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忽然淡淡一笑。
這種時候,範鴻宇居然會露出笑容,讓大夥倍感詫異,剎那間所有目光都定格在他的臉上。
“縣長,你對這個事,有什麼看法?”
陸玖忍不住問道,心裡頭直打鼓。記得範鴻宇剛剛到任的次日,陳霞就跟他說過,範鴻宇不像是個真正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那心思,讓人捉摸不透。
當時陸玖還很不以爲然,回了陳霞一句:他不是年輕人,還是妖怪不成?
但這一個月來,範鴻宇的所作所爲,卻實實在在讓陸玖也有了類似的感覺。
範鴻宇的想法真的讓人不好拿。
範鴻宇笑了笑,說道:“陸書記,謝主任,我覺得在書記辦公會議上鄭重其事地討論這個問題,其實沒有太大的必要。葛二壯是什麼人?流氓犯罪團伙的首要分子。現在身陷囹圄,爲了逃避懲罰,肯定會狗急跳牆,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如果每個犯罪分子胡言亂語一番,都拿到書記辦公會議上來討論,我們有這麼多的精力嗎?這事,就交給政法機關的幹部們去處理好了,該怎麼弄就怎麼弄。”
晁副書記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實話說,他對謝厚明提出來的這個議題,也很不感冒。一個犯罪分子胡亂攀咬,縣委主要領導便如臨大敵,像什麼話?
知道你謝厚明心裡不服,想要讓範鴻宇難堪,那也要注意場合。你私下裡愛怎麼搞,那是你自己的事,別人看不慣也只能憋着。但堂而皇之地拿到縣委書記辦公會議上來討論,確實不應該。可笑陸玖這個縣委書記還如此“配合”。
只是晁副書記一貫小心謹慎。從不胡亂得罪人,能夠點點頭附和範鴻宇的意見,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謝厚明馬上說道:“範縣長說得對,如果葛大壯只是舉報公安局的幹警對他刑訊逼供,這個事確實不應該拿到書記辦公會議上來討論。關鍵這傢伙胡說八道,誣告你範縣長,爲了慎重其事,我認爲還是有必要在這個會上說明一下情況。既然討論了,那就要做個決定。”
範鴻宇微笑說道:“謝主任。我的意見很簡單,不要去理睬葛二壯說些什麼。他們那個流氓團伙的罪行,數不勝數,很多傷害案子都是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衆之中。堪稱鐵證如山。像這樣的流氓團伙和流氓頭子,從重從快判決就對了。”
謝厚明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說道:“範縣長,你這個意見我不是很贊成。葛二壯是個流氓頭子沒錯,但作爲嫌疑犯,他也有他自己的權利。刑訊逼供肯定是不對的,我雖然是政法委書記。也不能包庇這種行爲。尤其現在正在進行全省範圍內的警風警紀大整頓,前不久省報還報道了我們縣裡進行整頓活動的具體情況,我們就應該更加小心謹慎,維護好這個榮譽。凡是政法機關的害羣之馬。一定要嚴處處理。葛大壯要處理,其他同志如果犯了嚴重錯誤,一樣要處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嘛。”
一抹淡淡的譏諷之意。自齊正鴻的嘴角掠過。
什麼時候,連老謝也這麼“公正無私”了?還滿口“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應該說。老謝這一手夠狠的,竟然直接將範鴻宇給牽扯進案子裡面去。當然,並不是說葛二壯“控告”了範縣長,縣裡市裡就一定要調查範鴻宇。那不靠譜。謝厚明也不敢真這麼幹。從葛二壯嘴裡吐出“範鴻宇”這三個字,主要就是爲了擠兌範鴻宇一把,讓他不好再插手進來。
你自己都有“嫌疑”了,還是迴避一下吧!
嚴格說起來,謝厚明這樣子搞,已經不合規矩了。
官場上,鬥爭歸鬥爭,但都有底線。讓一個在押的犯罪分子去攀咬一縣之長,簡直匪夷所思。葛二壯又不是落馬的官員,只是個流氓頭子而已。這樣搞,就算最終謝厚明勝了,也必定會引起上級領導的嚴重不滿。
須知範鴻宇的身後,站着的是省長。
我尤利民的大秘書,去到你們雲湖縣,你們竟然敢這樣子往他身上潑污水?
雲湖真是獨立王國不成!
在座諸人,也就謝厚明能幹出這樣的事來,連縣委書記陸玖都不敢如此出格。終歸謝厚明已經絕了更進一步的心思,其他人異常顧忌的事情,到他眼裡,也只尋常。
反正又不是真的要直接搞範鴻宇本人。
範鴻宇沒有立即答話,而是不徐不疾地點起一支菸,慢慢抽了兩口。
會議室裡的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不吭聲,等待着範鴻宇的答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到了“刺刀見紅”的白刃階段,勝負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陸玖出任雲湖縣委書記兩年,班子成員之間也是意見不斷,時有“鬥爭”,但面子上大家都還能過得去,在書記辦公會議或者常委會議上的短兵相接,非常罕見。而且通常都是由謝厚明發起的。這位老同志的性格,真是有點橫衝直撞。
現在與年輕氣盛的前省府一秘撞到了一起,且看範鴻宇又如何應對?
大家心裡,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期待之意。
這經過省府大院鍛煉出來的人,面對基層幹部的“蠻橫”,又該有什麼不同呢?
“謝主任,政法委的意思,是堅持要查到底?”
抽了幾口煙,範鴻宇眼望謝厚明,直截了當地問道。
謝厚明雙眉微微一揚,一股怒氣升騰起來。不爲別的,就爲範鴻宇這種語氣,在謝厚明看來,範鴻宇帶着明顯的“質問”之意,這就是完完全全的挑釁。
謝厚明不吃這一套!
“對,沒錯。既然有舉報,就必須要查到底,查個明明白白。”
謝厚明立即斬釘截鐵地說道,語氣也變得比較衝。
“嗯,我知道了。”
範鴻宇輕笑一聲,回答了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身子便往後一靠,顯然已經不想再說什麼,眼神卻在陸玖臉上瞥過。
陸玖心裡一驚,猛然意識到自己在這件事上,也許可能犯了“方向性”的錯誤。
省報剛剛報道過雲湖縣的警風警紀大整頓活動啊,而且是正面報道,頗多讚譽之詞。這纔過去幾天,馬上就爆出縣局幹警“刑訊逼供”的醜聞,這不是公然打臉麼?不是打雲湖的臉,也不是打齊河的臉,是直接打省報的臉,打省公安廳的臉,甚至是打段宸欣的臉。
在全省公安局長大會上,段宸欣親自講話,不點名批評雲湖的治安狀況不佳,李文翰隨即部屬在全縣進行警風警紀大整頓活動,省報接着報道,頗有成績。
這叫知錯就改!
官場上最慣常的套路。
省廳還派了一位副處長親自陪同彭娜兩人來雲湖採訪。
一環扣一環,“操作流程”清楚明白。
現在謝厚明不顧一切,硬要和這個“操作流程”對着幹,陸玖如果不加以制止的話,一旦省廳震怒,甚至段宸欣雷霆怒發,不但謝厚明要吃不了兜着走,連他陸玖也要跟着吃掛落。
這麼多年縣長縣委書記,你白乾了?
最基本的套路都不懂?
難怪範鴻宇如此好整以暇,毫不在意。原因就在於,他已經把整個流程都琢磨透了,任誰都難以對敵。謝厚明一定要破壞規則,那就不是和他範鴻宇對着幹,是個整個官場規則對着幹,得罪的不僅僅是範鴻宇,還要得罪省廳,乃至有可能得罪段宸欣。
範縣長甚至都用不着自己再出手,自有人幫他出頭來擺平一切。
任何人處在範鴻宇這個位置上,只要深通規則,並且善於利用規則,不管他是不是省長的大秘書出身,效果都是一樣的。
這就是範鴻宇和謝厚明的區別。
爲什麼謝厚明幹了一輩子,只能到正處級退休,範鴻宇二十四歲不到,就能當上縣長?
除了運氣,心機手段都是非常重要的環節。
高下立判!
一味蠻幹,在基層,在小小的雲湖縣,是可以的。謝厚明霸道慣了。然而事情一旦超出了雲湖縣的範疇,謝厚明的官場智慧,就明顯不夠用了。
陸玖心裡頭忽然很膩歪。
明明想要坐山觀虎鬥,收取漁翁之利,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不得不出面爲範鴻宇“了難”,就好像被人硬生生的綁架了,好不憋氣。
“謝主任,這個事,你們政法機關可以查,但必須要慎重,要嚴格掌控範圍。就算葛二壯反映的情況確實存在,公安幹警在辦案手法上有些不講究,那也是內部問題。內部問題,內部解決。鬧得沸沸揚揚的,影響不好,給我們縣裡抹黑。請你跟檢察院和公安局的負責同志都打個招呼,讓他們注意一下工作方法,以後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必要的時候,我給他們開個會,提醒一下他們。”
陸玖強壓心中的鬱悶之意,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對謝厚明說道。
這是書記辦公會議,縣委書記這麼說了,就等於拍了板,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請陸書記放心,政法機關有自己的工作方式,我會提醒他們的。”
謝厚明冷冷說道。
這老同志看來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陸玖頓時被憋得,差點順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