下百姓,他們會覺得受了大哥愚弄……我怕這樣會令大哥的權威受損……”
景剴笑得更苦:“如玉,你越來越會說話。既然想得那麼遠,爲何一再泄露自己的身份?現在連公孫無顏都知道了,還有這些魅影殺手,說不定還有赤燕……”
“是小弟疏忽,若是大哥現在就放小弟離去,相信不會再有人知道……”
“不行!”景剴斷然道,“現在天下動盪,朕不會放你走的。”
紫熵,落雁關。
清晨,守城的士兵打開城門,驚訝地發現城門外放着一具棺木。
打開,裡面赫然躺着子墨的屍體,周圍灑着防腐的香料,避免屍體迅速腐爛。
屍體腹部有劍傷,而致命之處在頸部,一刀斃命,幾乎將脖子整個兒切斷。
衛兵腿一軟,癱倒在地。
沒有人知道這具棺木從何而來,是什麼時候放在這裡的。巡城的士兵堅稱昨夜寸步未離,但半夜裡忽然起了大霧,沒有發現可疑之人。
安王子襄看到子墨的屍體後驟然昏死過去,醒來便癡癡呆呆,抱着子墨的屍體不肯放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喃喃自語,狀似瘋狂。
宮中妃嬪平日也覺察出子襄對子墨的感情不太正常,此刻見他的模樣,更是證實了她們的猜想。雖然自己也是傷心欲絕,但又對子襄暗暗懷着憎惡之心。
更重要的是王妃所生的王子年僅五歲,而且因爲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智力有問題。眼見王位不可能傳給他了,這種情況下唯一能繼承王位的便是安王子襄。
可憐太子太傅雍溶被封了個虛銜,還未等到真正的太子出生,大王便一命嗚呼了。
沒辦法,國不可一日無主,只好偕同大將軍應莫言、臣相付璃等再三懇求子襄登位。而子襄沉浸在心愛之人死亡的悲痛中,連續好幾日失魂落魄,根本無法料理朝政。
於是應莫言憋着一肚子火沒處*。本來在子墨面前立下軍令狀後,便以爲自己可以馬上發兵攻打康朝了。誰知又發生了溫如玉回長安,被判腰斬,天牢失火,子墨去長安一探虛實等一連串的事,起兵便被耽擱了。
如今子墨已死,他暗暗下定決心,一旦子襄繼位,恢復狀態後,他馬上要請旨出征。只是這個子襄……驕橫跋扈、陰鷙怪戾,他能當好國王嗎?
朝野內外人心惶惶,傳言紛紛。子墨的死被平添了許多神秘色彩。由於溫如玉的“死”被長安百姓說成是上天召回了謫仙,流言傳入紫熵,紫熵百姓便認爲子墨之死是因爲他害死了溫如玉,上天對他作出懲罰。
民心本是純樸的,但也免不了愚昧的因素。人類對語言天生有着無窮的傳播力量,而且越傳越神奇,越傳越背離最初的*。
這些日子裡,溫如玉與沐天麒、景琰他們已開始了宰相判國案的徹查。
沉淵被轉移到王府,便於溫如玉照料他。
景剴接到赤燕王獨孤煌送來的請柬,知道獨孤涵月與蒼夜的婚禮定於十月十八舉行。
鳳凰城沒有鳳凰,卻有孔雀。
此刻,獨孤涵月與蒼夜正一起策馬緩行在王家獵場上。
兩個絕色之人,一個身穿豔麗的服裝,絢爛奪目的光華引得孔雀也產生嫉妒;另一個一身黑衣,猶如墜落人間的精靈,美得令人移不開眼睛。
可是他的臉色依然蒼白,消瘦的身軀顯得有些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