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除了努力幹活。我不知還有何種方法將內心羞愧到想將自己活剮了的情緒給壓制住。
從來。我沒這麼積極過。
我先是氣都不帶喘的趕到二餅姑娘家的燒餅攤。結果人家好幾個月沒有出攤做買賣了。
我再打聽街坊四鄰。大家道四月前的一個晚上。一筒媽突然瘋了。一條哥也失去了記憶。而她們的小女兒二餅姑娘被一位不像中原打扮的婆婆帶走。自那晚之後。一條哥帶着一筒媽回了鄉下老家。二餅姑娘下落不明。
情況有些複雜。我不過是被觴無虐坑了三月。窩無虛幻境暗自淫邪了一個月。短短四月。這一家人怎會生出如此禍端來。
我又打聽左鄰右舍那位不像中原打扮的婆婆是個怎樣的模樣。大家道那位婆婆看起來身板結實。骨頭硬朗。面色端肅。穿着一身好似破抹布拼接成的袍子。
我聽着恍惚又覺得有些熟悉。
一位大嬸又道。好像聽到二餅姑娘喚那位老婆婆叫什麼伽什麼婆婆。
“伽瀾婆婆。”我說。
大嬸點點頭。“就是這個名字。”
難不成是那位站似鬆臥似弓坐似鍾走路一陣風懷揣換皮絕技。且取了宿引太子一根龍骨的巫蠱婆婆。
我十分勤奮地依着畫境裡的記憶尋到引江城內伽瀾婆婆所住的古宅。
如虞歡畫境裡那般。古宅圍牆。以青瓷藍勾邊。中間摹着一束血紅花枝。只是如今花枝的顏色有些懷舊。
仍是垂着柳條的淺塘處。我尋見一位小丫鬟。
丫鬟道伽瀾婆婆已去了南疆國。不知何時返回。
我問她。伽瀾婆婆走時是否帶着一位長得……很有存在感的一位姑娘。
丫鬟說沒見過。伽瀾婆婆四月前便獨自離開。至今未歸。
四月前。這與二餅家發生變故的日期相吻合。
之前就感覺這個伽瀾婆婆有些神秘莫測。如今越發覺得她詭異迷離。
我決定走一趟南疆國。
拽着肥狐狸一路向西南行去。
飛得累了就走一會。走得累了就歇一會。然後歇一小會後再飛一會。如此反覆。敬業得很。
肥肥很不理解我。往常我都是懶散到不行。一天的腳程我拖拖踏踏浪蕩一個月。甚至我們倆互相攀比誰更懶散。我從未這樣勤勞過。
肥狐狸扯住我的褲腳抱怨。“老大你一個自虐就算了。肥肥實在不想減肥了。要不你將我賣了有錢人家當寵物吧。好過陪你風餐露宿。”
我隨即當街攔住一輛香車寶馬。“你們要狐狸麼。白毛。兩紋錢。概不退貨。”
肥肥果真一腦袋扎進華貴小姐的溫香軟懷。走了。
我握着兩紋銀子。仰頭望了望天。二百五十年。算是白養了。
晚間時分。落了一場寒雨。
我進了一家只有招牌沒有名字。荒蕪氣息頗爲濃郁的客棧。聽附近獵戶說。過了這百里荒野森林。便是南疆國境地了。
一位綠服老掌櫃趴在櫃檯撥弄算盤珠。幾個紅服小丫頭過來殷勤招待我。
這店真冷清。就我一位客人。
晚飯草草點了幾碟素菜。我沒甚食慾。便早早上了二樓客房休息。
熄了燭火。躺牀榻淺睡。朦朧間。一條條紅光自眼前閃過。睜開眼。幾位紅衣服小丫頭正站在房間裡衝我笑得鬼魅。
就猜到這荒郊野店有些內涵。所以睡得清淺。
看來這是家黑點。
我翻身坐起。紅服丫頭們幻作血紅花展向我撲來。那花展中細密一層尖牙。口水滴淌得有些不清澈。挺臭挺粘稠。
原是花妖。而且是不大講口腔衛生的花妖。
我象徵性同她們旋轉了一會。小小花妖我若打不過。真是白混這麼些年了。
將最後一朵小紅花的牙齒敲掉後。我打個哈欠。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沒料到。我的柔弱四肢被倏然自牆壁間冒出來的藤蔓繞得層層精巧。
綠服老掌櫃一陣風冒出來了。頭頂頂了幾叢爛樹葉子搖頭晃腦瞅着我。
“呀。來了個會道行的。看這女娃樣子。應該很好吃。”
橫躺一地的小紅花們紛紛站起來。熱熱鬧鬧開始討論要將我怎麼烹飪了。
“炸了吧。”
“不。蒸的最健康。”
“紅燒。跟昨個逮來的那隻灰熊一起紅燒了。”
“我牙齒被她敲了。咬不動了。煲湯吧。小火頓爛了吃。”
“燒烤也不錯。灑層南疆香料。有滋有味。我最愛吃烤眼珠烤內臟了。”
“跟你們說過多少次。活着便要講究養生。如何吃最養生呢。”綠幽幽的老頭再接再厲教育着小紅花們。“當然是生吃最養生了。”
小紅花們一陣歡呼雀躍。我都有點不忍心打斷她們的熱忱。我更不忍心體驗一把被紅紅綠綠生吃的滋味。便吊在半空晃悠道:“喂。你們這羣妖精。要是敢把我怎樣。保證死得連渣都沒有。你們知道我是誰麼。”
小紅花同綠老頭集體搖搖頭。
“我……我……”我被吊着的姿勢有些難看。也不好擺出什麼肢體語言來。故作威嚴得晃了晃。“我乃一汐上神的朋友。你們敢動我。 你們一定死得比我慘烈。”
紅紅們搖頭。問綠老頭。“一汐誰呀。”
綠老頭撓撓頭頂爛樹葉子。“難不成是上古那位神尊。”
碰到了個有文化的。我晃悠得猛烈點。“既然知道還不快點把本姑娘放下去。再打桶洗澡水給姑奶奶壓壓驚。”
綠老頭仰頭巴巴瞅着我。“你這娃娃吹牛吹得狠。想擡出個靠山不必把那上古之神搬出來。若非我地靈藤再此修行大幾千年。又有個愛打聽仙鬼妖魔身家背景的嗜好。根本不曉得一汐神尊是哪位。”
“我沒說謊。”我大吼。最恨人家誤會我。
“即是一汐神尊的朋友。必是身世忒顯赫。你明明就是一隻小精怪 。”綠老頭掐指算着。“讓我看看你是個什麼精。”
他將手指頭鼓搗半天也沒鼓搗出個結果來。瞪大眼睛瞅着我。“居然有老朽我算不出的真身。”
估計他沒聽說有羽毛成精的吧。
他胳膊上抽出一束青藤在我身上左摸摸右拍拍上戳戳下繞繞。嗓子眼裡兼激動着。“呦呦呦。你身上怎的還有至純仙氣。賺了賺了。吃了你能助我萬年修行。今個賺大了。老朽要燒個香山。”
我驚悚。這年頭。妖精也燒香。。
看那老頭的瘋癲架勢似乎想立刻將我吞進肚子。調料都省了。
我連忙解釋。“別衝動。別衝動。估計你那觸角不好使。我不過是根羽毛精。身上怎麼會有仙氣。那是狐臭。聽聞吃了羽毛容易被卡死。你再琢磨琢磨……”
綠老頭又抽出截青藤觸角再我身上繞了會。終於將我從半空中拽下來。“你怎會是羽毛精呢。沒聽聞過羽毛能成精的。你居然以爲自己是羽毛精。哈哈哈哈……”
我四肢仍被青藤纏繞着。扭了扭身子道:“你說我是個什麼。”
怎麼聽這話像是自己罵自己。
小紅花們等不及了。嚷嚷着管我什麼精先嚐嚐鮮再說。他們已商榷出了將我食用的方法。大家互相遷就了一下。一致認爲把我同薑絲涼拌了吃最養生。
綠老頭比較仗義。胳膊上又抽出藤蔓將我砸了三圈。仗義道:“再吃你之前。我告知你的真身乃何物。你並非一片羽毛成精。你是一……”
他嘴巴保持一的姿勢就不動了。
特麼最恨說話說到一半的人。特麼剛想罵街倏然發覺有些不對勁。
細細一觀察。綠老頭同小紅花們已被背後襲來的一束束金光穿透了身子。須臾。小紅花們化成了煙兒。只留下一堆牙齒;而綠老頭癱成一地枯藤。
我身上纏繞的藤條也消失不見。
大敞的門扉口。步生花和鳧蒼閒閒散散溜達過來。
“哎呦。小羽毛啊。我們若是再晚來一些。你要被涼拌了哦。真是好可惜哦。”
我捲了一陣小旋風衝到步生花面前。“你若晚點。我就知道自己是個什麼了。”
步生花用桃花扇拍拍我腦門。“缺什麼都行。千萬別缺心眼。山野老怪物的話你也信。”
鳧蒼驀地開了口。“這地靈藤修行不淺。專探精怪真身。或許他所言……”
步生花望了望滿地枯藤。“晚了。你看你多猛的力道。人家修行這麼多年容易麼。你就不能下手輕點麼。”
“剛纔不是你說要下手快準狠。敢欺負小羽毛者必誅之麼。”
步生花的桃花扇搖出涼颼颼的風。“本仙說着玩而已。”
至於這兩位大仙鬼魅般出現在此。乃是因一汐神尊不放心我一人收魂。吩咐兩人寸步不離保護我。
我有些激動。一汐他未曾因蓮花事件對我厭惡到極致。本想着洗個澡能將我們的緣分至此終結。原不是我想的那般悲觀。這真是大悲大喜啊。我暗自洶涌澎湃着……
步生花見我臉上好一陣悲喜交加。順口道:“別想歪了啊。還不是一汐神尊見你太過廢柴……”
我拾起地上枯藤。“步生花。我要抽掉你一層皮。”
我一路追殺着步生花以至腳程快了不少。趕至南疆國入境口只用了一日。
途中。追殺的累了。我就找塊石頭歇歇腳。一旁喘着粗氣的步生花同鳧蒼大聲聊天。
“咦。怎麼沒見那隻胖狐狸呢。”
“估計被沒良心的賣了吧。”
“你說那狐狸眼下在做什麼勾當呢。”
“說不定早就被人頓了。”
“那狐狸毛皮不錯。說不定做了狐狸領。冬日應該挺保暖的。”
我將手中的藤條啪啪啪一甩。兩隻大仙才閉了嘴。
肥狐狸。你果真拋棄你家老大麼。一丁點法力也沒有。若是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還有。它可被我教導得一口正宗普通話。若它一個激動念個鵝鵝鵝曲項向天歌來證明自己的文采。那可是要被膚淺的人類當做怪物扔河裡白毛浮綠水狐爪撥清波了。
思及此。我的心灰濛濛噠。
我們三個終是踏入南疆境地。聽聞南疆國乃是傳承六百多年的古國。有聖女庇護。更聽聞南疆國土特產頗豐盛。尤其特產美人。
南疆境內的這一處溪河。景緻頗爲清幽。許是清晨晨霧濃郁。河岸兩側不知名的白皮古木仿似被罩在一層薄紗裡。朦朧猶如水墨圖。
叮咚作響的清溪中驀地飄出一襲豔紅。仔細辨看。竟是一位女子。
女子如墨青絲完全散開。柔柔蕩在溪水間。大紅的刺繡外衫華麗明豔。腰間祥雲錦帶已被溪水泡得散開。因離得有些距離。看不大清女子的面容。她靜靜躺在溪水裡。順流而下。
我衝過去打算撈人。剛沿河岸顛簸了幾步。河中的美人卻消失不見了。
揉揉眼。又見着了。只是這次美人自下游忽得移至上游。正順着水流飄搖而下。錦繡玄紅喜服搖曳在河水中。綺豔成花。
我覺得我見着鬼了。
步生花將四周琢磨一番。道:“恐怕我們看見的乃是幻像。這周圍霧氣甚濃。古林中瀰漫了霧障。那美人隨波逐流的風姿恐是早已發生過的歷史。這層層瀰漫的霧障將曾經發生在此地的一幕重現出來。”
鳧蒼道:“如此同海市蜃樓有些相似。”
“也對也不對。反正都是幻影。別當真。”步生花總結。
我們沿着溪河一路上行。沿路時不時見那紅衣女子飄在河水裡。一會上游。一會下游。看得人心裡長草。
“那女子是死是活啊。是自殺還是他殺啊。”我實在憋不住問。
步生花道:“指不定飄了幾百年了。或許這女子死於八百年前。你這擔憂。有點多餘。”
鳧蒼卻道:“也說定這女子昨日方落了水。”
步生花點頭。“也有可能。”
茂密古杉連成海。四周甚是荒涼。連個車道也不曾見過一條。如此人跡罕至。這幻像偶爾飄出來倒也爲美景增添些情致。若是常有行人到此。那就忒嚇人了。
我們三人剛進城門就碰到了個地地道道的美人。看美人裝扮。應是個大家貴婦。不過美人正被一衆侍衛推到高高城牆之上。且嘴裡不停大喊冤枉。
侍衛自是見慣了喊冤的人。並不予理睬。眨眼間。美人已被套牢了脖子。吊到城樓之上。
美人面目猙獰。兩腳懸空。雙手拼命拽着勒住脖子的麻繩。城下站了不少百姓。仰首望着晃悠在半空中的美人。指指點點。
“那不是南疆王最寵愛的阿詩那夫人麼。如今怎麼要被絞死了。”
“聽聞這位阿詩那夫人下毒害死了阿雨小王子。國王震怒打算將她處死。”
“更聽聞前些日子。這位夫人勾引王弟。被南疆王親手捉了奸。當時的她一絲不掛。南疆王就用竹蓆將她捲了丟進蛇窩。”
“竟有這等事。可惜阿詩那夫人不久後就要被封爲王后了。一眨眼竟要被殺死了。哎。可惜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