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官將一汐神尊欲收宿引龍子爲徒的消息放出去後,藏歡樓便時不時混進妖魔鬼怪。他們不是來挑事的,而是來送禮的。
黃蜂妖王聞訊趕來,搜刮了不少寶貝整日樂得上躥下跳。步生花有些看不過去,拍拍黃蜂妖的肩膀道:“老兄,你是隻黃蜂不是隻猴子,注意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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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唐姜公子居然也來藏歡樓送了一對玉璧作爲賀禮。十年不見,當年那位斷袖小青年已搖身一變成了一鬍子拉碴的大叔。改走滄桑路線的唐姜,將玉璧塞進虞歡的懷中,手扶眉骨道了一句,“虞歡,你說如今我這副形象若被虞急支見識了,你說他會不會從了我。”
……
這孩子到底多執着啊!
玉帝派了天王將宿引被抽掉的龍筋置於金匣,一路奏着天歌輕樂遣送回來。並恩賜了太上老君的治傷靈丹。
宿引復了龍筋又吃了幾頓靈丹後,身體已無大礙。期間虞歡日日照拂,不曾離身片刻。
這日,天罡氣正,妖魔鬼怪沒來送禮,難得淺塘處的青蛙也沒叫喚,確是個清靜日子。
虞歡親自下廚煲了蔘湯端給宿引。湯蠱有些灼熱,虞歡放置於桌案後將泛紅的指尖吹了吹。宿引快步快來握住她的手,“我的身子已經好得徹底,不用再勞神照拂我,看着你爲我操勞爲我受傷,我會心……”眸色頓了頓,“我心裡會過意不去。”
真是難爲我幻作一片羽毛在這寢房裡飄來蕩去地偷窺,你說句心痛會死麼?宿引太子。
虞歡嘴角不禁彎了彎,“見你身子越來越好,我心裡說不出的歡喜,你好了我就好了。”
……這兩人真沒意思。
宿引深眸裡又盪漾起溫柔綣繾,“怎麼……何時同我如此客氣了。”
虞歡微微擡眸將他望着,彼此兩雙手扔交疊輕握在半空中,頓了半響她道:“小蝦米,倘若當初我聽了你的話跟你走了,該有多好。”
本是沉穩淡定的宿引竟笑得如此明媚,明媚了好一會才略微靦腆道:“倘若你願意,我依然隨時可以帶……”
“宿引太子,我會將你爲我犧牲的,儘量全部還給你,然後我希望你能過回平靜無憂的生活。”她突然撤回被對方握住的雙手,匆忙轉身,行了兩步又頓住,微微哽咽道:“再也不要遇見我。”
廂房裡似乎殘留了她身上的紫荊花香氣,淡淡的,沁入心肺的,傷人的,花香。
宿引太子這四個字從虞歡嘴裡道出來,太過殘忍。可宿引已沒了心臟,不知他聽後會不會感覺到痛。
直到暗花木門被關嚴實,宿引依然保持着握住對方雙手的姿勢,嘴角無奈地勾了勾,他將剛纔未曾說完的話輕輕道了出來。
“倘若你願意,我依然隨時可以帶你走;倘若你不願意,小蝦米依然是你最親的人,會一直守護你。”
他終將懸在半空的雙臂垂下。默了會,對着空空的房間輕嘆,“虞歡,你是擔心我打擾到你的生活麼。”
自虞歡從宿引寢房走出,倆人再沒單獨會面過。一日三餐,大家聚集在一張圓木桌上吃吃喝喝,虞歡同宿引明明緊挨着,卻不曾彼此打過一聲招呼。
爲了緩和氣氛以免消化不良,步生花開啓話嘮模式,一會道這隻公雞長得忒英俊可惜被煮了,一會道那頭乳豬看起來很萌可惜被烤了,一會又道盤中的牛肉定是母牛身上割下來的肉,嚼着倍兒柔韌……
我只得配合他發出呵呵呵呵的……冷笑聲。
九菜一湯的晚膳剛擺好桌,宿引自二樓走來,向大家告別。他將手中一本古樸的青色書卷握了握,開口道:“此修行心法秘笈乃恩師一汐神尊所賜,恩師要我先回東海好生參悟修行。”
步生花笑嘻嘻道:“好走不遠送啊,大家皆爲一汐神尊座下之人,以後免不了去串門討酒喝,日後彼此借錢應該也是很方便的。”
我認真嚴肅道:“宿引太子,以後步生花找你借錢千萬別借給他,他是個有借無還的主兒現在滿身的債,你可別做了冤大頭啊。”
步生花瞪我一眼,接着嬉皮笑臉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我這個一千歲的童兒笑都笑不出來了。
虞歡端着一壺飄香果酒款款走來,她停步到宿引面前,“我新釀的梅子清酒,不嚐嚐麼?”
宿引將書卷收起,微笑點點頭。
步生花一個箭步躥過去,“呀,梅子酒我最愛,酸酸甜甜很開胃。”
這隻仙賤到停不下來,我使勁拽住他往外拖,“你不是約了一隻彩毛孔雀相親麼,時辰到了,人家孔雀等得都開屏了,你快去瞅瞅。”
步生花咆哮聲漸行漸遠,“你才約了老犀牛聽戲呢……”
自覺的鳧蒼主動道了句減肥,也快步跟了上來。把時間空間留給了擰着心結的一雙人。
我將步生花拽到引江邊一個篝火晚會上,年輕姑娘們見步生花面皮生得端正,皆一窩蜂湊上來與他嘮家常。鳧蒼則退到一處角落烤魚。好奇心特強烈的我自然變根羽毛向藏歡樓衝刺過去。
碩大的藏歡樓明廳,彩色玲瓏燈懸滿牆壁,牆角瓷盆裡幽幽盛放着幾叢蝴蝶花。虞歡爲宿引細細斟了一碗梅子清酒,宿引緩緩端起淺淺品嚐。
翠色酒盞見了底,虞歡再執壺續了一盞,“小蝦米,你被囚在寒江石底這十年間,可有後悔過?”
他端着梅子酒的手指頓了頓,並未言語,而是一口氣吞下。
虞歡不停爲他斟酒,他便不停喝淨,兩個之間的氛圍曖昧而又微涼。
“梅子清酒有些涼了,我去廚房熱一熱。”她執了酒壺起身道。
宿引輕輕望着她,默了一會,才道:“恩,我等你。”
虞歡步置廚房,將一壺清酒浸入溫水裡,緩緩自袖兜掏出一枚青色丹丸,凝視了會終於放進去,須臾後又將指尖扎破,滴了滴血化進去,頃刻間血散遊於清酒之中,不見了痕跡。
難不成她要給宿引下毒?沒理由啊,若想對方死何苦費勁心力去救他。難道……那藥丸是類似於陰陽和合散之類讓人**焚身血脈噴張的那種……也不對,這一點不像她的行事作風。這虞歡雖頂着花樓花魁的風流桂冠,可骨子裡確是不風流,這種手段倒像是唐冪能琢磨出的。
片刻後,她返回花廳將溫好的酒重新爲宿引斟了一盞,“這盞清酒喝淨後,讓我爲你撫首曲子聽吧。”她溫聲細語道。
宿引將這盞清酒喝得風雅,“好,一直惦記着你的琴音。”
虞歡將古琴抱到庭院中一株開得正旺的花樹下,纖指覆在泛着幽光的琴絃上,她輕聲絮叨,“孃親的琴技舉世無雙,我這淺淡琴藝不及孃親的十中之一。可惜孃親去的早,我不能將琴音學成境界。“
指尖微動,輕輕淺淺的旋律散漫開來,她邊撫邊繼續道:“我從未見過爹爹,孃親也從未提及過。但我能從孃親的琴音中聽出孃親對一個人的思念,似飛蛾撲火般濃烈絕望。”她將手指舞動蹁躚,本是空靈的琴音越發厚重起來,“聽說孃親撫琴能招來火鳳凰,而我不才,只能招來百雀。”
與靜謐夜色融爲幽景的宿引,緊緊盯着她指下的一張琴,“此琴可是上古魔琴——囚生琴?”
虞歡指尖頓了一下,轉瞬間恢復鎮定,“小蝦米果然見多識廣博學多聞,此琴確是囚生琴。”
他矮身到琴案邊,眉頭微擰,“你怎會有此把魔琴,古書記載,此琴不祥。”
她笑笑,“本是閒置於藏歡樓的一把古琴,我見這琴音色不凡便取來撫弄,既然你說不祥,我明日送回去吧。”
他面色舒展些,脣角彎出一個飽滿弧度,“如此聽話的虞歡,真是難得。”
虞歡徹底停了指尖旋律,癡癡將對方望着,“若可以重新開始,倘若還有來生, 我一定乖乖聽你的話,小蝦米說什麼我都聽。”
宿引眸色微滯,隨即盪出傾城一笑,“你現在聽小蝦米的話也爲時不晚。”
虞歡並沒答話,而是重新將青蔥指尖撫到琴絃上,幽幽嫋嫋的琴音久久飄蕩。幾隻拖着彩色羽尾的大鳥聞聲趕來,翩翩對舞於夜空下花樹間。
一曲終了,她將頭擡起,“這首曲子是我最新譜出的,還沒有名字,你取個名字吧。”
他望着古琴沉思片刻,“不如叫囚生歡,你看如何?”
虞歡露齒一笑,“好,就聽小蝦米的。”
宿引空手招來一隻玉簫,翻轉一勾瀟灑頓在脣邊,“乖,陪小蝦米合奏一曲怎樣?”
虞歡麪皮暗紅,嬌羞垂眸,十指撥動幽幽琴絃,一曲琴簫合鳴自樂器間涓涓流淌傾瀉紛揚。
良辰美景才子佳人,如此般配的一對璧人。
兩人在靜謐夜色合奏良久才止了音律,虞歡望着偶爾飄落於琴絃的片片粉紅,悵然道:“你還記得麼,十年前你幻作他的樣子陪我在月老廟前坐了一晚。”
宿引靠近一步,輕聲道:“閉上眼睛。”
她乖乖閉上眼睛,花樹下的一雙人影瞬間消失不見。
我拼出個吐血的勁頭才追了上去。
待虞歡睜開眼睛,頭頂繫着姻緣線的萬千紅牌自古木枝葉間垂掛輕擺。她瞬間笑得像個孩子,“我們回來了,小蝦米。”
宿引拉起她一隻手,“被囚在寒江石底的十年間,我不曾有一絲後悔。”湛亮的眸子將她望着,久久才道一句,“虞歡,我想你。”
她眸中氤氳着水霧,脣角輕輕翕動,終是沒說出一個字來。
宿引自繡袍處將一條被紅線系的龍鱗掏出,復又掛在她的頸間,“不是想聽我的話麼,那就再也不要還給我。你要貼身帶着,我不希望你再遇到危險時,我不在你身邊。”
虞歡將領口間的盈着薄薄金光的鱗片握了握,盪漾一笑,“保證再也不會了。”
兩人一如十年前雙雙倚坐在月老廟前掛滿紅牌的同心木下。她枕在他的臂彎間,他穩穩靠在樹幹上,兩人皆閉了羽睫,睡得安穩。
一聲青鳥啼鳴劃破幽靜夜空,虞歡睜開眼睛自宿引懷中擡起頭來,“小蝦米,小蝦米。”指尖撫上對方的臉頰,她聲音有些破碎,“小蝦米不要睡,不要睡,你睜開眼睛看我一眼,你再看我一眼,看一眼就好。”
睡得安詳的宿引卻聽不到任何聲音,臉上掛着淡淡微笑,好似沉浸在一場美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