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城的女子們喜歡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們額頭點着梅花妝,頭上插着金步搖,身上飄着流蘇,許多時尚的裝束都效仿康朝的貴族婦女。但配上她們熱情爽朗的性格、銀鈴般動聽的笑聲,比之長安女的端莊、矜持,卻是別有一番風味。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在歌姬的翩翩舞姿中,獨孤煌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獨孤涵月與蒼夜。
蒼夜俊美絕倫的臉上有着隱忍的憤怒,點漆般的雙眸中閃動着清冷的光芒。
而獨孤涵月一直在默默地看着蒼夜,只有在面對蒼夜時,她纔會流露出屬於女子的柔情。
她知道蒼夜不喜歡這種歌舞昇平的場面,更加受不了自己父親帶着一種高高在上的絕對優勢欣賞他的忍耐,所以在勉強坐了半個時辰後,獨孤涵月走到父親身邊,半撒嬌半懇求地道:“父王,女兒有些乏了,請容我們告退吧。”
獨孤煌斜睨了她一眼,揮手示意歌姬們退下,然後將目光轉向蒼夜,脣邊勾起一絲笑容:“夜兒,是不是有些不耐?”
蒼夜每次聽到這聲“夜兒”,就會渾身起雞皮疙瘩。一位父親將自己的女兒都當成棋子,這件事想來就令人心寒。可獨孤涵月卻因爲真心喜歡蒼夜而甘心被父親利用,並且心底還暗存希望,期待着柳暗花明又一村。
“對不起,大王。夜是一介武夫,天生不懂風雅。”蒼夜不卑不亢地答道。
“哦?可孤聽月兒說你的簫吹得很好呢,怎麼會是不懂風雅之人?”獨孤煌看起來非常好脾氣,簡直可以用慈父來形容。
蒼夜站起來道:“吹簫使人寧靜,而歌舞卻渲染繁華。夜乃鄉野村夫,不適應宮廷生活,還望大王恕罪。”
獨孤煌哈哈大笑道:“年輕人,孤標傲世、淡泊寧靜,不愧爲溫如玉的師弟。你知不知道,孤已經開始喜歡你了。看來,月兒的眼光真的不錯。”
“父王!”獨孤涵月嬌嗔,雙眸中卻閃爍着喜悅的光芒。
這時門口出現一位身穿侍衛服裝的年輕男子,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五官棱角分明,一臉正氣,躬身道:“大王,屬下有事稟報。”
“進來吧,君儼。”
君儼進來,目光掃過蒼夜,似乎對他有所顧忌。
獨孤煌豈會不懂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無妨,駙馬不是外人。”
蒼夜聽得心中一動,獨孤煌這是什麼意思?
君儼跪倒:“啓稟大王,長安線報。”
“講。”
“請大王親自過目。”君儼雙手遞上一張字條。太監接過,呈給獨孤煌。
紙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彼岸花謝,鸞宮信斷,皆因蕭史。
獨孤煌勃然變色。這句話的意思別人看不懂,他卻是懂的。赤燕設在長安的一個點,對外身份是一家香燭店,取名“彼岸花”,而“鸞宮”是他們稱皇宮的暗語。這句話的意思分明是指“彼岸花”與宮中內奸都已落網,而出手掃除他們的正是那個神秘的蕭史!
蕭史,蕭史,孤幾乎可以肯定,你就是溫如玉!孤等你來鳳凰赴宴……
很快冷靜下來,淡淡地道:“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大王……”
“還有何事?”
“紫熵那邊……子墨遇刺身亡,新君乃子墨之弟安王子襄。此番公主大婚,來赴宴的怕是子襄……”
獨孤煌猛地站起來,又驚又怒:“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君儼惶然道:“七日之前。”
“爲何今日才報?”獨孤煌的臉沉下來,空氣中立刻有了令人窒息的壓力。
“屬下不知……想是紫熵朝廷封鎖消息,我們的密探剛剛得知……”君儼額上已滲出冷汗。
獨孤煌擺擺手:“孤不是怪你,好了,你退下吧。”
“大王……”
“還有何事?爲何今天說話這樣吞吞吐吐!”獨孤煌眼裡射出利芒。
君儼撞在槍口上,又不能不說,低下頭,不敢去看獨孤煌石頭般堅硬的臉:“宮外有人求見駙馬。”
獨孤煌一愣,目光轉向蒼夜,卻發現蒼夜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好象根本沒聽見這句話。
“夜兒。”獨孤煌喚道。
蒼夜的腦子裡卻只有一個聲音在叫囂:“子墨遇刺身亡,新君乃子墨之弟安王子襄……”子墨死了?
這個人曾經是他忠心侍奉的主人,救過他、教他武功、栽培他又廢他武功的主人,貴爲一國之君,竟然就這樣年紀輕輕地死了?
生命難道便是如此無常?
“夜兒。”獨孤煌提高聲音再喚。蒼夜終於清醒過來:“大王。”
“君儼說宮外有人求見你。”
蒼夜一愣:“是什麼人?”
君儼道:“稟駙馬,來的是兩位年輕人,長相都挺英俊,其中一位……斷左臂。”
“離,是離和驚風!”蒼夜又驚又喜。
“他們是什麼人?”
“曾是夜的手下。現在……只是朋友。”
獨孤煌向君儼下令:“將他們請到駙馬宮中。”
“是。”君儼奉命退出。
蒼夜心中激動,更奇怪獨孤煌的態度如此開明,微微躬身:“多謝大王。”和獨孤涵月雙雙離去。
獨孤煌看着他們的背影,寒意在眼底慢慢擴散,招手喚過身旁太監,低低地吩咐了幾句。太監匆匆出去。
華羽宮。
君儼將殊離、驚風領進來,並不離去,站在旁邊看着。
蒼夜冷冷地道:“君侍衛,難道我連單獨見朋友的權力都沒有了麼?你是奉大王之命在此監視我?”
君儼一窒。他發現蒼夜一臉嚴霜時的樣子令人生畏,連忙低下頭道:“屬下不敢,屬下告退。”馬上轉身走了出去。
殊離與驚風單膝跪下,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屬下參見堂……公子。”
“殊離,驚風,怎麼會是你們?快快請起。我再也不是你們的堂主了……”
“公子,你還好麼?”殊離敏感地發現蒼夜變了。首先是他改了稱呼,不再叫自己“離”,而是叫殊離,這是疏遠的表示麼?不,看他的神情,分明已沒有過去的冷傲。相反,那雙又黑又深的眼睛裡充滿驚喜與溫暖,這樣的表情太難看見了……
兩人激動地看着他,忘了起身。
蒼夜只好伸手去扶他們,脣邊展開笑容:“好了,快起來吧。以後你們不再是我的屬下了,不必行此大禮。”
“不,公子,我們要一直跟着你,做你的屬下。若是公子不答應,我們便不起來!”兩人直直地跪在地上,硬是不肯起來。
蒼夜輕輕嘆道:“我現在一無所有,你們跟着我,不是無端被我連累麼?”
“公子……我們願一生侍奉公子,與公子同甘共苦,絕不背叛!”
“好吧。你們先起來。我在這裡沒有*,我們時間不多,先將你們的經歷告訴我好麼?”
“是,公子。”
三人互訴分別後的經歷。殊離講到溫如玉命他們到紫熵來時,蒼夜的心又是一陣刺痛:“大哥他……還活着麼?”
殊離黯然道:“我們一路南來,也曾聽到王爺已故的傳言,但不知究竟是真是假。王爺這麼好的人……老天爺怎麼忍心!”
驚風道:“老爺知道這件事後也非常難過,但他就是不肯相信王爺已故。”
“老爺?他……也來了?”
“是。他在客棧裡等,我們請求先來打探公子的情形。本是抱着試試看的心理,沒想到這位赤燕王還真的放我們進來了。”
蒼夜心裡百味紛呈,想起自己所受的那些苦,他不願意原諒這個人。可溫如玉竟讓殊離與驚風帶信給他,讓他來救自己。溫如玉是想讓他們父子和好吧?
“大哥,謝謝你的苦心,可我不能原諒他。”蒼夜暗暗對自己說,“我不領他的情!就算他來救我,我也不會原諒他!”
“老爺其實非常關心你……”殊離小心翼翼地看着蒼夜的表情,他知道蒼夜對巫子奇不滿。
“不要提他!”蒼夜果然立刻喝止他,臉色再次冰冷。
“對不起,公子……”殊離低頭道歉,“只是……”
“閉嘴!”蒼夜怒聲道,“若你真心對我好,就不要在我面前提這個人!”
“公子息怒。”殊離分明看到蒼夜眼裡充滿痛楚,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打破他套在身上的那個殼!他起身跪下,堅決地道,“就算公子責罰屬下,屬下也必須說出真心話。老爺遊戲風塵,天性不羈,可自從他知道你被赤燕擄走後,他憂心如焚,一天也沒有輕鬆過。昨日我們來到鳳凰城後,他就想闖進王宮救你,被我們苦苦勸下。後來我們在客棧中聽說了你要與公主成親的消息,老爺更加擔心,怕獨孤煌在耍陰謀。於是我們向他請求先來宮中見你,一是試探獨孤煌的態度,二是藉機瞭解宮中的地形,好找機會救你。公子,你們父子分離了二十五年,如今好不容易相聚,你怎麼忍心拒人於千里之外?”
“離。”蒼夜再次叫回這個名字,沉沉嘆息,“你根本不明白……根本不明白我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這一切都是拜那個人所賜……他不該生我出來,他根本就沒有盡過當父親的責任……”
“他現在想彌補公子了,公子就給他機會吧。”殊離懇求道。
蒼夜搖頭,聲音艱澀:“離,你若是這樣維護他,你便出去跟着他回巫山吧,我不需要他來救我……”
“公子……”殊離還想再說什麼,蒼夜再也忍不住,低聲吼道:“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殊離悄悄側過頭看了驚風一眼,驚風會意,也跪下身來:“公子別生氣,我們會馬上離開,但還會與老爺一起回來救公子的。請公子原諒!”
說罷兩人一起向蒼夜叩了一個頭,起身離去。
蒼夜呆呆地看着他們的背影,咬緊下脣,眼底溢滿痛苦:“爲什麼你們都要維護他?難道竟是我錯了麼?”
君儼等在門外,見二人出來,迎上前道:“我送二位離去。”
宮門口,一羣侍衛攔住二人的去路。君儼拔刀下令:“大王吩咐,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