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死他們!把咱們的地盤拿回來!”
衆人都對江鬆這種奇怪的表達方式見怪不怪了,只是玩兒了命的手足並用,在十二個小時內第二次爬這座該死的山,仍然有越爬離山頂越遠的倒黴蛋,了不起的阿譯仍屬於那批倒黴蛋中的一個。
於是瘸子又一次看着阿譯從他身邊滑了下去,一邊揮着雙手,“拉我!拉我!”
瘸子沒空理他,接着開槍,以他那個速度摔不死的。
後來活下來的人拼命回憶是怎麼打退的日軍攻擊,沒人想得起來,阿譯說是因爲中了毒氣。衆人心裡說放屁,想不起來是因爲那幾十分鐘裡,一頭野獸佔滿了他們的軀殼。
爬回山頂的人們一頭扎進了毒氣。
他們在已經開始飄散的毒氣中又一次的衝撞和推擻,然後是拼刺,但這回日軍連一個回合都沒能撐住,這樣的戰爭實在早超過人的承受極限,而毒氣薰着衆人也同樣薰着他們,他們開始後退,這一退立刻就成了全面的坍塌,這回日軍成了被最後一根稻草壓死的駱駝。
曾經被追得喪家之犬一樣的衆人現在追喪家之犬一樣追刺着敵人,在瘸子四年的軍事生涯中還沒見過跑得這樣狼狽的軍人,跑出了毒氣範圍之外的日軍扔掉的不僅是武器、揹包,爲了能吸進更多潔淨的空氣,他們連防毒面具都扔了。
衆人用刺刀、子彈和槍托收拾着夠得着的傢伙。
如果換一個時間地點,被悶在面具裡獸類一樣的低沉咆哮會把瘸子自己嚇着。
樹林裡的九二機槍開始噴吐火舌,那是爲了阻住他們的追擊。
江鬆轉過身揮舞着雙手,面具後傳出他嘶啞的嗓音,他必須阻住瘋狗一樣的同僚,否則他們將會以卵擊石地一直追進樹林。
江鬆大叫:“固防!固防!”
他絆上了一具屍骸,一頭摔進了身後的一個彈坑。瘸子跑過去想把他從裡邊拉出來,他這一跤摔得甚是狼狽,連手上的槍都摔掉了,剛纔爲了喊話把面具掀開了一點兒,現在全給摔脫開來。
那傢伙摔得七葷八素,一邊爬起來一邊擦着在殘餘毒氣中被薰得眼淚直流的眼睛。瘸子向他伸出了槍托想拉他上來,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一支南部式手槍的槍管從煙氣裡伸過來,猛力杵在他的太陽上。
江鬆擦眼淚的動作頓時停頓了。
而瘸子像在夢魘中一樣看着彈坑裡發生的一切,一個重傷的日軍軍官從煙氣中直起了上身,他是跪着的,剛纔他躺着的時候坑裡的煙氣把他整個都淹沒了。那傢伙渾身是血,防毒面具也被打爛了,他索性撕掉了那玩意兒,露出一張平靜之極又瘋狂之極的臉。
瘸子的槍伸在外圍,槍口倒向着自己,即使能做什麼也不可能阻住連傷帶薰得神智不清的傢伙。
板機扣下,擊錘擊發。瘸子清晰地看着江鬆的腦袋被那個用力過猛的日本人杵得歪了一下。
卡彈。
江鬆發出一聲不知道算喜悅還是憤怒的怪叫,雖然看不見,他一把將重傷的日軍軍官攬在懷中,接着扼住他的喉管。
直到這鬼子軍官再也一動不動。
瘸子的同僚已經停止了追擊,幾個恰好在彈坑邊停下的便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們發了飆的指揮官。
瘸子站在坑沿,把槍托伸到了他的面前,他終於平靜了,被衆人拉扯上來,喪門星往一塊破布上倒了點兒水遞給他,他手上仍抓着那支南部手槍,但開始擦洗眼睛。
江鬆邊擦邊說:“頭回碰上毒氣,幸虧你喊得早。”
“還好不是沾身上就爛的芥子氣,是催淚氣。照常他們跟着這玩意兒一衝,什麼陣地也都拿下來了。”瘸子說。
“好厲害。以後得記住了。多謝。”
江鬆的道謝真誠得讓瘸子不知如何應對,瘸子轉頭看着坑裡的那具屍體,而前者接過同僚們幫他撿回來的防毒面具和毛瑟槍。
瘸子說:“你殺了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官兒,一箇中佐,搞不好是個聯隊長。”
江鬆看了看說:“年青得很嘛。”
“身家顯赫,前程似錦。他們的中佐好像都得是帝國陸軍大學的出處。”瘸子放低了聲音嘀咕,“假貨幹掉了真貨。”
瘸子有些兔死狐悲的傷感,但江鬆看了一眼,立刻很實用主義地喪失了興趣。
“最多是個副的,覺得贏定了跟着來歷練一下。你看他們一點兒沒亂嘛。”江鬆對着坑裡欠了欠身子,以這種方式表示了他的哀悼,“年紀輕輕的也不學好,拿個撥浪鼓對着人腦門子亂杵,我纔不會嘆你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呢,看杵得我腦門上這大青疙瘩!”
瘸子哭笑不得地跟在他身後。
走過陣地。
江鬆的防毒面具早掖回了包裡,並且如他所說,他以後明白了這東西有多重要。他手上掂着兩支槍,那支大開殺戒的毛瑟很快也被他塞回槍套,他玩着那支南部,那支槍華而不實,還有些銀鍍的裝飾。江鬆邊走邊卸出了臭彈,然後把那支槍掖在腰上。
瘸子無心和江鬆說話,而是轉身看了看。在毒氣散入了夜霧後他們終於知道殺死了多少敵軍,在陣地上死得最密集,然後零亂地一直鋪向他們藏身的近山腰的林子,同僚中的死者也一點兒不少於他們。
衆人打過的勝仗不多,所以他見過一直鋪過地平線的死人,但從沒見過這麼多被他們殺死的敵人。瘸子想不起剛纔發生過什麼,也詫異做了這件事的他們居然包括了瘸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