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目滿地殘骸,血流遍野。空氣中充滿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溫如玉閉上眼睛,覺得一股寒意自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臟,冷得發抖。耳邊一遍遍響起子墨的話“你手上沾滿血腥,現在還來跟我講什麼‘視人命如草芥’?”
剛纔在左思翼面前笑得那樣從容淡定,可此刻他卻連哭都哭不出來。溫如玉,難道這真的是你的命麼?難道你一定要充當這個儈子手麼?爲什麼?爲什麼?君心?*?天下安定?你是誰?你憑什麼決定別人的生死?憑你的劍,憑你的功力,憑你的籌謀?
以殺止殺,這不是他想要的。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別無選擇。
無可奈何,原來便是最大的痛苦。
千軍萬馬猶在追逐着倉惶逃躥的紫熵兵。
“元帥,窮寇莫追,放過他們吧。”溫如玉回頭,低沉的聲音掠過歐陽雁耳畔,深邃的痛苦,依然吞沒在他那雙湖泊般的眼眸中。
歐陽雁點頭,命令收兵。
景琰湊近來,臉色蒼白:“哥,這是我第一次殺人,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屍體,我……好想吐。”
溫如玉看他一眼,顧左右而言他:“我看到了,你明明會武功,卻總在我面前裝作需要保護的樣子。耍我麼?”
“小弟豈敢?”景琰苦着臉,“我這點三角貓的功夫,只能對付一些小嘍羅罷了。若遇強敵,還不得靠哥保護?哥可是嫌我累贅?”
溫如玉忍俊不*:“不要裝得可憐兮兮的好麼,我的英王千歲。”
景琰挑眉:“現在不難過了?心情好點了?”
溫如玉嘆息,輕拍他的肩膀:“能遇到你們這些兄弟,真是我三生有幸。”
景琰不滿:“將我和別人一視同仁?難道我不是對你最好的?”
溫如玉失笑:“是,是,你是最好的。只可惜……我們相聚太短。”
“這死小子,光會討大哥歡心!”某人從馬車內探出頭來,皺緊眉頭,狠狠地瞪着景琰。
追風、逐電與溫如玉的侍衛們笑得渾身抽搐,卻兀自忍着,不敢出聲。
“師父,前面是河洛郡。我們趁熱打鐵,一舉攻下它好麼?”歐陽雁向溫如玉投來詢問的目光。
溫如玉微笑:“你是元帥,自然由你決定。”
“師父……”歐陽雁微窘,卻見溫如玉看着他的目光充滿鼓勵,心頭一暖。
大軍繼續前進,溫如玉驅馬到子襄車前。
馬車中的人臉色慘白,雙目緊閉,喘息聲如瀕死之人,頹廢、痛苦、悲憤、屈辱,眼睜睜看着紫熵的軍隊被應莫言利用,一片片倒下,倒在自己的土地上,卻死於外敵手中。
“子襄,你在爲你的士兵難過麼?”掀起車簾,溫如玉看着這個蜷縮成一團的人,聲音低沉。
子襄嘶聲低吼,眼淚隨着聲音滾滾而落,“你以爲我是冷血動物?你以爲我真的那麼自私無情?”
溫如玉無語,手指握緊車簾,握得指節發白:“如果從頭來過,你還想侵吞我朝麼?”
子襄瞪着他,臉上仍然帶着淚,卻已笑出聲來:“當然,這是我王兄一生的心願。他想做天下霸主。”
溫如玉窒住,呼吸有些不暢:“我是說……現在你是大王,你可以決定你的未來。”
“我王兄在九泉之下看着我,我不能讓他失望。”
“可你不是爲他活的!”溫如玉聽見自己的聲音幾乎在怒吼,一瞬間雙眸中光芒炙人。難得見到溫如玉發火,其餘衆人紛紛好奇地回過頭來。
“我……我愛他!”子襄閉上眼睛,似乎已無力說話,呼吸也變輕了。
溫如玉呆了半晌,默默放下車簾,策馬往前馳去,一路狂奔。
秋風掠過耳畔,聲聲嗚咽。
河洛郡守將元翊早就得知了左思翼兵敗如山倒的消息,不敢戀戰,棄城而逃。
接下去的十個郡,難得遇到阻力。絕大多數守將不是懾於康軍威力,便是感慨當前國勢,毫無鬥志。
康軍一路闖關奪郡、安撫民心、收編紫熵軍隊、向長安呈遞戰報。溫如玉代表景剴接受各路降書,瞭解各郡民情,宣傳康朝國策。將士農工商層層剖析,撮其精,取其要,寫成奏摺,上報景剴。
侍衛們看着他們的王爺忙得沒有喘息的機會,面容越來越清瘦,心疼得恨不得強拉他去休息。
沐天麒的傷勢一天天好起來,終於行動自如了,經常與歐陽雁一起幫着溫如玉做事,只有景琰最是漫不經心。溫如玉心急如焚,恨不得將自己所瞭解的東西填鴨般填進他腦子裡,可他偏偏拒絕接受。死死認定溫如玉最終會留在朝廷,而他自己會回他的屬地當逍遙王爺。
應莫言陸續派了幾路人馬來抵抗康軍,增援郡守。可每一路都被康軍擊退。
慢慢地,紫熵的百姓與軍隊中流傳起“驚鴻將軍”的稱號,人們紛紛傳言,“驚鴻將軍”是康朝的鯤鵬王爺,治國安邦、平定天下、文韜武略、仁義無雙,甚至描繪他在每一個郡縣安撫百姓的種種舉措。
有時候他們似乎忘了他是敵國將軍,忘了他帶軍入侵的事實。
也有人說“驚鴻將軍”是師徒二人,師父是世間奇男子,徒弟也是人中龍鳳、年輕有爲。小小年紀統率三軍,自有過人之處。
這種言論傳到應莫言耳朵裡,對他是一種無情的打擊。而子襄,越來越有種認命的感覺。他覺得,溫如玉便是他命裡的剋星。
應莫言的幾路大軍,加起來足有五十萬人,到最後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只剩下十八萬人,全部退居京城落霞。
十月十八,康軍攻到落霞城下,搭起連綿的營帳。
此刻,景剴正在乾清宮中,看着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笑得意氣風發。
這些都是溫如玉差人送回的,關於每個郡縣的受降情況、現狀描述、未來發展策略、各路降將的安置、軍隊的收編等。
“父皇,你說得對,姑父是個可以創造奇蹟的人。”景淵看着這些奏摺,心在隱隱作痛。姑父也是血肉之軀,他一個人怎能做那麼多?
“如玉,他好象要在歸隱之前將所有的事都做完。他真是……何苦啊!”景剴嘆息。
“歸來時,又不知清瘦幾許。”紫衣女子充滿憐惜的聲音在乾清宮中幽幽響起。
“浣兒,自從跟了如玉,你完全變了個人呢。”景剴看着小妹,依稀記起他年少繼位,任性的她在他面前巧笑嫣然的樣子,眼裡不覺有了兄長的寵溺。
“皇兄,你當小妹永遠十八歲麼?如今我的孩子都十一了呢。”景浣煙調皮地一笑,宛然便是兒時模樣。
連景淵都不*笑出來:“姑姑,清寒弟弟可不是你的兒子哦。灝兒纔是。”
景浣煙掩飾不住驕傲之色:“寒兒乖巧懂事,哪點不象我親生的?”
說得大家都面露笑容。
就在這時,張夕照進來稟道:“未央從赤燕送來密報。”
“哦。”景剴神情一凜,“呈上來。”
紙條上簡單的幾個字:公主婚宴後,赤燕王御駕親征,攻我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