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南音又起了燒。珠簾善爲師父反覆擦了會熱汗冷汗,倏然盯着燒得迷糊的師父看得專注。
她低頭沉思一會,終將手停在師父的袍帶子上,輕輕一拉,解了那道白色外袍。
小徒兒再接再厲,脫了外袍脫內衫,直到將自家師父上身脫到再無可脫。
她盯着師父半身裸身欣賞了會兒,因我趴在房樑上,如此角度看不清徒兒的表情,只看到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匕首,刀光一閃,那柄匕首已高高揚起。
我擦,什麼情況,我一個激動從房樑上結結實實砸下來。
如此動靜,驚擾了欲行兇的珠簾善。她將匕首對着我,警惕道:“你是誰?”
“我……我是你師父的妹妹,你可簡稱喚我一聲師妹。”
“妹妹?”珠簾善扔緊握匕首,很是懷疑。
“恩,妹妹,親妹, 同一個爹同一個孃的那種。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將我大哥脫成這樣兒再拿個匕首比劃,你到底想幹嘛?”
我的應變力及演技都不錯,另珠簾善收了些防備之心。她恍惚瞟了眼牀上的南音,忙收了匕首,再將南音的衣服收拾妥當。
“不要誤會,我沒想過要傷害師父,只是……”她細緻掖了被角後轉眸望着我,“你真是師父的妹妹?”
我杵在牀邊胡謅了一頓自小同南音大哥失散,好不容易得來線索尋來無心島尋親,一不小心撞見不該看的東西又表示本人記性不好一會就忘構不成威脅請徒弟放心的言論,珠簾善仍是半信半疑。
直到我說我希望有個嫂子,我看她這個水靈小徒兒同我家大哥很有夫妻相時她才紅着臉放心下來。
珠簾善將匕首掏出放到桌案上,“方纔我打算取師父胸口處一滴血。”
“哦?爲何?”
“因……因我懷疑師父中了綿蝠掌。中此毒掌,胸口一滴血會將周圍蝙蝠引過來。”
“啊。”沒見識過,我靠過去,“那……那你要不接着試試。”
她搖搖頭,“不用了,師父卻是中了姽骨堂堂主的綿蝠掌,是我自己不敢相信事實,抱有一絲幻想罷了。”
珠簾善黯然道,中綿蝠掌者,一日之內毒入骨髓,嗜血,食肉,通常於夜間發作,偶聞血腥味亦可發作,而中毒者不自知。長期下去五識喪失不人不妖。
我同珠簾善守着昏迷的南音有些無聊,我便直截了當說:“你不要灰心啊,努力勾搭我家大哥啊,其實我家大哥很悶騷的,精誠所至金石爲開鐵棒磨成針鐵樹能開花,你要努力啊。聽聞最近師徒戀什麼的很火,依我看,你們不單有師徒緣分,還有夫妻緣分,先做師徒再做夫妻想想就激動,呵呵呵……”
握了帕子爲南音拭擦的手頓在空中,珠簾善面色一怔,似是不曾想到我如此狂熱的支持於她。她糾結一會請教我,“聽聞徒弟是不可以喜歡師父的,書上說,這是禁忌。”
我終於明白她平日裡躲梨花樹下讀的都是些什麼書,定是什麼獨家禁忌之戀什麼不倫之戀大全等這一類型的言情話本子。怪不得感覺她心理上有些早熟,小小年紀竟挑些情感禁忌這類的話題研究。
我咳嗽一聲答:“別聽書上胡扯,禁忌嘛,本就是用來打破的嘛,主動撲倒纔是上上策嘛……”
看珠簾善眼底的璀璨光芒,似乎倍受鼓舞。
這孩子,果真早熟。
南音醒來後,我抓緊時機叫一聲大哥。
南音緩緩起身,望望我,望望珠簾善,點點頭。
看來,此時的他是清醒的。
珠簾善端了水盆離開後,我說:“你中毒了。”
“哦?中了何毒?”
如珠簾善所言,他果然不知。
我盯着他,“你中了……”
腳步聲漸進,我想起方纔珠簾善交代我不要將南音中毒之事透露給他,怕是師父知曉只是徒增憂慮,她說她自有辦法替師父解毒。
我改口說:“你中了懶毒,怎麼這麼能睡呢,真是不像話。”
……
好在浩塵殿幾乎無人踏足,連偶爾進來打掃的弟子也被珠簾善趕走。我心安理得住進了一間別院,肥肥也終於肯在珠簾善面前露個臉。
此時的珠簾善早就將肥肥燉了的心思轉到到爲師父解毒這件事上來。
我見珠簾善日日憂心,也不知該安慰些什麼。但我的心卻是放得很寬,因我知這裡發生的一切全是假的,悲是假,喜是假,遇到多大的難題亦是假的,不過幻境一場。
唯一真的是,南音中毒事件。
南音倒黴催的於這幻境中中了毒,待出了畫境後,毒不可能憑空消失。既然珠簾善說她能替師父解毒,我便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夜,殿中的古梨花開得皎潔,空中的月亮亦照得皎潔。這皎潔之夜,島中三位巡邏弟子頸脈被咬斷,失血而亡。
無心島的烈雲鐘響徹雲霄。三位死屍列於無心島殿堂之上。衆人分析,島中守門弟子無恙,巡邏弟子卻遭殃,可見並非外來入侵人員,應是島中弟子練了某種邪功纔將三位弟子禍害至此。
南音見了屍首,亦疑惑不解。
發生此種大事,罪刑堪比叛島。無心島定會徹查,知秋獻言,微山掌門之女鬱傾城豢養着一隻血蜥蜴,此蜥蜴能通過感應血腥氣味從而追查到兇手。
堂下的珠簾善聽之,臉色不佳。
鬱傾城及其血蜥蜴還未請到,無心島便又發生一宗命案。
一位胖廚子於廚房歸天,作案手法同之前三位弟子一樣,頸脈被咬斷,失血喪命。
若說之前三位弟子被咬的那個時辰我不曾在場,那麼這夜我親自跟蹤了兇手,親眼見到兇手那雙猩紅的眼睛,脣邊露出的尖牙以及不甚美觀的長指甲。
原是胖廚子不小心切破手指,一道白影閃過,悄無聲息間將對方頸間動脈咬斷,大廚脖頸後的那張臉擡起,紅眼,黑脣,脣角掛着殷紅血珠。
最熟悉的陌生人,兇手確是南音。
至此,我們的計劃被徹底打亂。我們本是來改變畫境歷史的,卻被歷史改變了。在這畫境中唯一能扭轉乾坤的南音已不能自保,這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珠簾善追到廚房時,南音正飢渴地望着案板上的一隻肥雞。中毒的南音已彪悍到野獸的程度,掛着雞毛的血雞竟直接往嘴裡塞。
珠簾善一掌將那隻雞打飛。
“師父。”她緊緊抱住他,“師父你要清醒一點,給善兒一點時間。”
南音揪住珠簾善的衣領,將她抵到牆壁間,急促喘息間緊緊盯着她細嫩脖頸處的血脈。他尖銳發黑的指甲刺入她脖頸間,血絲蔓延出的一瞬,我將手中的大鐵勺子敲上去。
南音自牀榻上醒來時,殿外已跪了一衆弟子。
雞還沒打鳴,知秋便攜着幾大世伯長老一衆弟子及鬱傾城趕來浩塵殿。珠簾善拔劍擋在門口道一句,師父口諭任何人不得擾其安歇,違者殺。
知秋自是不甘,本想硬闖,但見珠簾善手中象徵島主身份的無心劍,便氣鼓鼓的走了。
留下院中幾大長老世伯站着,一衆弟子跪着,等着南音睡夠了自然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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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則是屋內的南音暈得深入,若被事兒多的知秋髮現難免請了大夫,屆時南音中毒的消息便會散播開,從毒理方面分析,三位死去弟子的死因也就不難推理出了。
顯然,這件事對師父的口碑聲譽有顛覆性影響,況且無心島刑罰嚴厲,無論因由爲何,殺了人必要重罰。就算是你夢遊不小心殺了人,醒後按無心島刑律該怎麼罰還是怎麼罰。變態到沒的商量。
珠簾善護師心切,想將這件事壓下來。
南音醒後,揉了揉太陽穴,珠簾善忙端了清茶過來,南音飲了茶,珠簾善躬身接過空茶盞時,不慎將脖頸處幾道劃痕露了露。
南音喊住她,起身打量她遮得嚴實的脖子,壓着眉頭道:“善兒,你受傷了?”
珠簾善搖搖頭,“昨日被毒蟲咬了,感覺有些癢,抓了抓便成這樣,無礙。”
當我尾隨着南音踏出房門時,雷倒一大片人。我嬉皮笑臉自我介紹我乃南音島主一個爹一個媽的妹妹,自小好愛游泳,爲表尋親誠意便沒從正門走靜悄悄的打蜃海里游過來了……大家沒見過我……這很正常……
南音僵着臉點點頭,弟子們瞬間又被雷了雷。只有鬱傾城好修養道一句恭喜。
南音攜着衆弟子趕到案發現場時,廚子仍在地上硬邦邦挺着。
未曾毀屍滅跡,一來是因珠簾善一心照顧師父,無暇處理屍體。二是因我知這本就是幻境,發生天大的事都不叫事兒,何況我愛乾淨又害怕死屍。
小小廚房站滿了世伯長老及衆弟子。鬱傾城自袖口取出一隻小黑罐,掀開後,一隻血紅通透的小蜥蜴四肢靈活地爬了上來。
鬱傾城對寵物做了一番簡潔介紹,說是血蜥蜴乃是人間至寶,可通過傷口散發的氣息追蹤到兇手。
廚子是被咬死的,脖頸處留着清晰咬痕,血蜥蜴於廚子脖頸間溜達兩圈便爬到衆弟子腳邊辨別着相近的氣味。
驀地,血蜥蜴晃着腦袋折回身子,向竈臺處爬了過來。
竈臺處只站了三人,一是南音,一是珠簾善,一是我。
當血蜥蜴越發靠近時,身側的珠簾善驀地拔劍將血蜥蜴砍成兩截。
衆弟子一驚,知秋站出來喊道:“兇手就是你。”
他手指端端正正指在我同珠簾善中間。多聰明啊。我打算站出來將這黑鍋背一背。不料珠簾善比我性急,她先我一步跪在南音腳下,“人是我殺的。”
她將袖口撩開,手腕間落着幾道清晰齒痕,“日前我被一隻毒蝙蝠咬傷,自那之後便不受控制想要吸血,所以才無意殺死了同門弟子,望師父及衆位師伯弟子原諒。”
珠簾善本應壓到水牢體驗一番天然灌溉,再去七刑門爬一爬的,但被南音自作主張軟禁到浩塵殿。
衆人雖有微詞,但不敢忤逆。
浩塵殿,寒鴉屏風下,南音沉聲問:“到底發生何事?”
珠簾善將頭仰了仰,“師父……善兒想問師父一個問題,在師父眼裡無心島同善兒哪個更重要些?”
“一樣重要。”
珠簾善燦然一笑,“師父這樣說,善兒已經無憾了。”
他盯着她高高豎起的荷葉領,再瞅着她腕上的尖銳齒痕,“你的傷口確是被毒蝙蝠咬傷的?哪裡來的毒蝙蝠?”
“是……”
珠簾善的謊話還未圓,南音已將指尖搭在她腕間脈搏上,“你根本沒有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