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蟲屍巫
見四周騎兵列出偵查戰陣,端坐土臺之上張黎生環顧左右,聲音低沉的說出了“出發。”二字。
瞬息之間,整支斥候部隊護衛着四個宛如魔怪的泥土造物好似一隻首尾連綿千米的巨獸一般,在夜色籠罩下,朝着高地疾馳而去。
頑石高原,在張黎生從‘海蝦二號世界’地球駐軍將軍手中得到的衛星地圖上顯示的最高海拔爲四千八百米,但由於其四面地平,漸次攀升,中央高高隆起的奇特地貌,平均海拔卻只有三千二百米左右。
不過即便如此,高原特有的惡劣氣候和自然環境,也足以令一般生物無法生存。
巫黎斥候們簇擁着他們的神靈在坡地奔馳整晚,周圍的植被已是漸漸稀疏,整片挺拔的綠色早就完全不見,無盡的荒漠上只剩下一叢叢低矮的樹木和地衣植物點綴其上。
破曉時分,高原特有的碩大星斗在天空緩緩退去,一輪紅日在極目遠處荒蕪的地平線上隱隱露出紅彤彤的輪廓,就在這初升的陽光中,一片破棄的蠻族部落營地闖進了張黎生的眼簾。
此時距離斥候突襲蠻族部落還不到一天,支架被砍倒後,一片狼藉的散落在地上的獸皮帳篷仍然冒着陰燃的縷縷青煙,可遍地殘屍間就已經聚集了一羣大快朵頤的餓狼。
而不遠處還有許多獾狗、野豺之類的貪婪小獸圍着營地着急的四處亂竄,等着品嚐狼羣飽食後的殘羹剩飯。
“這就是俘虜那些蠻人的營地嗎?”張黎生在土臺上站起身。指着前方開口問道。
晨曦的大風吹拂在青年身軀之上,將泥土製成的長袍刮的獵獵作響,身後太陽緩緩高升,發散出無限光華,映照在他的身上,透出一種無法描述的威儀,不等巫黎斥候縱隊接近廢營,數百隻餓狼便已‘嗚嗚…’低吼着狂奔而逃。
“就是這裡,偉大的神靈。”本來已亮出投槍打算擊殺羣狼的斥候首領,見這羣號稱頑石高原最貪婪、殘忍的羣居獵手。莫名其妙的倉皇逃走。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嘴巴卻恭敬的回答道。
說話間,斥候部落已經護衛的土臺衝進了蠻人廢營,看着地上粗糙的粗陶碗盆;
被燒灼的一半已經變成黑炭的乾硬肉塊;
硬生生用石頭磨製的巨斧、大錘。張黎生禁不住喃喃自語了一句。“真是惡劣的生存環境…”。縱身跳下了土臺。
毫無顧忌的踩着殘骸瓦礫在營地內轉了一圈,他來到樹立在營地正中的一具三米多高,渾身纏滿細細獸皮布條的古舊塑像前。伸手摩挲了一下這具和地球木乃伊相差無幾的偶人,又屈指彈了彈它堅硬的外殼,開口問:“這就是號稱北疆蠻人神像的‘先祖偶像’嗎?”
先祖偶像,北疆蠻族部落祖先崇拜存續的象徵之物,出現條件非常苛刻,只有當部族最強悍的戰士首領,在關係部落存亡的大戰中英勇犧牲戰勝強敵,並且屍骸保持完整,才具備成爲‘偶像’的基本要求。
大戰之後,部落長者們會親自將英雄的屍體浸泡在追隨其戰死的蠻族戰士血液中,等到自然陰乾後,再用戰死者皮甲裁開的獸皮條一層層將其包裹起來,樹立在部落中央供族人膜拜。
由於並非進行任何的防腐處理,風吹日曬下,大部分的屍骸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化爲枯骨,倒是獸皮布條自然就會鬆落下來,剩下的屍骨按照頑石人樸素的自然循環思想,便會被奉獻予自然,也就是起出部落後用清水洗淨後,丟在野地任由獸啃蟲爬。
而英雄屍骸如果能經年不朽,並在族人們的膜拜之下漸漸變得如同頑石般堅硬,那麼就算是成功化爲了‘先祖偶像’,其靈魂會隨着歲月的流逝慢慢復甦,漸漸擁有神靈般賦予部族長者施法之能的莫測力量。
看着不遠處那尊心中莫名敬畏三分,因此沒有推倒的詭異人像,斥候首領翻身跳下騎獸,幾步來到青年身後,低頭恭敬的回答道:“禰下,這正是格骨打部落的先祖偶像。”
“只有這一具嗎?”張黎生收回雙手,平伸在胸前,又問道。
“禰下,我們襲擊‘格骨打’時營地只有不足兩百蠻人,這種一場天災便可能自然滅亡的微小頑石部落,最多隻能保有一具先祖偶像。”斥候首領解釋道。
在他講話時,身前的張黎生腳下合着乾涸鮮血的泥土涌動起來,順着虛空中凝現的娟娟水流化爲暗紅色的泥土不斷攀升,慢慢流進了蠻族先祖偶像那被獸皮條一圈圈纏繞的頭顱之中。
隨着飽含神力的紅泥不斷涌入,‘偶像’周身透出淺淺的黃、藍兩色光芒,那頑石般的腦袋竟乾澀、僵硬的晃動起來,窸窣揚起的塵土中,一個含糊不清,卻又瘋癲、狂暴的聲音隱隱響起,“光、光、生命,風,生命…”
那聲音最初微不可聞,隨着時間的推移卻越來越清晰響亮,飄蕩在慘屍橫溢的荒廢蠻族營地中,令最勇敢的巫黎戰士都暗自心寒,覺得頭頂高升的太陽彷彿一下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只有張黎生臉上露出欣喜而又緊張的表情,開口應和道:“是的,生命,我可以重新賦予您一具充滿生機的身體,只要你能向我獻上虔誠的信仰。”
先是頭顱隨後是脖頸,緊接着是胸膛最後是四肢,蠻族偶像像是沒有聽到青年說的話一般,拼命晃動着身體,繼續大聲嘶吼着,“生命,光,風,生命…”
“大個子,在我面前這樣裝瘋賣傻可沒有好處,”如果是沒有跨越最後的藩籬,成爲真正的神祗張黎生此時只能停止施法,但現在望着周身關節越來越靈活的‘偶像’他卻臉色轉爲陰沉的低聲咆哮道:“神靈賦予你的,亦可褫奪!”
巫黎神祗一怒,並無喧囂場景出現,但蠻族偶像身體侵潤的黃、藍光華卻緩緩散去,本來變得活化柔軟的身軀又再僵硬起來。
“不,不,不…”頃刻間,‘偶像’纏滿灰敗布條的臉孔上竟浮現出雙眼空洞,面目極度扭曲的五官,拼命的莫名嘶吼着,“漆黑,那漆黑,我絕不,絕不回去…”,竟傾斜着身體揮掌向張黎生打去。
眼中閃過一絲猙獰,張黎生身後猛然凝現出一隻水藍色的巨掌將蠻族偶像揮動的手臂輕輕一撮,化成了灰色肉泥。
之後青年以譏諷的語氣說道:“你靠着信仰之力維繫靈魂不散,應該比任何都能看清我的強大,卻寧願選擇自尋毀滅,也不想屈服在我腳下或重新變成一具石像。
可惜我沒你想的那麼仁慈,所以你必須要從獻上虔誠或繼續永遠化爲塑像中選擇一個答案,現在告訴我你的回答?”
蠻族偶像那浮現在灰敗布條上的臉孔露出掙扎的神色,他犧牲於千年之前,那時‘格骨打’還是個族人過萬的頗大部族,擁有的‘偶像’在五十尊以上,爲部族戰死後,靠着生前對先輩祖靈的虔誠信奉,‘偶像’順利避過腐敗之劫,得到了殘酷的永生。
之後靠着吸納族民信仰,他本以消散的靈魂重新凝聚,卻失去了許多記憶,意識中只深深烙下了護佑部落的印跡。
雖然受千百蠻人膜拜,但作爲蠻族偶像他就像是被關在沒有一絲光亮與聲音的漆黑牢籠中的囚犯,更悽慘的是目不能視,口不能言,所有知覺完全喪失。
只有當部落長者召喚他時,才能聽到些微聲響,並靠着本能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召喚者。
這樣的日子一過千年,就算是再勇敢無畏,甘於犧牲的戰士也會變質,如果不是成爲蠻族偶像後失去了很多人類纔有的慾望,只怕他早已被折磨的瘋狂。
因此當巫黎神祗以操縱‘土’、‘水’延伸出的生命力量在他那早已僵化爲石頭的屍骸中煥發出新的生機,使他睽違千年再次獲得知覺與行動能力後,雖然意識仍然混沌不清,鼻端嗅到的也是令人作嘔的腐臭腥氣;
眼睛睜開後只能感覺到一絲濛濛光亮,可以令他發自內心歡喜的願意爲此付出一切代價。
不過當張黎生要求,要他貢獻信仰之時,一種冥冥中的禁忌卻又令他從靈魂深處滋生出沉重之極的抗拒。
最終在兩難的抉擇中,‘偶像’選擇向面前融合着黃、紅、藍三色光輝,在其心靈的映照裡比太陽還要輝煌的存在揮掌,求得毀滅的救贖。
但意想不到的是,巫黎神祗並未因他的冒犯將其粉碎,反而殘酷的將屈服還是重新墮入無盡的黑暗這兩種選擇擺到了他的面前。
於是當身體漸漸重新變得僵硬,眼中的光亮緩緩消失,耳畔的風聲又再逝去,一種無以倫比的莫名恐懼竟衝散了蠻族偶像靈魂深處刻印的禁忌。
“不,不,不,風、光、不,我不,漆黑,漆黑,光亮,不…”他痛苦、絕望至極的伸長殘存的手臂含糊吶喊着,跪倒在了張黎生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