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華靠在池壁邊閉目養神。
隔壁傳來嘩啦的水聲,是齊王出水,整理穿衣。
他說:“暫時不能陪着你了。你一會泡完了自去休息,我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說話間他已經將自己收拾停當,穿戴完整坐回了輪椅之上。
只是說話的時候他仔細看了一眼秦韶華的表情。
卻見秦韶華並沒有什麼表情,神色如常應了一聲,還提議:“你可以讓侍從們進來幫你穿衣服,我泡在水裡也不會被人看去,他們也沒看我的膽子。”
似乎對“薛姨娘”三個字毫無芥蒂似的。
齊王心裡一鬆。
卻又有些空落。
鬆的是她並沒有因爲“姨娘”的到來而感到不快,還很體貼地建議侍從們進來服侍。
可她對姨娘的無動於衷,豈非正說明她心裡並無對他的男女之情?
說起來,她似乎一直對他王府裡的姬妾們沒有什麼感覺,一直漠視。女人對屬於心上人的其他女人可不該是這種態度。
“你慢慢泡吧,我先走了。”齊王壓下心中淡淡的空落,轉過輪椅,離開了。
出門後交代侍從們留幾個人手在外面候着,好隨時應付秦韶華的吩咐。
然後他就一直去了自己的書房。
薛姨娘正在那裡等。
一身錦裘落滿風霜,還沒來得及脫。
見齊王進屋就急急上來奏報:“我們東邊的貨被人截了!我已經讓人去查,查出了一些線索,背後主使直指衛國宮廷。衛國的長公主賀蘭馨還在咱們京城沒走,你說……是不是衛國皇帝在給咱們使壞?”
齊王私底下有在做生意,天南海北到處經商,以積累財富,維持手下事務的開銷。所謂東邊的貨,就是在東邊衛國境內的生意。
齊王讓薛姨娘喝杯熱茶暖身子,坐下再說。
略想了想,搖頭道:“不會。一則是衛國皇帝不會知道咱們的生意詳情,想截貨也不知去那裡截,二來京中蔡太師正在和衛國斡旋,態度強硬,這個節骨眼上衛國皇帝不會主動挑釁於我。”
薛姨娘神情急切,“既不是衛國皇帝,又能是誰?咱們手下的人在衛國也算大商家,黑道白道都有靠山,更是養着大批護衛,尋常人哪裡能乘虛而入。”
齊王氣定神閒:“這個你倒不必着急,我自會派人去查。說正事吧。”
“什麼正事?”薛姨娘愕然。
齊王也愕然,“你不是說有急事秘奏?”
“就是這件事啊!這個難道不是急事?因爲牽扯到衛國和咱們京裡,我怕干係重大,擔心派人傳信一時說不清楚,一收到消息就匆忙來找你面議。”
薛姨娘急急說完,眼看着齊王依舊淡然坐在那裡,不但不緊張,神色還可以稱得上悠閒。
她停頓了一會,似乎終於反應過來是自己太過着急了,遲疑問道:“真是我想多了?”
臉上就露出愧色,似乎爲自己的魯莽感到很是不好意思。
“這……若你覺得真沒事,那就沒事吧,我回去再讓人好好查一查,損失的貨物也會盡快補上。你放心,那些貨物數量並不是很多,傷不了咱們在東邊的生意。我……我這就連夜趕回去處理!”
戴上風帽,轉身就要離開。
齊王笑了:“急什麼。鳳凰城這邊氣候寒冷,夜裡可是能凍死人的。區區小事,何必你親自連夜出行?既然來了,留下來住上幾日不遲,這院子裡有處溫泉泉眼,泡一泡驅驅寒氣吧。”
薛姨娘臉上愧色更深,“是我魯莽辦錯事,拿這麼點小事來打擾你……還有什麼臉安安心心泡溫泉。”
頓了頓,又說:“我最近總是感覺心神不寧,遇事就亂了方寸……你到底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裡?整日帶兵打打殺殺的,萬一有個閃失可怎麼辦!我每每想起就覺得心裡難受,處理起事情來,腦子也不靈光了。”
“我是什麼人,怎麼會有事,難道你不相信我的本事?”齊王開句玩笑,叫了侍從進來,讓給薛姨娘安排兩個侍女伺候,然後對薛姨娘說,“正好她也在,你們可以見見面,彼此認識一下。她性子直爽,你們應該合得來。”
“她?她是?”薛姨娘詫異了片刻,猜測,“是……護國公府那個大小姐,曾經在宮裡做過奴婢的?”
“正是。不過她的奴籍早就除了,你若見了她,不要提起這種不快之事。”齊王語氣裡有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軟。
薛姨娘抿了抿脣,“她叫什麼來着……秦……秦什麼?”
“秦韶華。”
“倒是很好聽的名字,韶華二字,一聽就讓人想起四月芳菲的暖春時節……”薛姨娘慢慢地說着,很是遲疑,“只是她真能跟我合得來麼?我恍惚聽說,護國公秦雲和段夫人問斬都是她主謀的……對付段夫人也就罷了,但是秦雲畢竟是她親生父親,她是不是有點太狠毒?”
齊王搖頭:“見了她你就知道,她的確是殺伐決斷乾脆利落,但心腸並不狠毒。護國公府的事情,你一直不在京城,不知內幕,難免有誤會。若是有時間讓她和你細說便是。”
兩個人正說着,外面又有侍從稟報:“王爺,斥候營剛送來消息,樑國軍隊有動作。”
齊王扳動輪椅,“我去議事廳那邊,你早點休息吧。”
薛姨娘幫忙推着輪椅,一直將齊王送到議事廳院落的後門,最後還一直不放心地叮囑,“阿夜,你也早點休息,不要議事太晚,身體要緊!”
齊王點點頭,自帶人去了。
薛姨娘站在後門處,一直目送齊王進了議事廳,看不見影子了才收回目光。
轉過身來,溫和的笑容立刻褪去,眼睛裡有冰寒的鋒芒閃過。
齊王竟爲了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罪奴,告誡她什麼話不能說,真是讓她心裡發堵。
看來這次鳳凰城之行,她來對了!
這時,一個侍從小跑過來告訴她,說是已經備好了臥房,安排的侍女也到位了,正在給她整理牀鋪,溫暖房間。
薛姨娘問:“剛纔王爺告訴我,這個院子有溫泉。在哪裡?王爺說泡一泡再睡可以祛除身上寒氣。”
侍從不疑有他,“屬下這就帶姨娘過去。等姨娘泡熱了身子,臥房裡也該被火爐熱暖了,正好安寢。”
又追加說,“不過秦姑娘現在正在那裡。您是等她出來再進去,還是……”
“我正好去見見她。王爺方纔說,我們兩個應該認識一下。”
薛姨娘嘴角微微翹起,挺直身板,快步跟在侍從身後朝後院溫泉走去。
及至進了溫泉的院子,看到院中漂亮景緻,薛姨娘眼底就閃過冷光。
狀似隨意地問:“這院子是王爺住進來之前就有,還是王爺特意佈置的呢?”
侍從回答說:“溫泉是本就有的,不過周圍的假山景石之類,都是前些日子剛剛佈置好。王爺聽說秦姑娘要來,特意囑咐將這裡弄得漂亮一些。”
薛姨娘點頭,微微地笑:“真漂亮,你們佈置得不錯。”
侍從留步在外,薛姨娘一個人進了石屋。剛一轉身背對侍從時,她臉上微笑就變得很冷。
她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女人,竟然能讓阿夜如此費心費力討好,專程爲其佈置出這樣的院子!
一進屋,她就被屋中熱氣衝得眼前一花。
汩汩的水流聲中,有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響起,“是誰來了?”
語氣聽起來很是懶散,不緊不慢的。
薛姨娘循聲走進裡面,靠近了溫泉池水。
於是看見一個瘦削的背影靠在池壁上,大半個身子都浸在水中,烏黑長髮溼淋淋帶着水汽。小半邊側臉瑩潔如玉,並沒有回頭看她。
架子還挺大,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薛姨娘壓下不滿,笑着問:“你就是秦韶華?”
聽到陌生的女子嗓音,秦韶華這纔回過頭,“我是。”
她白皙瑩潤的面龐氤氳在水汽裡,映着周圍柔和卻不失明亮的燭光,越發顯得膚光如雪,如珠似玉。
紅脣潤澤,眉目如畫,修長的脖頸比天鵝還要優美,白瑩瑩的半個胸脯露在早已被水打溼的單衣外面,半遮半掩的,更加顯出魅惑之態。
只是她氣質偏向清冷,使得這份魅惑並不顯得低等,反而透着一種不可褻玩的高貴,如青娥素女。
薛姨娘一眼就看愣了。
她可真沒想到秦韶華是這般模樣!
談不上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但絕對是讓人移不開眼睛的美,美得連女人都要失神。
心底就針扎一般的刺痛起來。
面上卻不想露出來,依舊維持着笑容,語氣溫軟地說:“原來你就是秦韶華。我一直聽王府裡的人說起你,只是未曾謀面,這下算是終於見到了。”
態度十分友好。
秦韶華淡笑,“客氣。你就是薛姨娘吧。”
薛姨娘在審視她,她其實也在審視對方。
只是朦朧水汽隔絕了她目光裡的清冷,所以薛姨娘未曾察覺。
薛姨娘很漂亮。
長眉入鬢,眼睛明亮,顴骨微微有些高,整張臉看上去頗有些英氣,少了女子的柔媚。
但是笑容非常非常和煦,沖淡了原本相貌的犀利。
秦韶華是什麼人什麼眼力,怎會看不出薛姨娘友好外表下的異樣?
對方藏得再深,也逃不過她輕輕一瞥。
這個女人,很是嫉恨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