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比起鞭屍,沈夢璐更想做的是撫平朱鄞禎心頭的傷痛。
朱鄞禎定定地立在雲璃面前,等着雲璃的回答。沈夢璐抿了抿脣,默默站起身來,走到朱鄞禎身邊,伸手拉過他握緊的拳頭,將他緊繃的手指一根一根掰直,然後將自己的手掌塞進朱鄞禎的掌心。
朱鄞禎的掌心冰涼如雪,找不到一絲溫度,沈夢璐的鼻子有些發酸,原來朱鄞禎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如水,那麼無關痛癢。原來朱鄞禎不是不痛,而是堅韌如他,不會輕易將自己的痛楚展示在別人面前。
沈夢璐溫暖的掌心,融化了朱鄞禎突然冰封成凍的心。朱鄞禎轉頭深深地望着沈夢璐,那一眼裡,飽含了無數隱忍的痛楚和無限愛戀的感動。
朱鄞禎不是無情草木,沒有辦法真正做到對逸蘭的背叛視若無睹,也沒有辦法對雲璃的包庇全然釋懷。倘若背叛他,與朱鄞褶有染的是其他任何一位侍妾,那朱鄞禎內心的傷痛或許還不會那麼深。
可是逸蘭和雲璃這兩人是從小跟在他身邊的,朱鄞禎雖然一直恪守主僕之別,對她們二人從未產生過不該有的多餘情愫。可是二十餘年的朝夕相處,朱鄞禎更多的是將她們納爲親信之人,對她們也從未產生過任何防備,可是沒想到,她們兩個竟然也會背叛自己!
朱鄞禎曾對逸蘭和雲璃允諾過,待她們找到心心相印之人,便可許她們自由!可是,他對她們這樣的信任和包容,換來的卻只是這樣殘酷的叛變。這讓朱鄞禎第一次開始深深懷疑起自己的人品來了,難道他天生就是被女人坑的命??
姬文華,尉欣妍,逸蘭,雲璃,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冒出其他坑他沒商量的女人來。不過,朱鄞禎下意識地握緊了沈夢璐的手,無論他後院那些女人裡還藏着幾個坑貨都好,至少有一點朱鄞禎十分肯定,這個默默在他心寒的時候,伸手牽住自己的女人,永遠不會坑自己!
因爲,他與沈夢璐之間,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坑她!朱鄞禎默默地反手握住沈夢璐的手,與她十指交握。
“雲璃,回答本王!”.見雲璃遲遲不回答,朱鄞禎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
雲璃擡眼望着朱鄞禎和沈夢璐十指交握的雙手,眼眶莫名有些發澀,心情也十分複雜。他們二人交握的雙手,令雲璃有些嫉妒,有些傷感,也有些感動。終於,朱鄞禎身邊出現了一個與他心心相印的人。
朱鄞禎說的沒錯,是她仗着朱鄞禎對她們的優待,而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是她太過貪心,覬覦得太多。是她忘記了最初立下的對朱鄞禎衷心不悔的誓言,以及最初真心祝願朱鄞禎找到幸福的信念。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雲璃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再擡頭,眼裡已經沒有了淚水的痕跡,也再看不到任何糾結和傷感了。她明亮的眼眸裡是釋懷過後的清麗和放下以後的輕鬆。
“回王爺的話,逸蘭和恭王爺有染一事,華妃娘娘確實早就知曉了,因爲華妃娘娘在世的時候,恭王爺和逸蘭就經常在芝華宮*。”雲璃的聲音也恢復了平靜,比起帶着哭腔,惹人憐愛的顫音,雲璃清朗的聲音更有一種惹人心動的魅力。
沈夢璐擡眼望向雲璃,雲璃眼底的超脫,令沈夢璐不由自主有些心顫。
雲璃察覺到沈夢璐的視線,她咧嘴衝雲璃勾勒出一抹淺笑,而後繼續將視線調回到朱鄞禎身上,語氣平靜地繼續陳述到。“王爺,沐王府戒備森嚴,恭王爺爲何能神不知鬼不覺潛進咱們王府,王爺難道不奇怪嗎?”
朱鄞禎的眸子又是一緊,這確實是個問題。他在沐王府中,安排了那麼多暗衛,按理,飛進一隻蒼蠅蚊子都應該躲不過他們的法眼纔對。可這朱鄞褶居然能在沐王府來去自如,並且和逸蘭在芝華宮*……
芝華宮?!朱鄞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整個沐王府中,唯一沒有暗衛的地方就是芝華宮!而雲璃又說華妃早就知道了……
朱鄞禎冷下眼眸。“雲璃,你知道什麼,只管直言,無須有任何顧慮。本王絕對不會追究你的責任,也一定會保你周全!”
朱鄞禎當雲璃吞吞吐吐,是顧忌朱鄞褶。可事實上,雲璃顧慮的卻是逸蘭。逸蘭跟她坦白這一切的時候,曾對雲璃說過,必要時候可以向朱鄞禎坦白一些事情用於自保,不過逸蘭卻曾要求雲璃發毒誓,絕不會將朱鄞褶供出來。可是……
雲璃凝眸望着朱鄞禎,逸蘭可以因爲所謂的愛情,背叛主子。那麼,她也一樣可以因爲愛情,背叛姐妹。不,或許,那並算不得是背叛姐妹,她只是要彌補她和逸蘭犯下的過錯。並且,從侍婢的身份來講,她沒有隱瞞朱鄞禎的權力和必要!
“王爺,華妃曾暗中命人在芝華宮修建暗道,恭王爺便是通過那條暗道隨意進出芝華宮和沐王府的!”雲璃決定不再隱瞞,如數將她知道的內幕爆了出來。
朱鄞褶和逸蘭暗渡陳倉一事,姬文華非但知道得清清楚楚,並且正是因爲在她的掩護之下,他們二人的殲.情才得以瞞天過海!
當年逸蘭第一次懷孕,是姬文華入沐王府第二年的時候。而逸蘭和朱鄞褶的殲.情也是在那個時候被姬文華髮現的。
朱鄞禎向來是個清閒寡慾的人,那個時候,他雖與姬文華尚未發生實質關係,可是也極少招逸蘭和雲璃侍寢。逸蘭懷孕那會兒,朱鄞禎正好南下巡察,離開王府已經好幾個月了。所以姬文華十分肯定,逸蘭腹中胎兒不是朱鄞禎的!
逸蘭揹着朱鄞禎偷人!發現這一點,姬文華並沒有聲張此事,也沒有質問逸蘭,只是命人悄悄跟蹤逸蘭,打算來個捉殲在chuang,讓逸蘭無從狡辯。
可姬文華尚未抓到逸蘭的把柄,殲夫卻自動找上了門。朱鄞褶說,逸蘭肚子的孩子是我的,你要告密嗎?
告朱鄞褶的密,姬文華自然是不敢的!因爲她一樣有把柄落在朱鄞褶的手中。而且姬文華也深知朱鄞褶的爲人,知道與他硬碰硬,自己只有吃虧的份!
所以,姬文華妥協了,她壓下了逸蘭和朱鄞褶之間的醜聞,並悄悄安排了逸蘭墮.胎。而正是因爲有了姬文華的掩護,朱鄞褶才變得更加肆無忌憚起來,甚至早在姬文華在世的時候,朱鄞褶就已經開始和逸蘭在芝華宮偷.情了。
後來姬文華過世,逸蘭主動攬下了打掃芝華宮的工作。從此,朱鄞禎鮮少踏入的芝華宮便理所當然成了朱鄞褶和逸蘭幽會好地方。
朱鄞禎已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作爲他死敵的兄弟和自己的小妾偷.情,這已經足夠讓一個男人難堪了,可他的正妃居然還替他們打掩護,朱鄞禎覺得自己真應該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算了。
沈夢璐秀眉緊蹙。朱鄞禎被打擊到無法思考,沈夢璐卻從雲璃的陳述中抓到了幾個疑點。
芝華宮的暗道通往哪裡?她落到朱鄞褶手中的把柄是什麼?而遠在番外的朱鄞褶到底是如何瞞天過海,悄然回京的?從雲璃的說法中,這朱鄞褶潛回京城的時間似乎很頻繁。
“雲璃,芝華宮的密道入口在哪裡?”沈夢璐冷靜地開口。
雲璃搖了搖頭,“回娘娘,妾身不知。”逸蘭只說芝華宮有密道,具體入口在哪裡,又通往哪裡,逸蘭隻字未提。或許是不想說,也或許是她也並不清楚。
沈夢璐眯了眯眼睛,密道一事,雲璃不知情,那就只有他們自己去芝華宮查找了。雲璃連這個問題都回答不了,顯然地,其他兩個問題,她必然也回答不上來。
“雲璃,景軒中血蛭一事,是逸蘭乾的嗎?”沈夢璐換了個問題,這個問題,上次逸蘭並沒有做出回答,沈夢璐一直耿耿於懷。
沈夢璐的問題,令雲璃有些意外。“娘娘,您這話什麼意思?逸蘭雖死,可您也不能這麼污衊她,她待世子一片真心,又怎麼會對世子殿下下血蛭呢!那些血蛭明明……”雲璃開了個頭,又突然捂住了嘴,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明明什麼?”沈夢璐的臉色陡然一沉,血蛭一事,果然與逸蘭有關!“雲璃,你知道血蛭的事?”
血蛭這東西,雲璃是知道的。可是景軒身中血蛭一事,雲璃卻是不知情的。雲璃只是下意識地爲逸蘭進行辯駁,可是話說到一半,雲璃才反應過來,沈夢璐在說的是,景軒中血蛭!
景軒中了血蛭?!那些明明早就被處理掉的東西,怎麼會跑到景軒身上去的?雲璃的臉色煞白。
“娘娘,您……您是說……世子殿下……中了血蛭?”雲璃的聲音支離破碎,顫抖不已。
沈夢璐擰起眉頭,“你不知道這個事情?”那雲璃是怎麼知道血蛭的事的?
“娘娘,妾身確實不知世子殿下身中血蛭的事。”雲璃揚着毫無血色的臉,搖了搖頭,焦慮地問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殿下他,要不要緊?”
雲璃流露出來對景軒的擔心不像作假。沈夢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沈夢璐簡單將上回景軒落水牽扯出他身中七七散和血蛭的事說了一遍,然後沉聲開口,“雲璃,你最好告訴本宮你知道的與血蛭有關的所有事情。那或許能幫本宮找出陷害景軒的真正凶手。”
得知景軒無礙,雲璃暗暗鬆了口氣。雲璃死死咬着下脣,沉默了好一會兒,她的臉色才慢慢恢復了一絲血色。
“娘娘,妾身想,世子殿下身上的血蛭,確實是逸蘭下的。”雲璃勾出一抹苦笑。“娘娘,那些血蛭,是妾身帶進王府的。”
血蛭這種東西,在大明並不常見。那些血蛭是雲璃費盡心思,託人從外面帶回來的,本來她是想用來對付尉欣妍的。因爲尉欣妍經常欺壓她們,雲璃早就看她不順眼了,一直想要找機會好好報復尉欣妍。
可是,雲璃的想法被逸蘭遏制住了。逸蘭雖然也痛恨尉欣妍,也知道血蛭這種東西比較隱秘,可是她還是不贊成雲璃這樣的貿然舉動。
雲璃拗不過逸蘭,便只好作罷,並當着逸蘭的面,將那些血蛭處理掉了。可雲璃怎麼也沒想到,那些血蛭竟然會在沐王府重現,並且出現在了景軒的身上。
“所以,這麼說來,是逸蘭重新將那些血蛭收集了回來?”朱鄞禎實在聽不下去了,這逸蘭背叛自己,與朱鄞褶勾結,他還能忍。可逸蘭連傷害景軒的事,也做得出來,朱鄞禎頓時有種將逸蘭的屍體挖出來遊街示衆的衝.動!
“是的,王爺!”雲璃愧疚地應了一聲。逸蘭竟然對景軒下血蛭,這個雲璃也是萬萬沒想到的。
“雲璃,你說本王應該怎麼處罰逸蘭的家人?”朱鄞禎徹底怒了,本來逸蘭對尉欣妍下毒一事曝光,逸蘭畏罪自殺以後,朱鄞禎也打算馬馬虎虎就過去了。可現在,朱鄞禎卻覺得,不得不好好追究逸蘭的責任才行!
逸蘭的家人都在宮中當差,朱鄞禎想要處置他們,簡直易如反掌!可是,罪不及家人啊!
雲璃頓時慌了神,哀求到,“王……王爺開恩吶!逸蘭……逸蘭她肯定是有苦衷的!逸蘭待世子殿下的真心,明月可鑑,逸蘭……逸蘭怎麼會對世子殿下下毒手。這裡面肯定另有隱情,也許……也許是恭王爺指使逸蘭的呢!請王爺明察啊!”
朱鄞禎不爲所動,深邃的眼眸裡,是無邊的黑暗和徹骨的冰冷。“雲璃,本王沒有將逸蘭挖出來挫骨揚灰,已經算是開恩了!”
不管是不是朱鄞褶指使的都好,逸蘭傷害景軒就是罪無可恕。當然,朱鄞褶的帳,朱鄞禎遲早也是要算的!
“王爺……”雲璃怎麼也沒想到朱鄞禎會把責任追究到逸蘭的家人身上去。“王爺,逸蘭固然有錯,可她的家人終歸是無辜的啊!”
無辜?!朱鄞禎冷笑一聲,難道他的兒子不無辜嗎?“雲璃,你該明白,逸蘭犯的罪,株連九族都不爲過!”
當初沈恭卿不小心致使景軒落水,沈家都差點被滿門抄斬。如今逸蘭故意給景軒下血蛭一事,證據確鑿,朱鄞禎自然是不肯姑息的。更何況,事情一旦曝光,就算朱鄞禎不處置逸蘭的家人,明德宗和姬皇后也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株連九族!這罪名是越來越大了。雲璃心亂如麻,倘若逸蘭的家人真的被牽連,那麼她以後上了黃泉都沒有臉面去見逸蘭了。從朱鄞禎這邊求情,顯然行不通。逸蘭糾結的眸光落到沉思不語的沈夢璐身上。
“沐妃娘娘,妾身求求您,您救救逸蘭的家人吧!他們……他們是無辜的啊!倘若他們被……妾身就是千古罪人了啊!”雲璃轉向沈夢璐,朝她磕起頭來。“沐妃娘娘,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是幾十條命!娘娘宅心仁厚,您行行好,您勸勸王爺,您救救他們吧!您的大恩大德,妾身和逸蘭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報答您!”
“雲璃!”朱鄞禎怒斥一聲,對於雲璃爲逸蘭求情的舉動表示不滿,雲璃爲難沈夢璐,更讓他不滿。“雲璃,你再忠殲不分,替逸蘭求情,休怪本王連你和你的家人一併處罰!”
朱鄞禎這是要遷怒?!“王爺!”雲璃尖叫一聲,震驚地望着冷酷無情的朱鄞禎,隨即又無限悲傷地捂住了臉,無聲落淚起來。
“鄞禎,一碼事歸一碼事!你如此草菅人命,跟朱鄞褶還有什麼區別?”沈夢璐略帶責備地開了口。她沒有爲逸蘭求情的意思,只是滿門抄斬,株連九族什麼的,沈夢璐真心看不慣。
“娘子你……”朱鄞禎想要說些什麼,被沈夢璐打斷了。
“鄞禎,你想爲景軒報仇的心情,我明白,我也一樣。不過濫殺無辜,絕對不是最合適的方法。”沈夢璐眼神溫柔地望着朱鄞禎,“這件事情,交給我處理吧,你先去內殿休息一會兒好嗎?”
接二連三的打擊,朱鄞禎固若金湯的的心防已經快崩塌了,他的臉色也已經難看到了極點,沈夢璐實在是覺得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