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這通廢話從黎明噴到晌午,其實中心思想如下:
懸空寺的遲淵大師天生乃出家的料,於佛經梵語修習得精湛,佛法亦講得深入人心。且五官精巧,暗招桃花,一張麪皮很能經得住歲月打磨,保持幾十年如一日的醉人容顏,已年逾半百仍頂着二十出頭小鮮肉的臉,從而被大家親切稱呼爲凍齡玉面大師,更有甚者稱其爲老鮮肉。
凍齡玉面老鮮肉大師自然很受女子歡迎,閨中少女,新嫁婦人以及徐娘半老無一不將他奉爲心中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夢中經典。即是經典,自然擁有大批擁泵,擁泵們認爲,鮮肉是大家的,是上帝恩賜給懸空縣女人們的一筆無價財富。無論哪個擁泵對大師的感情如何濃烈滔天,都不許進一步對大師進行身體和精神上的騷擾。
多年來,大娘大媽阿姨小姑娘們心照不宣謹遵擁泵玉面大師的粉絲原則,安然相處。可一位從外地來的姑娘卻將這原則打破,苦追遲淵大師。這讓當地擁泵恨得牙癢癢,皆信誓旦旦道姑娘乃妖精化身,此來是想吃鮮肉來了。
那被幻作妖精的姑娘追了多年無果,便夥同當地妖精欲將遲淵大師強行掠走採了純陽,幸而被遲淵大師及時識破,並將其火刑伺候。
茶鋪掌櫃道,自遲淵將那姑娘火焚後不久,整個懸空縣上空瀰漫層層奇特花香,花香散盡,乾屍便於夜間陸陸續續出來壓馬路,先是一隻兩隻閒散溜達,後來組成個團出來覓食,最後竟發展成一個軍隊,直接同懸空縣的幾十萬百姓叫板。
我暗自思忖,又是傳說,一般傳說都不靠譜。可一臉褶子的掌櫃大叔卻說,當年他進京置辦茶葉有幸親眼見證了那姑娘被遲淵大師手中禪杖噴出的化業火燒成灰的整個過程。
我一心思考於大膽苦追遲淵大師的那位姑娘同乾屍有什麼聯繫這一深層次的問題中。而茶座旁享用烤羊腿的步生花卻道:”那位老鮮肉的麪皮竟長生不老,他是用了何種佛家保養術,值得研究值得深入研究。“
一旁吐沫星子剛噴完不久的老掌櫃,蹉跎着一張臉接了話茬,“可不是麼,算起來,我竟與那遲淵大師同一年出生,可如今我們站一起,單看面色他喚我一聲大伯或者大爺也不爲過。”
我同情地瞅了掌櫃大爺一眼。
步生花迫不及待站起來,抹了脣角邊的油跡向門外跨去,“讓我去會會身懷佛家保養秘術的凍齡鮮肉大師。”
我拎起牆角睡得東倒西歪的胖狐狸,麻木的跟了上去。我被步生花的缺德深深折服,並在折服中深深麻木了。
畢竟步生花持有天庭上仙的金牌身份,這位頭罩醇厚仙澤的上仙大人剛跨入懸空谷地界,懸空寺一衆僧人並方丈住持便擺出佛家禮儀出谷迎接。
步生花同那位讓我吃了閉門羹的肅面住持客套兩句便直奔主題,“聽聞寺裡的遲淵大師很有名氣啊,讓三界無敵桃花手的本仙甚有壓力。”他望一眼身後衆僧,“你們哪位是?來來,別窩着藏着了,出來切磋切磋。”
住持雙手合十,口中道:“阿彌陀佛,不久之前遲淵大師已圓寂歸天。”
我聽了,整個人都不好了,這遲淵大師死得真不巧,若他的靈魂重入輪迴,要我去六界中哪一屆去搜羅;若他歷劫完畢回了西方佛祖腳下梵淨山,給我十個腦袋一百個膽我也不敢去佛祖之地出差辦公。
試想一下,我歷經千難萬阻九九八十一難終於到達佛祖淨地有緣面見了佛祖,我單腿跪地行個江湖禮節,“佛祖威武,我是來收你徒弟的魂的。”
估計佛祖會仁慈的對我道一句:我看你這小妖與我西方佛境有緣,便留在此地永世修行吧。
然後,我直接升了西天,再也出不來了。
步生花聽完住持言辭後,微怔了下,轉瞬嬉皮笑臉道:“圓寂了啊,好,圓寂了啊。”言罷向深谷走去,“那個住持啊,趕了一路了,給下碗素面吧,對了,別忘了窩倆雞蛋,再多放些香菜,小嫩蔥要切得碎一些,大蒜切得薄一點,香油滴兩滴最好。”
……記得某仙剛啃完一整隻肥羊腿。
步生花五官扭曲,十分艱難地嚥下一碗素面後,開始圍着懸空寺考察地形,其間,名喚遲慧的肅面住持寸步不離,導遊導得很稱職。
從晌午到黃昏,步生花不近不遠同我擠眉弄眼,並用仙術傳了十遍暗語給我。內容皆一樣:奶奶個熊,這個老禿驢真特麼粘人。
肥狐狸因耷拉在我肩頭與我帖得比較近,意外聽到暗語,咯咯笑着附和着:老禿驢,老禿驢。老禿驢啊老禿驢,沒有毛的禿禿驢。
對面的老禿驢斜了斜眼,抽搐着嘴角沒敢吱聲。
……就知道不能讓小朋友同步生花靠近,長期下去定將小朋友薰陶得三觀不正心理扭曲。
步生花於晚霞餘暉中登上懸空谷最高一處風景臺,衣袂飄飄的身姿看上去既風流又端莊。真是個典型性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仙渣。
他將暗紋雲袍擡了擡,仙風十足,指向後山谷一處鬱郁叢林,對身側住持問一句,“那處風景不錯,煞氣正濃,本仙去采采風。”
住持道:“那處山谷密林本是座亂墳崗,戰國時期被射殺於此的將士不計其數,以至邪氣陰氣頗重。如今因懸空寺佛家清淨之氣鎮壓着,纔不至於陰氣外泄。恐淫邪之氣污了上仙的耳目,還是不去爲好。”
步生花點點頭,擺一副很是受教的謙遜態度。這讓我看得特別扭。
落霞漸緩消弭于山谷奇峰間,山谷處的濃郁花毯亦漸次隱了去。步生花掌中幻出一副棋子來,“住持同我解盤棋局如何?”
住持頷首道:“山谷夜間風寒,且光線昏暗,不如移駕寺內明堂再向上仙討教棋藝。”
步生花將一枚夜明珠拋於高臺上空,矮身落座於青石之上,手中白棋子有條不紊點在棋盤之間,慵懶之態甚濃,“不礙事,此處風景甚好,待入夜後天空現了星子,方便本仙觀摩天象。”一邊鼓搗手中白子,一邊又道:“遲淵大師乃佛祖座下妙禪子轉世,若是圓寂了,從星象上不難觀測出。”繼而又哀嘆一聲,“這人啊,不能長得太帥,天妒美顏啊。”
棋盤對面的遲慧住持一張臉早已煞白。
我頂着山風瞅着下棋的住持心不在焉連輸三局,而蒼茫天際隱隱現了寥落星子。
白子穩妥落下,步生花眼睫未擡,幽幽道:“誆騙上仙,是什麼罪名來着。”
遲慧住持丟了手中黑字,驀然起身,“阿彌陀佛,遲淵卻是圓寂,一切罪孽由小僧承擔。”
步生花側了半個身子,遙望天幕星子,“即是圓寂,住持何罪之有呢,不過……”他將視線久久停駐於一顆縈着淡淡紫光的星子處,仍是調侃的語調,“本仙再給你一次機會哦。”
“遲淵拜見上仙。”住持壓眉無語凝噎之時,一記沉冷之聲自山路一徑幽幽傳來。
來人的面色一半映在夜明珠柔波盪漾的光暈之間,一半隱在灰暗朦朧之下。他步調略緩,山風將他素色僧袍吹得柔軟,此人氣質卻透着一股清冷蕭瑟之意。
來人雙手攏個佛禮,“遲慧師弟因護貧僧心切才道出誑語,望上仙寬容。”言罷,一雙眸子望過來,濃郁劍眉下,眸間盈出的流光清韻竟將夜明珠逼得遜色幾分,而他脣角的蒼白爲這張麪皮更添清雋而已。
這遲淵大師英俊得讓人心跳窒息,生得如此精緻麪皮多不容易啊,可惜入錯了行當了和尚,真是白白浪費了一張好資源。
青石旁側的遲慧主持面露一絲尷尬憂慮,遲淵大師遞個眼色過去,住持便施個佛禮退了下去。
懸空谷入雲高臺之上,遲墨大師一襲淺灰僧袍隨風搖曳,他眺望遠處夜色幽寂,不言不語,眸中竟無一絲波瀾。
“不該說點什麼嘛。”步生花打破詭異靜謐。
遲淵微垂着長密羽睫,輕輕擡臂施着佛禮,“阿彌陀佛,說與不說沒甚分別,而小僧心意已明,並非說與不說便能更改。”
我從這頗顯佛境的一段話中聽出這遲淵大師平靜表象之下隱藏着深深的執念。
步生花向遲淵久久凝視的暗沉夜色望去,“大師既心意已明,心意爲何?”
遲淵平靜凝眸處劃過似有若無暗淡之色,默了半響,才道:“不說也罷。”
步生花側身望着對方,語氣平緩,“若有需要,本仙可盡力幫襯,大師乃佛祖座下妙禪子轉世,修行千年想必知曉有時一念之差會將一生影響到何種地步,少走險地彎路於大師於修行於佛教蒼生不失爲一件好事。”
遲淵終於將眸光凝視到步生花身上,頓了片刻,卻道:“諸仙神佛,沒有一個能幫得了小僧。”
淺淡衣角微揚,他轉步離去,清冽嗓音自前方飄來,蘊着微不可察的執拗,“此乃貧僧的劫數。”
我有些暈眩,這帥和尚究竟遇到多麼棘手的問題,諸仙神佛都解決不了的事,那究竟是什麼事啊,我的八卦之心蹭蹭躥起小火苗子。
那道素色僧袍與夜色山谷融爲一體後,肥狐狸吊着狐狸眼諮詢我,“老大老大,肥肥沒聽懂,花花同帥和尚的對話一句也沒聽懂。”
我凌波微步閃到迎風而立的步生花身邊,眨眨求甚解的眼睛,“花花,我也沒聽懂。”
步生花咳了一聲,“其實……我也不懂。”
就在我和肥狐狸默契地擡起拳頭打算問候故弄玄虛裝高深的步生花的臉蛋之時,步生花又道:“也不是完全沒聽懂,至少肯定了乾屍同遲淵大師有關聯,而遲淵大師正在做一件不容易完成的事,這個事是個錯事,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