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嘿哎!”
“啊……”
“呼哧……呼哧……”
兩丈見方的空地上,渾身帶血的少年緊緊握着長劍,在炙熱的陽光下揮灑汗水。他的步伐已經完全凌亂,蹣跚踉蹌,隨時都要撲倒的樣子,可是就是不倒,一直堅持着。他的臉上佈滿灰塵、血水,大顆大顆的汗珠不斷落下,浸潤傷口,可是他也不理會那鑽心的疼痛。
他的衣服已經看不出本來是什麼顏色,早就沾滿了泥土,又被血水浸染。
總之,他現在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可怕。
可是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直直盯着面前的對手,眸子裡滿是不服輸的光芒。
他口中不斷髮出發力的呼喝,每喊一次就用力揮舞手中的長劍攻擊。呼喝聲中夾雜着慘叫,那是他被對手所傷,情不自禁發出的叫聲。
因爲傷口太深,太疼了,忍也忍不住。
不過慘叫之後不久,又是一聲發力的呼喝。
“喲呵,沒想到這小子很有些韌勁嘛。”空地練武場上方的觀武臺上,千妖月笑嘻嘻地評價。
秦韶華一言不發,看着少年在底下浴血奮戰,艱難地揮劍,艱難地站起,一次又一次被打倒,一次又一次衝向對手。她起初很驚訝,後來,眼中就有了讚賞。
那少年正是靳夷辰。
千妖月把他丟給底下人“調教”,她這是第一次前來探望。
她可沒想到所謂調教,是這麼兇狠的對打。也更沒想到,靳夷辰一個國公府長大的年輕少爺,會有如此不服輸的狠勁,對他自己那麼狠。
她當日答應帶他走,固然是爲他的真誠打動,更多的原因,還是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將他拴住,護他周全。不然就算把他送回家去,他那種性子也會想方設法重新逃出來,若是在外頭被人所乘,對楚國公府可不好。
至於調教變強什麼的,完全是千妖月臨時起意,也不在秦韶華的計劃之中。
她覺得這法子能拴住靳夷辰,才任由千妖月施行,誰知得閒了過來一看,靳夷辰竟然在這麼賣命地訓練。
“太弱了!”
“你是個姑娘嗎,就這麼點子力氣?”
“站起來!別像死狗一樣趴着!”
“哈哈哈讓我在你身上再劃一刀!”
靳夷辰的對手是個老頭子,也就是千妖月派來調教他的人。這老頭下手非常狠,根本不是陪練的架勢,反而像是在進行生死搏殺,每一刀下去都會在靳夷辰身上留下嚴重的傷口。一面狠狠對靳夷辰進行身體打擊,一面還不斷言語攻擊,極盡輕蔑。
“聖主,有沒有很心疼啊?”千妖月見秦韶華只是看,不說話,就笑眯眯地湊上前調侃,“這可是苦苦追着你的癡情少年,用生命爲代價向你表明心跡呢!”
秦韶華看着底下的戰鬥,淡淡說:“不心疼。倒是要多謝你。”
“哦?”
“你肯派人這麼紮實地磨練他,對他大有益處。”
秦韶華怎會看不出來,那老頭雖然下手狠,但很有分寸,並沒傷到靳夷辰的要害,砍出的每一道傷口都只是讓靳夷辰足夠疼痛而已,甚至流血都很少。
這是用生死搏鬥來對人進行熬煉,當年秦韶華所在的地下傭兵界,就有一批人推崇這種用方式變強。
雖然很血腥,很變態,但是對武力值的提升比任何方式都有效。
“嘿嘿,聖主可別忙着謝我。”千妖月漫不經心瞄着靳夷辰搖搖欲墜的身姿,笑呵呵地說,“這地獄式的調教之法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熬到最後的。他要是挺不過去,哪天死在了訓練場上,話說在前頭,到時候您可別怪我。而且嘛……”
千妖月的語氣突然變得非常不友善。
秦韶華斜睨,“而且什麼?”
“而且他要是被打怕了,想主動放棄訓練,嘿嘿,可是會被毫不留情的斬殺哦。”
秦韶華眉頭微低。
千妖月迎着她的目光,笑容不變,指着那追着靳夷辰猛砍的老頭說:“我手下的人時間都很寶貴,他不會容忍自己的時間被一個軟蛋慫包浪費的。這姓靳的小子已經佔用了他好多天,最後要是敢白費他的心血……嘖,後果我可不負責啊。聖主要是擔心那小子,現在就把老頭叫上來叮囑吧,說服他放棄自己的原則,也許還來得及。”
嗯?
也就是說,靳夷辰只有一個選擇:堅持下去,不要死,熬過訓練。
主動放棄會死,挺不過去會死。
聽起來命運非常危險。
秦韶華望着千妖月光芒瀲灩的眼睛。
那眼裡滿是戲謔的笑,以及邪惡的期待。
秦韶華也笑了:“不,我不必對這位訓練師做什麼叮囑。因爲不需要。”
“是嗎?”
“當然。”秦韶華將目光轉回靳夷辰身上。浴血的少年全身心投入在戰鬥裡,並不知道觀武臺上還有人看着他。
“你看,他的眼神,很堅定。”秦韶華說,“這孩子頭腦簡單了點,性格也衝動了點,但是有一股非常純粹的韌勁。他絕不會主動放棄,只會被打倒。可憑着那股原始的韌勁,他就算倒下也死不了。他的生命力應該很強大。”
千妖月目光微變:“聖主還真是放心啊。”
秦韶華一笑。
當年那些進行地獄訓練的地下傭兵們,她多有接觸。什麼人能熬到最後,什麼人會被痛苦所打敗,她基本都瞭解。眼前這少年顯然是前一類人,她相信他能挺到最後。
她是想保護他,爲了楚國公。
但是他自己若能變強,她更樂見其成。
“走吧。”秦韶華轉身,離開觀武臺。這裡不需要她插手幫忙,就靜靜等着靳夷辰破繭吧。
千妖月並沒立刻跟上,而是站在原地,望着秦韶華挺直的背脊笑了笑,“聖主就這麼相信我?在我曾經對你見死不救之後,難道你不懷疑,我會故意讓人折磨這小子,折磨致死?”
秦韶華駐足,轉身。
平靜的目光籠罩千妖月,“你不會那樣做。”
“爲什麼?聽了聖主您這麼篤定的語氣,我倒是很生了幾分那樣做的興趣呢。”千妖月嘴角泛起邪惡的淺笑。
“你這個人,雖然有那麼一點點深不可測,但你是個利益至上的傢伙。”秦韶華淡淡地回答,“殺了靳夷辰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所以,你不會。”
千妖月笑容微僵。
秦韶華轉身離開。
“切!”千妖月低低嘟囔一聲,“才相處這麼短的日子,竟然有點被看穿的感覺呢。真是不爽啊……”
長長嘆口氣,晃晃悠悠地,他慢吞吞邁開了步子。
可就算動作緩慢,沒一會,也追上了秦韶華。
“聖主接下來做什麼呀?”
“練功。”
“好努力啊聖主。您不去街上逛逛麼?作爲女人不愛逛街可是有點失職啊。”
“暫時沒興趣。”
“今天街上有熱鬧瞧哦。”
“嗯?”
秦韶華知道千妖月這麼說,肯定又是要透露什麼消息了。這個傢伙就是如此,很喜歡把正經事放在嬉笑閒聊中彙報,屢教不改。
“聖主啊,今天那個段夫人要當街行刑哦。她應該算是您的殺母仇人?這麼大快人心的事情您不去親眼瞧一瞧?”
秦韶華感到很意外。
段夫人的罪狀早就公開定下了,當時大朝會上皇帝親口判的死刑。所以,行刑是遲早的事。
但“當街”行刑是怎麼回事?
段夫人雖然犯的是重罪,但下獄之前畢竟是護國公府的主母夫人,享受誥命待遇的,這種身份的人除非謀反或叛國,否則一般都不會當衆處刑,因爲關係到整個貴族羣體的顏面。
更何況,段夫人還曾經是皇帝的丈母孃,就算現在秦麗雪不是皇后了也還是個嬪妃,嬪妃的孃親在平民們眼皮底下被當街處刑,還會損壞皇家的顏面。據秦韶華對這個世界現行規則的瞭解,皇帝再如何討好齊王,都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消息可確定?”她問。
“當然確定啊!屬下我可是信門掌舵人,聖主您不要侮辱我的職業素養。”千妖月表示不滿。
秦韶華略一思索,“莫非,問題出在段尚書身上?”
“哎!”千妖月眼睛一瞪,“聖主您怎可以如此冰雪聰明,一下就猜出此中玄機!等等,難道是底下哪個兔崽子趁我不備,把有關消息提前透露給您,要和我爭奪您的寵愛?”
“別廢話了。什麼時候行刑,告訴我。”
秦韶華對某人時不時的抽風耍寶自動免疫。
“稟告聖主,行刑午時三刻,就在護國公府南邊第二個十字街口,腰斬之刑。您可以提前去看看,因爲行刑前還有遊街。”
秦韶華擡頭看天,日頭已經離中天不遠了。
她回房簡單收拾一下,戴了面紗出門。
千妖月笑眯眯送她:“屬下還有門中事務要處理,就不跟着您咯。”
不跟着最好。比起身邊有個不知何時就要抽風的傢伙,秦韶華還是喜歡一個人行動。
上街隨便僱了一輛代步的馬車,沒多久,就到了行刑的街口。
遠遠看見摩肩接踵的人羣擁堵在一條街上,而且還不斷有人往那邊跑,興沖沖去看熱鬧。聽跑過去的人說,那是遊街的段夫人正往刑場來。
而行刑的街口早就站滿了等着觀刑的人。
馬車過不去了,秦韶華跳下車,輕鬆擠到人羣前頭去。有功夫的人和普通人擠位置,實在太簡單。
但段夫人還沒有被押過來。
遊街的速度太慢,因爲追着囚車的人太多。秦韶華很不理解周圍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大家全都一副趕集似的興沖沖的樣子。這可是觀刑看殺人啊!
他們只是普通百姓,卻爲什麼不害怕,反而很興奮?
而當她向遠方慢吞吞的囚車眺望時……
眉頭不由一皺。
怎麼,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