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湖縣一共下轄三個正科級建制鎮,八個區,和平區要算是比較偏遠的一個區,離雲湖鎮大約有三十幾公里。
來雲湖一個月,範縣長尚未走遍全縣的每個鄉鎮,不過這是遲早的事。在這一點上,範鴻宇完全受邱明山範衛國的影響,認爲沒有任何需要“商榷”之處。親民官不深入一線,不瞭解第一手資料,無論如何都是不合格的。
範鴻宇和黃偉傑並排坐在尼桑車的後座,黃偉傑向他介紹和平區的基本情況。
根據黃偉傑的介紹,和平區轄區面積一百七十平方公里,下轄一個鎮三個鄉。和平鎮就在大湖之濱,全區有水岸線十一公里,建有六公里防洪大堤,和平鎮臨湖的一面,都有防洪堤保護。
黃偉傑說話還是慢條斯理的,並沒有因爲向縣長彙報而起太大的變化。他生性如此。
“黃區長,和平血吸蟲病的情況怎麼樣?”
範鴻宇關心地問道。
血吸蟲病是湖區最常見的寄生蟲病,也是危害最大的一種疾病。解放初期統計,全國約一千萬餘患者,一億人口受到感染威脅,全國十三個省市自治區有血吸蟲病分佈。嚴重流行區,患病者相繼死亡,人煙稀少,十室九空,田園荒蕪。偉大領袖曾賦詩描述這種悲慘景象,謂之“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解放後對血吸蟲病進行了大規模的羣衆性防治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績,患病人數大量減少,晚期病人更是比較少見,在防治科研上有不少創新。廣大血吸蟲病流行區面貌發生了根本變化,但不少湖區依舊存在這種病症。繼續危害着羣衆的身體健康。
到任雲湖之後。範鴻宇下鄉調研。血吸蟲病的肆虐情況,一直都是他關注的重點之一。
黃偉傑答道:“目前看來,還算是好的。區裡連續多年都在進行滅螺行動,對病源控制得很嚴。發現病人及時救治,控制還比較到位。”
範鴻宇點點頭,說道:“這就很好。我們是湖區縣,血吸蟲病不容易根治。一定不能掉以輕心。一旦大面積爆發,後果不堪設想。”
“是,縣長,我會重點抓好這個工作。”
黃偉傑答應了一聲,也看不出有何特別表示。不過範鴻宇倒是能夠信得過他,黃偉傑這種性格的人,只是不大願意多說話,一旦承諾下來,大都比較守信。
“還有,今年的氣象情況比較奇怪。五月份了,都還沒有下過一場大雨。省氣象臺認爲有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大汛。你們區裡的防汛工作做得怎麼樣?”
雲湖是湖區縣。範鴻宇不太擔心乾旱的問題。不管怎麼說,偌大的青山湖,不可能幹涸見底。根據歷史記載,往年最乾旱的年頭,青山湖的水面面積,也沒有少於過五百平方公里。只要有足夠的水泵,一般的人畜飲水和灌溉用水,還是能夠解決的。
防汛纔是頭等大事。
黃偉傑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說道:“範縣長,今年的天氣,確實是有點怪,我也諮詢過省氣象臺的意見,他們是這麼說的。不瞞縣長說,我們區裡的防洪堤,都是六七十年代搞起來的,這些年都沒有進行過大的修整,只是縫縫補補的,防洪堤抗洪能力大大下降。如果真的發生罕見的大水,不一定能頂得住……”
範鴻宇瞥他一眼,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僅僅只會提出問題的下屬,範縣長可不待見。
黃偉傑遲疑了一下,坦然說道:“範縣長,我沒有好辦法。我去年就已經向縣裡打過報告,要求撥款整修全區的防洪大堤,縣裡沒有給錢……只是象徵性的撥了一點款子。和平目前沒有什麼像樣的工商業,主要是靠農業稅和特產稅在維持,每年財政都有赤字。去年我從區財政擠了兩萬多塊錢,把最危險的幾個堤段整修了一下。現在我只能準備一些麻袋,石頭,收在區裡的倉庫裡,把區裡的幹部和基幹民兵編成幾個突擊搶險隊隨時待命,萬一發生大水,那就只能拼了,能不能頂得住,實話說,我心裡沒底。但有一點可以向領導保證,如果決堤,我不會是第一個撤退的。”
範鴻宇望着他,淡然說道:“黃區長,我沒有要求你去拼命,我也不想看到我們的幹部爲了抗洪受傷甚至是犧牲。抗洪搶險,是可以預防的。曲突徙薪,纔是正途。焦頭爛額,不值得表揚。”
黃偉傑眼裡閃過一抹光彩,定定地望着範鴻宇,認真說道:“範縣長,你真的是這麼認爲的嗎?”
坐在尼桑車副駕駛座位置上的雷鳴有點詫異地扭頭往後看了一眼。範鴻宇和黃偉傑談話,雷鳴一直都在認真傾聽。在雷鳴看來,他有幸出任範鴻宇的秘書,這是他在“政壇”上踏出的至關重要的一步。雷鳴很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很努力地學習範鴻宇的官場智慧和施政措施。
不過雷鳴沒想到,黃偉傑會問得如此直白,隱隱帶着質問之意了。
這可不是下屬幹部對待上級領導應有的態度。
“當然。”
範鴻宇淡然答道,倒也並未對黃偉傑的“無禮”生氣。
“兩千多年來,我們總是表揚那些救火的人,越是焦頭爛額的,得到的表揚越多。曲突徙薪的建議者,連得到邀請的資格都沒有。這種現象,就是不合理的。預防永遠都要放在第一位。”
黃偉傑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範縣長,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們這個大環境,從來都是這樣,只承認事後諸葛亮,不承認事前諸葛亮。”
範鴻宇說道:“別人怎麼看,不是最要緊的。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是每個幹部的職責,而不是政績。”
黃偉傑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雷鳴又有點“鬱悶”。
這個黃偉傑,還真不會“拍馬屁”。
但看上去,範縣長似乎對他的回答挺滿意。
尼桑車開出二十來公里之後,路況忽然變得比較差,雖然還是水泥馬路,但路面坑坑窪窪的,很不平整,尼桑車底盤又低,司機吳輝開得小心翼翼的,速度降了下來。
黃偉傑又說道:“範縣長,我們和平區不在交通幹線的位置上,公路交通比較落後。水路交通倒是比較發達,但走水路的速度太慢,很不適宜小宗貨物的快速流通。和平的經濟要發展,終歸還是要想辦法把公路交通搞上去才行。聽說範縣長以前在楓林工作的時候,舉債修路?”
看來黃偉傑對“楓林模式”還真的是特別關注,絕不僅僅是爲了討好範鴻宇才故意如此。不然,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他也瞭解不到這般詳細。
範鴻宇就笑,饒有興趣地問道:“黃區長也想要舉債修路?”
黃偉傑笑了笑,說道:“確實有這個想法,就是我們和平區跟楓林鎮沒有可比性。我就算想舉債,也沒有抵押物,沒有銀行願意貸款給我們,而且……”
說到這裡,黃偉傑忽然頓住了,似乎有什麼話不好出口。
範鴻宇也沒有催促,只是望着他,靜待下文。
黃偉傑猶豫了一下,隨即神色如常地說道:“這也僅僅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區裡其他同志也有不同的意見,認爲修路應該是上級統一安排籌劃的工作,區裡財政本來就緊張,舉債修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還清欠債。”
範鴻宇隨口問道:“霍華龍同志,是個什麼意見?”
所謂霍華龍同志,指的是和平區區委書記,一把手。
黃偉傑忽然猶豫,然後說區裡其他同志有不同意見,範鴻宇立馬就能想到,這位有不同意見的同志,多半就是霍華龍。
黃偉傑是區長,二把手,這猶罷了,但他謝厚明女婿的身份,卻非同一般。既然他有舉債修路的想法,區裡其他同志,通常是不會有什麼意見的,就算有意見,除了霍華龍,也攔阻不了黃偉傑。
黃偉傑很謹慎,沒有直接點出霍華龍的名字,自然是不想讓範鴻宇誤解他在挑撥是非。不料範鴻宇開口就問了出來。
黃偉傑暗暗吃驚,有點拿不準範鴻宇的意思。
範鴻宇到底是隨口一問,還是另有所圖?
這位新縣長,看似年輕,實在夠“老奸巨猾”,隨手一招,就將謝厚明逼得手忙腳亂,甚至連陸玖都跟着一起吃癟。黃偉傑絕不敢掉以輕心,僅僅憑字面意思去理解範鴻宇的話語。
不過,縣長問話,長時間不答,肯定不妥。
黃偉傑腦袋高速運轉,斟酌着詞句,小心地答道:“霍書記的意見,修路是大事,還是應該服從縣裡的統一安排。去年,縣政府已經有過研究,要全面改造升級全縣的公路幹線交通網絡,花三年時間,讓各個區和雲湖鎮之間,都能通上四車道的水泥路……後來,還是因爲資金的問題,這個議案暫時擱置起來了。”
範鴻宇輕輕點頭。
雲湖縣內鬥如此激烈,前任崔縣長能有多少心思多少精力去幹正經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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