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華市民主街,地區民政局宿舍樓二樓。
趙歌煮了一點麪條,一個人坐在小方桌前,默默地吃着,或者說,趙歌是在“玩”麪條,用筷子挑起一根,瞧着,並不吃,又放回碗裡。
趙歌確實沒有半點食慾。
從過年到現在,趙歌瘦了好幾斤,原本豐潤的身材,變得如楊柳一般,下巴尖尖的,顯得眼睛特別大,甚是憔悴。
夏言和小羅他們又喝酒去了,邀請過趙歌,趙歌笑着拒絕了,說自己身體不大舒服,讓他們去。
趙歌不是身體不舒服,是有心事。
夏言和小羅他們幾個愣頭青後生,自然沒有誰會了解趙歌的心理,還以爲她在等二哥呢。
這是民政局的老宿舍樓,老式筒子樓模式,很多空房子。彥華市作爲地區機關駐在地,已經開始了房改,地區民政局,前不久建了新的單元式宿舍樓,一部分夠條件的幹部,先搬過去了,老房子就空下來,趙歌他們幾個人,租了幾間住着。繼續從事國庫券收購的生意。
範鴻宇偶爾也會到這裡來,和大家聊天說話。
這倒是很正常,大夥都清楚二哥和歌兒姐的關係,戀人嘛,那還有不牽掛的?二哥算來得稀疏的了,聽說這段時間的工作特別忙。
那也很好理解,二哥是幹大事的,不能太兒女情長。
趙歌壓根沒指望範鴻宇今兒中午能來。
他正在楓林鎮,陪着高潔呢。
高鎮長可有多漂亮?多好的氣質?多好的出身?多好的家庭?多好的前途?
範鴻宇甚至說,將來有一天,高潔能當市長!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完美,遠不是趙歌能夠比得上的。
趙歌就是山間的一株野花,靜靜地綻放,還沒等到真正欣賞她的人到來,又靜靜地凋謝了。
挑着麪條,趙歌的大眼睛裡,又有一點點的淚水流淌下來。
這世道,怎麼這麼苦啊!
愛一個人,這麼難!
便在此時,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了。
完全沉浸在心事之中的趙歌,驚得猛地往後一仰,差點從竹椅子上摔了下來。
是範鴻宇。
他高大的身形,幾乎遮住了門口所有的光線。
“怎麼啦,歌兒,嚇着你了?”見趙歌像受驚的小兔子一般,範鴻宇連忙關心地問道,隨即眼神一掃,說道:“夏言他們呢?都不在呢?我見門沒鎖,還以爲他們都在你這裡吃飯呢。一個人在家,怎麼不鎖門?”
說着,範鴻宇的眉頭蹙了起來。
彥華的治安秩序,雖然比宇陽略好,但也不見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整個八十年代以及九十年代中前期,全國各地偏僻小城的社會治安,都不是很好。
趙歌又是如此的漂亮。
“他們中午出去吃飯去了,夏言請客,想喝酒了。”
趙歌忙即答道,扭過頭去,擡手擦了一下眼淚。
“這傢伙,怎麼忽然有酒癮了?”
範鴻宇搖搖頭,沒有察覺到趙歌的異樣。範主任心思縝密,邏輯推理能力極強,料事如神,時光倒流之後,刻意修正自己又臭又硬的壞脾氣,官場上竟然如魚得水。但在男女情愛方面,範主任的水準,卻沒有得到明顯的提升,粗糙得很。
“是啊,我也勸說過他,酒要少喝……對了,鴻宇,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做飯去。”
趙歌擦乾淨了眼淚,勉強一笑,說道。
範鴻宇笑着說道:“不用做飯了,就煮個麪條吧。咱倆一塊吃。”
“好。”
趙歌應了。
她現在,確實沒有心思做飯菜。
這種老式的筒子樓,沒有廚房衛生間的配置,甚至於廁所和澡堂,都在另外的地方,晚上要上廁所,必須進行“長途跋涉”,住在一二樓還好點,住在四五樓的就麻煩了,尤其是冬天,簡直要老命。家家戶戶都在走廊裡支起爐竈,整個樓道,油煙瀰漫,一年四季,都飄揚着蔥蒜辣椒的氣味。
這一回,空房子多,趙歌就多租了一間,改爲廚房,和自己的臥室打通了,倒是不需要跑到走廊去做飯菜。目前加上夏言和小羅他們,一共有六個人在彥華從事國庫券收購生意。都是趙歌給做飯菜。平日裡,趙歌也不去走街串巷,只是管管帳,負責後勤供應工作。
小羅他們,歸夏言統管。
夏言是個直爽性格,爲人大氣,加上手裡不差錢,沒多久就養成了“大哥”的範兒,威風凜凜,小羅他們倒是很服管。
趙歌手腳依舊麻利,很快就弄好了一大碗肉絲麪,還臥了兩個金黃的煎蛋,配上翠綠的蔥蒜,香氣撲鼻,極其誘人。
“嗯,好吃,真香……”
範鴻宇一屁股在小方桌前坐下,大口吃了起來,不住讚歎。
趙歌蒼白的臉上,便浮現起一絲笑容。
這個男人,是讓她憔悴至斯的“元兇”,讓她柔腸百結,輾轉難以成眠,趙歌甚至暗暗“恨”過他,他要是不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之中,或許現在,自己不至於這麼糾結吧?但只要範鴻宇往自己面前一站,看着他狼吞虎嚥地吃着自己做的飯菜,趙歌心裡,立即就柔情盪漾。
或許,這就是愛一個人的感覺?
“歌兒,你的手藝啊,比咱們鎮裡大食堂的師傅真是強得太多了,這幾天天天吃大食堂,吃得我都要吐了……”
範鴻宇繼續誇獎。
一縷烏雲,飄過趙歌秀美的臉頰,大眼睛裡剛剛閃現的光澤又黯淡了下去。
不經意間,範鴻宇又流露出了他的“傾向”。
他現在,是屬於楓林鎮的!
屬於高潔!
趙歌這裡,只是一個驛站。
“麪條夠不?不夠的話,我再給你煮點?”
趙歌略帶點苦澀的笑了一下,說道。
“夠了夠了……哎,歌兒,你怎麼不吃啊?你也吃你也吃,你的麪條都糊了。”
範鴻宇這才注意到,趙歌面前的小碗麪條,幾乎沒動。
“你吃吧,我吃飽了。”
趙歌又是苦苦的一笑。
範鴻宇認真起來,不吃麪了,仔細打量着趙歌,雙眉微蹙,說道:“歌兒,有心事了?你這段時間,瘦的很厲害!”
“啊,沒什麼,我……我挺好的,就是這幾天胃口不大好……”
“不對,你騙我。”
範鴻宇斷然搖頭,目光爍爍。在男女情事上,他是比較粗線條,但那也是相對而言。只要他對某件事情認了真,啓動了他的“邏輯推理”,那可就不好哄了。
範鴻宇推開面碗,站起身來,走到趙歌面前,細細端詳,疑惑地說道:“歌兒,你在懷疑我?”
“沒,沒有啊……我沒懷疑……”
趙歌連連搖頭,神情很是慌亂,避開了範鴻宇的眼神,不敢看他,心裡“噗噗”地亂跳起來,一抹暈紅悄悄浮現在她蒼白的臉頰之上。
“傻丫頭,你還在騙我?你懷疑什麼?我在楓林,是工作。”
“我知道呢,我知道呢……”
趙歌慌慌張張地點頭。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範鴻宇粗聲粗氣地說道,張開長長的雙臂,很粗魯地將趙歌瘦瘦的身軀擁在了自己的懷裡。
趙歌靜靜地伏在他懷裡,不掙扎,但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雙手垂在身側,並不像以往那樣,環抱範鴻宇的腰。
在部隊那段時間,他倆之間,經常會有一些較爲親熱的動作。
自從過年前管麗梅到過部隊,趙歌離開之後,春節之後,她好像忽然就跟範鴻宇生疏了,縱算和範鴻宇單獨相處,也是規規矩矩的,甚至連手都不再拉。
範鴻宇也不說話,就這麼抱着她,緊緊的。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靜靜的趙歌終於動了,輕輕地掙扎起來,但那掙扎,卻是那麼無力,範鴻宇一動不動,雙臂毫不放鬆。
慢慢的,趙歌的雙手擡了起來,輕輕環住了範鴻宇強壯的腰身,伏在他的胸口,淚水點點滴滴地流淌下來,哽咽着說道:“鴻宇,我們……我們會怎樣?”
範鴻宇低下頭,輕輕吻着她的秀髮。
“鴻宇,我知道,我讓你很爲難……我配不上你……你爸爸媽媽,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我比你大,名聲也不好,我……”
趙歌喃喃低語,語氣極其苦澀。
“歌兒,不要糾結,一切都會有辦法的……我明天上首都去,可能還會去南方。你做好準備,等我從南方回來,你和夏言,可能就要過去了。”
範鴻宇說道。
“我們去南方?”
趙歌在他懷裡擡起頭來,眼淚婆娑,又帶着幾分詫異。
“嗯。咱們現在的本金也差不多了,這生意,可以做大一點。歌兒,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不要糾結在一件事情上。我們都還很年輕,路很長,世界也很大。”
範鴻宇低聲安慰道。
“你……你和誰一起去首都?”
趙歌忍不住問道。
範主任做思想工作的水平,明顯很一般,這樣的事情,女孩子豈是說不糾結就能不糾結的?
範鴻宇不由笑了,伸出大手,輕輕給她擦去了臉上的淚痕,說道:“傻丫頭,別胡思亂想了,高潔是我的領導,是我敬重的人。而你,是我的愛人!”
趙歌一聲低吟,又將頭深深埋進了他結實的胸膛,雙手將他摟得緊緊的,再也不肯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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