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波波已坐了下來,就坐在沈春雪剛纔坐的地方。
但她絕不是沈春雪那樣的女人,她坐的姿勢也跟沈春雪完全不一樣。
沈春雪坐在這裡的時候,總是低着頭的。
波波絕不低頭。
她好像永遠都在準備着去抵抗各種壓力和打擊。
他們本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但是他忽然發現自己竟一直都不瞭解她。
男人又幾時真正瞭解過一個女人。
"你是不是在後悔?"黑豹忽然問。
"後悔?"波波居然笑了笑道,"我爲了什麼要後悔?""因爲你本不該來的。"
"我已經來了。"波波道,"而且我想要做的事,現在也全部已做到。""哦?"
"我想要輛汽車,現在我已有了輛汽車,"波波居然還在微笑,"我本是來找我爸爸的,現在我已找到了他。""你真的不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看到了他那種樣子,後悔知道了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黑豹冷冷的說。
"他是我的爸爸,他無論是個怎麼樣的人,我都應該知道。"波波的態度更堅強。
"你也不後悔遇見了我?"
波波突然冷笑:"你是不是認爲我應該後悔。"黑豹凝視着她,忽然也笑了笑,轉頭吩咐:"請我的弟兄進來。"兩分鐘之後,門就開了。
幾個人微笑着走進來。
波波並沒有看清楚他們一共有多少人,只看清了其中兩個人。
胡彪胡老四,和那個用小刀的"拼命七郎。l
這兩個人她永遠也忘不了。
"他們都是我的好兄弟。"
黑豹微笑着:"爲了我,隨便什麼事他們也肯做的。"波波忽然也笑了:"他們的戲也演得很好,爲什麼不改行去唱戲?"胡彪看着她,目中忍不住露出驚異之色,他實在想不通這個小丫頭爲什麼直到現在還能笑得出。
波波也在看着他,又笑了笑:"你們的傷好得倒真快。"胡彪也笑了笑,道:"趙小姐雖道沒有看過戲,唱戲的時候,連剛被打死的人也隨時都會跳起來的。""現在你們的戲已唱完了?你們居然還敢留在這裡,我真佩服得很。""我們爲什麼不敢留在這裡?"
現在他已用不着你們再唱戲了,你們難道是猜不到他以後會怎樣對付你們?"波波淡淡的微笑着:"你們難道還看不出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我是個怎麼樣的人?"黑豹忽然問。
"你是個不是人的人。"波波淡淡的接下去:"你若有老子,爲了爬得更高些,你連老子都會殺了的,何況兄弟?"黑豹大笑,大笑着走過來,突然一個耳光重重的打在波波臉上。
"你打我,我一點也不生氣,因爲我知道你打我,只不過因爲我看穿了你。"黑豹的臉色已鐵青。
"女人是個天生的賤種,賤種都喜歡做婊子的。"那笑的時候表情也很殘酷的人忽然道:"大哥爲什麼不讓她做婊子去。"黑豹又笑了:"這倒是個好主意,只不過今天晚上我還想用她一次。""我既然是個婊子,誰用我都沒關係。"波波忽然撕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她豐滿結實的乳房:"你這些兄弟既然對我有興趣,我現在就可以免費招待他們一次。"胡彪的喉結上下滾動着,眼睛盯着她的胸,臉上已不禁露出貪婪之色。
黑豹突然跳起來,一把揪住她的頭髮,把她抱到後面去。
波波已疼出了眼淚,卻還是在大笑:"你爲什麼不讓他們來?你難道還在吃醋?……你這種畜牲難道也會吃醋?"後面就是臥房。
柔和的燈光,照在一張寬大柔軟的牀上。
黑豹用腳跟踢上門,將波波用力拋在這張牀上,波波的人又彈起,又落下。
她還是瘋狂般大笑着,笑得連乳房都已因興奮而堅挺。
"你那個兄弟說得不錯,我本來就是個天生的婊子,我喜歡做婊子,喜歡男人來用我。"黑豹握緊雙拳,站在牀頭,瞪着她,冷酷的眼睛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他突然撲過去,壓在她身上。波波喘息着:"各種各樣的男人我都喜歡,只有你讓我噁心,噁心的要命。"她突然用力挺起膝蓋,重重的撞在他小腹下。
黑豹疼得整個人都彎了起來,然後他的手就又摑在波波的臉上。
波波的嘴角已被摑出了鮮血。
她想跳起來,衝出去。
黑豹卻已抓住了她的衣服,從上面用力撕下去,她健康結實的胴體,立刻赤裸裸的暴露在燈光之下。
她已無法抵抗。
黑豹已野獸般佔有了她。
她咬着牙,忍受着,既不再推拒,也不迎合。
但黑豹卻是一個很強壯的人,她終於忍不住開始呻吟……
然後她的反應突然變爲熱烈,呻吟着輕輕呼喚:"羅烈……羅烈……"黑豹突然冷了,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波波反應更熱烈,但是他卻已無能爲力。
他突然用力推開她,站起來,就這樣赤裸裸的走了出去,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砰"的,門又關起。
波波看着他走出去,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種奇怪的微笑。
就在她開始笑的時候,她眼淚也慢慢的流下來……"不管怎麼樣,活着總比死好。"這是她自己說的話,她隨時都在提醒自己。
她在心裡發誓:"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就算是要死,也一定要看着黑豹先死在我的面前。"活下去也得要有勇氣。
有希望就有勇氣。
波波心裡還有希望,她相信羅烈一定會來找她,正如她相信這漫漫的長夜總有盡時,天一定會亮的。
她已擦乾了臉上的血和淚,準備來迎接這光輝的一刻。
天當然會亮的。
但羅烈是不是會來?是不是能來呢?
二
無亮了。
夭地間一片寧靜,沒有小販的叫賣聲,也沒有糞車的暄譁聲,甚至連雞啼聲都聽不見。
這裡本是個高尚而幽靜的住宅區。
黑豹坐在金二爺那張柔軟的絲絨沙發裡,面對着窗口,看着窗外的晨曦漸漸升起。
在鄉下,這時他已起來很久了,已吃過了三大碗糙米飯,準備下田去。
他記得那時候總喜歡故意多繞一點路,去走那片柔軟的青草地。
他總是喜歡赤着腳,讓腳心去磨擦那些上面還沾着露水的柔草。
那時在他幻想中,這片柔軟的草地,就是一張華貴的地毯,這一片青蔥的田園,就是他豪華的大客廳。
他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真的坐在一個鋪着地毯的豪華客廳裡——什麼事也不必做,只是動也不動的坐着,看着東方的第一線陽光照射大地。
現在他的幻想已完全實現。
這客廳裡的佈置豪華而富麗,地上鋪着的地毯,也是從波斯來的。
他現在是不是已真的滿足?是不是真的很快樂?
他赤裸裸的坐着,讓自己的腳心去磨擦地上華貴的地毯。
他忽然希望:這張地毯是一片柔軟的草地,忽然希望:"自己還是以前那個淳樸而又充滿幻想的男孩子。
人心是多麼不容易滿足啊?
臥房的門是開着的,他已有很久沒有聽見波波的聲音。
"她是不是已睡着了?"
在這種時候,她還能睡得着?"
她以前的確是個很貪睡的小姑娘,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一倒下去,就立刻能呼呼大睡。
那時他和羅烈就總會笑她,是條小睡蟲。
"小睡蟲將來嫁了人後,若是還這麼樣貪睡,她丈夫一定會被她活活氣死。"那時波波就會紅着臉,跳起來打他們。
"我這一輩子永遠也不嫁人。"
往事就彷彿窗外的晨霧一樣,那麼縹緲,又那麼真實。
黑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在刺痛,他忽然想起了羅烈,想起了波波剛纔在興奮時呼喚的聲音。
"羅烈……羅烈……"
黑豹雙手突然握緊,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能捏碎所有的回憶。
就在這時候,門外已有入通報:"大通銀行的朱董事長來了。"黑豹沒有動,也沒有站起來迎接,只簡短的吩咐:"叫他進來。"朱大通夾着他那又厚又重的公事皮包,站在黑豹面前。
他顯得有些不安。
面對着他的,是一個赤裸着的,年輕而強壯的男人嗣體。
這對他無疑是種威脅。
他忍不住俏俏的將腹部向後收縮,希望自己看起來能顯得年輕強壯些。
黑豹突然笑了。
他微笑中帶着種說不出的譏刺和輕蔑,他忽然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就像是一條豬。
你只要能讓他吃得飽,睡得足,他就永遠不會想衝出他的獵欄來。
但是豬也有豬的好處,豬不咬人。
"今天你起得早。"黑豹的聲音雖不客氣,卻已很柔和。
"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沒有睡。"朱大通掏出塊雪白的手帕,不停的擦着汗:"我通宵都在整理帳目。""什麼帳目?"
"金老二他們三個人的存款帳目。"朱大通從公事皮包中拿出了一疊文件,雙手送到黑豹面前:"現在我已將他們都轉入到你的名下,只要你在這些文件上籤個字就算過戶了。"黑豹目中露出滿意的微笑:"爲什麼一定要我簽字,你知道我是個粗人,一向懶得寫字。""其實不簽字也沒關係。"朱大通陪着笑,盡力將自己的視線避過他身上突出的地方:"但他們存款的數目,還是要你看一看。""我不必看,我相信你,"黑豹的微笑更親切:"我們本來就已經是老朋友。"朱大通也笑了,這次是真的笑。
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已可保住。
"只要我以後提款也像他們以前一樣方便,我們的交情一定會更好。"黑豹淡淡的提醒他。
朱大通立刻保證:"只要你吩咐,無論多大的數目,十分鐘之內我就可派人送到府上來。"黑豹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喜歡聽這種話,財富往往能使人有一種安全而溫暖的感覺。
"現在我就要十五萬,要現鈔,你最好能在八點鐘以前送來。"七點四十分。
十五萬現款已送到。
黑豹已衝了個冷水澡,穿起了衣裳,還是一套純黑色的衣裳。
他希望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印象還是跟以前一樣——一條剽悍殘酷的黑豹,若有人惹了他,他隨時都能連皮帶骨將這人吞下去。
臥房的門還是關着的,裡面還是沒有聲音。
黑豹走過去,想推開門,突又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
現在他已只剩下一件事還沒有解決,他自信一定可以將這件事處理得很好。
樓下的兄弟一個個全都顯得活力充沛,精神飽滿,困爲昨天晚上雖然是大功告成的日子,但卻並沒有狂歡,也沒有慶功宴。
那要等到端午節時再合併舉行。
他相信到了那時候,這大都市裡已不會再有一個敢跟他作對的人。
外面陽光燦爛,空氣新鮮。
黑豹大步走了出去,深深的吸了口氣,覺得全身部充滿了力量,足以對付任何人,任何事。
三
八點正。
黑豹已到了百樂門大飯店的四樓,正在敲高登的房門。
他右手提着個黑皮箱,裡面裝的是十五萬現款,左手裡的鑰匙輕響如鈴聲。
聽到了這種聲音,高登就該知道黑豹來了。
但高登並沒出來迎接,甚至沒有來開門。
他正坐在靠牆的一張沙發上,享受他歐洲大陸式的早餐。
他西裝筆挺,頭髮和皮鞋同樣亮,鬍子也颳得乾乾淨淨。
你無論在什麼時候看見他,他看來都新鮮得像是個剛生下來的雞蛋。
桌子上擺着煎蛋和果汁,他的槍並沒有在桌上。
他吞下最後一口煎蛋放下刀叉,才說:"門是開着的。"然後黑豹就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黑豹跟他看來永遠是不同的兩種人,就好像豹子和兀鷹,飛刀和子彈,性質種類雖不同,卻同樣殘酷,而且同樣足以致命。
"你很守時,"高登看着他,目中帶着笑意:"而且很守信。"黑豹的眼睛也在微笑:"因爲你是高登。"
"我沒有等你一起吃早點,我知道你寧願吃奎元飯館的面。""蝦爆繕面,"黑豹微笑着道:"我建議你臨走之前,不妨去試一試。""這次恐怕來不及了,下午兩點有班船,我已訂好了艙位。"高登用餐巾抹了抹嘴:"下次再來的時候,我一定不會錯過的。""是不是兩個艙位?"黑豹忽然問。
"兩個艙位?"
"你難道不帶梅子夫人一起走?"
高登笑了:"我雖然常常做好事,卻並不是個總管家,我並不想養她到老。"黑豹也笑了:"難怪你今天早上看來精神很好,若是陪她那種狼虎之年的女人睡了一個晚上,精神絕不會這麼好的。""你若也想試試,以後不妨到三號碼頭那一帶的酒吧裡去找她,"高登說謊的時候也是面不改色的:"我保證你一定可以找得到。""這輩子恐怕來不及了,"黑豹笑着說:"等她下輩子再投胎時,我一定不會錯過的。"高登大笑:"想不到你這種人也有幽默感,我喜歡有幽默感的人。""我也喜歡你,"黑豹放下手裡的皮箱:"所以這裡不是十萬,是十五萬。""十五萬?"
"另外的五萬,就算是我送給你的車馬費。"
高登輕輕的嘆了口氣:"我希望我也有一天能把五萬塊隨隨便便的送給別人。""你不是別人,你是高登。"黑豹又道:"何況我還要託你帶個訊給羅烈。""我一定帶到。"
"告訴他,我希望他能到這裡來,這裡的飯足夠我跟他兩個人吃的。"高登笑容中彷彿帶着點諷刺:"我也會告訴他,他若在這裡殺了人,一定不必去坐牢。""所以你也該回來。"
"這裡的飯夠不夠我們三個人吃?"
黑豹又笑了:"你總該知道這裡不但有蝦爆鱔面,也有火腿蛋。""你的話我一定會記住。"高登站起來,好像已準備送客。
"你走的時候,我不去送你了。"黑豹笑得很真誠:"但你若再來,無論大風大雨,我也一定去接你。"他微笑着伸出手:"我們就在這裡握手再見。"高登看着他的手,忽又笑道:"我總覺得跟你握手是件很危險的事。""爲什麼?"黑豹好像覺得很意外。
"固爲你的手就是件武器。"高登微笑着:"跟你握手,就好像伸手去拿一個隨時都可能爆炸的手榴彈一樣危險。"黑豹大笑:"你的確不該冒險,你的手的確比鑽石還值錢,一伸手就能賺十幾萬的人,在這世上的確不很多。"他已準備縮回手。
"但我還是準備冒一次險,"高登看着他:"現在你已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能跟大人物握手的機會也並不多。"他終於微笑着伸出手來。
他的手修飾整潔,手指細長而敏感。
黑豹的手卻是粗糙的,就像是還未磨過的花崗石,又冷又硬。
他們的手終於互相握住;
黑豹的笑容忽然變得殘忍而冷酷:"你是個聰明人,你的確不該和我握手的。""爲什麼?"高登好像還不懂。
"因爲我實在不想再看見你這隻手上握着一把槍對着我。"他的手突然用力。
他很瞭解自己這一握的力量,高登的手就算是花崗石,也會被他握碎。
高登卻居然還是在微笑着,笑容中還是帶着一種諷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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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黑豹就突然覺得手心一陣刺痛,就好像有根針刺入他掌心。
他手上的力量立刻消失。
高登後退時,左手裡已多了柄槍,漆黑的槍管冷冷的指着黑豹,就像是他的眼睛一樣。
黑豹的掌心在流血,卻還是在微笑:"想不到你的手還會咬人。"高登淡淡道:"我的手不會咬人,但我手上的戒指卻是個吸血鬼送給我的。"他攤開了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戒指,已彈出了一根尖針。
針頭上還帶着血。
黑豹嘆了口氣:"你不該用這種東西來對付一個跟你握手送行的朋友的。""這個朋友若不想捏碎我的手,這根針也就不會彈出來。"高登用手指輕輕一轉戒指,尖針就又彈了口去。
"看來你的確是個很小心的人。"黑豹又在嘆息。
"所以你覺得很失望?"
"的確有一點。"
"你失望的,也許並不是因爲我還活着。"高登在冷笑。
"你認爲不是?"
高登搖搖頭:"因爲你並不是真的想要我死,你只不過不願我去救羅烈出來。""你應該知道羅烈是我的好朋友。"
高登冷笑道:"以前的確是的,但是現在卻已不同了。""有什麼不同?"
"現在你已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高登冷冷道:"但羅烈若是回來了,你的地位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麼樣穩固。""你以爲我怕他?"
"你不怕?"
黑豹突又大笑:"看來你好像真的很瞭解我。""因爲你自己也說過,我們本是同一類的人,是殺人的人,不是被殺的人。""現在我是哪種人呢?"
"現在我還不能確定。"高登的聲音更冷:"我只希望你不要逼我殺你。"黑豹看着他:"你還希望我怎麼樣?"
"我希望你留在這裡陪我,然後再陪我上船去,有你陪着,我才放心。""你也該知道我是個忙人。"
高登冷冷的看着他:"死人就不會再忙了。"
他們互相凝視着,就像是兩根針,針鋒相對。
過了很久,黑豹才慢慢的說:"你說的每句話好像都很有道理。""因爲我說的是實話。"高登道,"實話都是有道理的。""你難道從來沒有說過謊?"
"你聽見我說過謊。"
"只有一次。"
"哪一次?"
"你說你不殺我,是因爲我是羅烈的朋友。"黑豹的聲音也很冷。
"這是謊話?"
黑豹點點頭:"你不殺我,只因爲你根本沒有把握能殺我。"高登又笑了,"我的確沒有把握,可是我手槍裡的子彈卻很有把握。""你知不知道以前中國有很多種可怕的暗器?"黑豹淡淡道:"在我這種人面前,所有的暗器都像是廢鐵。""手槍並不是暗器。"
"手槍當然不是暗器,但手槍的性質,卻還是跟袖箭那一類的暗器是同樣的。"黑豹說話的姿勢就像是個大學教授:"手槍比神箭可怕,只因爲手槍裡射出來的子彈,速度比神箭快得多。"高登在聽着,雖然並不十分同意他的話,又不能不承認他說的也有些道理。
"所以子彈也並不是完全不能閃避,問題只不過是你能不能有那麼快的動作?""誰也不會有那麼快的動作,誰也躲不開手槍裡射出來的子彈!"高登的臉色已更爲蒼白。
黑豹冷笑:"你真的有把握?"
就在這一剎那問,他的人已突然豹子般躍起,向高登撲了過去。
高登的槍也已響起。
沒有人能分辨是高登的槍先響?還是黑豹先開始動作。
黑豹的動作幾乎也快得像是一顆從手槍裡射出去子彈。
他的左腿上突然有鮮血飛濺,一顆予彈已射入他的腿。
但也就在這同一剎那問,他的右腿已重重的踢在高登手腕上。
高登手裡的槍飛出,然後就聽見自己肋骨碎裂的聲音。
黑豹的拳頭已擊上他胸膛。
這一拳的力量,遠比子彈可怕得多。
高登整個人都被打得重重的靠在牆上,不停的咳嗽,嘴角不停的流血。
他想掏槍,但這時他的動作已遠不及平時快了。
黑豹已竄過來,握住了他的右腕,用另一隻手替他掏出了槍。
高登身上永遠帶着四柄槍,最後的一柄槍是藏在褲子裡的。
現在連這柄槍都被黑豹搜出來,拋出窗外。
然後黑豹就慢慢的後退,坐到後面的沙發上,冷冷的看着他。
高登倚在牆上,掏出口袋裡插着的和領帶同色的絲帕,擦乾了嘴角的血跡。
黑豹突然笑了笑:"現在你能不能再從身上掏出一把槍來?"高登居然也笑了笑:"我並不是個魔術家。"
"像你這種人,身上若是已沒有手槍,會有什麼感覺?""就好像沒有穿衣服的感覺一樣。"高登嘆了口氣,"我現在簡直就覺得好像赤裸裸的站在一個陌生生的大姑娘面前。""這比喻用得很好。"黑豹又開始微笑,"你本該寫小說的。""我也希望我以前選的是筆,不是槍。"高登苦笑,"只可惜用筆遠比用槍難得多。""也安全得多。"
"的確安全得多。"高登承認,"所以聰明人選擇的都是筆,不是槍。"黑豹冷冷的看着他:"我現在還可以讓你有一次選擇。""選擇什麼?"
"你可以轉過頭,從窗口跳出去。"黑豹的表情殘酷得就像是一隻食屍鷹,"你也可以用你的拳頭撲過來跟我拼命。"他拍了拍手,又道:"你看,我們的手都是空着的,我們身上都受了傷,所以這本是很公平的打鬥,誰也沒有佔誰的便宜。"高登又笑了:"只可惜我一向都是個君子。"
"君子?"黑豹不懂得他的意思。
"君子是動口不動手的。"
黑豹也笑了,"你只動口?"
"我只動口,槍口。"高登慢慢的將那塊染了血的絲中插回衣袋裡,"我不但是個君子,而且也是文明人。""文明人?"
高登淡淡的微笑着:"你幾時看過一個文明人赤手空拳去跟野獸拼命的。""我的確沒有看過,"黑豹冷笑,"我只看過文明人跳樓。"高登嘆了口氣:"跳樓的文明人倒的確不少。"他整了整領帶和衣襟,蒼白原臉上,居然帶着那種充滿譏刺的微笑。
"你還有什麼話說?"
WWW◆tt kan◆¢ ○ "我只有一樣事覺得很遺憾。"
"什麼事?"
高登的聲音彷彿忽然變得很優雅:"幕已落了,這裡卻沒有掌聲。"他微微鞠躬,動作也優雅得像是位正在舞臺前謝幕的偉大演員。
然後他就從窗口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黑豹的掌聲。
"不管是怎麼樣,這個人來得很漂亮,走得也很漂亮。"幕既已落了,有沒有掌聲豈非都一樣?
四
九點二十分。
黑豹回來的時候,發現波波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上穿的是沈春雪的絲絨和旗袍,臉上擦着沈春雪留下的脂粉,甚至連頭髮都用夾子高高的挽了起來。
她蹺着腿坐在那裡,故意將修長的腿從旗袍開叉中露出來。
她已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黑豹冷冷的看着她,突然大吼:"快去洗乾淨。""洗什麼?"波波眨着眼,儘量在模仿着沈春雪的表情。
"洗洗你這張猴子屁股一樣的臉。"
"爲什麼要洗?"波波媚笑着:"婊子豈非都是這麼樣打扮的?"黑豹握緊雙拳,似已憤怒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從今天開始,我已準備開業了。"波波用眼角瞄着他:"聽說你認得的有錢人很多,能不能替我介紹幾個好戶頭?"黑豹突然撲過去,擰住了她的手,怒吼道:"你這個婊子,你去不去洗?""不錯,我是個婊子,而且是你要我做婊子的。"波波咬着牙,忍住疼還是在媚笑着:"你爲什麼還要發脾氣?"黑豹反手一個耳光摑在她臉上。
波波還是昂着頭:"你可以打我,因爲你的力氣比我大,可是你最好不要打我的臉,我還要靠這張臉吃飯的。"黑豹看着她的臉,厲聲喝道:"你真的要想去做婊子?"波波大笑道:"我本來就是個天生的賤種,天生就喜歡做婊子。"黑豹突然放開手:"好,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我不會滾,只會走。"
波波站起來,拉了拉旗袍,昂着頭,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黑豹看着她扭動的腰肢,冷酷的眼睛裡似已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咬了咬牙,突然冷笑:"我還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什麼事?"波波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是不是你現在就想照顧我一次。"黑豹冷笑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你若想去找羅烈,你就錯了。"波波也在冷笑,可是她的笑聲卻已嘶啞:"你怕我去找他?""你永遠再也找不到羅烈的,"黑豹的笑聲彷彿也已嘶啞:"羅烈也永遠不會再見到你。"波波突然回頭:"我不懂你說的話。"
黑豹慢慢的坐下來,神情又變得冷靜殘酷,他是看着敵人已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時候,臉上纔會有這種表情。
他顯然已有把握。
波波眼睛忽然露出恐懼之色,忍不住又問:"你莫非已有了羅烈的消息!"黑豹冷冷道:"你想聽?"
波波又咬起嘴脣:"我當然想聽,只要是有關他的消息,我都想聽。"黑豹臉上的肌肉似乎已扭曲,瞳孔也已收縮,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羅烈已沒有消息了,從今天以後,誰也不會再聽到他的消息。""爲什麼?"波波的聲音更嘶啞,甚至已經有些發抖。
"世上只有一種人是永遠不會有消息的,你應該知道是哪種人。"波波用力搖頭,似已說不出話來。
其實她當然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死人!只有死人才永遠沒有消息。"
她忽然覺得一陣暈眩,似已將倒下。
她忽然覺得倒下去。
她用力咬着嘴脣,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的頭還是拾着的。
走出門的時候,她已聽到黑豹的大笑聲。
"你放心,你沒有生意的時候,我一定會要我的兄弟去照顧你。"波波突然也大笑,用盡全身力氣大笑:"你也只管放心,我絕不會沒有生意的。"五
黑豹坐在那裡,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
他腿上的槍口已不再流血。
這個人全身的肌肉部結實得像鐵打的——他的心也是鐵打的?
他聽見波波的腳步聲,很快的奔下樓。
他聽見波波在樓下吃吃的笑:"今天我已經開業了,還是住在老地方,歡迎各位隨時去找我。"她的笑聲真大:"只要是黑豹的朋友,我一律半價優待。"黑豹握緊着雙手,突然將手裡的鑰匙,用力往腿上的槍口裡刺了下去。
然後他就看着鮮血流了出來……
這時正是陰曆三月二十日上午九點四十分,距離端午節還有三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