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範鴻宇再次出現在呂婷的病房之中。
“叔叔叔叔……”
剛剛一露面,小優優便歡呼着蹦了過來。
“優優,來……”
範鴻宇笑哈哈的,將一大袋大白兔奶糖交到優優手裡。雷鳴提了個兜,裡面裝着一些餅乾,奶粉和水果之類,放在牀頭櫃上。九十年代初期,還沒有袋裝的熟食,那種東西,小孩子最愛吃了。
不過這一大袋大白兔奶糖,也夠小優優驚喜的了。小姑娘雙手緊緊抱着奶糖,開心得不得了,跑到牀前,對呂婷說道:“媽媽你看,奶糖,叔叔給的。”
“還不快謝謝叔叔?”
經過一天的治療,呂婷稍有起色,蒼白的臉上略略多了一絲紅暈,很淡很淡,但就是這麼一絲很淡很淡的紅暈,讓整個人看起來都多了幾分生氣。
“謝謝叔叔。”
小優優便乖乖地向範鴻宇道謝。
範鴻宇笑着搖頭,撕開奶糖的包裝袋,取出一顆,剝開來,喂進小優優的嘴裡。看着她臉上甜甜的笑容,範鴻宇也覺得心情十分愉悅。
跟孩子在一起,總是讓人很開心的。
呂婷靜靜地看着,眼裡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
“呂老師,好點了嗎?”
範鴻宇轉向呂婷,問道。
呂婷輕輕點頭,說道:“好些了,感覺比昨天有精神……”
是有精神,但受的外傷內傷,可不容易痊癒,被踢打受傷的部位,依舊疼得厲害。
“叔叔,你坐……”
小優優將一張木凳子送到範鴻宇腳邊,甜甜地說道。
“好。謝謝優優。”
範鴻宇笑着摸摸她的小臉,在牀邊坐了下來。
呂婷略微側過身子,面對範鴻宇,說道:“範縣長,謝謝你昨天救了我。”
範鴻宇笑了笑,問道:“你已經知道了?”
貌似範鴻宇救她的時候,她已經昏迷過去,人事不知。
“嗯……優優都已經告訴我了,孩子雖然不大懂事,基本上也能說得清楚。”
範鴻宇說道:“優優已經很懂事了……她今年是五歲還是六歲?”
“叔叔。我就快滿六歲了。”
優優一直在很認真地聽媽媽和叔叔談話,見問到了她的年齡,馬上自己做了回答。緊緊挨着範鴻宇,小身子靠在他的腿上,看上去對範鴻宇十分依戀。
見到這一幕,呂婷鼻子一酸,眼眶就變得紅紅的。
範鴻宇伸手拍拍優優的小腦袋。問道:“呂老師,優優的爸爸呢?聽說是在部隊?”
“是在部隊……”
呂婷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流淌下來。
“媽媽媽媽,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很痛啊?”
優優頓時就緊張起來,連忙撲過去,抓住呂婷的手。關心地問道。
呂婷連忙擡手擦了擦眼淚,勉強笑道:“媽媽不痛……優優,你跟護士阿姨出去玩一會。媽媽和叔叔說點事,好不好?”
優優便猶豫起來,望望媽媽又望望範鴻宇,遲疑不決。從她的本心來說,一點都不願意離開。
雷鳴見狀。便走過來,微笑着說道:“優優。叔叔帶你去買玩具,好不好?”
很明顯,呂婷有些話,不願意當着優優的面說。孩子雖小,也有五六歲,一些事已經哄不住她,讓她知道了,肯定不妥。
“優優,去吧。”
呂婷又催促了一聲。
優優這纔有些不情願地跟着雷鳴一起出了病房。
範鴻宇看了雷鳴一眼,雷鳴會意。出去找了個護士,交給她十塊錢,讓她帶優優去百貨公司買玩具,隨即又轉身回了病房。
不管怎麼說,範縣長是年輕男子,呂婷是妙齡少婦,儘管臥病在牀,孤男寡女的呆在病房之中,可不是那麼妥當。雷鳴跟了範鴻宇幾個月,彼此之間,已經漸漸變得十分默契。
“呂老師,把情況說一下吧。”
範鴻宇平靜地說道。
呂婷微微點頭,沉默了一會,才緩緩說道:“範縣長,我老家不是莫平的,是雲湖的。和花橋村打隔壁,是石橋村的,兩個村子就隔一條公路。我是嫁到花橋去的……”
這個情況,範鴻宇已經知道了,公路這邊,是雲湖縣石橋村,公路那邊,則是莫平縣花橋村。行政區劃分屬兩縣,但在日常生活中,兩個村莊的人自然多有往來。莫平邊界處那幾個村子的人,經常去大方鎮趕集,離得比較近嘛。
“優優的爸爸,是部隊的幹部,我們結婚沒多久,他就返回部隊去了,那個時候,優優還沒有出生,我在圳口鄉中心小學當老師,民辦的,本來生活很美滿……”
說到這裡,呂婷停了下來,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似乎情緒變得很不穩定。
範鴻宇柔和地說道:“呂老師,慢慢說,不急。”
“嗯,就在優優快要出生的時候,部隊來人了,送來一份通知,還有一個二等功的勳章和……和一個烈士證……”
呂婷哽咽着說道。
“烈士?”
範鴻宇吃了一驚,雷鳴也瞪大了眼睛。
淚水不絕從呂婷眼裡流淌出來。
雷鳴遲疑着問道:“呂老師,你是烈屬?”
呂婷輕輕點頭,流淚說道:“優優從出生那天起,就沒有爸爸,我們一直都瞞着她,她也一直都相信,爸爸在部隊打壞人……”
難怪優優對範鴻宇那麼依戀,這孩子一直都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而且,永遠都見不到了。自動自覺地將範鴻宇這個對自己很好的叔叔,代入爲父親的角色。
雷鳴便望了範鴻宇一眼,滿臉迷惑不解的神情。呂婷是烈屬,自己又是老師,和鄉里徵收統籌款有什麼關係?瞧昨天裘立行那樣子,簡直就是要置呂婷於死地。
當真難以索解。
稍頃,範鴻宇問道:“那。裘立行是怎麼回事?”
呂婷猛地睜大眼,吃驚地說道:“範縣長,你也知道裘立行?”
“知道。昨天就是他帶人來抓你的……這個人,性格很不好,工作方法十分粗暴。”
範鴻宇簡單做了點評,至於兩巴掌將裘立行扇倒在地,卻無須細說。
呂婷臉上忽然便露出深惡痛絕的神色,咬着牙說道:“豈止是這樣……他,裘立行就是個流氓惡霸,比舊社會的土匪還壞!”
範鴻宇緩緩說道:“呂老師。我需要一些客觀的事實。”
說着,順手拿起牀頭櫃上的衛生紙,撕下一段。摺疊在一起,遞給了呂婷。不過是頃刻之間,淚水就將枕頭打溼了一大片。
“謝謝……”
呂婷連忙接了過來,擦乾淨了眼淚,抽了一下鼻子。臉色漸漸平靜了些許。
“範縣長,我能問你一下嗎?”
“請問。”
“你……你真的是雲湖的縣長?”
呂婷遲疑着問道,目光在範鴻宇臉上打了個轉,又移到一邊。和範鴻宇說了這麼久的話,她很少一直盯着範鴻宇看。範鴻宇是個年輕男子,她是個妙齡寡婦。雙方年齡相當,她躺在牀上,這麼直勾勾地望着人家範縣長說話。無論如何都是很難爲情的。
範鴻宇笑了一下。
其實他昨晚上就已經向呂婷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或許因爲他太年輕,所以呂婷總是將信將疑。
雷鳴便說道:“呂老師,範縣長確確實實是我們雲湖的縣長,縣政府一把手。我是他的通訊員。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
“那……範縣長,請問。你,你多大年紀了?”
呂婷終究也壓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理。
當然,確認範鴻宇的真實身份,對於她來說,也是很重要的問題。
範鴻宇笑了笑,說道:“二十五。”
已經滿了二十四周歲,那就是二十五歲了。
在中央大力提拔年輕幹部的大前提下,官員們紛紛想辦法把自己整得年輕些,唯獨範縣長,卻要想方設法把自己往老裡整。
呂婷就是一聲驚呼。
單純從面相來看,範鴻宇確實就是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呂婷還以爲,範鴻宇只是看上去面嫩,真實年齡,怎麼說也應該過了三十歲。饒是如此,三十歲的縣長也足以驚世駭俗了。
現在,範鴻宇卻告訴她,他只有二十五歲,比呂婷還要年輕。
“呂老師,你還是談談裘立行的情況吧。還有,他說你抗拒繳納鄉里的統籌款,還煽動其他羣衆一起抗拒,具體是怎麼回事?”
範鴻宇不去理會呂婷的驚訝,直接將話題轉了回來。
如果呂婷是雲湖的羣衆,裘立行是雲湖的幹部,這個事不會令得範鴻宇如此慎重。指令有關部門,查清楚情況,該是誰的錯誤,就由誰來承擔責任,不必考慮太多。一縣之長,如果真想爲羣衆乾點實事,確確實實有很多工作要做,不可能在具體的個案上花費太多的精力。
但呂婷和裘立行都是莫平縣的,裘立行還是莫平縣委書記裘灝明的侄兒,問題一下子就變得複雜起來,範鴻宇不得不親自上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搞清楚。
當然,範鴻宇也可以一推了之,將這個事交還給莫平的同志去處理。他能路見不平,救下呂婷一條命,已經算是非常有正義感的了。任誰都不能再說他什麼。
然則在親眼見識過裘立行的兇暴之後,以範鴻宇的性格,卻不可能就這樣糊里糊塗地將呂婷交回莫平去,萬一再出個什麼事,範鴻宇一輩子良心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