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近晌午的時候,海潮村的漁民阿凡看到遠遠的海面上飄來一艘小船,這艘船彷彿從天而降,剛剛還在天邊,轉眼已到了面前。
他看到船上下來兩個人,一個英姿颯爽的白衣少年,長着一雙純淨明亮的眼睛,身上揹着包裹與劍。另一個三十多歲,丰神如玉,氣質高華,令人驚爲天人。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兩個人,過去的很多年裡,他每年總會看見他們幾次。他們會駕着那艘小船上岸來,採購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然後翩然而去,不留下任何痕跡。
他不知道這兩個人叫什麼名字,只知道他們是一對師徒。那位師父叫徒弟“若兒”。
他一直懷疑這兩個人不是凡人,而是來自蓬萊仙島。要不然世上怎麼會有長得這麼好看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一個人,一個看起來特別精明的人。他向他詢問這兩個人的情況,給他一筆錢,並告訴他一個聯絡的方法,讓他只要看見他們,就得向他報告。
這個人叫秋水先生。
阿凡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他不知道這兩個神秘人爲什麼那麼重要,竟有人願意花這麼多錢來買他們的消息。
此刻,他又看見了他們。他悄悄躲進蘆葦,睜大雙眼,遠遠地盯着他們。
溫如玉與杜若飄身下船,溫如玉還是微笑着,聲音卻有些低沉,拍拍杜若的肩頭,道:“若兒,爲師就送你到此了,你帶着我的信,到棲雲山莊去找陸師叔。師父相信你會在他的幫助下一展抱負,也同時查清自己的身世。”
杜若拜倒在地,深深俯首,擡起頭時淚已盈眶,哽咽道:“*一定謹記師父教誨,絕不辜負師父這十年來的栽培。只是,從此*不能再侍奉師父左右,師父千萬要自己保重啊。”
溫如玉雙手扶起他,含淚笑道:“傻孩子,你當爲師七老八十了嗎?放心,師父會好好活着,等着看你成家立業,等着抱我的徒孫呢!”
遠遠偷窺的阿凡竟也看得心酸,暗道:“這樣神仙般的人物,莫非也有傷心之事?”
溫如玉揮揮手道:“天下沒有不散之宴席,若兒,你去吧。有事可以隨時回來找我們。”
杜若道:“*看師父先走。”
溫如玉微微嘆息,轉身跳上船頭,準備離去。
忽然,遠處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翼,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那聲音剛剛還在遠處,可瞬間彷彿就響在耳邊。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唱起來哀婉悽切,令人聞之動容。
溫如玉如遭雷焏,臉色瞬間變得雪白,喃喃道:“雨兒,是雨兒!”身形晃了兩晃,搖搖欲墜。
杜若大驚,連忙上去扶住他,叫道:“師父,師父,你怎麼啦?”
溫如玉失魂落魄地道:“是雨兒在唱,是你師母,她沒有死,她沒有死。”
一語未了,人已騰空而起,向歌聲傳來的方向掠去。
杜若回過神來,也緊跟着掠去。
阿凡看得呆若木雞,因爲他只瞧見眼前白影一閃,兩個人就象輕煙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歌聲消失在一片樹林裡,溫如玉衝進林子,卻只聽到風聲瑟瑟,哪裡來的人影?
他再一次呆住,恍然以爲做了一場夢。
“若兒,你有聽到剛纔的歌聲嗎?”
杜若點頭:“是的,師父。”
“那麼,我不是在做夢?”
杜若搖頭。
忽然,一張素箋輕輕飄落下來,掠過溫如玉的臉。他一手抄住,只見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一行字:山盟雖在,錦書難託。字跡清秀,分明是女子所寫。
溫如玉的手止不住顫抖起來,驚喜、疑惑、自責、渴望,種種情緒瞬間涌滿胸中,顫聲道:“是雨兒的字,是雨兒的字。”
接着放聲叫道:“雨兒,是你嗎?雨兒,你在哪裡?你出來見我吧。”
樹林寂靜無聲,只有鳥兒的啁啾在綠葉間閃爍。
溫如玉痛苦地閉上眼睛,淚水悄悄滑流下來,喃喃道:“你不肯原諒我,不願見我。我知道,我知道……”
杜若走到他身邊,輕輕道:“師父……你說過你親眼見到了師母的墳墓,她不可能還在人間啊。會不會是你思念過度,看錯了?”
溫如玉渾身一震,再低頭仔細看着紙上的字,忽然展顏笑道:“肯定是她,肯定是她,這紙上的香味我記得,是雨兒自制的梅花箋,有淡淡的梅香。你聞聞。不會這麼巧的。”
杜若接過那張紙,放到鼻端,果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若兒,我們走,師父和你一起回江南。我一定要找到雨兒,求她原諒我!”溫如玉的雙眸亮起來,面容因喜悅而綻放出燦爛的光華。
客棧,夜靜更深。
杜若沉沉地睡着,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忽然,牀榻上的溫如玉睜開眼睛,因爲他聽到窗外傳來一個輕微的響聲,雖然輕微,但足已喚醒溫如玉豹子般敏捷的本能。他飛身掠起,推窗而出,無聲地沒入黑暗中。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眼前飄起一陣陣白霧,那個女子的聲音低低地吟着,每一字彷彿都帶着淚,令人肝腸寸斷。
溫如玉追過去,可看不見人影。他焦急地叫道:“雨兒,你別走。雨兒,等等我,讓我看到你,讓我跟你解釋……不要走……”
霧越來越濃了,溫如玉隱隱約約地看到前面有一座墳墓,墓碑上寫着幾個字:愛妻蕭雨塵之墓陸浩天代兄溫如玉泣立。
溫如玉瘋了一般撲過去,可墳墓不見了,只留下一條紫色的絲帶在空中飄着。
溫如玉抓住絲帶,痛苦地叫了聲“雨兒”,人已暈了過去。
“師父,師父”。耳邊傳來杜若的聲音。
溫如玉醒過來,只見自己躺在*,窗外豔陽高照,哪裡來的霧氣?哪裡來的墳墓?
莫非只是作了一場夢?
溫如玉坐起來,驀然發現手中握着一條絲帶。
他渾身顫抖起來,這不是夢,是真的。他真的聽到了蕭雨塵的聲音,她真的來過了。這條絲帶就是蕭雨塵的,他再熟悉不過了。
可爲什麼他會看見那座墳墓?是不是他見到了蕭雨塵的魂魄?她已死,只是魂魄來與她見面?
溫如玉緊緊地握着那條絲帶,淚流滿面,喃喃道:“雨兒,不管你是人還是鬼,盼你夜夜前來見我。這麼多年來,我片刻也不曾忘了你。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