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和柳如芸的牢房已經被調到了最裡面那一間。二人此刻正扒着腦袋死命超沈夢璐的方向張望。
“夢兒……夢兒……你怎麼纔來!”沈默一看到沈夢璐就迫不及待地朝她揮手示意。
柳如芸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漫步走近的沈夢璐,恨不能撲上去。
沈夢璐打量了一下牢房內部,二人所待的牢房,比起上一次來,顯然寬敞乾淨了許多。沈默和柳如芸身上的囚服也不像先前的那樣破舊不堪,整潔了不少。並且沈夢璐還注意到,看守的牢頭已經換了一個,不再是上次那個囂張跋扈,敢當着沈夢璐的面,踢沈默和柳如芸的牢頭。
這一切是誰做的,沈夢璐自然心中有數。最懂她心思的人,莫過於朱鄞禎了。想起朱鄞禎,沈夢璐心頭暖暖的,不過看着眼前的沈默和柳如芸,沈夢璐的眸光又冰涼如水。
唯一沒有進步的是,沈默和柳如芸的臉色。二人的臉頰都深深地凹了進去,越發憔悴了幾分。
“打開!”閻如一瞪了傻愣愣的李牧一眼,催促到。
“是!”李牧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示意牢頭趕緊開門。
“滾!”內牢的門一打開,沈夢璐冷冷地吐了一個字。
李牧應了一聲然後狐假虎威地踢了牢頭一腳,“沒聽到娘娘的話嗎?還不趕緊滾!”
“叫你滾!”閻如一和莫語異口同聲地噴了李牧一頭一臉。要不是沈夢璐不許她們節外生枝,閻如一和莫語真想將這腦殘李牧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居然敢跟她們家小姐拿喬!
李牧訕訕地摸摸臉,衝沈夢璐拱了拱手,狼狽地退出了大牢。今天肯定是他的倒黴日!尉凌成沒巴結成功,升官發財成了黃粱一夢不說,還莫名其妙得罪了沈夢璐這個冷麪王妃!莫名其妙啊莫名其妙!
“夢兒……夢兒……我們……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鬼地方?”沈夢璐一踏進牢房,沈默就迫不及待迎了過來,想要靠近沈夢璐,不過被凝霜冷冷地擋在了半米開外。
離開?沈夢璐扯扯嘴角,誰來告訴她,她該怎麼拯救這個如此這般天真無邪的沈默!
“你是嫌棄這京畿府衙的大牢不夠舒坦,想換到刑部大牢,或者換到天牢裡去嗎?”沈夢璐在閻如一和莫語爲她端過來的椅子上坐下,這才懶洋洋地開了口。
會將沈默和柳如芸困在這個京畿府衙,最主要目的的就是爲了大事化小。以沈默抗旨不遵的罪名來看,他們該蹲的至少也是刑部大牢!沒想到這沈默到現在還是沒搞清楚狀況,竟然還在妄想走出大牢,回沈府當他的大老爺!
沈默先是一愣,然後焦躁地搓着雙手,他不要蹲大牢,他是想回家,他想回沈府!
“夢兒,你……你上次不是說過可以救……救我的嗎!”沈默涎着臉望着沈夢璐,混濁的眼眸裡寫滿期盼。
“我說了嗎?”沈夢璐懶懶反問,她說的是沈默和沈恭卿,她只能救一人,可卻並沒有答應說她一定會救沈默。“”
謝老夫人已經派人送了信給沈夢璐,告訴她沈恭卿在軍中表現良好,肯吃苦耐勞,頗有上進心。
一個是躊躇滿志,人生纔剛剛展開的大好青年,一個是自私自利,一腳踏進棺材還不知悔改的。誰該救,誰不該救,是個人都會選擇。
“你……你……你……”沈默聽出沈夢璐的言下之意,頓時氣得差點抽過去,他顫抖着手指,指着沈夢璐連着說了三個你字,才緩過一口氣來,氣急敗壞地罵道,“你個不孝女!我是你老子!”
沈夢璐眼眸一暗,嘴角的嘲諷越來越濃,“沈默,你怎麼就聽不懂人話呢!我不是老早告訴過你,你那孝順女兒老早被你逼得一頭撞死了!同樣的話,要重複多少遍你才聽得懂?”
沈默聽不懂,也不想聽懂。他現在只想要儘快離開這裡,回沈府當他的沈家大老爺。他現在只知道,沈夢璐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夢……夢兒,你……你不要生氣,是爹爹不好,爹爹一時情急,說錯了話。爹爹知道你是孝順女兒,你會救爹爹的是不是?你一定會救爹爹的是不是?”沈默在沈夢璐這邊栽過好幾個大跟頭,也知道沈夢璐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所以趕緊收回了強硬的嘴角,氣勢微弱地求救到。
“夢兒,爹爹知道自己不是個好父親,以前有許多對不起你的地方,可是……可是爹爹知道自己錯了,爹爹以後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你就救救爹爹吧!你……你不爲爹爹考慮,不爲沈家考慮,也爲你孃親考慮考慮啊!”見沈夢璐不爲所動,沈默再接再厲。
沈夢璐面目表情地看着沈默,一個連親情牌都打不好的老男人,真的也是夠了。
沈夢璐自動過濾沈默的巴拉巴拉,走起神來。其實沈夢璐心中也知道,沈默以前雖然紈絝了一點,不過沈府家底殷實,他對妻兒倒是從來也沒苛待過。
雖然沈默給沈夢璐的父愛不多,對她的關注也不多,卻也沒讓沈夢璐有過什麼不愉快的回憶。並且精神上缺失的東西,沈默全部用物質填補回來了。這點從飛雪院的奢華程度就能看出來了。
只不過有種人天生沒出息,一輩子渾渾噩噩,遊手好閒慣了。什麼也不做吧,一輩子也就那麼無功無過地混過去了。可一旦有個什麼出人頭地的念頭,那就只會一敗塗地,害人害已。
沒出息的沈默安分守己了大半輩子,要不是突然萌生了攀附皇親國戚的念頭,打起了朱鄞禎的主意,也不至於一頭栽進糞坑。害得女兒喪命,弄得家族落魄,逼得妻離子散,還搞得自己丑態畢露!
看透一個人的本質,最好的時候就是看他面對死亡時的態度!
沈默自私自利的醜惡嘴臉,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精緻。
沈夢璐心中反感,她不期待沈默的大義凌然,不期待沈默的大無畏奉獻,她只等着沈默的一句,救救沈家。倘若沈默在此時此刻,除了惦念自己,還能想着沈家其他人,那沈夢璐也會心軟,也會想盡辦法救他們一命。
可是,沈默想到的只有自己,他甚至可以爲了自救推沈恭卿去死。那是他求了半輩子才得來的兒子啊!竟也可以不管不顧,更何況其他人呢!這樣的沈默,怎麼能令人不寒心,不髮指呢?
假如他能像柳如芸那樣,即便長着一副害盡天下人的蛇蠍心腸,卻依舊保持着一顆真切的護犢之心,那也值得人側目而視。
沈夢璐下意識地瞟了柳如芸一眼,今日的柳如芸異常安靜,她的眼神雖然如毒蛇一般膠在沈夢璐身上,卻由始至終保持着沉默,不像以前那樣隨意亂吠。習慣了瘋狗滿世界亂吠的喧鬧,突然聽不到狗叫了,沈夢璐一下子倒有些不習慣了。
“最近出了禁狗令嗎?”沈夢璐突然不着邊際地問了這麼一句。
閻如一和莫語面面相覷,禁狗令?那是什麼玩意兒?
原本聲淚俱下賣力打親情牌的沈默,也被沈夢璐這句天外來話問得莫名其妙,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閉住原本巴拉巴拉的嘴,愣愣地望着沈夢璐。
柳如芸糊塗了一輩子,這一次卻難得聰明起來。別人不明白沈夢璐的意思,柳如芸卻一下子聽懂了。
柳如芸知道沈夢璐是在諷刺自己是瘋狗,可是儘管如此,她卻沒有像以往那樣跳腳。那天晚上見過沈夢璐之後,柳如芸想了整整一天,然後已經將自己的處境和眼前的形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柳如芸也知道自己是再一次被人利用了,也知道自己對不起沈夢璐。
沈默是徹底靠不住了,唯一能救沈恭卿的,只有沈夢璐。所以別說沈夢璐現在只是嘲諷她,就算是一口口水吐到柳如芸臉上,她都會笑臉相迎,擦都不擦一下。
柳如芸用力抿了抿嘴,然後撲通一聲跪到了沈夢璐面前,重重地朝沈夢璐磕了個響頭。
“大小姐,妾身自知罪孽深重,罪該萬死,可恭兒是無辜的。罪不及孩兒,大小姐恨妾身,罰妾身,妾身都沒意見。妾身只求大小姐能大發慈悲,救恭兒一命!妾身……妾身給您磕頭了……”柳如芸的聲音破碎得不像話,原本嬌媚婉轉的嗓音嘶啞得彷彿被塞了一把沙子被嗓子眼。
乾啞蒼老的嗓音配上她慘不忍睹的半邊臉,柳如芸彷彿一下子老了幾十歲,像個遲暮之年的老婆子。
沈夢璐的心莫名顫了顫,真要說柳如芸心腸歹毒,其實也不然。她不過是芸芸人海中最最普通的一個女人,放在現代,不過是令人厭惡的小三而已。柳如芸跟謝婉貞爭*,爲沈默生兒子,爲自己兒子牟利,這些說白了也是人之常情。
沈夢璐並不恨柳如芸,她只是看不上柳如芸的小家子氣,只是厭惡柳如芸只顧小我不顧大家,只是嫌棄柳如芸將好好的沈府糟踐得烏煙瘴氣。
“柳如芸,你拿什麼求我救恭兒?”沈夢璐淡淡地發問。沈恭卿,她自然是會保的,柳如芸不求她也會保住。沈夢璐除了會保住沈恭卿之外,還會盡心盡力栽培他,因爲他是沈家的獨苗!
沈默可以不要這個傳宗接代的兒子,可沈府卻需要沈恭卿來繼承香火,發揚光大。城東沈家,不會就此倒塌!
柳如芸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拿什麼求?她還有什麼呢?她現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不如死。除了一條賤命,她還有什麼東西?
“大小姐,妾身身無長物,唯有一條賤命。倘若……倘若大小姐能救恭兒一命,妾身……妾身萬死不辭!”柳如芸顫抖着嗓音,倘若能用她一條命,換她兒子的一世安穩,柳如芸死一百次一千次都願意。
沈夢璐沉默了。柳如芸的下場她早就料到了,即便她有心放過柳如芸,謝家人也不會答應。再說了,這件事情想要平息,必須有人當犧牲品。
柳如芸橫豎都是死路一條,只不過是看怎麼個死法。柳如芸主動赴死,和被迫去死,是完全兩種不同的結果。
不過無論如何,柳如芸臨死之前能覺悟,總算還不是那麼無可救藥的。
“柳如芸,你只有一條命,也只有死一次的機會。恭兒活不活,跟你死不死沒有關係。”說什麼萬死不辭,那都是虛的,一刀下去,這柳如芸就屍首分家了。
柳如芸怔了怔,囁喏着嘴說不出話來,好半響她才絕望地開口,“即便我死,你都不肯救恭兒嗎?他到底是你弟弟啊!”
不行!不能這樣!柳如芸瘋了一般推開擋在沈夢璐面前的凝霜,衝到沈夢璐面前,死死拽住她的裙腳,“沈夢璐,不,大小姐,沐妃娘娘,您發發慈悲,救救恭兒吧!我求您了,您救救他吧!我給您磕頭了,我給您磕頭了!”
柳如芸說着砰砰砰磕起頭來,用力之狠,不大一會兒,額角就撞破了,鮮血直流。
沈夢璐示意凝霜拉住撞得頭暈目眩的柳如芸,靜靜地望着她,“柳如芸,我再問你一遍,給你支招的人是誰?”
柳如芸愣在那裡,眼神十分糾結。半天,她才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自語,“我……我不能……不能說,他……他會殺了恭兒的,他會殺了恭兒的,大小姐!”
柳如芸眼神狂亂,“大小姐,恭兒不能死!一定不能死!你救救他,我死,我去死!你讓恭兒活下去!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恭兒!我死不足惜!不過,恭兒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死不瞑目!”
柳如芸突然目光如炬,雙目含恨地瞪向沈默。“沈默,你個負心漢!你喪盡天良,竟然爲了救自己推恭兒去死!我跟你拼了!”
柳如芸說着像發了瘋的母牛一樣狠狠撞向沈默,沈默猝不及防,被撞了個四腳朝天。
“你這個瘋女人!醜八怪!你想死自己死,別拖我下水!”反應過來的沈默,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衝着柳如芸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拳打腳踢。
柳如芸也不閃也不躲,就這麼死死抱着沈默的腰,任憑他雨點一般的拳頭落到自己身上,嘴角還一個勁語無倫次地嚷嚷着,“你不得好死!我跟你拼了!我做鬼也不放過你!你還我恭兒!你還我恭兒!”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沈夢璐皺起了眉頭,她示意凝霜和閻如一上前將沈默和柳如芸分開,再讓沈默和柳如芸這麼發瘋下去,只怕柳如芸真的會被沈默活活打死。
凝霜將柳如芸從沈默手下救出來的時候,柳如芸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頭上臉上多處掛彩,口吐鮮血。
沈夢璐冷眼看着柳如芸,猜不透她這樣自找苦吃的理由是什麼!柳如芸難道以爲她平白無故招沈默一頓暴揍,她就會心軟嗎?真是有夠愚蠢的!
“柳如芸,我只是要你交代背後主使是誰,你這樣裝瘋賣傻沒有用。你想我救恭兒,就老實交代。”柳如芸越是不肯說給她支招的人是誰,沈夢璐就越在意。她搞不懂這柳如芸爲什麼到這個時候還不肯交代幕後之人。到底幕後之人是什麼來頭,竟讓柳如芸如此恐慌。
柳如芸剛剛說,他會殺了恭兒。他到底是誰?又是什麼來頭?沈恭卿遠在邊疆,又是在謝長安的軍隊,生活在謝家羽翼之下,什麼人敢這麼張狂地妄言,他能在謝長安的眼皮底下殺了沈恭卿?
沈夢璐等着柳如芸給她一個答案,她迫切想要知道這幕後之人的身份!
“柳姨娘,我答應你會保住恭兒的,只要你告訴我,背後給你支招的人是誰。我發誓,我一定會確保恭兒平安無事!你相信我!”沈夢璐不再恐嚇柳如芸,放柔了語氣。
柳如芸自被凝霜從沈默手下救出之後,就一直低垂着頭跪坐在地上,不管沈夢璐說什麼,她都沒有回嘴,也沒有擡頭。
她不相信沈夢璐!她無法相信!她相信不了!她沒有辦法相信!柳如芸緊緊拽着藏在衣袖之中的平安符,眼裡眼花滾動,卻依舊死死咬着下脣,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那平安符,是沈恭卿從軍之前,柳如芸特意爲沈恭卿求來的,也是她親手爲沈恭卿帶上的,她千叮嚀萬囑咐,交代過沈恭卿貼身佩戴的。可是,可是那個人卻將沈恭卿的平安符送到了柳如芸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