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七

學點兒歷史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七)

大周天子的先人,有一段離奇的誕生經驗。

公元前兩千餘年有一個姑娘叫姜嫄,她有一天覺得很空虛,就到郊外去玩,看見一隻巨人腳印(也許是外星人留下的),她想上去比比,看看誰的腳丫子更大,結果踩完就壞了,肚子裡懷上小孩。在這的故事表象背後,潛藏着遠古女子沒有固定丈夫的事實,也就是說,不知道這孩子爹是誰。無父生子現象,說明當時還是母系社會的殘餘階段。

十二個月過去了(粗心的媽媽不但沒記住孩子的爹是歡樂谷裡的哪一位,連日子也數亂了),小孩生了下來。倒黴的媽媽覺還不想這麼早被孩子拴住,於是忍忍心,含着眼淚把小孩拋棄在大道上。讓人難以想像的事情發生了,過路的牛馬都惶恐地躲避他,不敢踩這個非同尋常的小孩;轉而把他丟到冰上去呢,又飛來一大羣禽鳥,圍着他跳忠字舞,百鳥朝鳳似地。

這個很難扔出手的小孩,不得不被他媽媽又揀回去了。

這個飛禽走獸都爲之投上莊嚴一票的孩子,長大以後有了一個響噹噹的名字——后稷。“稷”指得是一種穀子,標誌着名字主人對種地的喜愛。在甲骨文裡“稷”是一個人跪着撫摸禾苗的樣子(甲骨文圖象)。四千年前的一個小孩不跟着大夥抓魚、追野兔,而撫摸什麼禾苗,其古怪和卓而不羣,可以和比爾?蓋茨從人人嚮往的哈佛大學退學自辦公司媲美。

那時的中國正歸大聖人堯帝管理着。堯帝慧眼識聰,好像像一個極富遠見的投資商,發現了后稷的特別才能。后稷種地,看似花哨,其實很有用,堯不知道它的未來價值是什麼,但知道它一定很大,大到澤被萬世,就跟個人桌面電腦一樣,一旦大面積普及,市場大的嚇人,鈔票滾滾而來。於是堯提拔后稷負責天下的農耕。堯帝說,種地是千秋萬代的大事,你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精力重視啊。

后稷省吃儉用,擠出寶貴的科研經費研究種地,終於培養出了稷(即黃米),是五穀之長,古代中國的第一糧食品種,祭祀中的指定用糧,現在山西人還在吃。後期還優化了麻。麻分公母,母的麻產籽,可以吃,公的麻剝皮,可以織衣服,材料便宜,麻的大量推廣,減輕了人對對貴重的獸皮蠶絲的依賴,這也是人們最早對植物的性別有了認識。與此同時,美洲印第安人正在培育玉米,后稷則又發明了偉大的大豆,四千年後大豆傳到歐洲,轟動了1873年的維也納萬國博覽會——外國人從來沒見過大豆和豆腐。

后稷有大功於天下,五穀熟而人民育,於是成了穀子神,受到後來歷代帝王崇祀,他和共工、夸父一族裡的“后土”先生(社神),湊成了“社稷”兩字,成爲政權的代名詞。

不久,天下開始鬧那次知名的洪水,人們紛紛爬上了大樹。后稷參加了以大禹爲首的F4組合,一起戰天鬥地。其中的商祖子契(東夷人)、秦祖伯益(東夷人)主要協助大禹跑外,后稷就跑內,從各地徵集散發救濟糧,教民耕種,積極組織生產自救。終於,當時的國家領導人大舜,賜給后稷“姬”姓以示嘉獎,封地在陝西武功縣一帶。

大舜表彰完這些治水功臣F4,也就完成了自己歷史使命,在大禹的催促下退休養老。大禹開創了虛無之中的夏朝。

后稷懂得與時俱退,爲了不給大禹家族搗亂,當商祖子契東遷去了山東,后稷也西遷去了陝西渭水流域,而伯益勇敢地留了下來,接大禹地班當了三年見習天子以後,被大禹地兒子夏啓幹掉。這都是以前說過地事情了。

一千年過去了,夏朝和商朝相繼登臺獻藝,后稷的子孫則沒有辜負“姬”姓這個偉大字眼,他們頑強地摸索着,一截一截地,去點亮另一個光輝的朝代。到了商朝末帝紂王當政的時候,后稷的第十三代孫西伯姬昌,正領着大夥在陝西岐山腳下的一塊風水寶地大力發展農業。此地後來聽見了鳳凰打鳴,所以現在叫鳳鳴,屬於寶雞地區(諸葛亮和司馬懿二十萬大軍對峙一百天後死掉時的五丈原,也就在岐山)。

西伯姬昌的爹是有名的、武功赫赫但是含冤而死的季牧師(季歷)。但是西伯輕易不敢發作,因爲作爲商朝一個偏在西陲的方國——周方,這裡的文明還蠻落後,比如考古研究發現,周國的青銅器和文字都落後於商王朝,甚至根本就是空白。周國的社會組織也偏於粗淺,表現在法制還不完善,譬如那些犯罪的人,西伯就讓他們揹着個木牌,上邊畫上所幹的壞事圖片,立在交通路口罰站,教育過往羣衆並且羞辱自己。這體現了當時法制的不健全和做法上的原始性,然而卻被後來的學者們理解成優點,用於歌頌西伯仁義愛民。其實一個國家刑罰的完善反映了它文明的發展程度。同樣另一個成語“畫地爲牢”也說明了周國監獄系統的不成熟,不過這也被當作了西伯的仁政舉措。其實,這些“仁政”只能說明西伯的社會還停滯在神農氏時代罷了,法制體系原始而且初級。直到若干年後西伯入主中原,才把商王朝的五刑體系加以學習和繼承,也搞出了大周朝“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鑽頭,最後用竹鞭”的模式。歷代商王所能想到的各種人體細部和關節,也都拿東西往上邊去招呼:殺頭、割鼻子、去勢、砍臏、刺字、鍋烹、等等,一樣也不比被它指摘爲“暴虐於百姓”的商朝(含商紂王)少。不過,“凌遲”這種最殘忍的刑罰,當時還沒有發明,給後世的皇帝們留下了一點施展創造力才華的空間。

西伯姬昌在岐山居住的遠古房子也頗原始,接近於神農時代,根據現在的遺蹟顯示,多是在地上挖個坑,坑裡支幾根柱子,柱子上像蘑菇一樣支起半個茅蓋,就充做房子了,是坑屋。坑屋上邊漏雨,下邊又潮,雖然可以用火或石灰把地面弄硬弄乾,但人呆在坑裡,總是不很爽。不過西伯不住這樣的地方,他是地面建臺子,臺上豎起宮殿,宮殿屋脊蓋了瓦,但屋脊以外的房頂部分還是茅草和泥(瓦太多了會把房子壓趴下)。從考古上看,這些瓦似乎是西伯唯一領先商王朝的地方。

附註:我們有必要就夏商周的糧食作物給個介紹,以示對種地英雄后稷的尊敬。首先稷是一種有葉的植物(這是廢話),它起源於狗尾巴草。稷這種植物長出的籽就是粟,粟去掉皮殼,就是光鮮鮮黃燦燦的小米,這是夏商周三代最主要的糧食,但現在幾乎沒人吃它了。當初神農氏發明的就是這個,后稷加以改良優化,並且以後稷的名字來命名。或者說,是這個植物的名字命名了后稷。

夏商周的另一個主食是大豆,這個也是后稷培育的。

當時也有稻子,去了皮叫大米,是大禹治水時候引進到北方的,但當時北方人幾乎不怎麼吃它,雖然現代人卻天天吃。

麥子當時也有,可能是從西方引進的,碾碎了就是白麪,夏商周人吃白麪很少,可能因爲這是引進的稀有品種吧。當時還有一種大麻子(不是吸食毒品的大麻)人們倒是沒少吃。大麻有兩種用處,結出的大麻籽可以煮着吃,皮被人剝下來做麻布衣服(夠狠),是夏商周人非常依賴的作物。而且麻還分公母,是中國人第一個認識到植物分公母。不過,夏商周人還是主要吃稷(小米)和大豆,大麻子雖然也煮了當飯吃,但味道不怎麼樣,所以吃的也不多。慢慢就再沒人吃它了,只是用作煉油。現在,不但沒人吃它,連油也不用它煉了。

另有一種莊稼黍,跟小米差不多,但是沒有小米好吃,卻非常合適釀酒,是夏商周的釀酒主原料。

總之,稷、稻、黍、麥、大豆、大麻子六種作物,就是古人常說的五穀。看的出來,古人的食譜跟現在截然相反:現在我們吃稻、麥;夏商周人吃小米(植物叫稷,籽叫粟)和大豆。而且奇怪的是,他們把大豆煮熟了,做成豆子粥吃。如今,大豆也沒人吃了,只是用來做豆腐,以及用來煉油——豆油。

在冷兵器時代,兼以中國空間遼闊,戰略縱深很遠,商紂王就無法密切干預陝西黃土高原上的周方國了。我們說,方國處於商王朝最外環,中間一環是諸侯(商王的親戚們),最內是王畿地區。於是紂王他請了中環一位諸侯——“崇侯虎”先生,作爲自己的耳目,盯着外環的周方國。崇侯虎不是生人,老百姓喜聞樂見:他面如鍋底,海下一部落腮紅髯,兩道黃眉,金睛雙暴,喜歡厲聲大叫,在《封神演義》裡被封爲“北伯侯”。其實,“崇侯”就是他的官爵,表示他是崇國諸侯,虎是他的名字。《封神演義》作者弄出個“北伯侯崇侯虎”,一人搞了倆官,沒道理啊,他還動不動就一聲炮響,提刀上馬,衝出帳來,倒也熱鬧,那時候就發明火藥了!與“北伯侯崇侯虎”同一級別的就是“西伯侯姬昌”,不過這也是概念錯誤,“伯”是對外環方國領導人的稱呼,“侯”是中環諸侯領導人的大號。說“西伯侯姬昌”,又是伯又是侯,到底算哪個,瞎鬧騰嘛。總之,明朝的這位“許仲琳”老先生的書,挑剔起它的錯來沒完沒了,我們就別跟他老人家過不去了。

崇侯虎在自己的封國(陝西戶縣地區)得到諜報,西邊岐山下的西伯姬昌在大行仁義。插一句的說,我們這裡也得嚴謹,以免落得跟“許仲琳”一樣。我們這裡說“姬昌”倆字,也是犯了不懂歷史常識的錯誤。當時的姓並不放在名前面連用,就像商王族的“子”姓,不能放在紂王的名“受”前面連稱“子受”一樣。“子受”、“姬昌”都是錯誤的。姓在當時屬於一整個家族的徽記,我們只能說周方國的貴族是姬姓,周方國是姬姓國家,但不能冠在人名前。叫秦始皇爲“嬴政”也是錯誤的,應該叫他“秦王政”或者“始皇帝”。對於“姬昌”只能叫他“昌”,或者叫他的官號“西伯”,叫他“周文王”也行,他也會很高興——這是他自己給自己封的,想跟商紂王平起平坐,都是王。

不管怎麼樣,西伯野心不小,想當老大,他積累德行,收買人心,表現形式是讓利於民。西伯把自己的國家野生動物園和天然植物園對外開放,隨便人們進去打獵砍樹佔公家便宜,又免徵市場交易稅,讓商人們發財。不過這多是後代學者的美化,而西伯如果真這麼幹的話,只會直接導致國家沒錢,養不起軍隊。可據說西伯還是自掏公款,把老年人都送進敬老院(這就又在消耗他的小金庫)。實際上,《左傳》記載,西伯發佈過“對於逃亡者要進行大搜捕”的政令,表示他對犯罪份子並不手軟,這種禁止人們隨便遷移的政策,使得我們懷疑它是類似商鞅嚴格管控下的半軍事化的秦國,也只有這樣的國家,才能迅速發展出強大的軍事力量。作爲一個資源財富極其有限的彈丸小國,它一定是把所有財富投入軍隊建設而不是廣施財利於民。一個大搞福利、仁義爲本的君主只能造就出瑞士、北歐小國那樣的文弱國家,不可能有向外迅速擴張的戰鬥力。我覺得西伯應該是節省每一個從老百姓身上收取的貝殼取去奉養超出那塊土地所能承載的軍隊(而不是敬老院),這才差不多可以與商王政府軍兵力匹敵。不過,後代學者們還是硬把西伯的周方國描述得溫馨晴朗,無主的屍骨得到政府公款的掩埋,老百姓都留出很寬的田塍,互不侵犯。犯人們比老百姓更自覺,立在畫的***裡當牢房(畫地爲牢)。鄰居的虞﹑芮二國之人爲一塊田地的歸屬問題產生了爭執,跑來找西伯評理。他們一進周國的地界,看見這裡的耕者都相互謙讓(也顯然說明這些農夫不是奴隸,如果是奴隸,那一定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奴隸吧)。農夫們對於有爭議的地都推來讓去,誰也不肯要,結果導致這些地乾脆都荒了。虞﹑芮之人看了以後,大爲慚愧,說道:“我們所爭的,正是人家所恥的,咱就別去現眼了,快回去吧。”於是各回本國去了。這個違拗人性的天方夜譚似的故事,我們也不要太當真。倘使周國的民衆真是這樣仁善乖順,如此禮儀之邦,該不會整天想着造反,組織起來玩命地、勇猛地去進攻中央。後代學者之所以要美化西伯周方

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崇侯虎觀察到了西伯的動向,不敢怠慢,跑去向紂王做了彙報,所說的內容一定不是司馬遷記載的那樣:“西伯積德行善,諸侯們都感懷他的恩德,這樣下去,將不利於紂王您啊!”

事實上,如果崇侯虎是這樣講,那紂王應該高興。一個國家要想富強崛起,靠的是行之有效的縝密科學管理,而不是行仁義。積德行善並不足以帶來富強壯大。如果西伯真的是所謂“篤仁、敬老、慈少”,並不會產生四鄰諸侯拱服的效應,在當時紛紜多爭、弱肉強食的方國地域,反倒只會成爲四鄰掠食欺侮的對象。所謂一行王道仁義,就會無敵於天下,不過是後世儒家理想化的學說罷了。儒家學者習慣了這樣的理論定式,去套用在一千來年前的周國身上,以爲西伯一行仁義,就滅了商王朝,實在是書呆子式的天真。他們應該從“暴秦”是如何併吞六國的事實,以及“暴秦”成功的原因上,修正一下自己的理論了。按照儒家的觀點,大清朝滅了明朝,也是努爾哈叱在關外行仁義的結果嘍。

事實上,崇侯虎帶給紂王的消息,是西伯每天處心積慮設計政務,忙到太陽過了中天,纔想起吃上午第一頓飯。周邊大國侯都感到了周方的威脅,小國則處於無奈的境地,朝夕不安。崇侯虎說:“帽子即使變得破舊不堪,也應該壓在腦袋上面。您是一國之主,現在必須早作行動,維護您的帝位。”

接下來的事情,我們依舊不敢輕信司馬遷。司馬遷說,紂王聽了崇侯虎的分析,立刻採取行動,宣西伯赴商都見駕,然後一舉把西伯囚禁在國家監獄“羑里”。但是西伯手下的人送來了寶馬美女,紂王立刻喜笑顏開地釋放西伯,放虎歸山不算,還賜他弓矢斧鉞,資糧於敵,命他作西方伯長,專征伐權,隨便在西方開疆拓土。紂王是怕自己死得不夠快啊?

如果紂王真是這樣愚蠢不堪,那我們真沒有再寫下去的必要了。他也實在是個太弱的對手了,不是亡於西伯,也足以被任何一個心存不軌的方國,輕易把他拉下馬。不等西伯來收,商朝早亡了好幾次了!這也太低估一個管理着諾大帝國的王者優秀的DNA了。事實上,紂王是通過一系列大規模的戰役,擊潰並捉到了西伯,並且殺死了他。具體的過程下一節我們再說。

早在西伯的父親季牧師(季歷)時代,周方國就開始在軍事行爲中取得一系列勝利,可惜季牧師被紂王的爺爺文丁給困殺在監獄裡了。紂王的爺爺文丁目光如炬,看出季牧師想造反,腦後有反骨,所以把他困殺了。這種亡爹之恨使得接班上任的西伯日夜臥薪嚐膽積蓄力量,並且自行稱王。按照《尚書大傳》《詩經》的記載,以及司馬遷在《史記》中所承認,西伯稱王后第二年就急不可待地發動一系列軍事進攻,首先追剿岐山地區的犬戎(陝西西部),這是一直困擾周人上千年的蝨子。然後向北七十公里進攻甘肅靈臺地區的“密須”,再向北四十公里蹈襲甘肅涇川地區的“阮”“共”等方國。這些戰鬥使得西伯(這時候已經叫他周文王了)解除了自己在西方、北方的後顧之憂。接着,周文王(西伯)組織軍事力量全力向東發展,長驅六百公里進攻山西長治地區的“黎國”,距離東邊的朝歌(河南淇縣)只有一百多公里,構成了對紂王都城的直接威脅。無怪乎商朝上下大爲驚慌,大臣祖伊在向紂王奔跑上報告這一消息時,竟然驚呼:“天既訖我殷命。”上天要terminate(終結)我們了!“今王其奈何!”怎麼辦啊,紂王?

紂王這時候腎上腺激素明顯激增,秋天就要駐進他的內心。紂王知道,秋天將遺棄所有重重顧慮的人,我如果缺乏志氣,在秋天的景緻裡不敢露出一隻眼睛,這性格上的軟弱,秋天也要遺棄我(對不起,這是我大學情書裡的話)。紂王召集左中右三師常備軍(約不過萬餘人),以及命令勤王諸侯軍,在山西黎城相會,爭奪已被周文王佔領的黎國。到了指定的相會之期,紂王率領全副武裝的萬餘名王軍,戈矛林立,戒備森嚴,舉行了軍事大檢閱。戰車上的重裝武士(每車兩名加一名駕駛員)手持三米半長的大戟,彎弓拈箭,在兩馬駕轅、每輪十八根輻條的木軲轆戰車上,往來趨逞。軍威嚴整、士氣高昂。這些訓練有素的武裝把旁觀的諸侯看的目瞪口呆。紂王身旁還有幾名力勝百牛的猛士,他們就是當初F4中秦人先祖伯益的後代——飛廉、惡來父子。史書上說“飛廉善走,惡來有力”,倆人“力角犀兕,勇搏熊犀,父子俱以材力事紂王”,當然也可以把這叫做典型的“助紂爲虐”。另外還有費仲先生,據說費仲、惡來,足走千里,手裂兕虎,都是萬夫不擋之勇士。

惡來在《封神演義》中手使一把XX(由於時間關係來不及查了,誰幫我查查吧),其實不對,惡來應該是站在戰車上,手握三米長的青銅戈。戈的樣子像一把長柄大鐮刀。鐮刀部分,是戈的橫枝。戈可以上下揮舞,劈啄人的腦袋,也可以在兩車交匯時橫擎着,拿戈尖啄人胸口。戈的刃部(即鐮刀刃部——最初是沒有刃的,大周以後纔開始加刃)可以鉤割人的柔弱脖子。所以它是兼有鉤、啄功能的兵器。當然,戈還可以撥開擋住車輪的小障礙物。惡來的腰間還應該挎着護身短刀(當時沒有劍),刀把上都是五顏六色的寶石嵌着,晶瑩奪目。

一直未曾經歷正規大戰的周文王軍,這次終於嚐到了第一滴苦澀的血,紂王及其諸侯聯軍,弓強矢勁,戰法高明,人多勢衆,又是主場作戰,把千里遠道而來的疲敝的周軍打得狼奔豕突,苦爹喊娘,上了人生寶貴第一課,明白了造反不是請客吃飯那麼簡單容易,也不是施施仁義就能一鼓而下的。雙方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大戰了n個回合,周軍徹底潰散(注意這個n個回合不是兩軍主將互相沖刺單挑的回合,當時車戰,車子每次橫排衝鋒,與敵車交合之後,打完還得兜回***列隊再衝,算是一個回合)。周人潰散以後,想越國千里的商朝領土逃回本國,實在不是那麼容易。正要墜入全軍覆滅的滅頂之災,周人的軍師姜子牙在東夷救了這些殘兵敗將一命。姜子牙雖然號稱軍事,但那是後來的事情,現階段他出道不久,地位還不高,只是一名間諜身份,打入遙遠的東夷地區從事策反工作,那裡也是他的老家,言語和習俗都熟悉洽合便於開展工作。

在姜子牙的策反下,東夷人抓漏子趁着紂王主力西出而騷擾了王畿地區。紂王大軍於是放棄徹底截殺周人,拐回頭向東進發,討伐反叛的東夷人。甲骨卜辭細緻地記載了紂王進軍東夷地路線,紂王所到之處還進行了田獵,獲得虎豹兕象糜鹿狡兔的收穫,這倒不是他貪玩,打獵可以彌補當時運輸給養力量地不足。

東夷的“人方”是紂王的主要征討目標,人方恐懼地發現,商紂王軍中出現了“象隊”。這些大象被馴服之後用作進攻武器,是古代的坦克,從大象脖子上居高臨下地射擊,使商軍壟斷了空中優勢。古書中說:“商人服象爲虐於東夷”。

象牙輕易戳穿人地胸膛然後把人拋起在空中。經過幾次戰鬥,東夷只好投降。紂王爲了防止東夷再叛,將大批商軍留在東夷地區戍守,飛廉是留駐東夷的主要將領。然後紂王班師回朝。根據甲骨文卜辭,紂王先後三次親自征討東夷。

在前番山西黎城(長治地區)的這場商周首次大交鋒的戰役中,有論者認爲周文王在戰敗後被商軍俘虜。他拖着俘虜的鏈子,被押解到王畿安陽地區湯陰縣(岳飛的老家),關進國家監獄“羑里”。我想,商人一定對他進行了必要的說服教育,一邊用竹板拍打他,一邊詢問他造反的思想根源。商人可能是這樣說的:

“哈哈哈!造反好不好玩啊?說來聽聽!說啊、說啊、說啊、說啊、說啊、說啊、說啊、說啊、說啊!爲什麼老是、老是、老是、老是、老是不說話呢?”注意,在問的時候伴隨着竹板的打擊節奏,相互滲透,保持和諧。

不管周文王檢討得怎麼樣,有論者認爲,最終周文王被紂王英明地殺掉了,以免遺禍未來。周文王得兒子發,在陝西岐山老家聞訊以後,立刻哭着接了老爹得班,就是周武王。在未來的伐商戰役中,他總是攜帶着老爹的木主(靈牌)在車上,想來是老爹的屍骨未歸,死於非命,借木主以激勵戰士。並且周武王戰前給戰士訓話中一再疾言其父無罪,反覆嚷嚷道:“予克紂,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紂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意思是,我若能戰勝紂王,並不因爲我們武功強大,而是由於我父親文王本來無罪(紂王殺了他,我們來報仇);紂王若戰勝我,並不是我父文王有罪,而是出於我的無能。爲什麼總要嚷嚷其父無罪呢,想來是在向紂王討要公道和血債,要一個說法,殺我爹的說法。

如果周文王是向主流史書寫得那樣,安祥天年自然死亡在老家岐山,他兒子當不至於嚷嚷這些話。 wωw• тt kán• CΟ

周文王戰敗死於“羑里”監獄,周人以爲奇恥大辱,後世子孫不忍言之,在周政府撰寫的史書裡,也就塑造了周文王得到釋放,回老家才崩掉的情節,而紂王卻樂意釋放他,從而顯得非常傻瓜,也就不讓人敢相信。

據說,周文王在“羑里”蹲監獄時期,和現代服刑人員一樣,也攻修了專業課程。他那時比現在好,沒有什麼書可看,文科就是一些政府文件,後來被整合成《尚書》的,理科呢,是《易經》。西伯腦子好使,蹲監獄期間潛心揣摩《易經》,終於研究出“八八六十四卦”的爻詞,中間熔鍊了物理、化學、醫學、天文、社會、宇宙的大知識,成爲繼那個半真半假的妖怪“伏曦氏”之後我國又一學術帶頭人。(“爻”的字樣是結繩記事的意思,學校的“學”字繁體寫法,就含有“爻”。)

周武王心情悒鬱地開始在陝西岐山主事的時候,輔佐他的是“軍師”姜子牙和四弟周公旦,以及召公、畢公這些族內哥們。姜子牙出仕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七十二歲。那以前他都幹什麼了呢?據《封神演義》說他三十二歲到七十二歲期間,都在崑崙山“元始天尊”駕下當道士,不過當時還沒有道教,於是七十二歲的時候他明白過來就只好放棄當神仙的想法,下山了。姜子牙來到紂王的朝歌,經人介紹與一個六十八歲的老處女相戀並結婚,然後從事無照販賣工作,因爲不瞭解市場行情,第一次販賣笊籬(撈餃子用的)失敗,因爲當時還沒有餃子。第二次改賣麪粉,再次失敗,因爲當時的麥子是粒食(就是蒸麥粒吃,還不磨成面——唉,“許仲琳”老先生淨瞎指揮),姜子牙的面太前衛,老百姓不接受。

接着姜子牙又從事屠宰工作,殺牛。按理說,牛是農夫的好助手,不許殺,但商朝時候牛還不會拉犁(拉犁的是人)。牛於是被放到草坡上吃草玩兒。養牛和養豬在當時的目的一樣,都是爲了殺了吃肉。於是姜子牙開始屠牛。牛的渾身都是寶,牛骨頭可以做梳子,簪子,針,筷子,還可以做士兵行軍的銜枚,以及箭頭(牛角的)。然而牛奶沒利用上,中國人不喝牛奶,只有北方“胡人”才喝牛奶。牛最後一個有用處是牛皮,堅韌耐磨的牛皮,可以做馬的挽具,拉車的皮帶,以及車上的坐墊。鼓的皮面也用牛皮,當然牛皮還可以吹——鍊銅鼓風的皮囊。牛皮還是甲冑的材料。後代士兵就慘了,穿着沉重的鐵鎧行軍,不但沉重,裡邊的襯衣(防止鎧甲磨破皮膚的)還容易長痱子。

姜子牙殺了幾天牛,突然紂王要祭祀求雨,禁止民間殺生,結果生意全沒了。於是姜子牙又盤了一個沒生意的飯館開張,依舊沒生意,有的只是他老婆日益難看的臉色。姜子牙急了,利用自己的專長幹起了看風水的職業,也從事凶宅捉妖,並且參加了鹿臺的總體施工建設,因爲缺少團隊精神而被罷免。他老婆急了,乾脆也炒了他,主動提出離婚申請。這反映了當時婚姻家庭不穩固的事實,二婚、三婚不算個什麼。有些人乾脆終生不結婚,從考古發現看,半數以上的商朝人不見“死則同穴”的夫妻合葬現象,推測可知當時很多人仍是打着光棍,在歡樂谷解決性問題。那些開始組建穩定家庭的人,也聚散無常。能白頭到老的,死後夫妻各有一個棺材,男左女右,棺材上各留一孔,供夫妻靈魂相通,仍可在陰間過幸福生活。

姜子牙被老婆炒了,在朝歌實在沒發展,就準備出國。他憑着自己的兩條肉腿,拄着杖,揹着行李走了一千多裡,西行來到陝西,在渭水河邊釣魚。當時周文王還活着,正有兵犯中原的想法,非常需要人才。神色恍惚的周文王經常若有所思地在春風料峭地渭水河畔行走,看見姜子牙在直鉤垂釣,覺得這個老頭懂得玩陰謀,又是朝歌城裡見過世面的,於是派姜子牙返回朝歌,從事情報收集工作。這件事情被孫武記錄在《孫子兵法》裡,“周之興也,呂牙在商”,用以說明使用間諜者,必成大功。之所以姜子牙又叫“呂牙”,那是因爲他是山東呂國的老家,是東夷籍貫。於是姜子牙進一步跑到東夷,挑逗東夷人去進攻商朝王畿,以配合周人從西邊進攻商王朝。

可是周文王非常之笨,兵犯中原卻失勢了,被擒以後住進了“羑里”監獄。姜子牙夥同散宜生等人,拿着美女寶馬(或者是後人開的另一個禮單——皮子山貨)去營救周文王。接下來的事情如大家所知有兩種走向:現代學者有人認爲周文王被紂王卡嚓了,古代學者則認爲這麼好的文王聖人,當然要被紂王釋放回國纔好。但是不管哪種結局,周文王的政治生命都算是結束了。這就像放在醫院等死也好,還是拉回家等死,都挨不了幾天了呵。

我們如果假定周文王被卡嚓了,那讀者就請直接轉跳到下面第三段有*處繼續閱讀。

如果我們假定周文王被釋放出來,那回到故鄉的周文王就像變了一個人。他展現在陝西老鄉面前是一個日本忍者形象,一改以前政治上鋒芒畢露的激進態度,停止與中央爭短長,也不再大興仁義收買人心了。這得益於他蹲監獄期間的《易經》研究,總結出“以陰制陽、以柔克剛”的深刻理論。周文王又回到春風料峭的渭水河邊,失魂落魄、茫然若失地行走。而這時,在東夷從事地下工作的姜子牙同志,因爲東夷被紂王暫時平定了,也只好被迫攜帶着他的機關幹部回撤到了陝西。八十歲高齡經歷了無數失敗吸取了無數教訓的“世故老人”姜子牙先生也總結出了凡事不能急於求成、以柔纔可以克剛的道理,他向周文王獻上寶策說:“猛烈的鷹隼將要襲擊之前,就會藏起爪子低飛,老虎將要搏鬥時候,也要低頭俯耳裝做溫順。”

倆人一拍即和。周文王因此堅定了韜光養晦、相機而動的戰略方針,中國“藏於九地之下”,才能“動於九天之上”的辯證法,卓有成效地開始付諸實踐。周文王裝作白癡,修築靈臺,收羅美女,沉湎酒色,胸無大志,整個兒劉備青梅煮酒論英雄那個傻樣,用假相迷惑商王朝。周文王就這麼樂呵着直到不久死去了。

*商王中央覺得周人無能爲也,也就暫時解除了警惕,紂王調走集結在朝歌西部的主力軍隊,集中力量去防禦山東地區的東夷。趁這機會,周人再次興風作浪,想第二次東進中原。姜子牙認爲不可:“上次的實踐證明,我們是打不過紂王的。現在,我們還需要靜觀其變,讓紂王跟東夷‘狗咬狗’再多打上幾次,互相徹底消耗他幾年再說。”

“那我們找點什麼正事幹呢?”

“我們的根據地(陝西)四周都是羣山,又有黃河在東邊圍護,只要我們掃清了這裡的商王朝勢力,就可以割據一方(後來的秦國、劉邦都是從陝西這裡建國起家,再俯衝中原,這裡確實是王業之基,佔了地利的優勢)。我們靜等商王朝的機會,一旦紂王被消耗得不行了,我們再動員起兵不遲。”

於是,周人從陝西西部寶雞地區的岐山大本營出發,組織了對陝西中部西安地區(戶縣)的崇侯虎先生的征伐,以求整個佔穩陝西的“關中之地”。崇侯虎作爲崇國的諸侯,是商王朝插在陝西腹心的一顆釘子。崇城的防禦設施龐大而堅固。周人進攻了三十天而崇不降。“世故老人”姜子牙命令周軍撤出戰鬥進行整頓,建造大型攻城器械。然後集中兵力,修築土山,從土山頂山用長鉤、雲梯、臨車、衝車等攻城器械(前三種是靠近城牆,從上方進行毆打,後一種是從底下破壞城門用的),一舉攻克崇城,滅了崇國。崇侯虎估計是戰死被誅。整個過程中,顯示了周人戰鬥中無所不用其極的殘酷手段,被記錄在《詩經》描述周人建國過程的詩歌裡邊,以及《左傳》裡邊。

紂王在十五年之中前後組織了三次針對東夷的大規模進擊,每次都是親自率兵出征,爲期都在一年上下,可謂傾動全國物力,互相消耗得非常厲害。東夷人與紂王之間發起的曠日持久的三次大會戰,一定來的異常慘烈,只是由於東夷人最終沒能掌握政權,所以戰爭的細節淹沒於歷史,無聞於後世。

以當時生產力相當低下的境況,長期戰爭足以拖垮一個王朝。紂王雖然東線作戰取得勝利,但國力已經枯竭,而且西向防禦的大門長期敞開。周武王立刻抓住時機,撕掉臉上的笑面虎畫皮,興兵中原,一舉滅之,而且滅的很輕鬆。

我們有理由相信,周軍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商王朝的滅亡,四分之三的“功勞”在於那些東夷人的撕咬。這就好比大明朝的滅亡,是先被李闖王長年折騰,掏幹了它的軀殼,才輕易亡於關外的滿清了。

紂王亡於周人之後,東夷人氣鼓鼓地說:“明明是我們鬥垮了紂王,卻被西邊的老客先摘了桃子!”於是,東夷人與周人之間,隨後又進行了三年角逐,這就好比項羽和劉邦在共同推翻大秦朝以後的五年爭霸戰。最終,周人攥緊了中原大桃,建立起中國歷史上的第三個王朝。

讓我們把鏡頭拉回“武王伐紂”前的動員大會上。爲了選擇最佳的作戰時機,周人照例進行了封建迷信的占卜活動。打仗講究天時地利,天時好不好,就是這占卜的東西說了算,也就是烏龜殼和蓍草說了算。

周武王占卜顯示,天時卻很糟糕,烏龜殼和蓍草都說“大凶”。雄心勃勃的新興王朝領袖們面面相覷,姜子牙當場耍賴,呸呸地吐唾沫:“不算數!枯骨死草,知道什麼兇吉!不算數!”命令集結在城外待命的部隊拔營出征,進攻商帝國。

(一千多年以後,前秦王符堅準備南征東晉王朝,占卜的結果也是大凶。他援引了歷史上武王伐紂這一幕,給自己充滿信心的玩火計劃尋求辯解。然而天命卻狠狠捉弄了他,烏龜殼的預言使他在淝水之戰不僅輸光了60萬軍隊,還倒貼了自己的人頭。)

公元前1046年,西北高原風和日麗的萬里長空下,一個新興王朝久經積蓄之後,崛起在蒼茫地平線上,浩浩蕩蕩的隊伍,在一箇中年男子和一位世故老人率領下,車上載着周文王得木主(有點擡棺大戰的意思),預備渡過黃河,把他們的龍旗插到幾千裡以東那個虛弱的舊王朝墳墓上去。這支軍隊總計三百輛戰車,虎賁三千人,兵員並不龐大。當然還有一些同盟國輔助出兵,擔任配合作戰,主要是來自長江漢水流域的九頭鳥(湖北人),以及巴蜀(四川人)。軍隊進發得並不迅速,他們後面跟着牛車。牛在那時候不負責拉犁,牛平時無憂無慮吃了睡睡了吃的,像豬一樣,等着被殺了吃肉。大牛則用於拉車,打仗的時候,馬拉着戰車在前面逞能,牛套着輜重在後面輸送給養。總之,牛在那時候還是見過世面的,還是比較牛的,不需要“臉朝黃土背朝天”地享受耕地的苦差。牛慢慢學會耕地,是在春秋戰國時期。(豬呢,則直到現在也沒學會)。

就在這個時候,還多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一對老哥倆,伯夷和叔齊倆大賢人,急急慌慌從養老院追出來,抱住周武王的車轅,說了一大段“子不可以背父,臣不可以叛君”、“不可以暴易暴”等等令人費解的人間第一大道理。

左手持黃銅大斧子(鉞),右手攥着白犛牛尾巴的周武王,給說啞巴了。回頭看看左右,左右舉起青銅短刀。姜子牙擡手說:“都是義士啊,放他倆走了吧。”

大軍帶起滾滾遮日的黃土,從兩個發愣的老頭子面前碾過去了。伯夷、叔齊老哥倆當然懂得,大周兵旗上的圖案,是龍,因爲周人崇尚文采,商帝國則是虎,因爲他們崇尚威武,而再古遠的夏代,旗子上是日月,因爲他們崇尚光明。

龍旗和虎旗的一場惡鬥就要來了,倆老頭該站在那一方呢?當然,不食周粟的兩個倔老頭以餓死首陽山的實際行動,向歷史交上了他們的答卷。這倆個老頭的來歷,我們還需要插敘一嘴。他倆本是孤竹國君長的兒子。孤竹國老君長死了,命叔齊繼位,叔齊覺得普天之下最賢的人,莫過於他老哥伯夷了,就讓位給伯夷。伯夷認爲四海之內最賢的人莫過於他老弟叔齊了,就非不接位。兩個天下最賢的人互相推讓,覺得華北之大,已容不下兩個並世賢人了。於是他倆就一起出逃(有點搞笑,逃什麼呢,又沒有人追)。

這一對兒被自己的偉大嚇跑了的人,聽說陝西的周文王善於養老,就投奔那裡了。放着自己的國君不幹,去陝西吃吃白飯。就這麼倆人,司馬遷還把他們放在《史記列傳》的第一篇去大書特書。兩個大賢人都撂挑子了,孤竹國沒多過久就被異族佔領,成了山戎的大本營,四處外出騷擾。後來齊桓公管仲同志北征山戎,才平定了這裡,這是後話不提。

這隻萬人隊伍捲起煙塵,繼續前進。這個想象卻是錯誤的,當時的黃土高原一片蒼翠,並沒有黃沙。而當軍隊下滑到了華北平原,更可以看見百分之四十的森林覆蓋着鬱郁蒼蒼的平原。就是說,這一隊人向左扭頭,可以看見茂草搖轉的草原和城邑農舍;向右,則是野獸們的樂園,陽光鑽不進的大森林裡穿行着披毛犀、三趾馬、劍齒象和李氏野豬。

在一千多裡行程的末尾,周武王龍旗的一方,列陣在河南淇縣(朝歌)的郊外一塊叫做“牧野”的地方。與之對峙的,是紂王虎旗的一方:蔚然大觀,鋪天蓋地、持矛橫戈,總計——哇!十七萬兵馬,蝗蟲一樣麇集在我國中原大地三千年前的黎明之下。

不過,這個數字是被誇大了的。甲骨卜辭顯示,商王朝一般出征方國,兵力不過萬人上下,現在是王畿保衛戰,固然動員的多一些。但是長年與東夷的消耗戰,已經使得商王精銳盡死於外,主力牽制在東方,能夠被組織起來倉促應戰的恐怕多是臨時徵發的民夫,人數也絕對不會超出三五萬。

大風自東向西,吹過紂王倉促拼湊起來的亂哄哄的行列。這些臨時的民兵,很多人捏戟的姿勢還很像捏鋤頭把兒。大風獵獵席捲,吹到遠道而來的西北人剛勁強韌的臉龐和岩石般屹立的身形上。

當戰場部署完畢,姜子牙先說:“請大家舉起你們的戈,排好你們的盾,豎起你們的矛,歡迎領導講話。”(矛的根部有銅釘子,可以扎進泥土,像旗杆那樣豎起來)

“嗟,嗚呼——”周武王說,“各位友邦執事、各位諸侯領導,各位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長、千夫長、百夫長,各位戰車兵、徒兵、虎賁,大家好——大家辛苦了。古話說,‘牝雞無晨’——什麼意思呢?母雞不應該打鳴!如果母雞負責打鳴報曉,這家人就要傾家蕩產了。而今,商紂王聽信婦人之言(是美女”妲己“嗎?),蔑視祖先兄長,用奇技淫巧取悅婦人,真是個獨夫!

“今紂王侮辱無常(又是侮辱了金木水火土?),剝喪元良,商罪貫盈,自絕於天,結怨於民,上帝都不照顧他。我父親周文王好比日月之照臨,光於四方,顯於西土,順應天意。雖然紂王有億兆之人,但是離心離德,我有能臣十人,而同心同德,諸侯擁戴。我要執行老天的懲罰,率領熊虎之師,弔民伐罪,永清四海。”

這篇記錄於《尚書》的誓詞,光成語就出了一大堆,什麼“離心離德、同心同德、惡貫滿盈、牝雞司晨”,還有“獨夫”,以及“自絕於人民”。都是罵紂王的。給紂王潑髒水的工作,現在正式開始了(並且加潑了一千多年才潑完,直到無處可再潑爲止)。其實,紂王即便是個聖人,他的敵人和新王朝也要罵他。因爲既然要打他,就不得不罵他。

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周武王身後的一個史官,回望了一下天際漸漸淡去的星影,記錄下了在這一激動人心時刻天空上的星座和月相(鑄刻在了一隻青銅鼎上),從而使得3000年後的學者,在藉助計算機的複雜計算下,推算出當天的時間是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

戰鼓從周武王身後擂起,起初聲音不大,你精神太集中了,以至於覺察不到鼓從什麼時候敲起。隨後,你知道它是在你的胸膛裡和你的心臟一起敲動,咚咚咚咚,旌旗和鼓指揮着戰車像幽靈一樣輕輕在日影下佈置成十幾縱列方陣,橫排展開。鼓聲指揮戰車的車位,指揮步兵的腳步和站姿、蹲姿,指揮各種兵器錯落有致地揚起或挺向前方,甚至每一個士兵的舉目仰頭,每一張臉上的嚴峻表情,胸膛的呼吸,肌肉的抽動,牙齒的咀嚼,都在鼓聲信號指導下,精確地調動。這支萬人隊伍,就像一隻猛獸,把身體裡所有的發條,緊緊上滿。

當敵衆我寡時,只有把三軍統帥得像一個人,才能夠穩操勝券。深明此理的大白鬍子前敵總指揮姜子牙,在指揮車上將令旗向日中直指,“殺啊——”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最大規模的戰車協同步兵野戰,在兩大決定王朝命運的軍團之間,殘酷展開了。

戰兵迅猛的衝擊力和機動性是步兵無法比擬的,戰爭機器一旦啓動,就一定要攪出血汁。這次戰役中的犧牲據說是流血漂杵,夠意思的了,血水漂浮起了杵。杵是棍棒,兩端帶棱,比起昂貴的青銅武器來,杵是廉價的劣等兵器,自然是那些倉促組織起來的農夫們用的。可見主要是他們失掉了武器,也是他們的血在飄。

牧野之戰的風雲際會與喧囂變幻,在後代史書上卻被搞得模糊不清,有人根據《尚書》說是“流血浮杵、赤地千里”——紅色染紅了千里大地。但是這樣的話,就有點像周人用極其殘酷的手段奪取了商人拼死捍衛的政權,與一代聖主弔民伐罪的主題有點脫鉤,於是在先秦、漢朝,出現“商朝人臨陣倒戈,調轉武器,爲武王前驅,向七十里外的商朝老窩朝歌殺去,開開大門迎闖王的感人場面”,因而戰爭並不殘酷。到底孰是孰非,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按《逸周書》記載,武王伐紂,殺死一億零七萬人,俘虜三億人。這也是“天呀!不可能的。”好在古人的億和現今的億不一樣!按照十進位的標準,個、十、百、千、萬、億,億應該是十萬。殺死一億七萬人,俘虜三億人,應該是殺死17萬,俘虜30萬(仍略多啊)。

紂王沒有出現在戰鬥現場,他也許知道這場戰鬥是徒勞的,紂王爲自己的歸宿做好準備。惡來擔任了戰場指揮主要將官,此人“力角犀兕,勇搏熊虎”,不過那是如干年前的事情了,他在一番苦戰之後,被周軍射中嘴巴,力盡而死。他的老爹飛廉,其時尚在山東地區組織抗擊非典(對不起,抗擊東夷。晚上太困了。)

周武王牧野之戰大獲全勝,乘勝奔襲七十里,碾碎朝歌城垣,兵臨城內王宮。紂王不想讓自己落到屬國周人的手裡,就穿了珠玉連綴的禮服,在鹿臺上,自焚了。周武王用他那舉了一路的大斧子,割下商紂王燒糊了的腦袋,懸掛在大白旗下,從而登上了周天子的寶座,一併被割下腦袋的還有美女妲己,掛在小白旗下。唉,也算是白首同歸了。

順便說一下,武王割商紂王腦袋所使用的大斧子叫做鉞,這習慣一直流傳下去,直到漢代,砍罪犯腦袋還使用這種鉞,使用的時候還要配合一個菜板子——叫“砧”。至於劊子手改用鬼頭大刀,那是很後代的事了。“鉞”和斧子其實略有不同,“鉞”刃部彎月形,樣子誇張,像戲臺上程咬金的板斧,後來當做皇家儀仗隊的道具,歐洲也是如此。皇帝賜鉞就表示授予軍權。而斧子是有效的野戰兵器,宋朝人經常使用長柄斧砍金軍“柺子馬”的馬腿。

周武王的伐滅商王朝,並不是一種自下而上的推翻政府。它更像努爾哈赤之入主中原,是國與國之間的戰爭,由侵襲而實現的政權顛覆。當然,這個國與國,是帶有宗主國與附屬國的色彩,而不是完全對等。所以,滅商在當時人看來,是文明落後的異族周人滅了正統的商人。就像大清兵滅了明朝,明朝人感情上很過不去,商朝人也是一樣。“反周”復商勢力在暗自醞釀,很多人估計在尋找紂王的遺子。

周人也一樣不安,如履薄冰,擔心一覺醒來,商族殘餘勢力與虎視眈眈的東夷人鬧出翻天覆地的意外變化。於是,姜子牙提出了“愛屋及烏”的成語,要求:“如果你愛一個人,你就把他送到紐約——對不起不是。如果你愛一個人的屋子,也就連帶愛他的烏鴉。恨一個人的政權,就要殺光他的臣民。”姜子牙想實行種族滅絕政策,首先拿紂王的兒子武庚開刀。周武王的四弟“周公旦”是個冷靜睿智的人,對老薑的叫囂嗤之以鼻:“我認爲,想平靜風雨飄搖的現狀,必須儘快加速理論工作建設。”

“什麼意思?”

“諸位想過沒有,煊赫四方的強大的商王朝,驟然間被我們‘小邦周’所顛覆,不只是商人驚恐,連我們自己也奇怪。那個被商王所禮敬膜拜的上帝哪去了呢?

怎麼關鍵時刻掉鏈了呢?疑問之餘,我們只能這樣告訴商人:上帝的庇護也不是無條件的,Godonlyblessthosewhoisdeserved.你們不是口口聲聲稱上帝嗎?那我們就說上帝已經遺棄你們了。我們造出一個‘天’來,取代他的“上帝”!這樣,顛覆了他的國家還不算,我們更要推倒他的精神支柱。“

周人於是創造性地首次明確了“天”的概念,天有自己的心思,就是天命,能治理好國家的人,自然就有了天命。在周人看來,天命不是沒有條件的,它只照顧那些“敬德”“保民”的塵世之王。商紂王之失去天命惠顧而亡國,就是因爲紂王沒能“敬德、保民”,而我們名正言順接過大統,就是因爲具有“敬德、保民”氣質。天命的概念從此兼併了商人的上帝,就像狹義相對論被廣義相對論所包容。從此,中國人開始提天,而不再奉承上帝。周王也從此獲得了“天子”的專稱。

這種以“天命”爲中心,“敬德、保民”爲兩個基本點的難能可貴的理論體系,確實比從前商王朝單純依賴祖先之靈與上帝撐腰的“鬼治主義”邁進了一大步。

它引進了“德先生”和“民先生”這兩個嶄新的充滿生命力的概念。

周公旦把這一套新思路向周武王彙報以後,武王登時感到豁然開朗,底氣十足。

不再爲自己以武力搶來天下而惶惑了,原來我們是承繼“天命”的啊。立刻祭拜祖先,告慰季牧師、周文王的在天之靈,以及遠祖后稷的魂魄,然後登上大周天子的寶位。

在大典上,我們猜想,陝西的那種“威風腰鼓隊”也做了獻技表演。此藝據說有四千年曆史,很像求雨的儀式:驟雨飛濺樣的鼓點,亂蛙蹦跳般的腳步,非常熱鬧。

下面就是我們要說的了。既然商朝王把“天命”輸給了周人,那一定是商王在“敬德、保民”兩個基本點上極其失敗,這就有必要拿出紂王失敗的證據,才能說服商人認命。於是往紂王臉上塗鴉的運動開始了。周武王在《尚書》中開列了紂王六條罪狀:

第一是酗酒;

第二是不用貴戚舊臣;

第三是登用小人;第四是聽信婦言;

第五是信有命在天;

第六是不留心祭祀。

這些罪條雖然屬實但並不算過失,有的甚至用現代的價值觀判斷,富於進步意義。比如第二第三條的“不用貴戚舊臣、登用小人”就很有代表性。這裡的“小人”注意不是後代意義上的“君子、小人”那種道德觀念上的小人,而是相對於“貴戚舊臣”(商王族親貴,前任商王任用的舊臣的子嗣)來講的出身低微的人,即沒有顯貴家族背景的人,說白了就是“非高幹子弟”。紂王打破血統論,不錄用王族中的親貴和從前商王的舊臣之子,而是提拔錄用出身卑微之人,這在周武王看來是不能接受的過失,而今人眼光看來屬於進步的用人觀:是“唯纔是舉”,打破了“用人唯親”的血統論。

從前商王武丁任用出身低微的“傅說”也是一種“登用小人”。不過,在當時的

歷史條件下,任用出身低微的人而停掉親戚不用,會遭到親貴集團的蜂擁攻擊,所以,武丁被迫採取託夢的曲折形式,來提出錄用傅說。

同樣,紂王爲了挽救帝國的頹勢,進行的這些必要的人事調整——錄用“非高幹”的能人取代腐朽的權貴,也必然導致了以其大哥“微子啓”爲首的親貴和舊臣集團的瘋狂反對,“微子啓”甚至採取不合作的政策,帶着自己的人怒而走掉,從而分裂了商王朝的統治核心。從史料上看,類似的上層分裂不限於“微子

啓“一案。紂王的叔叔比干被處死,叔叔箕子被下獄。這可能也是因用人制度的調整觸及了這些叔叔們的親貴家族利益,以及其它的”政見不合“,最終與紂王發生嚴重衝突。不論誰對誰錯,誰好誰奸,高層集團內部發生了巨大意見分歧和形式上的明顯分裂,我說巨大是因爲有人已經爲此而死,這都很大地破壞了商王朝的國運。

紂王這些人事改革,被當時的人(包括他的敵人)所不能接受。就這麼一點兒人事變革,都是那麼的難啊!可見商王朝之積弊已久,問題之複雜,現實之難辦。

一個末代帝王又能做點兒什麼呢?只有掙扎一番之後,等着去殉死他的王朝罷了。這一點再次使我們想到了明朝末年的崇禎。

至於說紂王“聽信婦言”,其實是少見多怪,商朝女性活躍,在政壇頗有作爲,如前代武丁的“婦好”就是一個女性從政的傑出例子。紂王聽信妲己,即便這是事實,我們也不要奇怪。當“貴戚舊臣”都不支持、不理解他的用人之綱,甚至分裂而去,那他也只有跟自己的媳婦合計國家大事了。當社稷危蕩,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像蟬那樣高叫,沸反盈天),這樣的社會動亂局面下,人心惶恐,個懷叵測,也只有媳婦還是跟自己坐在一條船上值得可信賴的啊。

而所謂“信有命在天、不留心祭祀”的罪狀,這是小節,而且並不屬實。從出土卜辭上看,紂王的爹和紂王時期,其祀典體系比前代最爲成熟完備。

總之,周武王給紂王定出的這六條大罪,只有第一條“酗酒”算是有點價值和力量的。但是商朝人好酒,喜歡以酒佐餐、聚衆豪飲,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從出土物來看,商朝後期的飲酒器明顯激增,表示了社會飲酒之風蔚然。商帝國積累年頭久了,財富豐厚,人們閒逸,走上飲酒的路子,好比古羅馬帝國在爛熟時候的豪吃豪飲,是必然的事情。好比美國人現在富裕了,工作也輕閒了,錢也一大把了,就開始吸毒了。你也許會說,商朝社會的飲酒風氣都是紂王帶的頭。這也是想的太簡單化了。譬如說,假定如今美國吸毒問題嚴重,這也是克靈頓帶的頭嗎。商代後期飲酒成風,成爲社會隱患,是嚴重社會問題,原因該是廣泛而複雜的,不單紂王一個想幹,他推動也好,或者制止也好,想作移風易俗的變革,都不是那麼容易。就好像清朝末年吸鴉片蔚然成風,不是某一兩個皇帝能改變的了得,當時下層、中層乃至高層親貴的人拼命要吸,皇帝根本拗不動他們。喝酒、吸毒、吸鴉片,這類問題的解決需要從社會根本機理與矛盾的梳理出發,這對於忙於應付東西外敵、內焦外困的商王末帝紂王來說,固然是無法實現的。

我們中國歷史上,歷代王朝最後一個帝王在事到臨頭時一般有四種選擇:自殺、逃跑、投降、被俘。能有勇氣選擇第一種的,絕無僅有,好歹應該算是英雄。紂王自焚鹿臺,與明朝末帝“崇禎”自掛煤山,頗爲類似啊。光這一點也值得欽佩,並且看出了他的無奈,這個社稷的根本矛盾實在是鬧的無法藥救,才最終選擇與它共亡。不過,崇禎的命要好一些,沒有像紂王那樣被清朝人拼命埋汰。

崇禎沒有遭到大清人埋汰,是因爲大清兵勢力雄大,拳頭很硬,可以替代嘴巴來說話。而周武王的萬把人,起自西方撮而小邦,面對龐大的商王朝帝國,雖然勝了,但需要拼命辯解,以免遭受四方反彈襲來的滅頂之災。所以,給紂王潑髒水勢在必行。但周人潑的並不厲害,只是上述六條的就事論事而已,還不涉及紂王人身。我們從商周史料《今文尚書》之《商書》、《周書》諸篇中,均再未見商紂王失道失國的罪狀,也無焚炙忠良、濫殺無辜、嗜血成性之類記載。總之,周人還沒有把他與“暴虐荒淫”四字掛上鉤了。

紂王真正之被臉上塗鴉,還不是他的敵人周人乾的,而是五百年後春秋戰國之際,那些學者們爲了把自己的學說變得振振有辭以便遊說諸侯,就需要拎出紂王這批古人來說事,甚至不惜僞造古史。春秋戰國的人說話,喜歡舉出極好的好人(也就是他們捧起來的聖人),以及極壞的壞人,作爲正反例子,來說明自己的論點。於是,堯、舜、大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都被包裝打造成了極好極好的完人聖人而推出了,與之對應,走向另一個極端的就是極懷極懷的壞人(沒有一點好性,壞的徹頭徹尾的)夏桀、商紂王、盜跖幾位可憐而無辜的先生。也是,他們是亡國之君,前者是開國大帝,不擠兌他們擠兌誰呢?

其實,世上哪有百分百好透了了好人,和壞透了的壞人呢?但是夏桀和紂王終於開始與“暴虐荒淫”四字掛上鉤了。學者子貢意識到了這一點,也有點看不過去,說道:“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後世言惡則必稽焉。”紂王雖不好,但不至於如此之壞,所以君子千萬別把自己混的太差,否則以後的人要舉出惡事來說理,就一定塗抹了他來充數!

在春秋時期,關於紂王的罪狀還只限於“比干諫而死”。到了戰國,比干的死法被活靈活現地演義豐富起來了,屈原說他是被投水淹死,呂不韋的門客說是被剖開了心,到了漢朝劉向說紂王剖開他的心是爲了好奇,想看看“聖人”的心是不是七竅,到了晉朝,“皇甫謐”醫生說紂王還解剖了比干的媳婦,想看看她的胎兒形態——我看是你這醫生想看吧!醫生想看活體解剖是可以理解的,但自己想看自己不說,說別人就不乖了!

至於紂王最著名的“酒池肉林”、“炮烙”的事情,大周朝初期的文獻上也從來沒有過,春秋時代也沒有,是到了戰國末期的“韓非子”先生,首次描繪而成,我們不得不承認他是非常了不起的:“昔者紂爲象箸而箕子怖,以爲象箸必不加於土鉶,必將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則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於茅屋之下,則錦衣九重,廣室高臺。居五年,紂爲肉圃,設炮烙,登糟丘,臨酒池,紂遂以亡。”

韓非子羅嗦了這麼半天,最終的目的卻不外乎是爲了證明他的論點:“天下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之大事必作於細。”意思就是防微杜漸。從而告誡他所愛戴的君王們,不要“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啊,否則就成了紂王那樣的亡國之惡君啦!紂王使用象牙筷子,不在乎這些小錯,不斷積累,終於錯越來越大,酒池肉林,以至於亡國!這種牽強附會,把紂的亡國簡單歸結於爲紂設想出的“奢侈”,而忽略當時的國際國內政治、經濟與民族的種種矛盾,是膚淺的、片面的、也無道理的。但韓非子確實把“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道理講的非常生動,是可以打一百分的作文了。而韓非子作文生動成功的原因,就在於有紂王這麼個“意象”可以供他打扮起來任意當道具用。

到了西漢,司馬遷在酒池肉林的基礎上又加了“男女裸奔其間”,從而使他的文章也很生動,劉向也不幹寂寞,首次把鹿臺的面積升級爲“大三裡,高千尺”,並且詳細設計了炮烙的圖紙,還讓妲己坐在佳賓席上旁觀,看見罪犯調到火炭裡,鼓掌而笑。到了接下來的東漢,紂王臉上留的空白不多了,只好把酒池的面積擴大到可以行舟,牛飲者達到三千人(這個罪狀同時又塞給了夏桀一同分享,哈哈)。時光到了晉朝,“皇甫謐”醫生咬咬牙,把鹿臺的建築面積,比漢朝提高了十倍,達到“高千丈”的地步,並且覺得炮烙還不過癮,皇甫醫生還設計了一個熱熨斗,讓紂王的犯人舉着,一會兒手就爛了。不愧是醫生啊,估計還是外科的。

總之,紂王的臉上就是這麼一點點髒起來的,前後用了一千多年時間。我們有理由相信,紂王作爲亡國之君,本來就跟明朝的崇禎一樣平普,甚至比崇禎還來得有能力些,進行了人事改革和征伐東夷這一系列掙扎,最終殉死他的王朝,這是他的本來面目。後人之所以這麼埋汰他,也說明是被當時的皇帝壓迫的不行,只好借塗抹紂王來告誡人君,起到勸善懲戒作用。倘如此,紂王犧牲了我一個,也算是幸福了後來人,可以含笑九泉了。

早春溫暖的陽光終於燦爛起來了,不知名的小花開滿了原野,亡國之後的商人開始捲起行李,準備整隊離開王畿,向北美洲移民。去美洲的事情,雖有爭議,似乎也不能完全被排除。“危地馬拉”現在又一尊扁平的臉朝向天空的巨的石女神像,形態幾乎與我國商代一尊大理石分娩神像一樣。“墨西哥”有15尊奧爾梅克式的頭像與中國人模樣酷似。奧爾梅克人擁有的玉圭,也類似我們商朝人的。奧爾梅克人和中國商人一樣,都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玉石喜好者,而不喜歡黃金。印第安人使用的雲雷紋也同中國相仿、最關鍵的是在美洲各地發現了數量頗多的酷似甲骨文的文字,以及八卦之類的好東西。近年來,美洲海岸又找到一些沉在海底的石錨,被認爲是來自亞洲的物件。膽子更大的學者甚至指出,移民美洲的帶頭人是“箕子”先生,這傢伙是紂王的叔叔,一個親周派,被周人封在了朝鮮,然後進一步往美洲跑。

還有一些商人往西跑,來到周人的陝西地盤,當然這就是迫不得已的了,周人把他們帶來之後,一同帶來了青銅器、文字和發達的手工藝。當然,更多的商人被遺留在舊時商朝王畿地區,被稱爲“殷人”,領導這些殷人的是商紂王的兒子武庚,但是周武王派了三個弟弟:管叔、蔡叔、霍叔,夾輔着武庚,號稱“三監”,就是坐地盯梢的意思。

武庚,呆在周人給他的辦公小院,經常無言地走上西樓,看見殘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着清秋。遠天裡有血色的晚霞,雪樣地陳列在天極,但被近山遮住了。還應該有雨,有小飛蟲,結了羣,都比他來的自由。武庚看見飛蟲兒向着已經放亮兒的燭火黃暈裡去跳舞。武庚很想大叫一聲,去曠大的林地裡喊:“我要飛蛾撲火,我要反周復商!!!!”

周武王安排完商人的事,就返回了陝西西安地區的鎬城。他覺得富貴還是應該還鄉纔對。出師一捷身就死,第二年,周武王卻於陝西鎬京急不可待地駕崩了,留下一個並不穩定的江山。接任的其子周成王是個13歲小孩,小傢伙周成王正在發育求識階段,忙着向周公旦學習十萬個爲什麼,祭祀爲什麼用牲畜啊,爲什麼大王和臣子用的牲畜不同啊,冬祭秋祭的牲畜,犄角爲什麼不一樣啊,豢養多長時間啊,等等等等,以及請客啊,討老婆啊,辦喪事啊,與臣子的見面禮啊,種種流程。這些東西,前朝商人都有完備的體系,周人採取了拿來主義的策略,加以學習繼承。

但是周成王畢竟年紀太小,能力有限,根本震懾不住“商朝餘孽”和“東夷蠻方”——特別是紂王的猛將“飛廉”還帶着游擊隊在山東地區兜***呢。於是,人們請他的四叔(周武王的四弟)周公旦輔政。

周公旦善於意識形態工作,前邊他曾提出“天命”和“敬德、保民”的一箇中心與兩個基本點,以祭天代替了商人的上帝,並被後世所沿用。周公旦還編排了《大武》這一大型革命歷史劇,分六幕以謳歌和舞蹈的形式再現了周武王出征伐紂直到砍下紂王腦袋的全部革命場景。該劇於全體演員在雄壯的樂曲聲中舉起手中道具向看臺上的周天子致以最高的禮敬(類似後世的高呼萬歲)中圓滿結束,起到了良好的教育民衆作用。周公又在商禮的基礎上,制定了“周禮”,規定了人們起坐臥行、吃飯上朝、哭喪穿衣以及男女尊卑的秩序。《世說新語》上謝安的老婆不喜歡男人當權,她抱怨說,要是“周禮”是周公的老婆——周婆)定的就好了,就能反過來壓迫男人了。

其實周公的老婆也不叫“周婆”,周公旦也不姓周。周公應該姓周王室的姬姓,名字叫旦,合稱“姬旦”,但我可以發誓,那時候的雞蛋一定不念雞蛋,不然姬旦先生是不會容忍的。事實上,姬姓是家族標識,並不冠在名字前面,所以不會出現“姬旦”這樣的連稱。並且,雞在那時候也不叫雞,叫雉,後來呢,爲了避諱劉邦的毒婆子呂太后——“呂雉”,雉才改叫雞了。但雞爲什麼現在又指“小姐”,還需要繼續研究。

周公旦輔佐小孩周成王,建設新的國家,日理萬機,忙什麼事情呢?——制定戰俘政策,簽署禁酒條例,安撫跟商王朝一鼻眼出氣的小國,鎮壓民間“反周復商”勢力,草擬分封制度,還得安置商朝遺老遺少。忙的時候,周公洗澡都有人打攪,那時候男人頭髮長,周公握着溼頭髮從浴室跑出來,接見客人,一般都是來自外地的領導幹部——那一時期的中國據說還有一千八百個小諸侯國呢(商湯時候有三千個,經過歷代商王對外兼併,還剩一千八)。這商末周初的一千八百諸侯與方國,是否接受大周天子領導,該按什麼政策處理,小國內部趁着天下易主也在發生領導權之爭,一些人拎着禮物跑來尋求周王朝的支持,所有事情都需要逐個解決。周公接見完這些客人,又跑進去接着洗澡,洗着洗着又握着溼頭髮出來了,反覆三次,中間料理三撥客人,經常得感冒。

除了洗澡被打擾,大忙人周公吃飯也很麻煩,扒拉進一口小米乾飯,不等嚼完又得把米吐出來,因爲三教九流的客人又來求見了,所謂“一飯三吐哺”。這樣吃飯很容易鬧胃病,但周公心裡裝的是黎民百姓,唯獨沒有他自己,所以他成了聖人——“湯武周孔”中的周就是他,名字還排在孔老二之前。孔子後來繼承了周公的衣鉢,發揮了“周禮”的禮樂仁德,說“鬱郁乎文哉,吾從周”,做夢的時候還經常自詡“夢見周公”,用以擡高自己的身價。(柯雲路大氣功師則硬胡說孔子夢見周公,這是“開天目”。)

據說周公不光主持政府工作可以,文筆也很行,他的會議講話稿好幾篇被收在了後來的《尚書》裡邊。即使是周公這樣一個聖人,也會遭受不白之冤。留在中原看管紂王的兒子武庚的“三監”中的老大——管叔,心懷嫉恨,就誣陷咱們周聖人想篡奪周天子權位,並且策反了其他“兩監”(蔡叔、霍叔),夥同“武庚”爲首的商朝遺民發動叛亂。“武庚”高興得了不得,趕緊從“西樓”下來,走出“梧桐”小院,去和一些東夷族特派員洽談,獲得部分東夷族武裝支持,與三監聯手,幾方勢力合作發兵誅殺周公。

天下洶洶,變亂四起,剛剛立國的大周朝立刻陷於風雨飄搖。周公在歷史關鍵時刻,社稷存亡之機,毅然決定用武,他與姜子牙再次從陝西出發,東征討亂。在戰鬥中,三監(周人)、武庚(殷人)、東夷人,三夥勢力互相配合失度,各自爲戰,被姜子牙隔擋開了東夷人——姜子牙硬頂着,東夷人往中原衝,姜子牙頗吸了很多東夷人的“炮火”,被揍得很慘,給西邊的周公爭取了時間和空間,得以從容聚殲中原的三監與武庚這些暴亂分子:把紂王的兒子武庚斬首、“三監”

的管叔捉住殺頭、蔡叔流放、霍叔削職爲民。然後周公向驚恐甫定的周成王解釋自己的忠誠,並在周成王20歲長大成人之後,歸還政權給周成王,自己重新做臣子。後代科舉考試,寫策論或者八股文,周公成了文章裡的明星,言必及周公。

他給後人立下了做“輔政大臣”的規矩和標準。

不過,說實話,所謂的“周公輔政”是後代學者好意的編造,事實上週公躡了七年的天子位,《史記》上說他坐在寶位上,南面接受諸侯大臣朝拜,背後插着斧鉞,儼然就是天子。而小孩周成王則跑在院子裡玩尿泥(這句是我說的)。爲其如此,管叔(三監的老大)自認爲是行三,(周武王行二,周公行四),在周武王死後,如果要兄終弟及的話,也應該是我老三管叔上臺,而輪不到你老四雞蛋,於是他發動暴亂,又聯合了時刻想着“反周復商”的武庚。不過這傢伙很傻,和商朝“餘孽”武庚粘乎在一起,只能使自己陷於輿論上的被動。

接着,周公和姜子牙又聯手去收拾東夷族。東夷人早前鬥垮了紂王,卻被周人搶先摘了桃子,自然一直不服氣,早想與周人一較高低,於是配合三監與武庚一起反周。在三監、武庚伏法以後,周公東征,這場戰鬥持續了三年,東夷的十幾個國家捲入其中。但戰鬥壯烈的細節無聞於歷史,我們只知道周公把反周最厲的奄人(曲阜地區)全部騸掉(限於男人),這也是爲什麼後來的太監又叫“閹人”。我們可以想象,那些戰爭倖存的男人,有的人額上被路上了墨印,有的被刺瞎了一隻眼睛,他們的家園在焚燒,他們在周人的驅趕下跌跌撞撞地走向遠方,成羣結隊去中原各種勞動場所消磨殘生。這些亡國奴再不能回到他們的家鄉。至於那些驚慌失措的婦女們,則被狂喜的敵人你爭我奪。特別是東夷貴族的公主們,她們美麗嬌弱的軀體還來不及掙扎,就被剝掉哀悼父兄的喪服,像一具具雪白的犧牲,被獻於慶功的祭臺。據說只有她們純潔的血,才能安慰陣亡的戰土之靈。

當然,這些想象也許對周公不太公平,而人祭的現象,隨着文明的進步,到了周朝也越來越少,但我們可以確信的事實是:紂王遺留的猛將“飛廉”,帶着商王朝原本駐紮在山東地區的主力軍隊,與東夷族並肩戰鬥,跟周公、姜子牙統帥的周軍進行了長期鏖戰,期間勝負有起有落,但是失去帝國財政支持的飛廉禁不起消耗,也沒有補充,他的主力越打越少,直到被追到了海邊,山窮水盡,飛廉在祭祀告白了紂王在天之靈之後,拔刀自殺。一個烈烈煊赫的商王朝,經歷六百來年風雨歷程,至此徹底焚滅。

周公反思了周初暴亂的原因,實在是中國地域太廣,周人政治中心偏在陝西,對中原鞭長莫及,於是他在當政第五年起開始於天下中央的洛陽地區修建洛邑,以鎮撫東方,成爲當時的上海(面積則等於清華大學),而政治中心依舊是陝西的鎬京。兩個地方各有六個師和八個師合計四萬多人的常備軍駐紮,這也是周王朝所有的國家常備軍。

周公沒有想到,“上海”這個洛邑,原本是爲了安置武庚暴動後失敗的“殷頑”居住以便集中監控的,在近三百後,卻成爲了周人自己的避難所:公元前771年,西邊陝西鎬京的周幽王老大爺由於“烽火戲諸侯”的鬧戲演砸了,被犬戎異族攻破鎬京,國破身死,兒子周平王被迫帶着政府班子東遷來到洛邑。大周朝以此被分爲前期的“西周”和周平王東遷之後的東周而“東周”,前後兩個時段。而“東周”又細分爲春秋和戰國兩個優美時期。

我們把鏡頭從新拉回大周朝初年,也就是西周初年。因爲周公功大,他兒子被封到山東曲阜,建立魯國,成爲魯國第一代領導人。

“周小公”帶着老爸周公的囑託,來到魯國開展工作,受其聖人爸爸的影響,周小公有點文人脾氣,生搬硬套他爸爸那套禮義治國方針。他寫了長達三十筐竹簡的工作報告,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魯國土著不尊周禮,痛心疾首地說服各個部落進行自我改造,主張全盤“周”化。曲阜這裡一度曾是商朝的都城,商朝遺民也滿多的,類似猶太人,很會做生意,打造了良好的商業基礎。周小公覺得這是資本主義尾巴,非割掉不可,商人們必須改按中原模式到田野裡去,撅着屁股鏟地,不許做小買賣。曲阜這裡還有好多東夷人,尚武好獵,性格直烈,好在剛剛被周公東征時已經“踐”過了——據一些古書說很多男人被去了勢,大約就溫和多了。但還需要調教,於是周小公按照周禮教當地人“磕頭”。

第一種磕法是稽首,就是跪下後,兩手着地,拜頭至地,停留一段時間,是磕頭中最重者。頓首是引頭至地,稍頓即起,停留時間短,是磕頭中次重者。空首是兩手着地,引頭至手而不着地,是較輕的。這三種磕法是最主流的。臣拜君,子拜父,學生拜老師,新婚夫婦拜天地、拜父母,都行最重的稽首禮。平輩同級之間,拜迎拜送,拜望,拜謁,行輕一點的頓首禮。對於卑者的稽首禮,尊者以最輕的空首禮答拜。

有能力的東夷人還可以選學提高班的課程:振拜,是兩手相擊,振動其身而拜。吉拜,是先拜而後稽顙,即將額頭觸地。兇拜,是先稽顙而後再拜,頭觸地時表情嚴肅。奇拜,先屈一膝而拜,又稱“雅拜”。褒拜,是行拜禮後爲回報他人行禮的再拜,也稱“報拜”。肅拜,是拱手禮,並不下跪,推手爲揖,引手爲肅,其實這是軍禮,軍人身披甲冑,不便跪拜,所以用肅拜。如果你腦子有點亂,搞不明白了,不要緊,這本來就是高級班的課程嘛,不會也罷。

於是,魯國人忘掉了從前東夷族的尚武傳統,講求親情禮義、和和美美,大家互相作揖磕頭,在山水秀麗資源富足的魯國,過着束手束腳、不鹹不淡的日子。後來這裡出現了一個大聖人孔子,一點都不奇怪。等後世孔教盛行以後,“魯國模式”被推廣到全國,最終使我們成爲“禮儀之邦”,直到現在還有人引以爲驕傲。

作爲禮儀之邦,就要拿出行動來。大周朝不光磕頭有禮儀,走路說話都有分教:在尊貴者或長輩面前經過要“趨”(急走、小跑),而不能平穩地邁着方步過去。在登堂的時候,每登一級都要稍微停一下,讓兩足都在同一階之後再登。登堂以後(堂就是大客廳),由於空間比較狹小,所以不必趨,而要“接武”,“武”指足跡,“接武”就是後一步要踩在前一步的足跡之半的地方。如果手裡拿着貴重的禮玉,那無論是在堂上或在庭院,都不必趨,因爲怕跌倒摔壞了玉。

好,我們把整個行走的動作連貫一下,請大聖人孔子給我們示範:進入魯國國君的院子大門的時候,孔子害怕而謹慎,好像沒有容身之地一樣。孔子站立的時候,不站在門的中間,走過門的時候,不踩門檻。孔子提起衣襟往堂上走的時候,十分恭敬謹慎,好像憋住氣不敢放一樣。走近魯君座位的時候,面色矜持莊重,腳步加快,言語拘謹,好像底氣不足一樣。這種拘謹的狀態直至拜見完畢(中間最難的如何就座、如何磕頭我們待會再說)。孔子走出宮室降下臺階的時候,面色才放鬆。下完了臺階,孔子再快快地向前急走幾步,猶如鳥兒展翅一般。但是,這也好不了多久,等到回到自己車上的時候,孔子便又擺出恭敬而內心不安的樣子了。

試想,一個精通了這些繁文縟節的人,還會想着跟人打架和造反嗎?禮儀這種東西的神奇之處就在這裡,它可以通過約束行爲模式而改變心性,最終維護大周朝所追求的等級秩序。

就座的程序也很麻煩,首先選擇席子,因爲沒有椅子。爲什麼沒有椅子,是因爲當時室內的照明條件比較差,黑燈瞎火地,人們儘量貼近地面生活,以方便摸索。炊具(三足鼎)擺在地上,餐具也放在矮地案子上,牀也很矮。總之那時候的人們喜歡貼近地面生活。越古的人,越喜歡貼近地面,這跟早期人類的挖坑穴居有關,如果當時硬讓他們去坐椅子,他們會頭暈,就像沒經驗的人坐在酒吧檯椅上一樣。他們也不用馬桶,如果上馬桶,就會恐高。隨着文明的發展,人類越來越傾向於使用室內的高層空間(除了日本人還喜歡趴在地上)。

大周朝也不是直接坐地上,屁股下面有席子,按照規定,天子坐的席子五重,諸侯之席三重,大夫之席兩重。席的花紋也有差別,有個孔子的大賢學生,死前發現躺的席子花紋超過了他的身價級別,也嚷嚷着爬起來要換,換成低級的,結果沒等抻完席子就把他折騰死了。席子在屋內的擺設位置也有尊卑的差別。不同級別得人席位不同,離開門得遠近,是東是西都蘊涵着等級秩序。臣子不能和君主同坐一席(當然,男人和女人也得分開)。入席時候應該從席的後面上去,誰從前邊邁上去誰是混蛋。坐下以後,膝蓋離席子前沿保留一尺間隙,以表示謙恭。若是在讀書和進食的時候,則又要不保留間隙,往席子前沿坐,以免看不清書或將食物落在席上,那就不乖了。

坐席子的姿勢,也有講究,不能叉開胳膊肘,以免妨礙同席的並坐之人,同時兩腿採取跪坐的姿勢。爲什麼是跪坐,不跪不行嗎?這裡就又有講究了。商周的人們都是兩截穿衣,着在上身的稱“衣”,穿在下體的稱“裳”。“衣裳”兩個字即來源於此。上身的衣,是交領右衽的短衣,衣袖不算寬大,下襬比較長。下身的裳和後世的裙子有些相似,但卻是兩片,一片蔽前,一片蔽後,左右兩側各有一道縫隙(類似旗袍),可以開合,這樣在便溺時就不必解開腰帶,直接褪下就可以了。穿着這種下裳,在曰常生活中必須十分謹慎,稍不留意,就會有暴露大腿之虞。所以坐下來的時候必須採取跪姿,而不是兩腿朝前坐着——那將勢必泄露下體私處,是嚴重耍流氓的姿勢,叫“箕踞”,像荊柯臨死時那樣,出於對秦始皇的羞辱(殺不了秦始皇,就讓老秦看看我的下體,也算泄恨)。

知道怎麼跪坐之後,下面開始吃飯,也是滿有講究的。天子吃飯用九鼎、諸侯用七鼎、卿大夫用五鼎、士則用三鼎。鼎中都盛放不同的肉,這些肉還要分好放在繁複的餐具裡邊,實行分餐制,細節就不說了。要說的是,西周初期的鼎,現在值十幾萬塊錢一個,你可以去買。米飯則放在青銅簋裡,天子用八簋、諸侯用六簋、卿大夫用四簋、士二簋。上述差異表明,“名位不同,禮亦異數”。至於屋子裡、院子裡不同級別的人點幾根蠟燭,走下臺階的時候,什麼級別的人從東,什麼人從西,都有詳細規格約束。總之,禮儀對於周天子、諸侯、人臣、士人都有不同的詳細要求。通過演習運用這些禮儀,使得下級對上級的服從被固化在日常生活行動之中,以至於從骨子裡都習慣了尊重君長,從而忘記造反了。也是啊,以當時幅員遼闊的中國,成百上千的諸侯來論,大周朝的三四萬常備軍哪裡看管得過來。禮儀可以起到千軍萬馬所不能起到的作用啊。

周小公利用《周禮》,花了三年時間,最終把魯國的東夷秉性狠狠地整改過來,從而穩定了這個在“周公東征”時反周最兇猛的國家。但它北邊的山東臨淄卻是另一個景緻。姜子牙因爲功勳蓋世,被封到了山東東北部的臨淄,是爲齊國。作爲武人,姜子牙尊重和保留了東夷人傳統秉性,也就是尚武精神,其中體現着競爭意識。姜子牙鼓勵競爭,發掘有一技之長的專家,重用能人和功臣(而不是像魯國那樣講求親情而把任人唯親)。姜子牙說:一定是能力強、在競爭中出類拔萃的能人才可以重用爲官。姜子牙還鼓勵經商,不拘一格地搞活經濟,開發漁鹽,治理鹽鹼地,鼓勵婦女織造,刺激器皿手工藝生產,引導商朝遺民發展商業以補充農業的侷限,國力蒸蒸日上,並且保留東夷尚武風格,不停地欺負魯國,還搞性自由。後來,齊國成爲春秋五霸之第一,還冒出來了一個大能人管仲,也是必然的。看來,什麼樣的土壤,就造就什麼樣的人才。周小公雖然利用刻板的周禮把魯國搞得思想統一,安定團結,但也喪失了變革進去和競爭的精神,最終一直被外國諸侯欺負。而姜子牙的齊國解放思想,經濟武力強大,但由於思想解放了,沒有周禮秩序的束縛,犯上作亂、政治動盪也頻頻發生,最終被“田氏”篡權。所以,要麼求穩定(像魯國),要麼求發展(像齊國),這兩者是一個矛盾。縱觀中國的歷史,總是犧牲後者以求得前者的爲多,我說得沒錯吧。

上文還提到性自由,這不光是東夷族的文化(齊國有桑林,是男女幽會的好地方),即便在刻板的周禮大獲流行的中原地區,周政府還是依照古代遺俗,保留了歡樂谷的娛樂項目。當時有很多人沒有專門配偶,打着一輩子光棍,不組建個體婚姻家庭,所以需要歡樂谷,人們呼喚着歡樂谷。於是《周禮》規定:“中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也就是一年中的某個特定季節,男女可以自由結合而不受制約,“奔者不禁”,就是倆人鑽高梁地,沒人管。甚至魯國大聖人孔子的出身,也有“野合”的說法。

從技術角度看遠古的中國,通訊、交通都不利索,大周朝只能藉助分封制來管理龐大的國土。周天子的弟兄們,各自封出去承包一塊兒土地(其實更關鍵是獲得一批人口),成爲諸侯國。分封往往帶有偶然性和隨意性。比如“小孩周成王”喜歡過家家,一天和弟弟叔虞在梧桐樹下玩。周成王撿起片樹葉,撕成玉圭模樣(上圓下方,是諸侯的玉璽),說:“你讓我騎一下,我就把你封到唐國去。”這句戲言,被大聖人周公聽見了。周公虎起臉說:“天子金口玉言,豈能兒戲。”於是周公就不辭勞苦地從陝西鎬京出發,履行小孩周成王的戲言,把山西南部一片土地佔下來,封給叔虞,就是晉國。

具體分封的儀式是這樣的:周公或周成王造了一個大社,社的空場堆着五堆土,東面一堆是青土;南面赤土;西邊白土;北邊驪土;中央以黃土。宗室親戚、戰鬥功臣以及友邦領導人都團聚到這裡來。將被分配到哪個方向去,就從哪個方向的土堆裡鑿取一把,與中央的黃土混合一起,裹以白茅,送給他,作爲分封的信物。這就是所謂的裂土分封吧。

這個堆土的地方就叫做“社”,諸侯領了土,跑到自己的封地上,也修建同樣的社,定期祭祀社神,也就是土地神(后土先生)。祭肉都是從周天子的社裡取來的,是牛肉乾兒。諸侯軍隊出征前,也要到社裡領取牛肉乾,回來後要在社裡獻俘。社這個東西,很快普及到基層,一般地城邑和村落都有社,平時打官司也在社前聽訟,老百姓節日裡跑到社來喝酒聚會,這個聚會叫做“社會”,就是如今society的意思。總之社是個神聖而且熱鬧的地方,即便老鼠也趕來湊熱鬧。但你不敢放煙薰老鼠,怕一不小心失了火,把社給點着了。所以“社鼠”,表示天子身邊的大壞蛋,君主身邊的倖臣,狐假虎威,你都不敢動他。

魯迅先生曾寫過《社戲》,就是在社裡演的戲,歸來的路上還偷了六公公的豆。

至於阿Q先生糊里糊塗被人在土穀祠裡捉去槍斃,這個土穀祠,大約就是供奉土地神——社神的社。既然叫“土穀祠”,說明它又供奉着穀子神。

穀子神是后稷,后稷接受祭祀的地方是稷廟,與社往往挨着。“稷狐”,表示稷廟裡藏的狐狸,你不敢拿水灌它。它跟“社鼠”是哥們。總之,“社稷”是國家的象徵,政權的代名詞,拆掉某諸侯國的社稷,再拆掉其祖宗宗廟(裡面有牌位),就表示這個國家被滅了。

周初分封制度好處可謂立竿見影,諸侯們感恩戴德,立刻給周人幫忙,從而保障了周公東征的勝利。除了周天子的弟兄,當初追隨周武王伐紂的衆多諸侯,也因功得了正果,被封回原籍當諸侯,比如“漢陽諸姬”,就是分封在湖北省漢水流域的一幫諸侯。更有一些諸侯屬於無功受祿,比如黃帝的後代被封到了濟南附近,堯的後代封到北京大興縣(離我住處很近!),舜的後代被封到陳國(包拯“陳州防糧”的地方),大禹後代封到杞(開封附近)。他們受封,沒什麼講究,全憑了一個好祖宗,但這也可以看出周人的一種大襟魄!

平常,諸侯各國自己養活自己,不給朝廷增加負擔,還能派大夫進京貢獻納寶,戰時拱衛京城,還可隨王軍出征,打周天子想打的人。它緩和了各部落、各民族鬥爭,給地方以政治經濟發展的自由模式,容許了多民族個性文化的百花齊放,在此基礎上才慢慢融匯起偉大的漢文化。

當然從人性角度來講,諸侯們不願意老老實實呆在基層當土皇帝,但是呢,由於諸侯國數目衆多(據說有300多個,甚至上千個,面積都很小,方圓不足百里,相當現在一個縣城),於是想鬧事也多半是小國之間互相鬥毆,或者國內爭權奪利的內訌,戰爭再升級,也不過是地方上的羣毆,很難統一起來對抗中央。即便如此,中央對地方的軍隊編制和活動區域,都做了嚴格的等級限制。

漢朝人借鑑了這種體系,把漢初分封的大諸侯,細胞分裂似的,分解成多個小諸侯,這樣越分越小,鼓鼓囊囊地擁擠在全國版圖裡,沒有力量對抗中央,因此從整體宏觀上看(比如說從月球上看),全國是安定團結的。

最後要說的是商朝的遺老遺少,除了一部分殷頑被集中在了洛邑,另一批“商朝餘孽”,則跟隨紂王的哥哥“微子啓”被封到了河南商丘,是爲宋國。微子啓因爲是親周派,比較乖,所以獲此殊榮,而且被譽爲大賢人。他們到了宋國以後,由於都是古怪可笑的遺民,所以大家拿笑話編排他們,比如“拔苗助長”之類的。“杞人憂天”,則是編排夏朝遺民的,夏朝遺民在杞國。

當我們把焦距推到諸侯國內部,隨着諸侯國君的兒子越來越多,也要分土地給他們,他們就成了卿大夫,卿大夫有自己世襲的土地、軍隊和一套管理班子——“家臣”,儼然國中之小國,但要聽諸侯國君調遣,隨國君外出作戰,也要上繳財務。但是一旦卿大夫勢力大的時候,就可以弒君,瓜分國君的軍隊、土地乃至國家,而禮儀上的譖越——超越臣子應有的禮儀標準,更是常事,從而把最喜歡維護原有等級秩序萬年不倒的孔子氣個半死,這都是後話不說。

從天子封到諸侯,諸侯封到卿大夫,這種體系被叫做“封建制”,封邦建國的意思,英文對應詞是feudalsystem,按《大英百科全書》的定義,是封臣以領地的形式從領主手中獲得土地,封臣要爲領主盡一定的義務,並且必須向領主效忠。這用於描述我們的大周朝非常合適。當我們把商朝定位初級的封建社會,周朝是封建社會,那秦朝直到清朝,我們則叫它“皇權社會”纔好。

大周朝天子,多數得到善終。除了小孩周成王的孫子(小孩周成王也有老的時候啊)——周昭王,死在南征江漢流域的歸程上,整個全軍覆沒。周昭王的兒子周穆王則是個大旅行家,駕車跑到中亞地區的吉爾吉斯草原,泡了很多外國女孩,隨後拋棄了她們,使她們哀怨得要命,說“八駿日行三萬裡,穆王何事不重來?”(李商隱的詩)——穆王不再找她們玩兒了,他的奔馳車不是跑得很快嗎?怎麼不見來啊。周穆王是去了崑崙山的西王母那裡(這麼多年了,西王母模樣也沒見老,還是“豹尾虎齒”,從前黃帝和后羿都找過她,前者買了本打仗的書,後者買了不死藥)。周穆王則跟西王母討了件稀罕玩意——“夜光杯”:對月映照,色暈皎白,光明四方,是祁連山羊脂白玉雕琢的。

遊行無度的周穆王幹了55年的開心天子之後,周朝變得更加瀟灑,以文治爲特色,老百姓比較舒服,孔子所謂“鬱郁乎文哉”,國家弄得色彩斑斕,禮儀彰美,如果你在那時候當官,一定很好混,會吹牛腿再有個好爸爸就能享受一生了。不過,周朝的殺人手段也很完備發達,繼承了商朝的精神財富,計有砍頭,活埋,肢解,去勢,刖足,鑿臏,割鼻,剜眼,拔牙,割舌,去耳,紋面,等等,也烹人。看得出來,那些負責行刑的人現在都投胎去了美容院。但你不必害怕這些刑罰,大周朝“刑不上大夫”,這些刑罰都是給老百姓預備的。

老百姓就這樣在大周朝的撫養下過着好日子,好日子到了建國第兩百多年的時候,開始變得不像話了。這時候執政的叫周厲王,給中國創造了兩個知名成語,一個是“道路以目”,一個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這個無道昏君周厲王還宣佈天下山林川澤都歸他個人,誰都不許進去打漁捕獵。肉一下子就少了,牛又不會耕地,農業技術又沒抓上去,國人眼睛餓得發藍,於是發生城市暴動。暴動主體是國人,叫做國人暴動。國人相當於古希臘的平民,是城鎮自由人。他們一起造反,衝向周厲王的王宮,周厲王狼狽西逃到了今山西省霍縣。

周厲王跑了以後,一個叫共的小國領導人(在河南共縣)被推舉出來主持政府,這人名叫“共伯和”,他管事的這十幾年叫做“共和執政”,有人望文生義,認爲這是民主共和的意思,謬矣。共伯和執政第十四年,周厲王死在流亡的山西了,太子靜即王位,是爲周宣王。

爲了表示跟老爹劃清界限,埋汰他老人家,周宣王把自己的爹諡爲“周厲王”。諡號,是一種活人對死人的榮譽稱號,開始於大周朝,後來一度被秦始皇取締。其實,得到這個惡諡的周厲王是個改革家,他把山林川澤收歸國有,實行國家專利政策,以加強國力,是符合歷史發展進程的,標誌着現代意義上國家概念的成熟,只是當時的人不理解、不配合。兩百年後,改革家管仲率先在齊國實現山林川澤專利,極大地增加了國家財力,爲富國強兵推波助瀾。直到今天,森林、河流、礦產這些東西,都是國家組織開採專營的。

周宣王給歷史帶來了一段“宣王中興”。好景不長,不過數十年,愛江山更愛美人的周幽王老大爺繼位了。但是周幽王是個“年紀一大把,學問沒有,笑話倒是有一車”的人,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腦子上的溝回卻越來越淺。他的夫人——老美女褒姒喜歡聽裂帛的聲音,他就把大匹大匹的絲綢撕成條條給她聽(這算是很前衛的音樂了)。而這時侯,西戎的鐵蹄不斷蹂躪大周西域(說“鐵蹄”還不對,那時候還弄不出鐵來,鍊鐵需要1300度高溫,那時也就弄到1000度,煉青銅還可以。所以當時的馬也沒有馬掌,它們都是露出了馬腳來的)。

跟現在不一樣,現在富國愛打窮國,而遠古的時候窮國愛打富國,稍微一打,回報都特別高,比自己搞生產強!因爲武器差距越小,窮國未必打不嬴富國。所以周朝的憂患來自蠻族。跟蠻族打仗的時候,周天子拘泥於堂堂正正的車戰,有一大套禮儀講究,管打仗不叫打仗,叫“觀兵”,也沒有發展出適合山林江河作戰的軍事技術,終於被西戎、北狄欺負得夠戧。陝西鎬京,再往西便是戎人。周幽王和諸侯約定了一套“聲光通訊”的辦法:在大路修築土堡,設置大鼓。如果戎兵入侵,就點起烽火,擊鼓傳告,諸侯軍隊都來援救。

爲了博得褒姒勾魂的笑靨,周幽王利用這些軍事設施導演了一出傑出的文藝大聯歡——“烽火戲諸侯”。他老人家屢屢擊鼓舉火,招引諸侯馳救,來回白跑,把諸侯當猴耍,演出“狼來了”的故事,博得老美女褒姒掩脣一笑。

光有老女人添亂,事情還壞不了,他又任用壞蛋來治理國家,於是涇渭地區發生大地震,老祖宗的發祥地“歧山”也地震了。古代的地震都是代表上帝意志的,但樂觀的周幽王不以爲意,違逆天意和歷史習慣,廢掉了太子,把老美女褒姒的兒子定成接班人。

那個被廢掉的太子(周平王)也不是個善主,他衝冠一怒,勾引犬戎異族來攻打他老爹的江山。由於衆所周知的原因,諸侯沒一個來相救的,喊了半天狼來了,扯破了嗓子的周幽王,被犬戎眼睜睜地逮住,揪着鬍子殺死在驪山之下(以自己的生命和權位,換取了這次聯歡活動的大成功)。

曾經被周幽王烽火戲弄過的諸侯們,也不是個個都見死不救,有個精忠報國的鄭國領導人就老遠跑去湊熱鬧,結果喋血鎬京。他的兒子鄭武公哭喪着臉,紅着眼睛,使勁扁那幫西戎兵的屁股,扁跑他們之後,奪回滿目瘡痍的鎬京。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鎬京已經失節了,周平王奪回了它卻不想要了,於是放棄西壁江山,東幸洛陽,去中原另起爐竈。

犬戎兵可勁搶光了周室數百年積累的珍珠寶石美器奇貨和美女,源源不斷運出鎬京(陝西西安東南),放火又把犯罪現場燒爲平地。從公元前1046年立國,到公元前770年被攻破,將近三百年的“西周”時代就這樣冒着狼煙結束了。歷史向來如此循環,項羽燒秦,董卓燒漢,幾百年經營的歌舞昇平,出將入相,舞榭歌臺之所,幾天之內燒夷成野狗出沒的廢墟。

在人類短暫的文明史上,落後民族(蠻族)對先進文明的襲擊和反動,比比皆是。埃及和兩河流域的文明此時正在遭受異族的攻襲而衰落,歐洲地中海畔希臘半島上的邁錫尼文明則已被蠻族所摧毀。在邁錫尼文明的碎片上,希臘人則再次創立起二百個城邦國家,開啓了古希臘的輝煌,並且每四年一次舉辦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當古希臘人剛剛結束他們的第三屆古代奧運會鍛鍊身體,東方正是顯赫已極的周王朝遭到野蠻民族犬戎的禍害,鎬京殘破,人民害死的時候。周平王在鄭武公等諸侯的勤王部隊保護下,向東遷移四百公里,東幸洛陽。鄭武公勤王完畢,過了幾年,就高高興興地死了。他的兒子鄭莊公,則是我們下一本書開章的首要人物。

由於東遷以後周天子元氣一直沒有恢復,諸侯們開始相互兼併,時光進入東周列國。歷史毫不猶豫地繼續延伸,讓我們看見大周天子東遷之後江河日下的統治。從這以後,即便從整體上看,從月球上看,貌似平靜的中原大地也再不貌似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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