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剝繭抽絲

小弦一路上跌跌撞撞,連摔了好幾跤。衣衫被樹枝劃破,手掌與膝蓋蹭出血跡,他卻渾然不覺。這一刻,小弦只覺心中鬱悶至極,卻不知用什麼辦法才能宣泄,只能奮力奔跑,直跑到精疲力竭,方纔停下腳步,怔怔地看着天空中一輪淡黃色的月亮,拼命喘息起來。他的心頭充滿一片無從訴說的茫然,真有天地雖大、卻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

寒涼的山風襲來,滿身是汗的小弦不由打了個寒戰。他不願回到小木屋中,不願再看到那瀕死的小雷鷹,當即也不辨方向,只在月夜下信步遊走,腦海中全是那悽悽堪憐、卻又寧死不屈的小雷鷹,一時間鼻中發酸,熱淚幾乎忍不住奪眶而出,只得咬緊牙關,強壓心中涌上的萬千雜念。

這一路懵懵懂懂,從京師東郊直走到北郊外,不知不覺來到初遇宮滌塵的小山邊。小弦想到宮滌塵,惹起一分掛念,心頭稍感溫暖。他自小膽子甚大,此時雖已夜深,但在清朗月色下也不覺害怕,腦中依稀記得溫泉的方位,便往山上行去。

來到溫泉邊,小弦掬一捧水敷在火燙的面孔上,神志略清。一時也不想回頭,便在溫泉邊尋一棵大樹,盤膝閉目坐下,默運駱清幽教他的華音沓沓心法,聽着那夜風低吟,泉鳴水濺,心裡漸漸平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腳步聲從山道上輕輕傳來。小弦本就敏感,再加上修煉華音沓沓心法,耳力較平時靈了數倍,腳步雖輕,卻聽得十分清楚。心中大感奇怪:算來此刻恐怕已近五更,怎會有人來此荒山?莫非是鬼?

那腳步在離小弦十餘步外的地方停下,然後就聽一個細柔的女聲道:二三時分,白水相約。這聲音頗爲古怪,似乎用力很輕,卻又在山谷中隱隱迴響,彷彿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的,若非小弦先聽到她的腳步聲,必然無法判斷出聲音的來路。他卻不知這女子故意用內力散音,所以令人不辨方位,乃是江湖上一流高手。

小弦靈機一動:二三相加爲五,白水合而爲泉,這兩句話想必說的是五更時刻,在泉邊相見之意。這女子半夜與人在荒山野嶺相約,不知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過總算能確定來者是人非鬼,隱隱覺得這聲音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一時卻想不起來。

那女子說了兩句話後再無言語,也不聞腳步移動,只聽得她極有規律的輕輕呼吸聲,看來是在原地等候。小弦從小聽許漠洋說過不少江湖規矩,知道自己貿然現身多半會引來麻煩,不敢亂動,只是閉目凝神傾聽。

過了一會兒,忽又遙遙傳來一個男人的說話聲:來遲一步,有勞久候。這聲音亦如那女子一般不辨方位,而且壓着舌頭般含混不清,好像是不願讓人認出自己原來的聲音。

只聽那女子微微咦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呼吸聲隨即斷絕,而衣袂飄飛聲急速往小弦所在的方位移來。小弦心知不妙,尚未想好對策,一個黑影已驀然出現在他面前。那女子乍見小弦,卻是微微一怔:怎麼是你?原來華音沓沓雖令小弦呼吸極輕,但這女子武功高強,早已察知小弦所在的方位,只是誤以爲小弦是約她來見之人,所以才停步靜候。此刻聽到那男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方覺不對。

這女子身材窈窕,面蒙輕紗,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她望着小弦的眼中起初有一絲殺氣,可漸漸又平和起來。

小弦見她身法迅疾,知道逃也無益,訕訕起身,一時也不知應該如何應對。只是看她的樣子似乎認得自己,倒也不覺害怕。

那女子低聲道:半夜三更的,你來這裡做什麼?小弦正想如此發問,誰知卻被這女子搶先一步。他隻言片語也難以說清自己到這裡的原因,只好勉強一笑:我、我出來散步。他瞧着那對靈光四射的眸子只覺得熟悉,忍不住問道:你是誰?

女子目光閃動,並不回答小弦的問題,淡淡道:你快回家去吧,不要多管閒事。忽又左右四顧,喃喃低語:難道暗器王在此?

小弦聽她提及林青,更確定這女子必然自己認得。想想自己在京師中認識的女子,除了駱清幽便只有平惑,可她倆都決不是眼前人。驀然靈光一閃:你是琴瑟王?女子微微嘆了一口氣:你這孩子真是沒有江湖經驗。以後再遇到這等情況,縱是認出了對方,也要裝作不知說罷,她徐徐取下蒙面輕紗,果然正是琴瑟王水秀。

小弦一言出口,立刻後悔,半夜相約本就爲避人耳目,自己叫破對方來歷,恐怕立時就會被滅口。不過聽水秀語氣,顯然並無此意。

他雖僅在清秋院與水秀見過一面,但對她頗有好感,裝腔作勢地嘻嘻一笑:你可不要騙我,我見過水姑姑,她可不是你這模樣。水秀一愣,立刻醒悟到小弦故意這樣說,表示自己並未認出她的身份,一時間啼笑皆非。

小弦心裡萬分好奇,駱清幽驚才絕豔,琴瑟王琴技超卓,兩人並稱京師雙姝,皆不把任何男人放在眼裡。而水秀這麼晚了還與男子相約,莫非是有什麼私情?他幾乎想脫口詢問,終覺不妥,只得苦苦強忍。

水秀看着小弦臉上的神情,如何猜不出他心中所想,笑罵道:不許胡思亂想,誰帶你來這裡的,是暗器王麼?小弦心想水秀雖然看起來並無惡意,但她是泰親王手下,若是知道自己一人來此,說不定就會起什麼殺人滅口的念頭,遂故意道:林叔叔過一會就來接我。

水秀江湖經驗何等豐富,聽小弦說話口氣不盡不實,早已猜到他的心思,卻並不點破,眨眨眼道:夜深露重,你林叔叔不知何時纔來,姑姑送你回去吧。小弦奇道:你不是還有事情麼?

水秀笑道:我也是出來散散步,哪有什麼事情。她今夜與人約見之事極爲隱秘,萬萬想不到會被小弦無意中攪局,而那人的身份也決不容許泄漏,只好下次再約。

小弦疑惑道:剛纔我聽到有個男人的說話聲。水秀嘆了口氣:你不要問了話音未落,那個男聲再度響起:這孩子聰明機靈,水姑娘也不必瞞他了。我只給你傳個消息,他聽到也無妨。

水秀略略吃了一驚,顯然想不到對方並不避諱小弦的出現,沉聲問道:你要傳什麼消息?那人長嘆一聲:這個消息其實上個月就已傳到,我只怕會惹你心亂,所以才一直沒有告訴你。

水秀眼中閃過一絲迷茫:爲何現在又要說?那人再嘆一聲:因爲景閣主等人不日將入京,你遲早要知道此事。

小弦聽到景閣主三字,心頭大震。景姓極爲少見,加上閣主的稱呼,十有八九指的就是四大家族的盟主、點睛閣主景成像。再想到四大家族景、花、水、物四姓,難道,身爲京師八方名動之一的琴瑟王水秀竟然是溫柔鄉之人?而這個說話的男子想必也是四大家族中的人物,卻不知是什麼來歷,看起來地位似乎比水秀還要高。

景閣主入京?水秀微微一怔,既驚訝於從不問世事的四大家族入京的消息,又奇怪對方爲何不避諱小弦知道此事,你所說的消息又是何事?

那人停頓良久,方纔緩緩道:行道大會上,莫兄戰死當場。

小弦聽到那人說到行道大會與莫兄,已知說的正是溫柔鄉劍關關主莫斂鋒。莫斂鋒之死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這本是他心中最痛悔的一件事,此刻忽聽人提及,頓時怔在當場。

水秀身形一晃,似乎便要摔倒,小弦下意識地伸手去扶,水秀一把撥開他的手,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這不可能,你在騙我!那人沉聲道:這孩子當時正在鳴佩峰中,你不妨問問他?水秀眼中彷彿驀然騰起一團火來,定定望着小弦。小弦心中愧疚,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點頭。

水秀的臉色頓時蒼白如雪,雙脣顫抖,喉中忽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叫,淚水在美麗的眼中漸漸結聚,卻偏偏不落下來。那份無聲的悽楚比號啕大哭更令小弦難過。這一剎,他已知道了琴瑟王水秀的真正身份她,就是莫斂鋒故事中美麗的撫琴少女、水柔清的母親。

水秀少年時心高氣傲,只因與莫斂鋒一時賭氣,方纔接受了四大家族秘密輔佐明將軍的任務,拋下四歲的女兒獨自來到京師。從此再未見過夫君與女兒,心底卻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們。經過這近十年的相思煎熬,她早無昔日賭氣之意,只是身懷家族使命,無法抽身離京,只盼有一天能重回鳴佩峰與他父女二人相見,盡訴離情。

事實上莫斂鋒之死已是三個月前的事了,但四大家族與御泠堂那一場驚世之戰極其隱秘,除了雙方嫡系弟子,江湖上無人得知。而水秀在泰親王手下臥底,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與家族中人聯繫,只通過這男子傳遞信息,僅知曉四大家族在離望巖前大敗御泠堂,卻不知莫斂鋒已亡於此役。此刻水秀乍知真相,突聞噩耗,表面上雖還強自壓抑,內心裡卻早已是魂斷神傷。

那人的聲音仍不疾不徐地傳來:你女兒還有一樣東西與一句話要帶給你水秀木立半晌,低低吐出兩個字:清兒。臉上仍無一絲血色,轉身緩緩朝林邊走去。小弦呆呆望着她的身影,回想起莫斂鋒的音容笑貌,亦是心痛難當。

突然,林邊閃現出一個黑黝黝的人影,擡手把一物遞給走來的水秀,口中道:清兒讓我告訴你說到這裡,他吸了一口氣,極慢極慢地吐出三個字,她恨你!

水秀又是一震,莫斂鋒的死訊已令她肝腸寸斷,想不到唯一的女兒竟也會因此而痛恨自己。霎時,她只覺腦中一陣暈眩,恍惚中往日共享天倫的種種浮上腦海,若非自己定要賭那一口氣,結局又怎會如此?她用顫抖的手接過對方遞來的物事,再也忍不住決堤而出的淚水,視線萬分模糊,渾不知手中是何東西

不!小弦搖頭大叫,清兒決不會恨她的母親,她告訴過我,她是多麼想念話音忽斷,因爲就在這時,小弦已看到了林邊黑影子的動作,儘管距離較遠,但用陰陽推骨術已然可以判斷出,對方絕非是給水秀遞來物品,而是拼盡全力地出手!

只聽咔嚓、咔嚓兩聲輕響,那黑影交給水秀的竟是一個設計巧妙、外形如木盒的機關,一觸及水秀右手,盒蓋驀然彈開,兩支細小的短針疾射而出,直取水秀雙目。與此同時,那道黑影立掌如刀,重重擊向水秀的前胸。

水秀正魂不守舍,僅出於本能偏頭讓開暗器,然而擊向胸口的那一掌卻無法閃開,伴着幾聲肋骨斷裂的脆響,兩道人影乍合即分,水秀踉蹌退開,那道黑影則倒退入林中。

水秀忽逢驚變,左手撫胸,右手探入腰際,借對方掌力如舞蹈般旋身數圈,腰間一條軟帶已筆直抖出,猶若長槍般往樹林深處刺去。

那黑影顯然早知水秀武功的虛實,一招得手後立刻閃入林中。溫柔鄉的纏思索法本可攻遠,但在這樹木糾結的林間卻無法盡展其長。

砰砰砰幾聲輕響,纏思索刺透幾根大樹,終於力竭,被那道黑影輕輕鬆鬆地一把挽住。用力往回一拉,水秀站立不穩,往前撲跌,黑影卻趁這一拉之力沖天而起,掌中光華暴閃,如雷霆電掣而下,直斬向水秀的頭頸。映着那猶勝月華的電光,小弦看到那黑影面上,正戴着一張可怖的青銅面具!

水秀大震,此人不但從容破去她瀕死的全力一擊,其借勢反擊之力更是沛不可當,莫說現在身負重傷,縱是正面交手,恐怕也非此人之敵。

兩人交手如電光石火,僅一個照面,水秀便落入絕境。對方縱然是佔了偷襲之利,又借言語令水秀分神,但這份武功修爲也足可驚世駭俗!

你到底是誰?水秀口中鮮血狂噴而出,眼見這開山碎石的強力迎頭而下,卻已無力抵擋。其實那突襲一掌已震斷她的心脈,但此人卻仍要一劍斬首,不給她一絲回氣喘息的時間,端的狠辣至極。她已判斷出對方絕非自己相約之人,卻已沒有機會揭開他的真面目!

小弦不假思索,奮不顧身地朝前衝去,就在那劍光將要斬入水秀玉頸的剎那,他已撲在水秀身上。一時強光炫目,小弦緊閉雙眼,抱緊水秀,這一刻,他根本沒有考慮自己的安危,只有一個念頭:縱然不要性命,也一定要救下清兒的母親!

但看那一往無回的劍勢,只怕這一劍立時要將小弦與水秀盡皆斬斷!

那人猛喝一聲,劍光不可思議地在空中一頓,斜劈而下。小弦只覺得耳邊如颳起一道狂風,滿頭頭髮都被撕扯得疼痛難當,再聽到一聲巨響,渾身劇震,幾乎當場昏過去。然後,就是一片沉沉的寂靜。

小弦,醒醒。水秀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弦睜開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還活着。然而那道黑影已不見蹤影,身邊土地上裂開了一條二寸餘寬、三尺餘長的大縫,裂口處犬齒交錯,如一張怪獸的大口。

青霜令使被我們嚇跑了?小弦難以置信地喃喃道,雖然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本領能把這個可怕的敵人嚇跑。青霜令使!水秀一怔,回想剛纔敵人那一招,苦笑一聲:果然是御泠堂的帷幕刀網,縱然以劍發招,亦是如此犀利。隨着水秀說話,她口中不斷噴出鮮血,面色卻宛若平常,怔怔望着天空,似乎還沉浸於莫斂鋒的死訊中。

小弦扶起水秀,用手去擦她口角的鮮血,卻怎麼也擦不盡。咬牙道:水姑姑你等一會,我去找林叔叔救你。我問你,斂鋒真的死了嗎?水秀的目光凝在小弦臉上,蒼白的面容上滿是期待。當她確定那黑影並非所約之人,而是四大家族的百年宿敵御泠堂,心底不由生出一份期望:或許敵人只是故意讓自己分心,莫斂鋒尚在人世。

小弦知道若是水秀確定了莫斂鋒的死訊,只怕立時便不願獨活,自己是否應該騙她?方一愣神間,水秀眼中的光彩已暗淡下來,小弦的猶豫無疑等於告訴了她真相。

小弦大急:水姑姑,我知道青霜令使是誰,等你養好了傷,我們去找他報仇不用了,我就要去見斂鋒了。水秀輕輕道,面上卻露出了一絲笑容。她自知心脈已斷,縱有大羅金仙亦迴天無術,想到即將在冥府與夫君相見,竟有說的輕鬆。

小弦顫聲道:水姑姑,你不會死的。我我不要你死!他惶然起身,卻又不知如何是好。這時真恨自己身無武功,連替水秀止血都無法做到。

水秀眼神突然一亮,顫抖的手伸向小弦的胸口:這東西怎麼會在你身上?小弦低頭一看,自己胸口掛着的正是水柔清的那面金鎖。當時小弦爲了讓日哭鬼不至於離開涪陵城,信口開河說水柔清的金鎖是自己之物,日哭鬼信以爲真,便請妙手王關明月從水柔清身上偷下來,交給小弦。後來小弦在須閒號上偷聽了水柔清與花想容對話,賭氣不把金鎖還給她。離開鳴佩峰後便一直掛在自己頸上,每每看到此物,便會想起那個時時與自己作對,卻又怎麼也放不下的小姑娘。

而這面金鎖,卻正是水秀十年前離開鳴佩峰時親手掛在女兒脖子上的,想不到今日竟會在小弦的身上看到。剎那間,她想到若是自己這一去,女兒從此無父無母、孤單一人,自已本已處於彌留之際,心中卻涌起強烈的求生之念,掙扎起身,把那面金鎖牢牢拽在手裡,彷彿抱住了闊別多年的女兒。

小弦的這面金鎖得來不甚光彩,也不知如何解釋,着水秀似乎傷勢好轉,大喜道:水姑姑,你一定要撐住。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見清兒。水秀掙扎道:清兒,她,她還好嗎?她,真的恨我嗎?

小弦大聲道:不不,清兒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怎麼會恨你?這都是那青霜令使故意騙你分心,千萬不要相信他

水秀眼中露出一絲欣慰,尚未開口,忽又聽到一個陰沉、細弱的聲音直插耳中:我還只道琴瑟王一直冰清玉潔,任何男人都看不上眼,想不到竟然連女兒都生下了。

水秀蒼白的臉上忽然涌起一種混合着厭惡與驚懼的絕望!

小弦轉頭看去,只見一個相貌陌生、文士打扮的青衣人靜靜站在身後十步外。他年約四十,身形瘦小,面白無鬚,相貌普通,腰間還插着一柄摺扇,活像個秀才舉人!特別的是,他故意用別針將青衣衣領高高豎起,連下巴都被遮住半邊,手中還拎着一件鍋蓋大的圓弧形物事,也不知作何用途。他迎着月光而立,臉上纖毫畢見,那若隱若現的半張笑臉更顯得萬分陰險獰惡。

水秀長吸一口氣,驀然坐直身體:高德言,你想怎麼樣?

這個青衣人正是刑部五捕之一的高德言。他在京師中本不算什麼人物,但因其城府極深,智謀高絕,縱不及太子御師管平的計驚天下,卻因其處事謹慎,鉅細無遺,每件事未必做到最好,卻一定是妥當不失。

所以高德言名義上雖然僅是刑部總管洪修羅的一名手下,卻十分得泰親王信任,許多行動都請他出謀劃策,出入公開場合亦大都帶其隨行,職位不高,卻是泰親王府的實權人物,可算是泰親王手下的第一謀士,連頂頭上司洪修羅亦有些忌他。當日飛瓊橋上派春花秋月何時了行刺明將軍、從而引蒙泊國師入京的計策,便是來自他的謀劃。

此刻高德言搖頭晃腦,嘖嘖而嘆:玉骨冰肌淡裳衣,血痕添色猶可憐。水姑娘縱然是欲入幽冥,亦是令人意馳魂銷啊。小弦聽懂了,七八分意思,厭惡高德言那張色迷迷的嘴臉,對水秀道:水姑姑不要理他,我們走。

往哪裡走?高德言嘿嘿冷笑,堂堂琴瑟王竟然是四大家族的奸細,我若是放你走,八千歲那裡可沒法交代了。水秀又咳出一口血:我今日已不存生望,只想求你一件事。

高德言大笑,目中閃過一絲快意:想不到驕傲如琴瑟王,竟然也有求我高德言的一天!呵呵,你不妨說說是什麼事。原來他垂涎水秀的美色,追求數年之久,水秀卻從不假以顏色,反令他在泰親王府中落下笑柄。高德言惱羞成怒之下,更是死纏硬磨不休。他做事本就不擇手段,更是動用刑部之力時時監視水秀,所以今晚水秀與人相約,亦被他知曉。原以爲會抓到什麼姦情,誰知卻發現了水秀的真正身份。

高德言因智謀被泰親王重用,武功不過二流,只是精於刑部潛測暗察的手段,那手中形如鍋蓋的鐵物名叫聽千里,乃是刑部特製,專用於貼地偷聽,雖並無聽察千里之效,但夜深人靜時百丈距離內的響動皆可毫無遺漏。所以他雖是遠遠跟蹤水秀,卻把兒人的對話皆聽得一清二楚,直到確定那神秘黑影已遠遁、水秀又重傷無力,方纔露面檢個現成便宜。

水秀轉過頭去,不看高德言,目光盯住小弦,緩緩道:今日之局,這孩子只是無意卷人,還請高先生放他一馬。她看到小弦身懷水柔清的金鎖,斷定這孩子與女兒必有很深的交情,不願他受到任何傷害。所以雖是極度厭惡高德言的爲人,但在這命懸一線之際,一也忍不住替小弦求情。

高德言笑道:這位便是許少俠了吧。按理說有暗器王與將軍府護着他,我高德言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他一根毫毛。不過嘿嘿。他說到此處,望着水秀,一臉不懷好意的神情。

水秀玉齒緊緊咬脣,一絲絲血線從齒縫滲出:不過什麼?高德言仰望明月,神情看似悠然,語氣中卻充滿了陰狠怨毒:不過去年的中秋之夜,我被你最後一次拒絕後,便曾立下毒誓,此生此世,就算不能得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身體!看你此刻氣息奄奄,斃命在即,我若不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豈不要自應毒誓,不得善終?小弦大怒:你,你算是人嗎?

高德言不怒反笑:不錯,既然許少俠看出我要做禽獸之事,自然也能猜出我不會留下任何活口。明將軍也罷,暗器王也罷,縱然查出什麼蛛絲馬跡,事後也只會找那什麼令使算賬嘿嘿,若是一會兒水姑娘配合我,倒可以考慮給許少俠一個快活,不讓他多受罪。

小弦氣得說不出話來,小拳頭緊握,擋在水秀面前,憤怒的目光死死盯住高德言,恨不得一拳打碎那張看之生厭的嘴臉。

水秀垂頭不語,氣息急促,胸口一陣起伏,臉上陣青陣白。溫柔鄉武功獨闢蹊徑,由音律入手,內力招式皆別出心裁,其中最厲害的武功便是以纏思爲名的索法。而水秀正是溫柔鄉劍關、刀壘、索峰、氣牆四營中的索峰之主。她身懷家族使命,在京中僅以琴技成名,不便練習獨門索法,唯有在內力上加緊修煉。

所謂纏思,便是形容與敵動手過招時如情人相思,糾纏難化,不死不休。溫柔鄉的內力亦走的陰柔纏綿的路子,韌勁極長,所以水秀雖是心脈全斷,絕無生還之望,卻是仍能殘存一息,而不立時斃命。此刻強聚內力,只盼能再有一擊之力,與高德言拼個同歸於盡。

高德言以往在水秀面前動手動腳,吃過暗虧,知道她看似柔弱,武功卻極強。此刻看她一臉篤定,不辨虛實,是以不敢貿然相逼,僅以言語挑撥。

忽見水秀擡頭,朝高德言嫣然一笑:你來吧,我從你就是。隨着這一笑,似乎往日那纖指撫琴、拂袖纏思的風情又重回她將死的軀體中。

小弦慘叫一聲:水姑姑高德言卻只是冷笑不語。

水秀不理小弦,自顧自地道:其實我對高先生也不無敬意,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時,纔不得不嚴詞拒絕。若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得先生垂顧,亦算是此生無憾了。她幾度集氣,皆半途而止,心知難逃此劫,才迫不得已以美色相誘。在這一刻,任何矜持都顧不得,.只盼能纏住高德一言片刻,給小弦一個逃跑的機會。

高德言哈哈大笑:若早能聽到水姑娘如此說,高某夫復何求。水姑娘時候無多,這便應你所請吧。他臉上雖是色授魂與的模樣,目光卻清醒如前。踏前幾步,左手寬衣解帶,右手卻抽出一把摺扇,裝模作樣地嘆道:可惜啊可惜,竟不能在水姑娘手腳完好時與你歡好那摺扇乃是高德言獨門兵器,以精鋼所制,扇頁鋒銳,猶如刀刃。

水秀氣苦,知道高德言疑心絲毫不去,竟要先斬斷自己的四肢以防生變。以往雖厭惡此人的撩撥,總算還看他有些文人風度,想不到竟然歹毒至此!

水秀苦思無計,卻見小弦揹着高德言,往左邊輕輕一指。她轉頭看去,卻見左方五六步處那一潭泛着蒸汽的泉水,正是小弦初見宮滌塵的洗浴之處。

水秀知道小弦的意思,與其受高德言的污辱,倒不如投水自盡,她輕輕一拉小弦的衣角,示意明白。高德言雖看不到小弦在身後與水秀打的手勢,卻憑直覺覺出不對:你這小鬼想做什麼?

小弦忽然大笑,指着高德言身後拍手高叫:林叔叔,你總算來了!

高德言大吃一驚,若是暗器王在此,豈不是小命休矣,回首看去,卻哪有半個人影?這才知道中了小弦的疑兵之計,怒喝道:先解決你這小鬼再說!轉身卻聽到撲通一聲水響,小弦與水秀都不見蹤影。

趁高德言回頭失神之際,水秀抱住小弦,拼盡餘力朝左一撲,兩人一齊掉入那溫泉水潭中。

高德言一個箭步來到潭邊,潭水雖清澈,但水花涌濺下,一時也看不清一潭底虛實,唯有一道道血線浮起,瞬間漂散。他不敢隨兩人跳下,右手緊握摺扇,左手凝指成爪,恨聲道:我就不信你們不浮上來。又四顧一番,打算找根長樹枝在潭中攪得兩人不得安生。

那潭水錶面不過井口大小,卻是極深。這一撲力量極大,兩人直墜而下,幸好皆有準備,口中都吸足了氣,還不致喝水。落至中途,堪堪觸及潭底,只覺得腳下氣泡翻騰,似有一股大力把兩人托起。

水秀一心以求速死,連屍體也不願落在高德言手中,纏思索捲住潭底岩石,將上浮的身體硬生生拉住。但想到懷中緊抱自己的小弦,心頭一酸,難道這無辜的孩子也要隨自己一起斃命潭底麼?卻見小弦在水中勉強睜開眼睛,與水秀相視,重重點頭,竟也是一副死而無悔的模樣。

這一剎那,望着水秀飽含愛憐的目光,在小弦心中閃過的,不是林青、駱清幽、宮滌塵、水柔清等人的容貌,而是那隻小雷鷹寧死不屈的神態。

潭中水流古怪,激得兩人浮浮沉沉,只靠着纏絲索之力方纔不至於浮上水面。原來這潭溫泉乃是地下熔岩熱力上涌而成,潭表之水受涼,便與潭下熱水形成對流,當日若非宮滌塵身懷一流武功,也決不可能在潭底安如磐石,絲毫不動。

水秀胸前中那神秘黑影一掌,受傷極重,難以憋氣,才一張嘴,已灌下一口熱水,不由又咳出一大口血,但胸口傷勢受熱水一激,似一乎略有好轉。她心知小弦身無武功,在水下絕難持久,自己雖抱着必死之心,卻要盡力助他逃出生天。心念電轉,想到這地下水勢頗大,而且無止無休,若不能溢潭而出,必然另有流瀉之處,只是不知能否在溺斃前找到出口。

當下水秀強提精神,感應着潭水的流向,隱隱覺得有一股水流往身側涌去,手中用勁一扯,纏思索帶着兩人略沉半尺,果然在潭下方有一個洞口,兩人剛一接近,便被湍急的水流帶着不由自主朝那洞中衝去。水流實在太急,那掛在潭底岩石上的纏思索渾不着力,已然鬆開,奔騰的水流帶着兩人翻翻滾滾,直往洞中而去。也算是小弦命不該絕,那洞口甚大,恰可容兩人經過,若是稍小几分,在這潭底也不能鑿壁擴洞,便只有徒喚奈何!

小弦才喝了一口熱水下肚,忽覺口鼻間一鬆,連忙大口呼吸幾口空氣。心想這潭水中如何會別有洞天,莫不是誤打誤撞,到了龍王的水晶宮,一念未必,身體驀然懸空下沉,大駭之下驚叫起來。

原來這潭底暗洞的開口處乃是在山背面峭壁之上,形成了一道瀑布。兩人被水流衝出洞口,便隨着那飛掛於半空的瀑布朝着崖下落去。

小弦只聽得耳邊風聲、水聲齊響,一顆心似被挑入半空,久久不歸胸腔,只道必會被摔成一攤肉泥。誰知下落的身體驀然一震,在空中驟然停了下來。左右晃盪不已,然後就聽到一聲驚心動魄的斷骨聲,水秀一聲悶哼,又噴出一大口鮮血,混在瀑布水流中,彷彿下了一場紅雨。

水秀神志尚清,被潭水從洞口衝下時已瞅見崖邊橫生的一株老樹,足可供兩人容身。她重傷之餘身法不便,只能左手抱緊小弦,右手揮出纏思索,正纏在那株大樹上。

奈何兩人下落之勢太快,纏思索雖止住去勢,但那一股疾墜之力卻全部承受在水秀右臂上,登時肩、肘、腕兒處關節全斷,百忙中水秀借張口噴血的剎那,一口咬住纏思索

此刻水秀新傷舊痕同時被引發,再也無力沿纏思索攀上大樹,只有一個念頭頑強支持着瀕臨崩潰的她咬住牙關,決不能讓小弦落下去

兩人就這樣,憑着水秀的牙齒,懸空掛在飛崖瀑布前!

卻說高德言正在林中攀折樹枝,聽到小弦一聲驚呼,飛速湊近去看,見到這一幕,亦是吃驚不己!

他遙望水秀與小弦在空中晃盪的身影沉吟。那株大樹孤零零生在崖邊,周圍再無借力之所,以他的輕功,從崖邊跳落在樹上容易,想上到崖頂就頗有風險了。但若就此放過兩人,卻實在不甘,水秀這到嘴的肥肉不吃固然可惜,卻也犯不上用性命作賭,何況她重傷在身,恐怕支持不到黎明。但小弦萬一逃出,把自己的行爲泄露出去,卻是大大不妙,要是惹得林青尋仇,更不是說笑的事情。他又尋思這小山少有人至,天明前也不會有人尋來。水秀重創之餘,決不可能僅憑着牙咬之力長時間支持兩人的重量,自己是否應該靜等兩人墜落懸崖呢?

高德言心計深沉,反應敏捷,雖然這崖邊雲氣縱橫,乍看下彷彿深不見底,他卻想到多半是那溫泉之故,以小山的高度而論,恐怕到底也就二三十丈的距離。雖然這般摔下多半會斃命,但若鴻運當頭,恰好遇見積雪枯草之類的軟物,說不定就能保命。但若是在山下等候他兩人摔下來,又怕萬一有人前來搭救做賊心虛之下,不免將諸多可能性一一考慮。

幾番躊躇下,高德言終於決定還是下崖親自解決水秀與小弦,雖然有掉落崖底的危險,卻是目前最穩妥的法子。

當下他攀上崖頂,打算先找一處地勢平緩處慢慢滑下,然後再一舉跳上那棵大樹到了那時,水秀要麼任由高德言把兩人吊起,要麼自己鬆口掉落懸崖。以高德言的精明,早已算好水秀的應對,心知如果只有水秀一人,她無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墜崖而死,以全名節,但當她手中還抱着小弦時,卻決不會自己親手將小弦送入絕路,寧可先落到高德言手中,再尋求一絲可乘之機,相救小弦

高德言越想越是得意,色心蠢蠢欲動。

小弦在空中搖搖晃晃,神志漸漸清醒,望着把自己緊緊抱在懷中的水秀,終於明白了兩人當前的處境:他與水秀的性命此刻都懸在那曾經雪白如玉,如今卻已被鮮血染紅的牙齒上。

水姑姑,你把我扔下去吧。小弦猶豫一下,終於開口。他起初的聲音極低極弱,後來卻越來越響,說到最後四個字時,已有一種捨身求仁的悲壯與無悔。水秀心想:或許,小弦正天真無邪地想,只要自己把他扔下,就可以攀上大樹吧。想不到這樣一個小小孩子,竟也有這樣的俠義之心

就這樣靜靜想着,一滴淚水慢慢在水秀眼中凝聚,再沿着沾滿血污的面頰和因用力而青筋畢露、再無昔日美態的脖頸滑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小弦的嘴裡。

當嚐到這滴鹹鹹的淚水時,小弦再也忍不住,拼盡全力大叫起來:水姑姑,你放開我,放開我吧!水秀無法開口。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咧了一下,似乎是想擺出一個笑容,又似乎是更加用力地咬緊纏思索。

從沒有一刻,小弦覺得自己是如此無助,離死亡如此之近;也從沒有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如此堅強,若能掙開水秀那像是箍緊生命中最緊要東西的左臂,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躍下萬丈深淵只要,能換來她的平安!

小弦終於靜了下來,他沒有淚水,只是牢牢抱住水秀,一字一句道:水姑姑,如果你支持不住了,我要和你一同落地。

水秀猛然一震,忽就想到曾系在女兒柔軟脖頸上、現在卻掛在小弦胸前的那一面金鎖,她無法得知女兒爲何要把金鎖送給小弦,只知道女兒縱然沒有了父母,但有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男子陪着她,亦算不枉一生!

於是,她只有加倍用力地咬住纏思索,彷彿咬住了女兒水柔清今生今世的幸福!

而當這一切對話聽在悄悄潛近的高德言耳中時,他忍不住暗暗偷笑。水秀越捨不得小弦,他就越有可能一償夙願。當下高德言加急移動,只恐水秀支持不住一鬆口,豈不是雞飛蛋打。

小弦與水秀在水霧濛濛的半空中晃盪,忽見一物從眼前閃過。小弦大喜:水姑姑,把我稍稍放鬆一些,我有辦法了!

原來纏思索長達二丈,一端懸着水秀與小弦,另一端繞過大樹,垂掛下來,正好從兩人身旁搖過。水秀立刻明白小弦的意思,若是兩人分持一端,小弦人小體輕,或許可以攀到大樹上,再等待救援。

當下水秀將箍緊的左臂稍稍鬆開,小弦盡力張開雙臂,每當那一端纏思索從身邊晃過,便伸手去抓。無奈這索雖是依照一般纏思索的長度而制,韌性亦極強,卻是水秀平日作爲腰帶裝飾而用,乃是用上好天蠶絲織就,輕飄飄渾不着力,加之山風勁疾,繩索被吹得晃動不休,小弦數度出手,皆差了幾寸,大是着急:水姑姑,再把我放鬆些,我試着跳過去,

水秀心知小弦跳過去極是冒險,萬一沒有抓住,必會落下深淵可又一轉念,想到自己已油盡燈枯,支持不了多久,只好盡力一試。

等纏思索再度蕩回來時,水秀窺得真切,左臂拼着最後一絲餘力,猛然把小弦往外一送隨着這一送,水秀才發現此刻渾身已然僵直無力,收回的左臂亦無力再握在纏思索上,若非要親眼看到小弦脫險,定然鬆口,任自己落入懸崖。

小弦畢竟毫無武功,身體凌空下右手竟然一把拽空,幸好關鍵時眼明手快,在兒乎失去平衡的情況下,左手總算拉住了纏思索,才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水秀,誰知身下再度一沉,連人帶索又朝下落去。

原來纏思索雖然在大樹上繞了兩圈,卻未打死結,小弦這一拽用力極大,反把水秀拉了上去,就如滑輪般此升彼降,他自己則往下沉落。

這一刻對精疲力竭的水秀確是極大的考驗,若是她此刻鬆口,失去平衡的纏思索必會滑落深谷。

好個琴瑟王,再鼓餘勇,拼死咬住纏思索,嘴角被這反挫之力擦傷,不覺流下血來,但隨着小弦再沉數尺,另一端上升的水秀已快要接近大樹!

小弦萬萬不料,這一躍竟有這般效果,又驚又喜,眼看纏思索沉勢漸緩,雙手抓緊索身,腰腹拼命用力下沉,真恨不得自己變成個大胖子。只要水秀爬上那棵大樹,自己再慢慢爬上來,豈不是兩人都可安然得救了?

水秀雙手都已無力,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爬上那棵橫生於峭壁的大樹,眼前一陣發黑,強提一口氣,正要憑牙力把小弦吊上來,忽聽頭頂風響,擡首一看,竟是高德言從半空中朝大樹上落了下來!

說來也巧,當小弦縱身一躍時,高德言亦同時瞅準大樹方位,跳了下來,誰知人尚在半空,水秀竟已先他一步到了樹幹。高德言心頭大驚,此刻他雙足虛空,難以變向,若是水秀趁機發招,自己便全無閃避餘地,急切間腰腹用力翻個跟斗,頭下腳上俯衝而至,性命收關之時,顧不得憐香惜玉,摺扇扇頁如刀,直斬水秀脖頸。

面臨高德言拼死一擊,水秀已無法躲閃,想到下面生死未卜的小弦,生機幾乎斷絕的體裡再激最後的潛能,反身逆衝而上,直撞向高德言

砰的一聲,摺扇正斬在水秀左肩腳處,這一擊勢沉力猛,又攜着高德言俯衝之勢,幾乎將她的左肩齊齊卸下。不過摺扇畢竟不比鋒銳的鋼刀,扇骨深深卡在水秀左肩中,而水秀這拼命一撞,卻也撞得高德言立足不穩,鬆手放開摺扇,一個倒栽蔥,直往深谷下落去。

可嘆水秀經此重創,登時軟倒在樹幹上,若非身體正好被兩根枝丫勾住,必也會跌下樹去,她身上的鮮血如泉般灑下,口中尚緊緊咬着纏思索。

小弦再睹驚變,一聲大叫,又是心痛,又是憤怒。他反應極快,下意識地往高德言落來的方向一蕩,心想縱是摔死這大壞蛋,也要先狠狠踢他一腳!可是這一腳未踢中,從空中墜下的高德言卻在纏思索靠近的剎那,幾乎是出於本能,一把握住了索端!

作者:60.212.161.*2006-11-2517:43回覆此發言——

182回覆:絕頂(全本)

若非水秀倒下時纏思索恰好在樹枝上打了個結,那天蠶絲又韌性極強,這含着高德言下墜之勢的全力一拽,必會把三人全都拉下深淵。

此刻,水秀軟軟趴在大樹上,咬住纏思索頭,生死不知;小弦手握軟索中段,懸於半空;而在小弦身下五六尺的索尾,則掛着險死還生之餘、一臉後怕的高德言。

高德言愣了一下,方纔醒悟自己並未掉下深淵,口中獰笑:哈哈,想不到我高德言福大命大,怎麼也死不了。說話間他手腳用力,往上爬來。

小弦大驚,雙腳一陣亂踢,又拼命扭動身體,只想把高德言甩下索去,卻怎能如願?眼見高德言越爬越近,只好亦拼命往上爬,無奈他年小體弱,縱然小時最精於爬樹,但在這飽受驚嚇、體力耗盡的時刻,速度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精通武技的高德言。

晃動的纏思索終於把昏迷中的水秀搖醒,她看到小弦遇險,先擺頭把纏思索在樹枝上再纏了幾圈,氣若游絲的口中輕輕吐出一句話:高德言,你看着我隨着她口中說話,鮮血沿着纏思索一寸一寸地緩緩流下,沾滿小弦的雙手。

然而小弦卻渾然不覺,只是呆呆望着水秀那驚世駭俗的舉動:就見她奮力擰首,咬住嵌在左肩的摺扇,猛一發力,將摺扇硬生生地從深陷的肩腳中拔出,喘着粗氣,輕輕偏下頭,把鋒利的扇頁豎直地放在已繃得筆直的纏思索上她的動作艱難而果斷,不浪費絲毫多餘的力氣;又是如此決絕,似乎只是從腰間抽出摺扇,而不是從血肉模糊的身體中拔出。

水秀沒有再說話,她也無力再說。但那黑漆漆的眼珠中卻閃耀着一團可以燃燒一切的火焰。她蒼白的臉、冰冷的表情已做了最好的說明: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高德言立刻停止攀爬,不敢再動分毫,口中大叫道:你瘋了,難道你不要這小鬼的命了麼?小弦恨聲道:就算一起死,你也比我先摔爛。他實在是恨極了這卑鄙無恥的小人,明知有失風度,仍是忍不住朝高德言吐了一口口水。高德言懸於空中,竟是無法閃避,口水正中他的臉,小弦本是氣極,見狀忍不住哈哈狂笑起來。

高德言緩緩擦去面上唾液,他城府極深,此刻命懸人手,連狠話也不說一句,只是極其陰森地望着小弦。

小弦居高臨下,驀然見到高德言敞開的衣領下,脖頸間有一大塊青赤色的疤痕,怪不得平日他總是把衣領高高豎起。小弦心念電轉,似乎曾聽什麼人說起過如此形象的人,只是面前發生的一切實是平生未遇的悽慘,連腦筋似乎也不靈活了,根本想不起來。

水秀也不言語,雙目依然怒瞪,咬着摺扇的嘴脣卻在不停發抖。高德言看得膽戰心驚,平日只恐手中兵器不利,此刻卻盼那摺扇生鏽,不至於讓瀕死的水秀一個不小心,便割斷這纖細的長索。

事實上水秀此刻已然力竭,一縷幽魂在奈何橋邊遊遊蕩蕩,卻只是放不下小弦,心中百轉千回,柔腸寸斷,恍惚間就覺得自己十年未見的親生女兒就在索下,可自己卻連斷索之力都發不出,更遑論殺敵救人了。

高德言小心翼翼地道:水姑娘,若是如此下去,必將玉石俱焚,這又是何苦來呢?他看水秀並無反應,又續道,我高德言這就發下毒誓:只要平安脫險,決不動許少俠一根毫毛,並且立時請御醫相救水姑娘,若違此誓,讓我天誅地滅,受盡萬蛇鑽心之苦

小弦打斷高德言的話:你對水姑姑不懷好意時發的誓言呢?我決不會相信你的什麼狗屁毒誓,你再胡說一句衰讀水姑姑的話,我就吐你一臉口水!此時此刻,他的口水倒當真是唯一有效、且百發百中的神兵利器了。

高德言強壓心頭恨意,不理小弦,仍是對水秀賠笑:縱然我以前對水姑娘有所冒犯,亦是出於苦苦的愛慕之情。今日之事,只因看到水姑娘受傷,一時鬼迷心竅,想出一出往日被姑娘拒絕的怨氣罷了,萬幸並未真的傷到水姑娘。此刻高某已有幅然悔悟之感,只求姑娘給我一個改惡從善的機會。咳咳,若是水姑娘當真恨我,要殺要剮也全都由你。只不過,縷蟻尚且貪生,許少俠正值青春少年,又有大好前途,何苦陪着我這無足輕重的小人一起送命呢?還請水姑娘三思而行小弦聽得目瞪口呆,萬萬想不到一個人從剛纔的得意洋洋瞬間變爲奴顏婢膝,竟可以轉換得如此自然,而且絲毫不以爲恥,瞳目之餘,別說再朝高德言吐口水,連眼光都不屑於再瞄他一眼。

高德言兀自絮叨不休,卻見水秀眼中閃過一絲無助的悽酸,又是一聲嗆咳,這一次不但吐出大口鮮血,那把摺扇亦隨之從口中落下。

高德言大喜,這才知道水秀早已是強弩之末,暗罵剛纔把自己貶得一無是處,全被小弦聽在耳中,下定決心,非要好好折磨他一番再殺,方能出這口惡氣,正要手腳並用沿索上爬,卻又驀然止住,對小弦堆起了笑容。

原來小弦眼明手快,已搶先接住了空中落下的摺扇。一手持索保持平衡,另一手已把鋒利的扇頁對着身下的長索,只要輕輕一割,高德言必會掉入深崖!

高德言見小弦先略一猶豫,繼而眼中似閃過一絲狠辣,慌得大叫:許少俠且慢,聽我一言。你,你殺過人麼?

小弦搖搖頭,一字一句道:我從沒殺過人,但我今天一定要殺你。話雖如此說,卻是胸口起伏,情緒難平。明知只要這一扇劃下,眼前這卑鄙小人就會落人深淵,摔成肉泥。但雖從戲文、說書中聽過什麼血流成河、屍骨積山的詞語,卻直到今日才知,原來人與人之間的廝殺竟是如此殘忍且不留餘地,而自己這一扇下去,是否就沾上了永遠也洗不去的血腥

想到那日曾與林青談及殺人之事,自己信誓旦旦說決不會殺死一個好人,眼前的高德言當然不是好人,但真要讓他就這樣死在自己手下當真難下決心。畢竟水秀傷於那神秘黑影手中,高德言只不過是適逢其會,正好看到弱女稚子可欺,方纔心生歹念

小弦這番心思自然牽強,事實上今日所見、這些血淋淋的場景已令他極度厭倦,只希望是一場大夢,早早收場,以後永遠不要面對,所以纔在潛意識中替己替人開脫。

高德言見小弦似乎意志稍稍動搖,立刻口脣翻飛:不瞞許少俠,我殺過人,而且殺過不少。但每當午夜夢迴時,者險看到那些無頭冤魂找我索命,夜夜不得安睡。你莫要瞧我有時趾高氣揚、不可一世,那全都是因爲心虛,只怕那些被我殺死的人找我復仇,所以才故意裝出這般模樣,其實外強中乾,心底深處痛悔不已。若有選擇,我決不會再殺一個人這當然不是高德言的肺腑之言,不過他在刑部時常審間犯人,此刻爲保全性命,將那些犯人的追悔之詞用於自身,卻也似模似樣,不露破綻。

不要說了!小弦咬牙切齒,握扇的手輕輕發抖。高德言豈願功虧一虧,口中不停:唉,許少俠大概是不知惡鬼纏身索命的滋味,日夜在耳邊哭泣,只叫還我命來卻見小弦眼中忽然閃出一道寒光,高德言心頭微凜,一面說着話,一面計算雙方距離,想伺機躍起,抓住小弦的腿。

方纔,小弦聽高德言說什麼舊夜在耳邊哭泣,腦中突然電光一閃,想到了把自己從滇南清水小鎮擄往擒天堡的日哭鬼,驀然低頭望着高德言,口中吐出一個名字:高子明!

高德言渾身一震,口中話語驀然停了片刻,方驚訝道:許少俠說的卻不知是何人?然而高德言臉上的表情已全落在小弦眼中,知道自己猜測不假:這個身爲京師刑部五大名捕之一的高德言,正是當年害得日哭鬼妻死子亡的罪魁禍首高子明。他縱然能隱姓埋名,遠走京師,脖頸間那一道青赤色的疤痕,卻是無法消除的鐵證!想到日哭鬼的妻子被他污辱殘殺,兒子被他剝皮製成人皮面具,小弦只覺心中一股烈火熊熊燃起,如此敗類,留之只會貽害人間,正如林青所說,今日饒了他,就是害了明日的無辜!

小弦怒喝一聲,摺扇狠狠朝纏思索劃下:這一刀,是替齊大叔報仇!長索應手而斷。

高德言聽小弦叫出自己多年不用的舊名,已心知不妙,就在小弦出手的一剎那亦同時縱身而起,十指箕張,一把往小弦腿上抓去。他爲求生存,這一縱拼盡全力,小弦閃避不及,右腿竟被高德言捉了個正着。

兩個人的重量一下全掛在小弦手上,差一點讓他鬆開長索。看到手中水秀流下的鮮血,想到她生死未卜,幾乎遭這壞蛋的毒手,心頭更恨,高德言的鐵指幾乎陷入小弦腿肌中,可小弦卻不管不顧,亦感覺不到半分疼痛,低首彎腰,手中摺扇朝高德言頭上斬去,口中猶高叫道:這一下,是替水姑姑給你的

小弦不通武功,雖將《鑄兵神錄》背得滾瓜爛熟,但真正用於手中的兵刃卻沒有,何況是摺扇這等奇門兵器,加之出手方位較高,這一扇從高德言面門劃過,將他面孔劃得鮮血淋漓,卻未能入骨致命。高德言慘叫一聲,他雙手都抱住小弦的腿,無法反擊,只能用口咬住扇面。

心中的怨毒與求生的瘋狂令高德言那一張流滿鮮血的面孔顯得尤其猙獰,小弦瞧在眼裡,心魂俱散,幾乎手軟,他拼命咬緊牙關,使勁回奪摺扇。兩人拼力一掙,只聽咔嚓一聲輕響,十餘支扇骨盡數激飛而出,直射入高德言大張的口中。

原來高德言這柄摺扇乃是請人精心所制,內中藏有機關,只要一按扇柄按鈕,便會將十餘支精鋼打造的扇骨射出,在貼身近戰中突然使出,可令人防不勝防,此刻卻被小弦在爭搶中,無意按動了機關。

高德言口中塞了十餘支扇骨,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小弦只看到他那被鮮血染紅的半張臉孔微微一怔,一雙陰毒的眼瞳驀然放大,幾可映出自己的影子,緊握着雙腿的手終於無力鬆開,那張悽慘的面孔帶着一份難以置信的神情,墜入無盡的深谷中

直到臨死的最後一刻,高德言也不相信自己謹慎一世,到頭來卻會死在這樣一個孩子手裡,而且是被自己摺扇中的機關所殺。

小弦甩開半截摺扇,望着自己手裡混合着的水秀與高德言的鮮血,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渾身亦再無一絲力氣,就這樣任由自己懸掛在半空中,腦中一片紊亂。他低低在心底告訴自己:許驚弦,你終於長大了,可以像林叔叔一樣去行俠仗義、鋤暴安良了可是,他真的很想哭,很想在這雖然水汽溫潤、卻令他覺得透不過氣來的暗夜裡,放下一切刻意強加給自己的尊嚴,像一個真正的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何其狂一早悄悄來到容笑風馴鷹的小屋中,卻不見小弦的蹤影。他對容笑風頗有懷疑,瞧他正對着小雷鷹發怔,也不驚動,自個沿着小弦的腳印四處尋找,終於在那溫泉懸崖邊看到了這慘烈的一幕。

水秀早已氣絕多時,何其狂大驚之餘,先把懸於半空的小弦吊上崖頂,再細細詢問,可小弦卻一語不發,雙目一片迷茫,仿若癡呆。

水秀雖屬於泰親王一系,但她與駱清幽並稱爲京師雙妹,性格溫婉,何其狂雖與她並無太多交情,但一向頗敬重她,看到她慘死當場,亦是嘆息不已。他並不知道水秀的真實身份,只知她在京師中向來獨來獨往,並無親眷,若是琴瑟王慘死京郊之事被宣揚開去,必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會引發京師三派之間的火併,爲求慎重,便手持瘦柳鉤,在溫泉邊挖了一個大坑,將其掩埋。

小弦怔怔看着何其狂把水秀的屍體放人坑中,忽然搶前一步,將胸前掛着的那面金鎖解下,輕輕放入水秀手中,混亂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水姑姑,你安心去吧,無論清兒對我是何態度,我都一定會好好替你與莫大叔照顧好她!

何其狂掩埋好水秀,帶着小弦先回那小木屋中去找容笑風。一路上小弦沉默不語,何其狂知他乍逢驚變,神志大亂,亦不多加詢問,只是將內力從小弦手中傳入,助他穩定心神。

屋內,小雷鷹決意以死相抗,容笑風百思無計,仍呆立於屋中。見到何其狂與渾身血跡的小弦進屋,大驚失色:小弦爲何如此?你昨晚去什麼地方了?小弦默然無言,神情悽楚。容笑風雖不知他昨夜的遭遇,但小弦離開時自己全部心神都懸在小雷鷹身上,此刻亦覺有愧於心,惑然望向何其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何其狂漠然道:小弦昨夜不是與你一起麼,爲何你反倒來間我?我倒要聽聽你的解釋。容笑風聞言微微色變:難道你懷疑我故意害了小弦?

何其狂只是冷笑,竟似默認了容笑風的猜想。容笑風大怒:小弦是許兄的義子,我待他一如自己的骨肉,你憑什麼懷疑我?何其狂淡淡道:琴瑟王暴斃荒野,你與泰親王愛將黑山交好,與此事自然難脫干係。說話間,一道銳利的目光緊緊鎖住容笑風,看他會對此有何反應。

容笑風驚得目瞪口呆:水秀死了!看他的神情,似乎並不在意何其狂知道他與黑山交往之事,而是對水秀的死訊感到極度驚訝。

小弦聽到水秀的名字,驀然一震,終於緩緩吐出幾個字:那姓高的壞蛋殺了水姑姑,掉在懸崖下,若是還沒有死,我決不會放過他

何其狂與容笑風面面相覷,隱隱猜到小弦所說之人多半是刑部名捕高德言,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高德言爲何會殺水秀?其實真正對水秀髮出致命一擊的,乃是那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但高德言的卑鄙無恥,無疑更令小弦痛恨。

何其狂明白小弦不願再看到那幕慘況,本欲自己去崖底察看,但又不放心容笑風與小弦呆在一起。若是帶着容笑風同去,將小弦一人留在屋中亦是不妥,若先送他回白露院,再通知林青、駱清幽,卻又擔心有人發現不知生死的高德言,另生事端。

容笑風已搶道:我們快去那裡看看。他剛要出門,又回過頭來,看看虛弱至極的小雷鷹,神情頗爲猶豫,心想若是抱着它去崖邊,只怕被寒風一吹,半路上就會斃命。

容笑風正想上前解開綁着小雷鷹的鐵鏈,小弦卻發狂一般甩開何其狂的手,攔在小雷鷹面前大聲道:你不要過來當他接觸到小雷鷹那沉靜如水、隱忍堅決的目光時,彷彿又回到高德言對重傷無力的水秀步步緊逼的一刻。容笑風吃了一驚,不由退開半步。

何其狂見小弦雙拳緊握,目中噴火,似乎當自己與容笑風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敵,知他神志紊亂,極需鎮定,對容笑風道:容兄請借一步說話。兩人步出屋外,僅留小弦一人。

小弦愣了半晌,下意識地拿來裝有鮮肉與清水的碗遞至小雷鷹面前,用手指撫着鷹羽,勾起軟弱無力的鷹首,給小雷鷹餵食。

小雷鷹雙翅垂落,閉目不食。而小弦的心思還癡癡回想着昨夜似真似幻的片段,水秀溫柔的音容、青霜令使狠辣的出手、高德言無恥的小人嘴臉、漫天飛流下的溫泉與血雨、那一根懸掛在半空中的軟索、以及最後奮力擊向高德言的那一扇一這一刻的小弦如墜夢中,渾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忽然,小弦只覺指尖微微一痛,卻是那小雷鷹拼力啄了他一口,只是它早已氣息奄奄,這一口渾如隔靴搔癢,卻令小弦恍然驚醒。一人一鷹對視片刻,小弦驀然覺得心頭大慟,一把將鷹兒抱在懷中。

小雷鷹睜大雙目,亦無力掙扎,目光灼灼,帶着一絲迷惑盯住忽然間無比激動的小弦,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小弦緩緩替小雷鷹解開鐵鏈,一面喃喃自語道:小鷹兒,你媽媽一定在到處在找你,我放了你,快去尋媽媽吧

失去束縛的小雷鷹軟軟躺在地上,根本無力行走,更遑論展翅飛翔。小弦幫它扇了幾下翅膀,全無效用,忽然悲從中來,種種想法紛至沓來,憐於自己的身世,只覺得自己亦如這軟弱的小鷹兒,既不能一飛衝夭,亦無法給身邊的親人朋友幫助,忍了一夜的淚水漣漣而落,滴在鷹頸上,把鷹羽染得透溼。小雷鷹感應到小弦的淚水,忽然輕輕一震,勉強扭開頭去,鷹眼落在小屋的某個角落中,若有所思。

小弦淚水狂涌,拼盡全力大叫一聲:你快飛啊!似乎只有這般聲嘶力竭的喊叫,才能稍稍發泄他滿腹的憤慈。

何其狂與容笑風正在門外說話,聽到小弦的大叫,連忙搶進木屋察看。

木門被撞開的剎那間,露出冬天一抹如玫瑰水晶般的晨曦,溫柔的光線瞬時灑進,眼前乍現明亮,黎明的野風帶着冰冷的冬日氣息沖人小木屋,發出嗚鳴的號叫,又捲起火堆邊殘留的餘燼,四周的一切彷彿瞬間消失於混沌的迷霧中這深冬的晨風,令小弦與小雷鷹皆是一陣戰慄。

何其狂正要上前追問小弦,容笑風忽然一把拉住他,眼神定在小弦懷中,滿臉的不可置信。

小雷鷹被寒風一吹,精神一振,鷹眼望定小弦,忽然從喉間發出一聲低低的哀鳴,一抖鷹頸,啄下小弦手中的一塊肉。

鷹帝,屈服了!

何其狂與容笑風在山谷下找到了高德言殘缺不全的屍體,匆匆掩埋後,帶着小弦回到白露院。

在林青與駱清幽的耐心誘導下,小弦終於斷斷續續說出了這一夜驚心動魄的遭遇,衆人方知原委,想到琴瑟王出身江湖中神秘的四大家族溫柔鄉,又名列京師八方名動之一,性情溫婉、容顏秀麗,操琴之藝天下皆聞,卻先被御泠堂青霜令使偷襲重擊,再受高德言那小人逼迫,不由齊聲嘆息。駱清幽更是雙目通紅,悄悄灑下幾滴清淚。

小弦講完,抱緊懷中的小雷鷹:林叔叔,襲擊水姑姑的那.人戴着一張青銅面具,定是青霜令使,你一定要替水姑姑報仇。何其狂問道:你能確定是青霜令使郭暮寒下得了如此毒手?

小弦一怔,回想昨夜所見,只憑那神秘男子的聲音與身形並不能判斷出他就是亂雲公子郭暮寒,而那張青銅面具亦僅僅是聽曾參與行道大會的四大家族中人說起,自己並未親見,亦無法肯定是青霜令使。

林青忽長身而起:小弦,與我去一趟清秋院!小弦又驚又喜,大聲答應。

此事不可急躁。駱清幽雖然傷心水秀慘死,卻依然保持冷靜,無論是否是郭公子出手,我們一定要考慮周全再行動,以免落人敵人的圈套。

何其狂亦勸林青:清幽說得不錯,御冷堂一向行事謹慎,既然雷霆出手,殺了琴瑟王,必會留有後招,須得三思而行。

我去清秋院絕非一時意氣,而是經過悼重考慮。御泠堂唯恐天下不亂,這一次暗殺水秀是謀定而動,決不是對付宿敵四大家族那麼簡單。如果我們再不有所行動,或許下一次就會拿逍遙派開刀。敵暗我明,首先要確定青霜令使的身份。

小弦一呆:難道林叔叔懷疑青霜令使另有其人?駱清幽與何其狂眼中亦有同樣的疑問。林青胸有成竹道:京師高手如雲,只振壁壘分明,御泠堂縱然實力不俗,在京師中亦決不敢正面與任何一派對抗,只有化身其間,伺機挑動各派相爭,從中漁利。所以御冷堂的優勢和劣勢皆是一樣,那就是隱藏於後,暗箭傷人,最忌暴露身份。正因如此,昨晚之局最不合情理的地方,就是那青霜令使並沒有將小弦殺之滅口,這又說明了什麼?

何其狂思索道: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戴上青銅面具殺人,或許他就是故意讓小弦以爲是青霜令使下的毒手?加上高德言事後出現,莫非出手的不是御泠堂,而是泰親王,意在清除異己?

林青輕輕搖頭:小弦曾說水秀看出那人使的武功正是御泠堂帷幕刀網,這決非其他人可以假冒的。但御泠堂的人又何須留下小弦這個目擊者?何況殺人蒙面也無須一定戴上青霜面具,這讓我有一個設想:那就是對方不但知道小弦懷疑亂雲公子郭暮寒,而且有意把我們往這方向引

駱清幽點點頭:這個分析很有道理。我聽小弦說,那青霜令使身爲御泠堂副堂主,在離望崖前曾巧妙地把四大家族引入棋戰,不露絲毫破綻,當是心計填密之士。如果郭公子真的是青霜令使,他又怎會在自已的書房中留下把柄,被小弦輕易看到?何況這幾年,郭公子足不出戶,又如何能抽出十餘日光景,遠赴鳴佩峰挑戰四大家族,或許,我們都冤枉他了

小弦猶不能釋懷,搶道:正因爲他足不出戶,所以縱然離開了一段時間,也沒人能發覺。林青冷笑:不管亂雲公子是不是青霜令使,給小弦下迷藥竊取《天命寶典》之事絕沒有冤枉他,我遲早也要找他算這一筆賬。

駱清幽與何其狂見林青去意堅決,恐他有失,何其狂道:既然如此,我陪你同去清秋院。林青一擺手:你與清幽在這裡等我,再仔細想想昨晚的幾個疑點。水秀行動謹慎,御冷堂爲何能掌握到她的行蹤?想來約她荒野相見之人極有可能是御憐堂安插在四大家族中的內應,當時水秀身受重傷,並未立時斃命,對方爲何不怕她對小弦說起相約之人的身份?

駱清幽陷入沉思,昨晚水秀應該是被四大家族的人約出,但暗害水秀之人卻能假冒得天衣無縫,自當是四大家族中出了奸細。雖然高德言的出現,令水秀來不及告訴小弦她是與何人相見,但這無疑是暗殺者極大的破綻,對方究竟是有意如此,還是一時疏忽,確實值得深思。

林青對小弦一招手,往門外走去。小弦想到小雷鷹雖然吃了些食物,身體依然虛弱,便把它鄭重交給靜立旁邊、一直無語的容笑風:容大叔,麻煩你幫我先照顧一下它。小雷鷹卻是羽毛倒豎,鷹爪伸縮,不讓容笑風近身,看來依然記仇。小弦無奈,只得把小雷鷹放在廳中角落安頓好。

容笑風對小弦苦笑:你放心隨林兄去吧,我會照顧好它的。他一心想馴服小雷鷹,誰知陰差陽錯下鷹兒反認了小弦爲主,心底真是百味雜陳。林青走到容笑風身邊,忽然停步,一臉肅容:先請容兄表明一下立場,是否仍是如六年前一樣與我並肩抗敵?容笑風一愣,朗然道:林兄無須疑我,那些前塵往事,容某時刻不敢相忘。

好!林青與容笑風雙掌相擊,容兄先好好考慮,等我從清秋院回來後,希望你能告訴我一些情報。說罷帶着小弦徑直出門而一去。

容笑風長嘆一聲,臉色陰晴不定。駱清幽看在眼裡,心頭泛起一絲異樣的情緒。林青明知容笑風可疑,卻依然給他留下回旋餘地,自是十分看重當年的情誼,而等林青從清秋院回來後,便是與容笑風攤牌的時刻了。比起當年桀驁飛揚、僅憑己心好惡行事的男子,如今講究策略的暗器王更有成熟的宗師風範。

當下,小弦與林青徑直前往清秋院,一路上小弦想到水秀慘死,心情沉重,林青有意逗他開心:這段時間諸事繁忙,過幾日我帶你在京城好好逛逛,可好?小弦隨口道:我看京師除了熱鬧些,好像也沒太多不同。不知皇宮裡是什麼模樣?林青大笑:你若想見識一下,林叔叔就帶你去。

小弦連連搖手:我只是隨便說說,皇宮裡定是機關重重,萬一有什麼閃失,豈不是得不償失林青聽到小弦的話,驀然靈光一閃,一個大膽的猜想已浮上腦海。

待兩人來到清秋院,林青報名求見,家丁忙去通報。小弦心中依然認定口蜜腹劍、笑裡藏刀的亂雲公子就是青霜令使,忍不住提醒林青道:這裡說不定就是御泠堂的大本營,林叔叔還是小心些!要麼,我在莊外等你?他只怕萬一動起手來,林青不好分心照顧自己,所以方有此言。林青淡然一笑,傲然道:我既然帶你來,就一定有把握帶你安然回去。小弦信心大增,想到若是正面對戰,京師中除了明將軍,又有誰能放在林青眼中?

不一會兒,亂雲公子郭暮寒迎出莊外:林兄一早來訪,不知有何事?他又望一眼滿面悲憤的小弦,勉強一笑,很有些不自然,顯然想到《天命寶典》之事,心懷鬼胎。

林青仔細打量亂雲公子,心中已有計較。其實林青之所以要一早趕來清秋院見亂雲公子,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水秀畢竟亦是一流高手,縱是偷襲,殺之亦須全力出手。但此刻的亂雲公子雖然眼神稍亂,卻神清氣爽,經脈通暢,絕無剛剛大戰一場的疲態與興奮。至此林青終於可以肯定,昨夜的兇手絕非眼前之人。

亂雲公子被林青打量得十分不自在,清咳一聲:林兄林青不等亂雲公子邀請,拉着小弦人莊,口中看似隨意道:我來找郭兄,是想尋兩件東西。亂雲公子奇道;不知林兄想尋何物?

第一件,是一個青銅面具!林青語氣緩慢,存心要看亂雲公子的反應,雖然已確定他不是昨夜殺害水秀的兇手,卻未必與御憐堂沒有關係。

亂雲公子面上的驚訝顯非僞裝:這個?卻不知那面具是什麼形狀?

林青呵呵一笑:看來第一件東西未必在郭兄手裡,那我就退而求其次,只要第二件東西。若是郭兄還說沒有,就是瞧不起小弟的智慧了。

聽着林青霸氣盡現的話語,亂雲公子雖不明林青的用意,神色亦漸漸有些不快:林兄請明說。談話間幾人己至磨性齋門前,林青停下腳步,拍拍小弦:請郭兄把《天命寶典》的副本還給許少俠。

亂雲公子渾身大震,張口結舌,滿臉通紅。小弦從未見過林青如此鋒芒畢露,心中的敬佩之情無以復加,瞅着一臉窘態的亂雲公子,大覺解氣。良久,亂雲公子方纔摸出鑰匙打開磨性齋,長嘆一聲:小弟一時鬼迷竅,還請林兄與許少俠原諒。副本就在我的書齋中,小弟這便取來。他滿面羞慚,直承無悔,看來確是有愧於心。

亂雲公子從書桌抽屜中取出一冊書,雙手遞給小弦,懾懦道:我當日僅抄好下半部《天命寶典》,除此一份外絕無其他副本,如今物歸原主小弦見亂雲公子面紅耳赤、冷汗淋漓的模樣,早相信他不會是那明知敗局已定、亦拼着以命換命的青霜令使,氣也消了大半,接過書冊放人懷中,低聲道: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公子也無須太過自責。他從磨性齋中讀了許多書,此刻活學活用,雖是誠心所言,卻頗有諷刺意味,亂雲公子只是苦笑。

林青又道:那本《當朝棋錄》,郭兄從何處得來,還請見告?亂雲公子一怔:什麼《當朝棋錄》?小弦只當亂雲公子避重就輕,徑直到那寫有逸情之書的書架前,誰知找了半天,卻再也找不到《當朝棋錄》,不禁大聲問道:是不是你藏起來了?林青只是默然望着亂雲公子。

亂雲公子正色朗聲道:《天命寶典》之事確是小弟之錯,但若是林兄欲要多加罪責,恕幕寒不受。直到此刻,他方稍有幾分清秋院之主的氣度。

林青叫住尚不肯罷休的小弦:小弟相信郭兄縱然偶有過失,仍不失爲一位坦蕩君子。此事我自當慢慢追查,就此告辭!言罷拉着小弦揚長而去。

亂雲公子也不相送,跌坐椅中,目光呆滯,良久方纔搖頭一聲長嘆:唉,我實在是愧對君子兩字啊。

一路上,小弦一直嘰嘰咕咕:林叔叔,那本《當朝棋錄》怎麼會突然不見了,難道是有人故意嫁禍亂雲公子?可他怎麼能知道,我會進人磨性齋中又恰好看到那本《當朝棋錄》?

林青目光閃動,輕輕道:依我看,倒未必是有人有意嫁禍亂雲公子,這裡面的文章倒值得我們好好研究。這一刻,他似乎已看破這個迷局。

兩人回到白露院中,容笑風搶先迎上,臉上是極堅決的神情:我容笑風一直當林兄是我的好兄弟,可亦決不會做泄露朋友消息的卑鄙小人

林青一笑,打斷容笑風的話:既然容兄不想說,小弟自不會勉強。駱清幽與何其狂原以爲容笑風如此說,林青定會反目,想不到他如此輕易地揭過此事,皆是一愣。

容笑風本是想好了許多說法,不料林青如此信任他,面上涌上一股感激:不過林兄也不必多疑,我所結交的人決不會對林兄不利,我只是要對付明將軍,好報笑望山莊數百名兄弟的大仇。

林青淡然道:如果容兄還念我們往日之晴,就請答應小弟一件事。在我與明將軍決戰之前,不要再參與御泠堂的行動。

容笑風聽林青點出御泠堂三字,大吃一驚:你,你都知道了?林青點頭:順便提醒一下容兄,御泠堂禍亂江湖,野心極大,你爲了對付明將軍與之聯手,未必是最好的方法。駱清幽與何其狂皆是心思敏銳,看出林青已猜破容笑風並非是與泰親王聯手,而是暗中結交了御泠堂。但如果依他所言,與御泠堂聯手是爲了對付明將軍,豈不是與御泠堂助明將軍登基的做法完全不合,這其中必定另有隱情。

容笑風望着林青誠懇的神態,一咬牙:好,我答應你。他知道林青等人還要商議一些事情,自己不便參與,對諸人一抱拳,轉身離開。

駱清幽含笑道:看來林大俠清秋院之行收穫不小啊,竟然連容兄的秘密也一併猜出來了。林青正色道:清秋院之行其實並無多少收穫。但在路上,我卻想到一個一直被我們忽略、卻十分關鍵的人物。

是誰??小弦與何其狂齊聲追問。只有駱清幽垂頭思索。

林青不答,只是從懷中摸出一物,在手中細細把玩。小弦眼尖,看到他手中是一個小小的精緻木盒,而那木盒外鏤刻的花紋竟然十分熟悉。他驀然想起,那花紋與自己從容笑風房中找到的那些碎紙屑背面的花紋一模一樣,驚叫道:這個木盒從哪兒來的?

何其狂與駱清幽對視一眼,同時吐出三個字:流星堂!

那木盒共分七層,每層打開後都是另一個稍小一分的木盒,顏色各異,製作細緻,乃是流星堂向皇室進貢的精品。當日在平山小鎮,小弦被葛公公擄走,林青一路追逐人京,沿途收到管平留下的三個木盒

林青入京後,便將保存完整的兩隻木盒一直放於懷中,他見這木盒雖無用,但製作精巧,送了一隻給駱清幽賞玩,另一隻就正在他的手上。

小弦看到這木盒,連忙將自已從容笑風房樸找到相同花紋紙屑之事說出。何其狂恍然大悟:原來與容兄通風報信的並不是牢獄王黑山,而是機關王白石!駱清幽心細,低聲道:我聽說六年前,在笑望山莊一戰中,機關王先是壘石築臺大破莊中防衛,又引地泉之水倒灌地道,幾乎將衆人困死於山腹,容笑風對其應該不無恨意,又如何會結交?

容兄亦略通機關之術,當時對白石之能便頗爲推崇,既在京師重會,惺惺相惜下兩人交爲朋友也是極有可能。更何況林青一面思索一面緩緩道,你們可注意到,剛纔容兄說話時候的表情?他寧可讓我誤會,也不願吐露朋友的消息,這反而更證實了我的猜想。試想那牢獄王黑山雖與容兄同樣來自塞外,但此人心狠手辣,對犯人用刑無所不用其極,在京師中口碑極差,容兄雖一心對付明將軍,卻決非不識是非,又豈會如此維護他?所以,表面上容兄與黑山交好,大約只是爲掩人耳目,真正與之結交的是一向與黑山焦不離孟的機關王白石!

此去清秋院的路上,當林青聽到小弦說起皇宮中機關重重時,便靈機一動,想到了機關王白石。水秀既然來自溫柔鄉,與她相約之人亦必定是四大家族成員。點睛閣典籍無數,蝙躍樓畫技超羣,溫柔鄉精於琴藝,英雄冢則以棋藝與機關消息學見長,由此推算京師中的成名人物,唯有潑墨王薛風楚與機關王白石最有可能。可潑墨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當年爲追求駱清幽無所不用其極,被拒後又暗中散佈流言蜚語,這與蹁躚樓的行事大不相同;而機關王白石的消息機關學與英雄冢不謀而合,又與明將軍私交甚密;再加上水秀昨夜所說白水相約的暗號,小弦當時一廂情願地認定是泉邊相會之意,而真實的情況會不會就是指白石之姓呢?

而小弦從容笑風房中找到的碎紙屑,恰好證實了林青的猜想。

然而,昨夜水秀赴的卻是死亡之約,出手的縱然不是青霜令使,也必與御泠堂有關,難道白石已被御泠堂收買?不過四大家族中景水花三姓都是血緣相連,自難下決心背叛家族,唯有英雄冢武功須保持童子之身,都是招外姓弟子改姓物,這也大大增加了白石投靠御泠堂的可能性。

林青說出了自己的懷疑,與駱清幽與何其狂商議一番,皆覺大有可能。只是白石亦屬於逍遙一派,與三人都有些交情,心理上有些難以接受。

小弦插口道:我在清秋院磨性齋看到那本《當朝棋錄》中,還記有愚大師與物由風的對局,若非英雄冢出了叛徒,愚大師數十年前的棋譜也決不會流傳到京師。他越想越是心驚,怪不得離望崖那場棋戰中,青霜令使那麼有把握,原來他早就研究過愚大師的棋路,由此看來,機關王白石定然早就投入了御泠堂中林青又想到一事:如果白石真是來自英雄冢,六年前在幽冥谷中遇見老頑童物由心時,如何會不識?何其狂道:或許物由心早早被逐出英雄冢,並未見過白石?

林青心中疑惑難解,忽對小弦道:你想不想去見識一下流星堂的機關?何其狂沉聲道:白石不比亂雲公子,流星堂亦遠比清秋院兇險,此事一定要多加小心!我陪你一起去好了。京師流星掌雖只是一個製作機巧之物的地方,卻因其機關重重,乃是江湖人口中的幾大禁地之一。

林青笑道:小何放心吧,我與白石好歹亦有一絲交情,在未確定他身份前,自然是作爲朋友參觀流星堂,他又豈會興師問罪?若是被他發現你在暗中跟隨,反而不美。何其狂思索道:按你在鳴佩峰中得到的情報,四大家族與御冷堂都是奉祖上遺命,暗中輔佐明將軍得天下的,兩者相爭亦只是爲了決定由何方相助明將軍。但聽容笑風的意思,似乎御泠堂已意在對明將軍不利,難道這纔是明將軍欲掃清御泠堂的原因?

林青沉吟道:或許御泠堂早就不甘蟄伏於明將軍手下。他們既然在鳴佩峰中落敗,卻又毀諾再出江湖,明將軍身爲昊空門弟子,按武氏遺命,便應該與四大家族聯手對付御泠堂,或許因爲這個原因,御泠堂纔要連明將軍一起除去。駱清幽輕聲提醒道: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容笑風只是被御泠堂利用,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真實目的。

林青嘆道:御泠堂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我一定要去一趟流星堂,掌握機關王的真實身份。若是我們不能及時把握到御泠堂的動向,不但即刻赴京的四大家族有可能受其暗算,京師的形勢亦會變得不可收拾。何其狂亦道:琴瑟王與高德言身死的消息尚未傳出,只有御泠堂中人知道,小林也正好可以通過白石的口風試探一下。

目前京師形勢微妙,各方勢力一觸即發,蠢蠢欲動,就像是一個火藥桶,而水姐姐之死極有可能成爲點燃這桶火藥引線的火星駱清幽沉思道,唯恐天下不亂的御伶堂只怕就要對四大家族搶先動手,如果白石真是來自英雄冢,又並未投靠御泠堂,他的處境就極其危險!事不宜遲,流星堂之行動越快越好。

林青殺氣乍現,豪情飛揚:在去泰山絕頂約戰明將軍之前,我就先拿御泠堂試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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