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到了五月下旬,範鴻宇同學在黨校學習也有半年了,臨近畢業。同學們頻頻請客聚會。在黨校,這是一種極其常見的現象,不一定要等到畢業,隨時都會有同學相邀吃飯喝酒娛樂。
畢竟他們不是真正的大學生,入學之前,俱皆身居要職,手握實權。吃個飯喝個酒娛個樂,都不在話下,完全沒經濟壓力。
黨校學習之所以讓許多幹部趨之若鶩,無非兩點吸引力。其一,黨校學習過後,往往就意味着加官進爵;其二,在這裡能結識許多朋友,以後都能用得上的。
範鴻宇級別最低,卻最“搶手”。
幾乎所有同學,甚至包括一些廳幹班的高級幹部,都想方設法來邀請他。
和未來的省府一秘同學,乃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這個朋友不好好交上一交,簡直太浪費,愚不可及。
只要有時間,範鴻宇一般都不會拒絕。官場上,每個人都要給自己織網,織一張大大的關係網,範鴻宇身在仕途,自也不能例外。而且在這幫同學之中,也確實有些人才,有幾個志同道合談得來的朋友。
只是發出邀約的人實在太多,範秘書分身乏術,有些邀約,不得不推掉。
不過這一回,範鴻宇接到的邀請,卻是推不掉的。
不是請他吃飯喝酒,更不是唱歌娛樂,而是陳校長請他去辦公室談話。
陳校長在學校領導之中排名第三,僅次於校長袁留彥和常務副校長。袁留彥只是掛名兼任,陳校長是黨校事實上的二把手,頗有話語權。
範鴻宇同學入學到現在,常務副校長和陳副校長分別找他談過一次話。自然不是因爲範鴻宇同學本身有多麼了不起,而是給尤利民的面子。黨校屬於黨委管理序列,但經費還得由省財政統一調撥,對未來的省府一秘表示親近,絕對有必要。
這一回,卻不知道陳校長又有何指教。
上午十點,範鴻宇準時來到陳校長辦公室。黨校辦公大樓是前幾年新建的,頗爲豪華闊氣。八年前,省行政學院成立,佔地規模遠在黨校之上,各種建築物,辦公設施和教學設施都是全新的。黨校領導看着挺眼饞,也向省裡打了報告,請求撥給經費,新建辦公樓。
陳校長辦公室在三樓東端,寬敞明亮,裝修精美,十分氣派,絲毫也不比其他地廳級機關主要領導的辦公室差,甚至猶有過之。
“陳校長好。”
走進辦公室,範鴻宇規規矩矩請安問好。
怎麼說陳校長也是他的老師,儘管只是名義上的老師,但禮不可廢。
陳校長四十來歲年紀,在同級幹部之中,要算是很年輕的,穿着白襯衫,黑西褲,皮鞋錚亮,形象頗佳。這也是青山省委黨校領導共同的特點。原因就在於袁留彥很注重幹部的儀容,誰要是在袁書記面前不修邊幅,袁書記立時便對你“另眼相待”。
“小范來了?哈哈,好好,來,過來坐過來坐!”
陳校長聞言擡頭,笑哈哈地朝範鴻宇招手,神情十分親熱。並未一本正經地起身和範鴻宇握手,好像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很親近似的。
“謝謝校長。”
範鴻宇也笑容可掬,走過去,在陳校長辦公桌對面落座。
陳校長拿起辦公桌上的“青山王”,主動遞了一支給範鴻宇,笑呵呵地問道:“小范啊,來黨校學習也有半年了吧?馬上就要畢業,論文準備得怎麼樣了?”
這個學習班爲期一年,畢業之後是要發給正式文憑的,等同於本科學歷。這畢業論文必不可少。
“謝謝校長關心,正準備着呢。”
“哈哈,以你的水平,肯定沒問題了。咱們黨校學員雖多,文憑高的也不少,可沒幾個在《羣衆日報》上發表過理論性的文章。”
“校長過獎了,不敢當。您纔是真正的理論專家。”
範鴻宇這話,倒也不算拍馬屁,陳校長原本就是省委宣傳部有名的筆桿子,全國黨務建設理論界都小有名氣,正因爲他深厚的理論功底,才被袁留彥看中,調到黨校來擔任副校長,負責全校的教研工作。
“哎,不能這麼說。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嘛……小范,你完成論文初稿之後,交給我看看,我給你提點參考意見。”
陳校長益發親切。
這就是很大的臉面了。陳校長是學校教研工作的負責人,他親自給範鴻宇改論文,這畢業論文想不出彩都難。雖然說,基本上每個學員的論文都會合格,但合格和優秀之間的區別,還是很大的。黨校領導給的評語,也將存檔,伴隨終身。
“好的,謝謝校長。”
“哎,別客氣嘛……”陳校長擺了擺手,笑着說道,隨即話鋒一轉,問道:“小范,昨天到的《號角》看了嗎?”
範鴻宇心中一驚,忙即點了點頭,答道:“看過一部分,還沒看完。”
“嗯,那這篇文章,看了嗎?”
陳校長隨手拿起面前打開的《號角》期刊,遞到範鴻宇面前,伸出手指敲了兩下。
果然與此有關!
範鴻宇不動聲色,將期刊接了過來,陳校長指給他看的這篇文章,他昨天早就看過了。出自一位理論大師之手,粗黑的大標題非常顯眼——《堅定不移地走社會主義道路》!
大博弈的餘波遠遠未曾平息,反倒引發了另一場新的大辯論,“姓什麼”的辯論趨向白熱化,各理論大師輪番出馬,宣揚觀點。這位理論大師,曾經在《羣衆日報》上發表文章,聲援範鴻宇。
“校長?”
範鴻宇沒有再次細看那篇文章,極快地瀏覽了一遍,擡頭望向陳校長。
陳校長臉上的笑容早已收斂不見,變得很是嚴肅。
這本來就是個嚴肅的問題。
“是這樣的,學校決定在你們青幹班舉辦一次學習會,主題就是學習這篇重要的理論文章。我想請你擔當學習會的主持人,主持這次學習和討論。”
陳校長注視着範鴻宇,緩緩說道。
範鴻宇眉頭一蹙,隨即舒展開來,緩緩說道:“陳校長,這個恐怕有些不妥。”
“不妥?爲什麼?”
陳校長有些詫異地反問道,眼裡精光閃爍。
“我是插班生,不是班長,也不是黨支部書記,連支部委員都不是。這樣重要的學習會,以前都是由班長或者支書主持的。這回破例,也不是那麼好,同學們會有意見。”
範鴻宇選擇着措辭,很謹慎地說道。
他現在還不能肯定,這到底是陳校長個人的決定還是學校黨委的集體決定。
陳校長一擺手,不以爲然地說道:“小范,你怎麼一下子變得謹小慎微起來了,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再說,這篇文章表達的,不正是你以前堅持的觀點嗎?我認爲這個學習會由你來主持是最合適的。我們是學校,班級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單位,黨支部也是臨時的。這些都可以不必過度關注。你準備一下吧,學習會今天下午四點準時開始,到時候我和文校長都會過去的。”
文校長就是常務副校長,黨校實際上的一把手。
範鴻宇沉吟起來,稍頃,擡眼望向陳校長,沉聲說道:“陳校長,我想知道,讓我主持這個學習會,是您個人的決定,還是學校黨委的集體決定?”
陳校長怫然不悅,臉色沉了下來,說道:“小范同志,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只是青幹班一名級別最低的插班學員,這個決定是我老陳個人做出來的還是校黨委集體做出來的,對你而言,有區別嗎?
範鴻宇同志,你不要太驕傲!
你現在還不是正式的省長秘書呢!
見範鴻宇不吭聲,陳校長心中更加惱火,這年輕人,硬是被慣壞了,仗着有省長撐腰,誰都不放在眼裡,絲毫也不尊師重道。
“小范,我必須要提醒你幾句。前段時間,你經常請假,已經有人很不滿意了,向我們學校提意見,認爲應該嚴格課堂紀律。還有啊,你是去年十二月纔來報到的,你們這個青幹班,學制是一年。全脫產學習一年。這不是普通的培訓班,是學習班,要發畢業文憑的。這一點,也有不少同志有意見。制度對每位同志都要公平,誰也不能搞特殊。考慮到你的實際情況,學校黨委把這些意見都壓下來了。年輕人有活力,有本事,這是很好的。但也不能過頭,你明白嗎?”
陳校長非常嚴肅地說道。
說是提醒,事實上威脅的意味已經暴露無遺。
明知道範鴻宇是省長愛將,陳校長依舊這樣說話,內中隱情,頗值得玩味!
範鴻宇不動聲色,平靜地問道:“陳校長,我還是那個問題,這是學校黨委的集體決定嗎?”
陳校長真的火了,冷冷說道:“這不是學校黨委的集體決定,多大的事,還要校黨委開個會研究嗎?就是文校長和我的決定!”
範鴻宇就笑了,冷淡而又堅決地說道:“既然如此,那麼,對不起,陳校長,這個決定我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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