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我想對你哭!
武漢大學某教授在一次講演中曾不無感慨地說到,漢語現在已經成爲了一種弱勢語言、一種第二階級的語言。在座的富有自由辯論精神的學子們一片譁然,紛紛以"語言是沒有階級性的"觀點反駁。但在聽了演講者的"一個外國人晉職、升中學、上大學、考研究生、攻博,需要考我們漢語嗎?"的反問之後,全場寂然。
我不否認,今天我們必須學習西方科技知識,掌握其語言,瞭解其文化。但是,如果我們普通陷入對外國語言(這裡主要是指英語)的畸形崇拜,那麼這實際上就是一個關係到本民族文化生存前景的嚴重問題。
隨處張貼的花花綠綠的考研英語培訓班廣告,已是當下大學校園風景的一個重要組織部分。2002年的碩士研究生錄取工作剛剛結束,2003年的考研英語培訓廣告已是鋪天蓋地。廣告上的授課"明星"近十年間換了一撥又一撥。這些來自皇城腳下的專家們,每年自9月份開始,便在中國的上空飛來飛去,給各大城市帶去廣告上所標榜的"來自當年命題組的消息"。一次串講門票的票價往往高達百元以上,但聽者仍有數千之衆,盛況直追二流影視歌星走穴。
大多聽講者也明白在那種狂熱的氣氛裡,是難以學到什麼新東西的,但他們認爲,即便花費時間、金錢換來一種心理上的平衡也值得。因爲,英語對於考研者來說,具有一票否決的作用,它早已成爲考研遊戲的前提。而且,隨着競爭者日衆,它的難度也不斷水漲船高。具體地說,一個報考中國現當代文學甚至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的考生,如果英語不達"國家線"的話,即便專業再優異也是白搭。相反,專業水平平庸,英語成績突出的考生,卻往往成了錄取的亮點。
這種遊戲規則給人這樣一種錯覺:似乎關於中國文學、歷史、哲學等領域的研究,都仰賴於西方的漢學,因而英語是應當掌握的首要工具。每一年的碩士研究生錄取結束之後,常常聽到老師們十分遺憾地感嘆:某某同學專業優異,此次英語稍差而無法招納門下。即便有個別幸運者在英語距線一兩分的情況下,經導師多方奔走"拉"了進來,但補那一兩分之缺需數萬元,窮學生揹着沉重的債務,又如何專心學業?
太多英語系的專科、本科畢業生,在對所報考的專業知之甚少,甚至此前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卻憑藉英語專業優勢擠進去堂皇讀之。而以我所見,這種情況在博士生招生中更是見怪不怪。在武漢這兩年,大學英語系講師、副教授在沒讀一天中文的情況下,利用幾本文學史考中文系博士似乎成了一種時髦。他們都即考即中,甚至個別人中文專業課程只有五十幾分,但憑"強大"的英語專業優勢一樣鶴立雞羣,真讓那些在專業領域兀兀窮年者羨慕、嫉妒。有人發出這樣的感嘆:在中國,出身英語專業攻取任何學位,只要願意,都如探囊取物一般。這一中國特色又如何叫人對英語保持冷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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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們對英語的態度又是矛盾的。我們真的重視英語嗎?2000年武漢大學博士生錄取的英語線,劃爲:應屆、往屆的文科考生分別是55分、50分,而理科應屆、往屆考生分別只需50分、45分。也就是說大家同是博士生,在英語卷面分只有100分的情況下可以相差10分之巨。而且,更讓人不解的是,一個研究空間物理的博士生與一個研究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博士生究竟哪一個更需要英語?
我不知道是否有專業人士,對我國的碩士和某些大學的博士研究生入學英語考試題產生過質疑。我真的很懷疑,卷面上那些賣弄似的找出的一些連老外們也早已不計較的語法問題和針對4到5篇斷章取義的短文,設計一些謎語般的選擇題這些考試方式,是否就是對培養專業研究者英語水準的一個合理測度。華中師範大學英語系一位曾在美國做訪問學者一年的副教授,在湖北省2001年度博士生入學英語考試中才取得了57分的成績。可以想見,那該是一份怎樣堅決要把人考"倒"的英語試卷!
我絕不是一個文化本位主義者,從不懷疑外語對於培養專業研究人員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但我認爲,把外語作爲最重要的甚至幾乎是惟一重要的錄取標準則是荒唐的。我們爲什麼不能把英語的門檻放低一點、實用一點,讓考生多一些精力關注專業領域,同時也給導師多一點選擇的空間呢?
在一次研討會上,福建的南帆先生在發言中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前景表示深深隱憂。因爲當代大學生,包括中文系學生,對漢語表現出了令人震驚的冷漠。這種冷漠源於--在現今找到一個"含金量"高的工作只需要學好兩項技能,那便是英語和計算機。我自己也曾在講授現代文學的課堂上遭遇到一位女生的質問:"老師,我們學這些有什麼用?"在這個工具理性極度膨脹的時代裡,她讓我無言以對。
近年來,在一些城市辦學條件比較好的學校,紛紛實踐中、英雙語教學,以此自擡身價。我們對英語的態度終究又邁出了"更具有決定意義的一大步"。以前只是在英語課上老師教、學生學,到現在各科老師一齊努力,讓中國學生有呆在英、美課堂上的感覺,多麼良苦的用心!而雙語幼兒園就更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我們喊了許多"要從娃娃抓起"的口號,我認爲只有"學英語從娃娃抓起"做得最令人滿意。
與之恰成對比的是,我們年輕一代對本民族傳統文化態度的冷漠,瞭解的淺陋。我參加過湖南省的高考作文評閱工作,在所閱過的近兩千篇文章中,很少能看到字句完全通順的,更無以奢談文采,而太多"準大學生們"在文字中所體現出的對題旨把握的模糊、表達的幼稚、取材的單一和價值觀念的混亂真是讓人驚歎!
全球化已成爲當今不可遏止的世界趨勢。面對強勢文化的入侵,我們知道其他民族是怎樣對待自己的語言和文化的嗎?多數時間在美國教書的法國人德里達來北京大學作演講的時候,開始打算應學生要求用英語,但法國領事館堅持要他用法語,因爲他是法國人。幾十年前,美籍華人丁肇中先生在諾貝爾獎的頒獎臺上致答詞時,這位英語遠比漢語講得流利的科學家,卻堅決要講漢語,就因爲那是母語。據說在德國的講臺上授課,政府規定一律都得用德語。而在許多最需要使用本民族語言的國際講壇上,我們卻聽到了中國代表的滿口洋話。最近驚聞武漢某著名大學也要實行雙語教學,據說包括其中文專業也不能倖免。如果這消息確實,那麼在中國大學的課堂上使用英語講授漢語言文學,將成爲世界教育傳播史上的一大奇觀……
我們小時候都學過《最後一課》。我想這篇體現一種語言命運的著名短篇小說之所以引起全世界的共鳴,是因爲那位老師在最後一課上,表達了一個超越民族界限的感嘆:法語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這句話可以置換爲: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都是最美麗的。遺憾的是,這種美麗往往只有在危及語言存亡的時候,才體會得出。我們非得扮演一回那個不成器的小學生嗎?
英語對於我們意味着什麼?意味着"狼來了"。來了一匹我們不能趕走也無法趕走的"狼"。但我想,即便我們沒有氣度、勇氣、膽識、能力與之共舞,也不至於要把我們的孩子以及我們身上的好肉都送到它的嘴裡,任其撕咬吧?
漢語,我想對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