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如採將粉紅衣衫請進了府中。
粉衫姑娘嬌羞一笑,板牙立現……瞬時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帥和尚蟈蟈,我叫媚娘哦,嬌喘的……嬌媚的媚拉,姑娘的娘哦。”
……門外姑娘暈倒一片,院內野貓撞了牆……
自古喚作媚孃的姑娘無數,皆不如此媚娘驚世駭俗。
唯獨牽紅線的閻如採,一直很淡定。且淡定的自看守死牢的獄卒裡抽出來一撥人來佈置喜堂。
令我撞出**也想不通的是,遲淵大師竟真的同這位媚娘拜了堂。
媚娘沒有高堂亦沒有親朋,一對新人一拜天地,二拜紅娘,彼此對拜入了洞房。
一朵極美的花插在極臭的牛糞上。
不知,遲淵和尚是怎麼個想法,與人成親這犯了佛家大戒,他修行多年德高望重,一朝傾頹了名聲。
雖侍郎府沒鑑證的親朋,但侍郎府外聞聲而來的衆人卻將侍郎府圍了九圈。衆人聽獄卒們爆料了侍郎府籌辦了新人婚堂的事兒,確不知是哪個與哪個成婚。
紅燭喜帕交相呼應,媚娘掩在紅帕之下呵呵哈哈嘻嘻嘿嘿,接近癲癇。
星子褪盡,青雲漸散,軒窗薄亮。端坐地上閉眼打坐的遲淵,將手中轉動的佛珠停了。起身後將一紙休書遞給半掩在紅帕下獨做春夢的媚娘。
“貧僧爲救人,不得已。”他道。
媚娘徹底掀了蓋頭,色迷迷的眼神凌遲着對面的俊美和尚。
“夫君,你給我的是什麼?銀票麼?”哈喇子一抹,低頭一瞅,“啊!哦?休書!?”
遲淵指間縈了絲絲仙氣,於握着休書正癡呆的媚娘身上劃拉幾指,媚孃的黃板牙瞬間整齊合一,面上斑斑點點亦消失,發澤瞬間烏亮如綢緞,勉強算得上胖美人一隻。
“你且拿了休書再覓得良緣。”遲淵手捻佛珠道。
垂見肩頭烏髮,媚娘衝到銅鏡前,對着鏡中變美的自己展露了會狂妄的表情後,擼起袖口,果真,堪比猿猴般的濃重汗毛亦消失不見。
她撲通一聲跪下,“大師,你能給我減肥不?”
遲淵手中幻來一株青翠小白菜,“若日後日日食素,可保體態輕盈。”
媚娘淚眼婆娑點點頭,搶過對方手中小白菜,深情望着大師,“待我瘦骨嶙峋,再來撲倒於你。”揣了休書,嚼着白菜幫子道了誓言後便退出了侍郎府。
侍郎府外的小姐大媽姥姥們見有一陌生胖姑娘出來,蜂擁圍上來。
“咦,你打哪冒出來的?你可見一個醜胖醜胖的姑娘在府中?天降**,竟調戲我心上大師,老孃扒了她。”
“別告訴我遲淵大師成婚了,我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
“遲淵小心肝與哪個天殺的成了親啊?”
“老子。”媚娘指指自己。
羣情激奮,大家將這瘋言瘋語的胖姑娘揍了一頓,繼續望眼欲穿圍堵在侍郎府門口五內焚燒。
遲淵推開喜房木門,見閻如採端端立在迴廊口,和風將她的黑紗衣襟輕飄飄揚起,她問話的語調亦輕飄飄的,“可曾洞房?”
見他斂眉不語,她又輕飄飄甩一句,“未曾洞房,算不得數。”便邁着輕飄飄的步子,輕飄飄地走了。
數日後,淺姑來侍郎府串門,出了個不是主意的主意,“大師可用愛將採兒感動,說不定她就會同意將青絲取回。”
落花繽紛處,遲淵眸底閃過一絲異色。
“大師愛天下,爲何不能愛她。”淺姑遊說着,“採兒雖沒了青絲,但心尚在。”她望了眼廂房內鼓搗刑具的閻如採,“前些日子吞金而亡的美人的兄長於青樓毆打負心妹夫的那件案子,大師還記得吧。”
沒等對方回答,她繼續道:“誠然,當日採兒罰了美人兄長二十鞭子,然後將那青樓玩樂的負心人無罪釋放。但在第二日,那位負心人便被關進大牢,是採兒出了銀子請人寫了狀子送去美人兄長宅第,並鼓勵美人兄長將負心人告了。”
她將視線自沒完沒了鼓搗刑具的閻如採身上轉回來,“可見她有心,既是有心,大師不如一試。”
佛法高深的大師,心思亦高深。此後,他對閻如採的種種行爲真心令人費解。
一重犯越獄,因閻如採重重蹂躪過人家,這犯人越獄後便提着砍刀直接殺來侍郎府,想蹂躪回來。閻如採對峙幾回合,終是不敵,被犯人砍了肩胛骨。
遲淵似是莫名受到感應,自面聖途中返歸,於狂徒刀下險險救出閻如採。
閻如採雖沒了情絲,骨子裡那股倔強卻絲毫不減當年。因是遲淵救了她性命,她便對自己肩胛處的傷口保持無視狀態。不喊疼,不皺眉,不咬牙,不敷藥,也不吃藥。
肩胛處淌了幾日鮮血後,傷口不發炎化膿,簡直對不起自然規律。屈服於自然規律的閻如採燒得晨昏顛倒粉面桃花,仍不忘每天的課業,窩涼亭一角對着荒草認認真真癡呆一會。
這次,因失血過多而面色蒼白的她未將癡呆進行到底,自覺身子撐不住便起身回廂房。途中,終於暈倒。
半燒半醒之間,瞥見橫抱着自己的那張臉。淡漠精緻,清雋無雙,縈繞淡淡旃檀香韻。
他將她放到芙蓉牀榻上,盯着她反覆滲血的肩頭瞅了幾眼。腳步匆忙離去,片刻後,請了一位拎着藥匣子的老嬤嬤來。
老嬤嬤端着藥瓶,解了閻如採腰間錦帶,似乎是要爲她上藥。
迷迷糊糊間,閻如採乾裂脣角吐出一句話,“誰幫我上藥,我就將誰的雙手剁了去。”
有氣無力,且霸氣十足。
老嬤嬤手一抖,藥瓶骨碌到地上,想必她老人家一早聽聞女閻王折磨人折磨得專業,甚至達到一直被模仿從來未超越的至臻境界。怔了須臾後,攜着小藥匣子跑得很是年輕。
遲淵見勢,拇指頓在手中赤色佛珠上,緩了會兒神思,邁步走來。拾起腳邊的小藥瓶,“你既喜歡砍人,就來砍貧僧吧。”遂不急不緩解了閻如採的衣衫,褪去肩頭衣襟,赤紅飽滿的佛珠仍被他纏在手上,佛珠不經意掠過她的衣襟,拂過她的傷口。他不急不緩將白色齏粉撒到傷口上。
“你破了戒。”躺在軟榻上的她望着圓滿佛珠,虛弱道:“先是取了妻,後看了我的身子,我看懸空寺還能否容得下你,天下之人又會怎樣指責謾罵你。”
“毀了貧僧,你便開心?”他替她扶正肩頭衣襟,聲音亦平平緩緩。
“恩,痛快。”她大大方方回。
閻如採燒退得差不多,力氣剛養回來幾分,便握着彎刀踢開書房木門。
“我來砍你雙手。”言簡意賅,直奔主題。
遲淵放掉手中經卷,自烏木凳上起身,“砍了貧僧雙手可以,但你要祭一祭天蠶神族。”
她將縈着凜冽之氣的彎刀逼近他臂膀,眉毛半挑,“若我還有情絲,你此時這番話,我會以爲你是愛上了我。”
他目視前方,神色一派清明,不承認,不否認,不辯解。
閻如採將彎刀擡高几分,似是蓄集力量欲將對方胳膊一刀劈成兩截。恰時,門外身着官服的差人匆忙來報,說方纔一位屠夫被妖孽汲取精魄陽氣的關鍵時刻,本是焦黑焦黑的天幕閃下兩隻賊亮賊亮的大火球球,呼呼啦啦直直劈在妖孽身上。妖孽受了傷流了一灘血便消失了蹤跡。
遲淵將彎刀之下的臂膀收了收,轉眸望向她,“我先去查探一番,欠你的,終歸會還你。”言罷,疾步離開。
見大師而來,屠夫小院中的圍觀衆人自覺讓開一條路來。遲淵伸手探了探暈死過去的屠夫脈息,又躬身查探地面上的血跡,指尖沾了沾再湊到鼻尖嗅了嗅,眸光一閃一滅,起身並沒說些什麼,便又離開。
留下一衆竊竊私語的百姓。
返回侍郎府,漆黑一片,只餘廳堂裡一叢燭火。
閻如採手中並未握着那把圓月彎刀,而是抱了只野貓閒坐在涼凳子上納涼。
真不知閻如採是用何種刑具將一隻野貓馴得如此溫順的。聽見門開的動靜,終於停止揉捏懷中野貓,“捉到妖了?”她問。
他搖搖頭,靠近她幾步,停了下來,一方挺拔陰影將她罩住,“妖精氣數已盡,再給它一點自由罷了。”
她將被她揉得亂七八糟的貓放了,站起身來,暖色燭火將她眸子映得妖嬈,“你一向慈悲,除了對我。”
她倏然拉起他的衣袖,手臂自他手臂間繞了一圈,卻沒任何曖昧情愫,冷幽幽的語調,“今日同我睡一宿吧。”
遲淵身姿依舊挺拔,巋然不動,眼皮都不帶眨的。
我有點不淡定……我在想,若是哪日我一個心血來潮心火旺盛對一汐表露個心跡,“你也同我睡一宿吧。”屆時,一汐將我挫骨揚灰還是大卸八塊我就想象不到了……
“同我睡一宿,我就同意取回情絲。”她嘴角冷冷勾了勾,繼續道:“我想,我實在不明白,當初怎會戀上你。我同自己打了個堵。若我將情絲取回,我仍是如今的我,再不會是愛着你的那個舊時的我。”
這高深大師竟沒發表點感言,而是乖乖任由對方牽着走去寢室裡的芙蓉牀榻。
兩人安安靜靜躺在牀榻一左一右。以如今閻如採的性格情趣,自然不會將什麼粉色飄揚啊,白紗翻飛啊,流蘇輕晃啊的帷帳浪漫得掛一掛。她牀前懸得的帷帳乃灰黑的,不帶一絲裝飾的,配上燭臺上一隻孤殘白蠟燭,模糊了牀榻上的一雙身影。真是給人一種戀人亡,配偶亦跟着亡雙雙新死的真愛錯覺。
實則,牀上一雙人的四隻眼睛睜得滴溜溜圓。閻如採平躺着,望着漆黑帳頂,“是不是我提出任何要求,你都會答應。”
瞪眼平躺的他不語,鼻息間盪漾似有若無的嘆息。
“和尚的想法我不瞭解,想來同我們正常人不一樣吧。”默了會,她突然冒出這一句。
如此大言不慚的話,想必這老姑娘一直將自己納入正常人那一類。
我差點忘了,這老姑娘有些冷幽默。
遲淵的頭稍稍碾過木枕,看她一眼,又將腦袋正回。
三更半夜的,這兩個人皆瞪着大眼珠雙雙望着灰暗帳頂,忒默契,忒沒情趣。
閻如採驀地抓住對方衣襟,將這默契打破,她二話不說竟開始撕扯對方的僧袍。
這姑娘也太粗暴了……想是在刑部石牢伺候刑犯伺候慣了,幹什麼都講究個凌厲火爆快準狠……對於接下來的劇情,我有點失望,本想着感同身受體驗一把母虎撲食的生猛風采,這閻如採卻只扒拉開對方肩頭的衣襟,她對着露在空氣中的那一點白,一口咬上去。
小小牀榻瀰漫淡淡血腥味,她終於將牙齒自他肩頭鬆開,又在他白嫩如瓷的頸間咬出一排牙印。然後,平平靜靜重新躺回牀側。
這位高深到讓人窩火的遲淵,繼續保持着他深不可測的高深,自始至終一動不動,任由對方將他短暫的虐了虐。
我突然有些贊同閻如採方纔那句話:和尚的想法我不瞭解,想來同我們正常人不一樣吧。
“總覺得應該在你身上留點什麼,我總想替之前的那個自己打抱不平。”,她繼續道:“在你身上留點小疤,算是個紀念吧。”
半響,燭火微晃,暈得帳內幻散迷濛。遲淵終於開了金口,“明日,去祭一祭天蠶神族吧。”
這一夜,真是沒發生什麼。
軒窗剛透出點晨曦微亮,遲淵便起身離開牀榻,牀榻裡側的閻如採,單手支腮,斜躺在木枕上望着那道僧袍推門離去,嘴角涼涼一勾。
待遲淵推開房門,見到門外整整齊齊呆站了一排的百姓。我這才明白這老姑娘脣角一勾的深意。
天雷滾滾接滾滾……一清早,一個毓秀清雅享譽八方的得道僧人,自一位狠辣火爆威名遠揚的高齡剩女寢房中走出來……衣衫不整且脖頸間一排曖昧的牙齒印記……
這效果,好比一隻公雞下了枚雙黃鴨蛋;又好比,一位自宮多年的老大爺逛了趟青樓瀉火,後來,爲大爺瀉火的那位姑娘懷了大爺的孩子……或許,比喻得不太熨貼,但異曲同工。想像力豐富的人都懂得。
門口的一整排百姓繼續驚呆着,不可思議驚爆着眼球,連呼吸都變得慎重窒息。
大師不愧爲大師,淡淡定定看一眼僵呆的羣衆,捻着手中佛珠悠然離開了。
自一排驚呆人羣中走出一個最驚呆的,正是淺姑。
不知是不是幾夜沒休息好,還是侯在外面想象室內情節想得激動,淺姑頂了碩大黑眼圈慘白着一張脣,衝進廂房。
將木門闔上後,八卦着一張臉湊過去,“你讓我一早召集了不少百姓就是來看這一幕的?不是砍了人家的胳膊麼?怎麼改成……改成把人貞操給辦了呢?”
閻如採慢悠悠起身,拾掇拾掇微皺的中衫,“我砍了他胳膊,天下人罵我;我睡了他,天下人罵他。”
這老姑娘,好手段。真對得起女閻王雄赳赳氣昂昂響噹噹的名號。不但刑具用得順手,陰謀用得也挺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