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還在打,傳呼機再一次震響起來,範鴻宇拿起來一看,雙眉蹙得更緊。
是陳霞辦公室的電話。
知道他正下基層檢查防洪情況,一般的事情,陳霞會自己處理,處理不了的,如果不是太緊急,也不會給他打傳呼,等他回縣政府之後,再統一向他做個彙報,請示如何處置。
純粹從工作角度而言,陳霞算是個很合格的政府辦主任。
自然,因爲那個傳聞的存在,範縣長不可能對陳主任傾心信任,委以腹心。但日常工作交由她去處理,還是能夠放心的。
高潔在那邊聽到傳呼機的聲音,便即說道:“你先處理工作吧,記得一定要注意安全。”
範鴻宇點頭應諾,隨即撥通了陳霞辦公室的電話。
“陳主任?”
陳霞略略帶點喘息地說道:“縣長,市委譚書記找你。我說你正在下基層檢查防洪工作,譚書記說一定要找到你,請你馬上給他打電話。”
縣政府機關部分工作人員,包括幾位副縣長在內,還是連名帶職務稱呼範縣長,只有陳霞老早就改口了,自自然然,不帶半分嬌柔做作之意。
範鴻宇雙眉微微一蹙。
這麼快就來了?
陳霞猶豫了一下,忽然壓低聲音,說道:“縣長,最新一期的《時事論壇》,剛剛到了,嗯,那上邊,發了篇文章,是某某寫的,就是,就是那個很著名的大評論家某某……這篇文章的標題叫做《警惕基層政權機構資本主義思想復辟》,就是寫我們雲湖香港專家團的事情,嗯。寫得很嚴肅。是批評的意思……我在想。譚書記這麼急着找你,不知道是不是和這個事情有關?”
陳霞說得比較委婉。
她畢竟和高潔不一樣,不可能將話說得那麼直白。以範鴻宇省長大秘書的政治智慧和悟性,陳霞相信範鴻宇一定能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這就是陳霞的高明之處。總是能讓人在不知不覺間感受到她的“好意”和“真誠”。
範鴻宇如果真是個普通二十幾歲年輕人,還真有可能被陳霞的外表迷惑住了,將她當作親信。
範鴻宇笑了笑,說道:“如果某某同志真寫了這麼一篇文章。那譚書記找我還真有可能和這個事情有關。”
“那你還是馬上給譚書記打個電話吧,譚書記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是……”
陳霞很細心地將譚啓華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告訴了範鴻宇。
雖然有極大的可能,這是多此一舉,在齊河市當縣長,居然並不知道市委書記辦公室的電話,似乎不大可能。但萬一範鴻宇要是不記得,又不好意思開口詳詢,陳霞主動提醒一下,卻十分合適。
辦公室工作人員的“功底”,就體現在這些細微之處。
“好的。謝謝,我這就給譚書記打電話。”
掛斷陳霞的電話。範鴻宇沒有急着給譚啓華打過去,而是坐在那裡,點上一支菸,將此事的前因後果再細細捋了一遍。碰到真正的要緊大事,範鴻宇從來都不莽撞。
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用在大事之上,是真正的十分合適。
一支菸堪堪抽完,範鴻宇才慢慢熄滅菸蒂,給譚啓華辦公室打電話。
“喂,你好!”
電話那頭,響起譚啓華頗爲威嚴的聲音。
“譚書記,您好,我是範鴻宇。”
“鴻宇同志,你好。”
譚啓華的語氣,立即有所改變,變得比較和緩,不過相對他以往和範鴻宇談話的語氣而言,還是較爲嚴肅的。
“譚書記好。”
“鴻宇同志,雲湖的防汛工作,情況怎麼樣?”
譚啓華沒有馬上談到那篇文章的事,很關心地先詢問雲湖的防汛工作,十分切合他市委書記的身份。終究範鴻宇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縣長,譚啓華依舊會自然而然地將他當作是尤利民身邊的親信心腹,談話的方式方法,自也不同。
範鴻宇忙即答道:“譚書記,現在看來,不是很樂觀。目前我正在蘆花鎮。蘆花鎮三面環水,地勢低窪,有二十幾公里的防洪幹堤,大堤到處都是窟窿,年久失修。上個月開始進行整修加固,時間太短,來不及把所有堤段都加固,眼下還在冒雨施工。洪峰兩天之後就到了……”
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範鴻宇最不放心的,也是蘆花鎮,一開口就向市委書記進行了彙報。至於其他區鎮的防洪情況,範鴻宇還不是特別擔憂。
“嗯嗯,蘆花鎮的情況,我也知道一些,確實不樂觀。你要督促他們抓緊施工……鴻宇啊,你剛去雲湖沒多久,以前也不是在湖區縣工作,有關這些防汛工作,要多和班子裡的同志們商量。充分發揮幾位副縣長的主觀能動性,不要讓他們閒着。”
譚啓華便很關心地吩咐了幾句。
應該說,譚啓華這個吩咐,切中重點。齊正鴻魏清平等人都是經驗十分老到的湖區領導幹部,那就該讓他們多多承擔防汛重任,萬一發生什麼意外情況,也不會由範鴻宇一人來承擔責任。官場上一些順水人情,做領導的都能隨手奉送,相當熟練。
“是,謝謝譚書記關心,齊正鴻同志他們幾位副縣長,都下基層去了。”
“好好,這就好……鴻宇,你現在馬上到市裡來一趟,有個情況,我必須和你當面瞭解一下。”
譚啓華終於談到了“正經事”。
範鴻宇主動提了出來:“譚書記,是不是因爲某某同志在《時事論壇》上寫的那篇文章?”
“對,你已經看到了?”
譚啓華略略有點詫異。他也是剛剛纔看到那篇文章,範鴻宇這邊倒也不慢。
範鴻宇說道:“我還沒看到,不過有人和我通報了主要的內容。”
“嗯,那你馬上來一趟吧,到了直接和我的秘書柳飛揚聯繫,他會安排的。”
譚啓華帶着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道。
“好的,我馬上過去。”
範鴻宇也沒有猶豫,答道。
這個事,總要和譚啓華面對面談一下才行。路線方針,大方向的問題,原本就是黨委書記的正管。從某種意義上說,範鴻宇算是“連累”了譚啓華,未經市委同意,就擅自採取這麼大的“行動”,一傢伙將齊河市又推到了大辯論的風口浪尖之上。
大辯論這個事,類似某某同志這樣的御用文人,自然滿心“歡喜”,踊躍參與。
他們端的就是這個飯碗,不參與這樣的辯論,時間一長,只怕就會被“主子們”遺忘了,那是他們絕對不能承受的。
但對於幹實事的地方幹部而言,最怕的就是這樣的辯論。
“監察御史”和“親民官”是不同的,御史只管上奏章,不管實際工作,風險要低得多。親民官管着一大攤子具體的工作,很容易被人“理論聯繫實際”。思想觀點的正確與否,一時半會爭論不出結果,那就先從你們負責的具體工作上入手,找些麻煩再說。
具體工作千頭萬緒,想要一點紕漏都不出,那可就難了。
實話說,對於範鴻宇在雲湖搞的這些動作,譚啓華打心眼裡反感——你能不折騰嗎?好好當你的代縣長,時間一到,資歷夠了,陸玖自有佛龕來安置,你不就成了縣委書記?
二十幾歲,縣委書記,夠你牛叉得瑟的了。
何苦一定不肯消停!
但有一點,譚啓華拿不準。
這是不是尤利民屬意的?萬一是尤利民的屬意,那就比較麻煩,譚啓華必須小心。搞不好又會捲入到省委巨頭的“爭鬥”之中。
這纔是譚啓華真正擔憂的。像他這樣級別的幹部,最高層大人物一般不會關注,在省裡,他纔是一路諸侯,比較重要。
範鴻宇放下電話,隨即走出辦公室,正坐在隔壁辦公室聊天說話的周子其雷鳴等人,立即迎了上來,等候吩咐。
“周書記,我現在必須去市裡一趟。蘆花這邊的工程,不能停下來,必須抓緊施工。洪峰兩天之後就到,你們必須先做一些針對性的準備,全鎮統籌安排,不要各行其是。”
周子其點頭不迭,連聲說道:“好的好的,請範縣長放心,我們一定堅決貫徹落實範縣長的指示。”
範鴻宇雷鳴登上尼桑車,駛出了西涌管理區的院子。
雷鳴忽然說道:“縣長,最新一期的《時事論壇》剛剛送到縣裡了,上邊發了一篇文章,是某某同志寫的,對我們縣裡的香港專家團,提出了批評……”
剛纔範鴻宇打電話的時候,雷鳴也不曾閒着,縣政府那邊的同志,也給他打了傳呼。發生這樣的大事,政府辦的同志,自然會第一時間向縣長“大秘書”彙報。
雷鳴在政府辦工作了這麼一段日子,也不可能一個貼心的朋友都沒有。
範鴻宇點了點頭,說道:“嗯,我已經知道了,去市裡見譚書記,就是談這個事。”
雷鳴大吃一驚,臉色微變,卻不敢多言。
尼桑車先回到縣裡,範鴻宇換了套乾淨衣服,很快,尼桑車再次衝進了暴雨之中,向市裡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