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七臺山。
六派的高手雲集於此,皆在等兩個人。一羣人圍在一起了無生趣,由一人開始了話題。
“江落深怎麼還沒來?是不是不敢來了?”
“哪能呢,人家有一個舞入年還不敢來?”
藍暮林和南淺思早早就等候在此,眼見着謝風來林星卓帶了幾個高徒來,藍暮林立馬上前打招呼。
謝風來被他一上來嚇一跳,看清是他後,笑道:“這不是暮林嗎,我派人去接你了,你見到人沒?”
藍暮林疑惑:“沒見着人啊。”
謝風來也疑惑:“怎麼,你不是在揚州行醫嗎?”
藍暮林身邊一個門生道:“是啊,可能師兄走得快,沒跟上吧。”
兩人寒暄一陣,便聽到一陣騷動,藍暮林朝人羣騷動的地方看去,心裡想着會不會是舞入年來了,結果一看才知是白知秋來了。
藍暮林望過去,白知秋似乎瘦了稍許,一身白衣依舊隔於世外飄忽超脫,他後邊跟着他的三個徒弟,溫曉,莊離木,風若,三人皆一臉淡然,跟在白知秋身後,衆人給他們讓出一條道,洛修繁親自在前邊接應他。
“打擾各位了。”白知秋朝衆人微微鞠躬,脣邊那抹笑意一直揮散不去,甚是禮貌得體。藍暮林心裡暗暗想,不知舞入年來的時候,會不會在半路上就被衆人失手刺死了呢?
這邊廂白知秋剛接上了洛修繁,那邊衆人已經開始小聲議論。
“白知秋要怎麼收拾他那個惡徒?”
“你道如何?我覺得該是大戰一場三百回合。”
“白知秋哪像是個如此無禮之人,我看啊,肯定要規勸一番。”
“規勸哪有用啊?舞入年那樣子,見人就殺,你道如何?”
“不論如何,白知秋定要給我們一個交代便是。”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此刻,整個七臺山上盡是各派高手,藍暮林退到南淺思身邊道:“舞入年還沒到。”
南淺思揹着孤雲站在一旁,頗有些遺世獨立的味道,身邊的人都識得這是江湖上一夜出名的南淺思,卻是一個人都不敢過來搭話,只那一臉嚴肅,便讓人不敢接近。
要說白知秋會做人,主要是他練就了常年都能保持一張笑臉,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倒不是白知秋要掩飾什麼,只是對人一笑,印象會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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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衆人忽然安靜了下來,藍暮林料到,應該是舞入年來了。果真,衆人開了一條道,比先前白知秋的還寬,中間遠遠的一個黑色人影,被一羣白色淺金雲紋袍的人簇擁着往這邊走來,那少年眉宇間一股殺氣,皺着眉一副厭惡的表情,渾身上下散發着不要靠近我的氣場,一雙手抱在胸前,腰間掛着一柄長劍鬥寒,周遭的人見了他,都露出嫌棄的表情,只他一個,似是看不見那些人的表情般,徑自走過了兩堵人牆,見到在前邊迎着的白知秋,倏地又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來。
藍暮林跟舞入年接觸的不多,之前舞入年跟着白知秋,一直是玄天樓的盟友,但是聽過他的傳聞,傳聞他的容貌不輸白知秋,天資聰穎,年少成名,是白知秋唯一允許可以使用暗器的徒弟,他沉默寡言,對人沒有好臉色,時常要白知秋給他收尾,在各派裡的風評也不太好。
恁的是這樣,舞入年頗得白知秋寵愛。只不過今日是這樣的場面,不知這白知秋會如何了。
白知秋見他對他笑,也回以一笑,算是師徒見面的招呼。而他身後的三位弟子,卻是一臉漠不關己,像是根本就沒見到他們的師兄。
玄天樓的人站在白知秋的身後,衆人皆分成兩邊,以玄天樓和無塵軒爲界,玄天樓的大掌門洛修繁一臉嚴肅,只有洛介寧一臉笑嘻嘻地還在跟清閣的女子打招呼,悠閒得跟在舉行暢談會一般,無塵軒的一個個都揣着陰笑,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南淺思站在藍暮林身後問道:“鍾止離在養傷?”
藍暮林點了點頭,看向兩人,兩人皆是一張笑臉,倒像是親近的兄弟,藍暮林環視了一圈,發現有個人沒到。
這時,白知秋先開口了:“今日邀各位來此,只一件事。”
衆人皆安靜下來,心知白知秋這是要開始做出抉擇了,他無非有兩個選擇,舞入年是他帶了十幾年的徒弟,要麼大戰一場,滅了最好,要麼,跟他劃清界限,從此,把舞入年列爲全江湖的仇敵。自己殺了還是讓別人殺了,本質上還是有差別的。
藍暮林忖度,依白知秋的性子,第一種最可能。上回在這裡,舞入年公然把秦絡凡殺了,只可惜讓這小子跑了。這回,舞入年既然敢來,也一定是做好了準備。
白知秋轉向舞入年,望向他的眸子,問道:“六兒,你可知錯?”
舞入年很是不屑,嗤笑一聲,道:“師父不都把我趕出師門了麼,還管教我?”
白知秋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我今日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舞入年露出一個看似天真的笑,道:“是要殺了我是吧?”
沒等白知秋說話,舞入年又道:“我念及舊情,還叫你一聲師父,若你拔劍相對,咱們可就算是恩斷義絕了。”
這時,靈殿裡邊有個人開口道:“舞入年!你恩將仇報,背信棄義!當初若不是白大俠將你救回,你早沒命了!”
舞入年反脣相譏:“我未對我師父做任何事,何來恩將仇報?”
“你殺了你師父的盟友,還滅他滿門!怎的不是恩將仇報!”
舞入年反笑道:“當初他要滅我滿門,又怎麼不是背信棄義?!”
玄天樓一門生道:“那是上輩子的恩怨,你又爲何抓住不放!”
舞入年鏗鏘道:“上輩子的恩怨?!江湖上那麼多爲親人復仇的人,你怎麼不去管管!”
那門生道:“你師父爲了你做出那麼大犧牲,你將你師父置於何地!”
舞入年冷笑道:“我跟我師父的事,輪得到你來管?!”
白知秋出聲結束了爭論,道:“那我來管怎麼樣?”
舞入年看向他,眼中的戾氣收斂了起來,笑道:“師父要把我怎麼樣?”
白知秋面上平穩,乍一看是波瀾不驚,藍暮林卻從他微微發抖的指節中看出了焦慮。白知秋是個從未大喜大悲之人,不知是聽誰說過,他是個遁入空門的好苗子,只可惜身心在培養他的四個弟子上,無心跟老和尚鑽研梵語。
從藍暮林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白知秋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他雖面上帶笑,卻是有些底氣不足,道:“你希望我如何對你?”
能說出這話來,藍暮林覺得,白知秋應是氣得不輕。
舞入年笑意放大,從這話裡能聽出來,他的師父,對他,還沒有狠心到要殺了他的地步呢。他道:“師父,我已復仇,你還要我嗎?”
白知秋還沒說話,他身後的風若已經拔出了劍,冷聲道:“你還要臉嗎?!”
舞入年瞥了他一眼,輕笑道:“若兒,你氣什麼?”
白知秋按在他手上,道:“別急。”
風若收回劍,眼中已是降至零點,藍暮林在一邊暗自揣測,或許這個風若跟舞入年關係不太好呢。
白知秋臉上依舊掛着柔和的笑,似乎沒聽到他方纔的話,顧自道:“若我知會是這個結果,當初定不會收你爲徒。”
舞入年忽然綻出一個溫柔的笑,道:“可是沒有如果呀師父。”
白知秋拔出攬月,眼裡的溫情驀然消逝,道:“我自己培養出來的人,自然是我來了斷。”說罷,他轉向後邊,道,“你們誰也不要插手。”
舞入年長劍出鞘,冷笑道:“那就別怪我薄情了。”
說罷,衆人識趣地拉開一個大圈供他們打鬥,藍暮林一把拉住欲動的南淺思道:“你且看着。”
南淺思聽他這麼一說,立即安靜了下來,觀戰。
白知秋以磊落君子立派,門生皆不可習暗器,唯此舞入年能使,舞入年在沉雲派呆了這麼多年,早將沉雲派的劍法熟記於心,況且這舞入年又習了蠱術幻術,這一場,恐怕輸贏未定。
兩人劍刃相交,白知秋先發制人,左手又抽出一把劍,雙手送了上去,舞入年躲過,一劍相轉,欲刺他背後,白知秋左手擋過,右手朝他腰部刺去,舞入年急忙轉身,堪堪躲過,一個飛身起了地,手中的劍飛了出去,直直朝白知秋飛去,白知秋攬月一擋,左邊的劍同時飛了出去,舞入年側身躲過,一手抓過那劍,不料白知秋手勁太大,舞入年卻被那劍帶出幾步之外。
兩人是江湖上頂尖高手對決,又是師徒反目,縱使這些人見了世面,恐怕還是頭一次見如此激烈的打戲,怎的不是一場好戲?周圍一圈人紛紛壓抑不住心底的吶喊,小聲議論着兩人。
藍暮林心底疑惑,這時候,是放暗器最好的時機,爲何舞入年還不放?
那邊無塵軒的三掌門唐鶴如急了,問道:“舞皙在做什麼?”
江落深道:“你且看。”
白知秋一把抓住了鬥寒,將劍拋於西邊,那邊是玄天樓的人,洛介寧一把接過劍,笑道:“行啦!”
舞入年有些懊惱,握住了那把飛來的劍柄,忽的睜大了眼睛。白知秋趁此機會,攬月一轉,偏鋒朝他刺去,舞入年側身躲過,有些氣急敗壞地把手裡的那劍一拋,怒極反笑道:“堂堂磊落君子,竟也會使下三濫手段!”
衆人被他這麼一叫,才發覺那舞入年的右手居然在流血!
藍暮林心道,難不成,那劍柄上做了手腳?他看向白知秋的左手,他手隱於袖中,但是白色的袖子已經被鮮紅的血染紅了一個小角,兩人身手極快,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舞入年失了鬥寒,只能使出暗器,白知秋既不讓習暗器,身手皆是一流之快,舞入年的暗器再快,也沒他手中攬月快,一時處於劣勢,竟有些躲不過白知秋的刺殺。兩人交戰許久,卻不見勝負。
世人皆知,使暗器之人,求的便是速戰速決,清閣之所以只收女子,便是女子靈敏,身形快,戰鬥時最得先機。而習劍之人,一柄劍只要不脫手,戰個三百回合也不見精力疲憊,這一戰,舞入年失了鬥寒,又拖了這麼久,必然是有些力不從心了。
舞入年被逼入絕境,眼中陰鷙頓顯,飛身閃過白知秋,袖內猛然飛出紫色袖刀,直直朝白知秋飛去!
白知秋卻像是早已料到,躲過那袖刀之後,提起攬月,朝刀後斬去,頓時,幾根極細的銀線啪嗒一聲全部斷掉,那袖刀直直落地,舞入年袖內飛出暗針,手上一甩飛出一把柳葉飛針,白知秋身手極快盡數擋回,卻好似有些站不住了,往後退了幾步,舞入年看此機會,指間飛出方纔白知秋斬斷的銀線,白知秋已站定,攬月一出,那銀線卻已將攬月的劍刃纏住,舞入年用力一拉,白知秋竟是被他拉出幾步遠。
藍暮林心底正疑惑,從側面忽然飛出一把劍,藍暮林一怔——
是解憂!
那少了的人終於來了!
銀線斬斷,白知秋把劍抽回,微微怔住,那邊霍平生已經站在圈子裡邊,大喊:“白詡你這個瘋子!”
舞入年道:“你來摻和什麼!”
霍平生說着就要上前,白知秋卻長劍一挑,把舞入年左手袖子刺下來一大塊,白知秋沒空跟霍平生說話,剛想要反擊,卻忽然後退幾步,快要倒地,藍暮林皺着眉,心道難不成那劍柄上有毒,那邊舞入年已經抓住機會撿起地上那把劍,提劍刺了上去,毫無偏差,正中胸部,剎那間,鮮血染紅了白知秋潔白的衣襟。藍暮林看去,舞入年握着劍柄的手正在簌簌發抖。
衆人驚呼出聲,倒是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個結局!那一念之間明明白知秋可以躲開,爲何偏偏被舞入年鑽了空子?!
白知秋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睜大雙眸盯着他,眸中是深深的無奈,卻是沒有一絲悲痛,他脣邊忽然漾起笑意,忽的伸出手抓住舞入年的手,喃喃了什麼,舞入年驀然臉色大變。
霍平生趕上來的腳步停住了,一把攔住了上來的溫曉莊離木風若,一臉陰沉隱忍地看向舞入年半晌,最終還是低下頭,重重嘆了口氣。
白知秋已經閉起了眼,慢慢地倒下了,舞入年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雙目放空倒退幾步,流着血的左手已經像是沒了知覺般,他愣愣地盯着白知秋,嘴微張着,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衆人都詫異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時,那舞入年忽的大吼一聲,猛然跪在了地上。
藍暮林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那舞入年一口鮮血噴出,像是氣數將盡,又像是將整個靈魂都要噴出來,整張臉扭曲得不成樣子。他忽的朝天大吼:“白詡!”
沒有人應他,他又瘋狂大笑起來,衆人個個驚魂未定,這舞入年怕不是瘋了吧?
霍平生站在一邊,冷眼看着這一切,而後緩緩走過去,把解憂收回鞘中,蹲下身,把白知秋身上的那把劍小心翼翼拔出,抱起了他。
舞入年噴出那口鮮血之後,他直直朝前撲去,一頭栽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起來過。
白知秋的三個弟子看到這一幕,卻皆是皺着眉,一語不發,站在原地看着霍平生把白知秋抱了起來,走到他們面前道:“帶我去沉雲嶺。”
三個人立馬動身,帶着霍平生已經下了山。
還在圍觀的衆人皆是面面相覷,不知這是爲何,看那舞入年,直直撲在地上沒動靜了,無塵軒一個門生把他搬了過來,探了探鼻息,瞪大了雙眼。
洛修繁問道:“怎麼回事?”
沒等人回答,忽然一陣騷動,天空陰暗半邊,箭如雨下,直直朝玄天樓那邊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