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公夫人起牀起得太早,秦韶華還以爲自己登門之後要等一會才能見到她,結果發現老太太已經用完早飯了。
魏清狂進門,行的卻是子侄禮,隨了秦韶華。他如此,楚國公夫人就沒讓家下人等大張旗鼓地迎接,並不拘泥於禮節,很有國公夫人的胸懷風範。
秦韶華與之交談片刻發現對方神志清醒,和平常一般無二。然而老太太眼下青黑的眼窩和憔悴的面容,充分說明了她身體正不好。
秦韶華沒有隱瞞,直接把老太太夢遊的事情說了出來。
楚國公夫人一臉茫然。
伺候她的丫鬟婆子卻非常着急,一個勁給秦韶華使眼色。一個老嬤嬤還找藉口拉了秦韶華下去,私下裡告訴她,老夫人這樣的症狀持續許久,自己卻渾然不覺,請來的幾個大夫都叮囑不要讓她直接知道病情,免得加重神志上的問題。
秦韶華笑道:“怪道你們夜間的應對那麼井然有序,原來是早有章程。可是隱瞞下去雖然不會加重病情,卻相當於溫水煮青蛙,早晚要害了老人家。我既然來捅破這層窗紙,自然有我的辦法醫治。”
老嬤嬤哪裡肯信,秦韶華在她眼裡分明是個小姑娘。外間傳得再神她也不能拿老主子的性命冒險。
老嬤嬤臉色凝重:“秦姑娘,你今日這些話都是聽我們孫小姐說的吧?小姐年輕不懂事,根本不該找你過來。我家上下對你禮遇有加,可你若是再攪擾夫人病症,恕老奴無禮,只好逐客!”
秦韶華眉頭一皺,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卻在僕人這裡受了阻攔。正要耐性子勸服,老夫人派人叫了嬤嬤和秦韶華回屋。
老夫人對那嬤嬤說:“你拽着秦丫頭嘀咕什麼呢?靈兒私下告訴我兩三回,說我不對勁,偏你們一個個都說沒有,弄得我還覺得靈兒有了什麼毛病呢。可秦丫頭和魏公子同來,專程爲此事找我,難道他們兩個全都騙我不成?你們給我仔細說,到底怎麼回事!”
秦韶華一聽,原來老夫人是個明白人,那麼事情就好辦多了。
她於是安坐一旁,看着老夫人質問身邊僕婦。
小半個時辰過去,事情從頭到尾總算是有了細緻的眉目。原來楚國公不在家裡,府內上下都加了十二分小心,生怕出事。偏偏楚國公夫人就出事了,家裡常用的不常用的郎中和太醫都請了個遍,明裡請平安脈,私下查的是夢魘癔症。可他們最後全都診斷不出症狀,叮囑卻都一樣,就是不讓老夫人自己知道病情。
丫鬟婆子們哪敢怠慢,索性把嘴巴閉得嚴嚴實實,更瞞着老夫人。靳夷靈覺得不對勁,但她還是小孩子家,也指揮不動奶奶身邊的資深老嬤嬤,一來二去,反而被嬤嬤限制了和奶奶的相見,免得她胡言驚擾老夫人。
“糊塗!”楚國公夫人大怒,臉色蒼白,“我平日是怎麼教導你們的,這等大事竟然瞞着我,你們竟然愚蠢到看不出其中蹊蹺!合該把我熬死了算完?”
丫鬟婆子戰戰兢兢跪了一地,有人辯駁說,因爲所有大夫都一般叮囑,她們纔不敢造次。
老夫人還要再訓斥,秦韶華攔了,上前突然以迅雷之勢扳過一個嬤嬤的腦袋,撩開其耳後的頭髮看看,點了點頭。之後又迅速查看了其他幾人的,把衆人嚇了一跳。
“靳奶奶,你也不必苛責她們了,她們和你一樣也中過毒,耳後還有蠱蟲咬過的痕跡。”
一語再次驚嚇衆人。
大家紛紛互相查看,把頭髮分了又分,眼睛瞪了又瞪,才勉強在各自腦後找到針尖大的小黑點。
秦韶華把從老太太牀上抓出大把蟲子的事情說了出來。進而解釋:“蠱蟲可控人心神,大家和靳奶奶一樣都中了毒,只是程度深淺不同。但靳奶奶每日被人伺候着沐浴,若是身上有咬痕肯定會被發現,你們都不知道,所以我推斷蟲咬的地方在頭髮遮蓋處。方纔藉着大家一試,果然如此。靳奶奶身上的咬痕恐怕會多,你們稍後查看吧。”
“秦姑娘,這……這怎麼可能?要是我們夫人牀下藏了大把蟲子,夫人豈不早就……”
“蠱蟲之事,玄之又玄,養蠱之人放出蟲子自然能隨心控制。不但可控毒量,還可控蠱蟲出沒時間。老夫人夜夜夢遊,爲首的蜈蚣被我從樑上發現,想必那些蟲子是夜間出洞白日藏匿。”
老夫人聽得目瞪口呆,伸手在耳後摸了又摸,遲疑道,“若真如此,恐怕還要查一查那些大夫,哪有所有大夫都讓瞞着我的道理?分明是看着國公爺一走,家裡能主事的明白人就剩了我自己,瞞住我就萬事大吉……恐怕他們有人指使,或者他們也被控制了心神!”
正說着,靳夷靈從行宮回來了。
秦韶華多個心眼,在她耳後也查看一番,同樣發現了細微的咬痕。
於是心下更加了然。昨夜靳夷靈神色慌張,言語失措,看來也是心智受損的表現了。
再舀了阿衣提過的井水,秦韶華一嗅便知氣味不對。然而這毒下得巧妙,尋常人根本發現不了。
“蠱蟲,井水,雙管齊下,可真夠狠毒的!”她微微冷笑。
賀蘭馨這個女人,幾次三番挑釁到頭上來,又是殺人又是下毒的,看來是留不得了。
“幕後之人我去對付,靳奶奶你們在家嚴謹門戶,其它不用管。稍後我去找個合格的郎中過來給你們解毒。”
略略交待兩句,她告辭離開,自去安排辦事。
楚國公夫人驚怒之餘,將孫女叫到跟前仔細詢問前夜行宮晚宴的事情。靳夷靈語無倫次地交待完畢,老夫人聽說了賀蘭馨的做派,陷入沉思。
一個嬤嬤悄聲問:“夫人,秦姑娘的話咱們能信嗎?又說她夜探了咱們家,又說在臥房裡親眼看見您夢遊,可當時咱們都在呢,也沒見着她的影子。尤其她說的蟲子咱們可一條都沒見到,說井水有毒,咱們天天喝了也沒毒死……這也太玄了,您真要信她?”
“秦丫頭不是信口雌黃的人。你們耳後的咬痕難道都是憑空出現的?別忘了上次府裡鬧刺客,是她帶人捨命相救,否則哪裡還有你我。”
還有一句話不能公開說出,替府裡報仇殺太后,可是秦韶華親手乾的!
老夫人把身邊中毒的丫鬟婆子叫到跟前,“中毒的事情誰都不許外傳,等着秦丫頭處置便是。更不許私下議論秦丫頭,你們不知其中關竅,嘴巴都閉緊了!”
然後老夫人趁着此時自己神智還清醒,飛快給夫君寫了一封信,交代清楚家中的情況,讓他帶兵在外務必小心,尤其讓他小心東疆緊鄰的衛國。
原本秦韶華所說幕後之人是衛國賀蘭馨,同來的又是晉國魏清狂,牽扯到幾國之事,又那麼離奇,似乎不能單憑她一面之詞就輕信。然而楚國公老夫人對於秦韶華有着無條件的信任。
即便沒有親眼見過自己牀下藏着毒蟲,她也信。
無他,只因當年威遠侯府凌家的風骨端正,更因秦韶華行事說話的正氣,還因當日家中命懸一線鬧刺客,是秦韶華救了他們一家的命!她堅信秦韶華沒有害他們的道理。
朝堂暗潮雖多,關係雖雜亂,可該信的人,絕對不能懷疑。否則就是害人害己。老夫人深知這一點。
派人暗中去給楚國公送信,老夫人默默盤算一會,叫了幾個心腹到跟前,安排他們去調查給自己看病的大夫們。
“奶奶,我們會不會死?”靳夷靈目露驚恐,縮在老夫人懷裡東張西望,好像附近時時有人窺探她似的。
她也中了一定程度的毒,雖還保存了找秦韶華解救的能力,可是整個人情況並不好了。若是再這麼下去,恐怕也要像奶奶似的。
老夫人摟緊孫女,語氣堅定:“別怕。有你爺爺在,有你華姐姐在,咱們不但不會死,還會好好活下去,看着壞人一個個遭報應。”
雖然這樣安慰,可老夫人在說完這句話不久,又陷入了一陣中毒的茫然狀況,開始神志恍惚,對着虛空喃喃說個不停。
靳夷靈嚇壞了。
丫鬟婆子們團團圍着老夫人,百般解救不得法,直到老夫人自己說累了昏睡過去,纔算暫時安寧。
靳夷靈驚弓之鳥一樣陪在奶奶身邊,受毒素所控,哪裡還有鬧刺客那晚的蓬勃勇氣,冷汗是出了一層又一層。
所以當白城子受了秦韶華的指令,白衣翩翩出現在楚國公府的時候,靳夷靈一見簾動之處,那樣俊朗溫和的年輕男子緩步而來,就覺得像是看到了天神救星。
她坐在臥房裡頭,白城子往她身邊走,逆光而來。
她迎着光分辨清楚他端正英挺的五官,看着他潔淨的白衣染着一層金色的日暈,聽到他溫和地朝她笑語:“別怕,過幾日就好了。”
靳夷靈的心就漏跳了一拍。
她屏住呼吸,直直看着白城子,直到他查看過昏睡的老夫人,又把目光轉向她的時候,她都沒有徹底回神。
丫鬟上前把她的手腕搭了香羅帕,好讓白城子給她診脈看病。可是白城子把帕子取下,說:“毒素之事,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帕子再薄也是阻礙。”
他用手指直接搭上了她手腕的肌膚。
靳夷靈只覺得他的指頭溫暖有力,莫名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我和奶奶,還有家裡所有人,都能解毒嗎?”她睜大眼睛看着他問。
白城子說:“能。”
簡單的一個字,可是聽起來比奶奶安慰她的話還可靠,不知可靠了多少倍。
靳夷靈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白城子,一時看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