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市郊某縣，青山翠水環抱，一羣精巧的建築物掩映其中，錯落有致，風格各異。
這是溫泉賓館。
隸屬於青山省政府辦公廳管理序列的國營賓館。始建於五十年代中期，賓館所在地，有溫泉，因而得名。當初就是作爲高級領導幹部的療養院建起來的。
建國初期，青山省有很多軍轉老幹部，在戰爭年代出生入死，負傷乃是家常便飯。在那樣嚴酷的環境之中，幾乎所有人都在透支生命。一旦安定下來，坐天下了，生活條件好轉，被嚴酷戰爭環境強行壓制的各種傷痛便紛紛竄將出來，折磨這些老幹部的身體。
爲了讓這些爲國家民族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幹部們能夠有一個良好的身體繼續爲人民服務，青山省在財政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上報中央批准，斥巨資修建了這座療養院，取名溫泉賓館。自建成之日起，就是青山省最高檔的療養聖地，接待過省內幾乎所有中高級領導幹部。
改革開放之前，溫泉賓館完全封閉式運行，不對外開放。改革開放數年之後，隨着國民經濟高速發展，以及賓館自身盈利的需求，在報省政府同意之後，溫泉賓館開始有限度的對外開放。一些先富起來的人羣，立時趨之若鶩。
且不管溫泉賓館的療養效果如何，大款們更加看重的是身份地位的提升以及其中蘊含的巨大機遇。
想想看，這裡曾經是青山省最神秘的賓館，只接待地方正廳級以上，軍隊正師級以上領導幹部。副廳級和副師級幹部要來溫泉賓館療養，需要書面申請，獲得正廳級或者軍隊正師級以上單位主管領導的批准，才能入住。
一住進這裡，就代表着某種“崇高”的身份和地位，回去有得炫耀的了。
尤其要緊的是，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在這裡碰到某位高級領導，就此交上朋友呢？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自古以來，財富一旦和權勢結合，便幾乎無所不能。
這個道理，縱算沒讀過書的暴發戶也一清二楚。
但是今天，溫泉賓館卻忽然增加了警戒力量，停止對外營業。整個賓館緊急動員，內內外外搞大掃除。
顯然，有真正的大人物要蒞臨溫泉賓館。
上午十一點半，一臺全新的大巴車在幾臺小車和警車的衛護之下，緩緩駛進溫泉賓館一號樓門廳，從車裡走下來一羣中年幹部，一個個昂首挺胸，氣度非凡。
打頭的那位，正是青山省委副書記，省長尤利民。緊隨尤利民身後的那些幹部，賓館很多資深服務員都認識，俱皆是省政府的副省長以及辦公廳的頭面人物，還有幾位，則是省財政廳，交通廳，各市，地區的一二把手。洪州市委書記高興漢，彥華地委書記邱明山赫然在列。
大家簇擁着尤利民，向一號樓裡走去。
原來是省政府在溫泉賓館召開研討會。
會議主題就是研討論證修建洪南高速公路的可行性。
相關議題，尤利民曾經在省政府常務會議上提出來過，也只是探討，沒有取得統一認識，分歧比較嚴重。尤利民便決定專門召開一個擴大的省政府常務會議進行更深入的探討，將理論上的“洪南高速公路”將要全線貫穿的沿途三個地市主要負責人一起請來。
這個會議，尤利民本來打算放在青山賓館召開。
青山賓館也是直屬省委省政府領導的國營賓館，很早以前，稱爲省委招待所。
範鴻宇建議，不如搬到溫泉賓館去開這個會，大家開會之餘，可以休閒放鬆一下，心情愉悅，會議氣氛也會更好一些。
尤利民同意了這個建議。
阻力太大，尤利民也不想把會議氣氛搞得太緊張。
蕭郎還在下邊搞調研，沒回來，這段時間，範鴻宇向黨校請假，擔負起秘書一處的實際管理責任。從嚴格的程序意義上來說，這樣做當然是不合適的。但省政府辦公廳秘書一處，擺明就是省長的“親兵”，只要尤利民認可，誰都不會站出來異議的。
沒誰會那麼腦殘。
所以此番會議，範鴻宇也參加了，就跟在尤利民身邊。
一大羣中年幹部之中，出現這麼一張年輕得過分的面孔，確實顯得相當突兀。不少賓館工作人員的眼神甚至越過省長，專注在範鴻宇身上，暗暗納罕。
會議議程安排在下午。
賓館方面已經給領導們安排好了工作餐，賓館總經理親自引領着領導們前往餐廳。
按照尤利民的要求，工作餐並不特別豐盛，起碼談不上奢侈。在公款消費的問題上，尤利民也抓得比較緊。尤其是現在的大環境，很不樂觀，省府開會，更要起到模範帶頭作用。
工作餐沒有上高度酒，只上了飲料和度數極低的果酒。
在這樣的場合，縱算上高度酒，也沒幾個人會敞開來喝，大家都要注意影響，萬一喝高了，在省長面前失禮，可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
飯後略事休息，下午兩點，研討會在賓館小會議室召開。
名爲研討會，事實上就是青山省政府常務擴大會議。青山省共有一正八副九位省長，加上省政府辦公廳主任，財政廳，交通廳等職能機關負責幹部以及洪州市，彥華地區，南山地區等三個地市的一二把手和會議工作人員，二三十人濟濟一堂，煞是熱鬧。
一個省有八名副省長，這也是八十年代全國各地的普遍情況。
動亂結束之後，中央隨即開始撥亂反正，一大批曾經被打倒被下放的老幹部相繼平反，恢復工作。這些老幹部以前爲國家做過大量的貢獻，平反之後，滿懷報國熱情，堅決要求繼續工作，爲國家爲人民再立新功。一時之間，頗爲“僧多粥少”，只好在各級黨委政府裡面多多安排崗位職務，以安置這些平反昭雪的老幹部。
黨委五六名副書記，政府七八名副省長副市長，屢見不鮮。
賓館小會議室是新式的佈置，一張長方形紅木會議桌，領導們對面落座，範鴻宇坐在尤利民身邊，攤開本子做記錄。
自然，範處長也就是做做樣子，他可不是書記員。這樣的會議，有專門的記錄人員。會議紀要整理出來之後，彙總到秘書一處，由範處長檢查無誤，報辦公廳主要領導審覈，最後報省長批准，該下發下發，該存檔存檔。
兩年前大鬧公安局的“二桿子”範鴻宇同志，堂而皇之出現省政府常務會議上了。
果真是世事無常。
會議開始之前，工作人員將打印好的材料發放到與會領導手裡，乃是省交通廳趕出來的“關於修建洪南高速公路”的可行性報告，只用了短短三天時間。
此番交通廳與會的領導幹部，除了尚未調任的譚廳長，副廳長烏日新也赫然在座。本來他壓根就沒機會參加省政府常務會議。根據常務會議的相關規定，除了省長，副省長，省政府辦公廳主任是常務會議的當然成員之外，省財政廳長，計委主任也是列席人員。其他省屬職能機關負責人，只有在研究和他們相關的議題時才獲准出席會議，一般都是一把手出席，有時常務副也會列席。
烏日新不是省交通廳的常務副廳長。
此番會議，他得以出席，據說是省政府辦公廳點名讓他參加的。
毫無疑問，這是範鴻宇的幕後推手。
在這樣的事情上，省政府辦公廳領導主要也是依照秘書一處的要求來進行相應的安排。畢竟這代表着省長的意志。
烏日新望向範鴻宇的眼神，便滿懷感激。
範處長年紀雖輕，這手段真不是蓋的，實在夠意思。只要他老烏乖乖聽話，範處長便不計前嫌，大力“栽培”。
見習秘書栽培副廳長，聽起來簡直匪夷所思，但在現實之中，卻真真實實存在着，而且不是特例。
滿天陰霾一掃而空，老烏只覺得前方一片光明。
跟着這樣的“老大”，就是帶勁。
烏日新甚至在心裡暗暗感激金吾山上的“誤會”，沒有那次狠狠得罪範鴻宇，哪裡能有今天的風光？只要今後緊緊跟上範處長的步伐，不愁得不到省長的青睞。
假如有朝一日，尤省長正位省委書記，他老烏豈不是祖墳冒青煙，從此時來運轉，飛黃騰達？
相對而言，其他與會領導的心情，就遠不如烏日新這樣輕鬆愉快了。尤其是交通廳長老譚和常務副廳長，更是暗暗腹誹不已。
前段時間的小道消息，譚廳長自己是最清楚內情的，省委主要領導確實有這樣的想法，想要將他調往北部大城齊河市擔任市委書記。譚廳長正滿心歡喜呢，實在不想捲入到這個所謂洪南高速公路的“漩渦”之中去。
雖然說齊河市委書記不見得就強過了交通廳長，但理論上，上升的空間更廣闊。尤其要緊的是，洪南高速公路在目前而言，爭論太大，實實在在算個“是非窩”。
一不小心就陷了進去，脫不開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