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晚霞灑遍江州鄉土,透出一股迷離的煙水氣。
方家莊,吃過晚飯的村民們,開始上街巡邏。
這是方財主要求的,要是有人發現了紅巾軍的蹤跡,提前報告,可以得一斗大米的賞賜。
“狗子,你快點呀!”
小名二牛的少年,蹲在牆頭,催促好友。
“急什麼?”
喚作狗子的少年,咬着一根稻草,提着一個魚簍,準備去摸魚。
“當然急了,要是能第一個發現紅巾軍,能得一斗米呢,我妹妹也能吃上幾頓飽飯了。”
二牛舔了舔嘴巴。
“你還不如去捕魚!”
狗子鄙視。
“我抓三個月的魚,也換不來一斗米呀!”
二牛看到小夥伴沒巡邏的興趣,頓時失落了起來,因爲是好友,所以他願意分給狗子一半的米。
兩個人沿着田埂,默默地走着。
“你是不是有心事?”
二牛突然開口,平日裡,狗子話很多,還盡打聽自己妹妹的事情。
“我……”
狗子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我準備上昭山,去投紅巾軍了!”
“什麼?”
二牛嚇了一跳:“你不要命了?那些人是賊寇,被官府抓住了,要在菜市口砍頭的。”
“可他們是義軍,專門幹替天行道的事情!”
狗子望向了遠方:“你知道嗎?自從這一個月多來,紅巾軍打出名聲,我家的日子好過了很多。”
狗子的父親,爲了給他的娘看病,借了地主家不少錢,本來被逼的沒辦法了,準備把狗子賣給縣城的李鐵匠當學徒,可誰知道因爲紅巾軍的出現,地主家居然不再催債了。
“要是沒有紅巾軍,我這輩子,會累死在鐵匠鋪中。”
狗子知道,說好聽是當學徒,其實就是個李鐵匠家簽了賣身契的奴僕,除了打鐵,還要侍候人家起居。
至於工資,是沒有的,一日三餐能吃飽就不錯了。
很多過不下去的人家,都會選擇這條路,把孩子送出去。
二牛沉默。
他家現在是方地主家的佃農,聽爹說,以前家裡有六畝水田,結果就因爲借了地主家一次錢救急,就變成這樣了。
高利貸真心還不起。
“呸,就算看到了紅巾軍,我也不會給方家報信的。”
狗子吐了一口口水。
兩個人準備抄近路,於是進了一片竹林,可是很快,身體就僵住了,因爲竹林中,有一百多條大漢,正在休息。
他們穿着紅色的衣服,頭上戴着紅巾,在夕陽上,像火焰一樣。
“紅……紅巾軍?”
二牛嚇的腿都在抖了。
“快跑!”
狗子低吼一聲,推了二牛一把,而本人,則是留了下來,同時握緊了掛在腰間的柴刀。
這純粹是本能的反應。
雖然紅巾軍號稱替天行道,不傷害老百姓,可好多人終究沒親眼見過,萬一是假的呢?
“嚯,這小子年紀輕輕,便如此講義氣,將來必定是一條好漢!”
豬肉貴的嗓子很大,看着狗子,很是欣賞:“少年,你要不要來昭山落草?”
“你就是燕子李三?”
狗子大着膽子詢問。
“你覺得他這麼胖,配當燕子嗎?”
有人調侃,惹得一大片笑聲。
“俺叫豬肉貴!”
豬肉貴打量着狗子:“走,我帶你去見頭領!”
狗子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他以爲那位紅巾軍老大,會是膀大腰圓,面臉橫肉之輩,可是沒想到,卻是一個英俊瀟灑的青年。
他坐在一塊大青石上,拿着一本書卷,聚精會神的閱讀着,夕陽的光芒,落在他刀削斧刻的臉上,更是透出了一股子儒雅的氣息。
這竟然是一個強盜頭子?
狗子傻眼,他家沒錢,去不了私塾,但是他去偷聽過,那位私塾先生的氣質,讓他驚爲天人,可是和這位青年一比,簡直不堪一提。
很快,狗子看到,那個青年開始訓斥那個豬肉貴。
說什麼勸人落草爲寇是害人,像他這般少年,應該去讀書,去學做人的道理,去學一技之長,即便不能報效國家,也最起碼讓家人衣食無憂。
不知道爲何,聽着這些話,狗子的心,被觸動了。
“回家去吧,晚上別亂跑!”
孫默朝着少年笑了笑,掏出一錠銀子,拋向了他:“送你了,少年人,一定要讀書,如果沒進學,就去私塾,如果進了學,那就用這些錢,去江州城看一看,開闊一下眼界!”
狗子一臉懵逼。
別說自己,就是父親,從小到大,都沒摸過碎銀,現在這一錠銀子,至少五十兩吧?
能把我賣十次了!
“大郎,時間差不多了。”
孫二孃來請。
“嗯,通知下去,準備出發!”
孫默合上了書,從少年身邊走過時,猶豫了一下,把書遞給他:“這是一本《史記》,閒來無事,可以看看,畢竟讀史使人明智!”
噗通!
狗子跪了下來,使勁磕了三個頭。
“大頭領,我願意落草,跟着你幹!”
狗子說完,卻發現,那個笑容溫煦,像極了春日陽光的青年,臉色沉了下來。
“少年人該目標遠大,追求封侯拜相,當什麼賊寇?”
孫默拒絕。
孫二孃看到這一幕,美眸中,異彩漣漣,滿是尊敬。
別的頭領,巴不得養一些少年死士,天天勸人落草,可是孫默,卻是爲他們着想。
難怪他會自稱名師孫默紅巾軍呢。
方地主很怕死,這段時間,家丁護院足足多了一倍,而且爲了讓他們賣命,薪水都翻了一倍。
只可惜,孫默的紅巾軍,也早就進化了,現在距離他們第一次出征,已經過了三個月,歷經劫掠二十多場,說一聲經過了血與火的淬鍊,毫不爲過。
熟練的夜襲,按部就班的小隊進攻,當紅巾軍趁着夜色殺入地主家後,戰鬥基本上就結束了。
家丁們要錢,但更要命,在看到這些身穿紅衣的賊寇,果然如傳聞的那樣,悍不畏死,刀法精湛後,他們的士氣迅速的崩潰了。
當然也有不怕死的家丁刀客,可是在孫默帶着精銳,猛攻一輪後,也就潰散了。
“要是有火藥就好了!”
孫默看着幾個倒在血泊中的紅巾軍,很是鬱悶,他知道火藥的配比,但是材料不好搞。
現在,孫默的隊伍很龐大,足以搬空整個糧庫,但是他還是按照慣例,留下了三分之一,分給村民。
村民們都蒙着面,喜滋滋的搬着糧食,最後又一把火燒了地主家。
天明的時候,村裡有不少青年和少年,或是在父母允許後,或是私自跑路,反正足足幾十號人,去追孫默的紅巾軍。
賊寇們也早已習慣了這種事情,不用孫默安排,直接帶着他們運糧。
……
“四當家回山了。”
當船隊出現在山寨附近的水面上時,就有賊寇喊了起來,然後一羣一羣的認出來,迎接他們。
“又是滿載而歸呀!”
“我也想跟着四當家吃香的喝辣的!”
“也不知道紅巾軍還讓不讓加入了?”
賊寇們看着船上搬下來的貨物,眼熱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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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當家站在山坡上,看着弟兄們陪着笑臉歡迎孫默,臉色越發的陰沉。
關於孫默是不是四當家的事情,自己還沒做決定,但是賊寇們都開始這麼叫了,這意味着孫默的聲望正在超過自己。
最麻煩的是,他每一次回來,都會帶一批新人。
這些新人,只認紅巾軍,不認他這個大當家。
“再這麼下去,我這山寨,就要被鵲巢鳩佔了。”
大當家的不想坐以待斃,必須想個辦法,壓制孫默了,讓他知道,誰纔是老大。
“孫兄,一起喝兩杯?”
三當家來了,請孫默喝酒。
酒桌上,三當家苦勸。
“我聽到一些消息,你鬧得太過火了,江州巡撫決定派兵剿滅紅巾軍!”
孫默撇了撇嘴巴,不置可否。
“孫默,收手吧!”
三當家嘆氣:“大景國雖然昏君當道,佞臣橫行,但是依我看,這國祚至少還有五十年纔會衰敗,咱們安安穩穩的混日子不好嗎?”
“你讀書爲了什麼?”
孫默反問。
“自然是爲了牧守一方,養黎民萬千!”
三當家雖然是個秀才,可也是有大志向的。
“我讀書,是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哪怕是做了賊寇,我依然不改初心!”
孫默喝了一杯酒,擲地有聲。
三當家徹底愣住了,這四句話,宛若一道驚雷,劈在他的天靈蓋上,讓他震撼的無法言語。
“既然昏君無德,那換一個明君不就好了?”
孫默輕笑。
蹭!
三當家嚇的站了起來,這種話可是大不敬,要被誅九族的。
“都做賊寇了,反正是死,害怕什麼?”
孫默聳了聳肩膀。
“等等,換一個?你是想……”
三當家猜到了一個可能性。
“打出紅巾軍的名氣,然後逼迫朝廷招安,到時候,咱們這支兵馬,可以扶持一位明君登基!”
孫默是騙三當家的。
“雖然很難,但不是沒有操作的機會。”
三當家沒心思喝酒了,皺着眉頭琢磨,他這輩子,都渴望洗白,進入朝堂,做官對他來說,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巡撫要殺我?”
孫默笑了:“這八百里水泊中,藏着多少賊寇?有幾支甚至爲禍百年,你說我幫他剿滅了他們,會如何?”
三當家眼睛一亮,這可是大功績。
“還有,我這支能打的紅巾軍,最後聽命於巡撫,你覺得他又會如何?當然,巡撫不要咱們,咱們換一個投靠要的便是了,我就不信這朝廷,鐵板一塊!”
孫默早想好了發展路線。
“我聽說齊王殿下,少聰慧,多有急智,仁德無雙,咱們不如……”
三當家激動了,不過想到剿滅那些水匪的難度,又是一陣氣餒。
“放心,我來辦,不過這一次,要官府配合,你是不是該託人,走動一下了?”
孫默放低了聲音,和三當家描述自己的計劃。
第二日,孫默在三當家的支持下,成爲了昭山四當家,他坐上第四把交椅的第一時間,便提議,向八百里水泊的所有賊酋們,發邀請函,請他們半個月後,來昭山共商大事。
這一下,八百里水泊,風起雲涌。
……
徐宏是一個老賊寇了,所屬的勢力叫做過山龍,名氣很嚇人,但其實只有五百來人。
“老大,這次不會是鴻門宴吧?”
一個小弟擔心。
“你蠢呀,紅巾軍雖然名氣很大,但是想吃下這麼多勢力,還是很難的。”
徐宏罵了一句:“還有這種話,別亂說。”
漁船駛近了碼頭,徐宏看到,木頭搭建的碼頭上,站着身着紅巾的賊寇,他們一個個挺胸昂頭,精氣十足。
“尼瑪,這比禁軍看着還要精銳呀?”
徐宏有些害怕了。
他踏上了碼頭,看到了幾個熟人,都是其他勢力的幾把手,反正那幾個大山寨的寨主,都沒來。
“諸位,請!”
孫二孃負責接待,安排衆人食宿。
當晚,徐宏一行,就吃上了香糯的粳米,還有大塊的豬肉。
“老大,我看過了,那些老弱,也是吃的這些!”
一個小弟悄聲嘀咕。
一般來說,山寨中,都是外出劫掠時,纔會吃這麼好,平時都是省吃儉用,老弱病殘就更別說了,因爲沒有生產力,吃的更差。
“看來紅巾軍最近發了不少財!”
徐宏羨慕:“算了,不管那個孫天王想幹什麼了,先吃飽再說,就算死,也做個飽死鬼。”
徐宏吃完,又去添飯,然後不捨的走開了。
因爲這個幫忙的廚娘,好漂亮。
“嘖,這麼漂亮的女人,居然幹這種粗活,放在我的山寨,絕對是寨主夫人!”
徐宏一邊吃飯,一邊想着如何搭訕,可是一個壯漢捷足先登了。
他喝了酒,一邊說着葷話,一邊還想動手動腳,那個小娘子沒辦法,只能不停地後退。
“豈有此理!”
徐宏很想英雄救美,可是這個壯漢,他認識,叫張奎,是昭山賊寇中,除了呂二當家外,最能打的兇人。
他惹不起。
“你這鳥人在幹什麼?”
一聲暴喝,響徹在徐宏耳邊,然後他就看到一個大碗飛了過來,要不是張奎躲得快,就被砸個滿臉開花了。
跟着,有一個猛男衝了過來。
“豬肉貴,你是不是覺得上次被我打的還不夠慘?”
張奎冷哼。
“嫂嫂,你沒事吧?”
豬肉貴沒搭理張奎,而是先問梅娘是否安好。
“我沒事!”
梅娘不想給孫默惹麻煩。
“欺負我孫大哥的娘子,就是欺負孫大哥,我老豬這條命不要,也要讓你付出代價!”
豬肉貴暴怒。
“怎麼?咱們兄弟多年,你爲了一個女人,就要和我反目?”
張奎呵斥。
徐宏明白了,這個女人是孫默的妻子,而張奎,應該是得了某位當家的吩咐,故意給孫默添堵,掃他面子的。
這下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