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培眼光倒是挺毒的。”
範鴻宇輕輕感慨了一聲。在官場上待的時間越長,範鴻宇便越感到周邊這些同僚,幾乎沒幾個是簡單的。就算裘灝明,看上去現在狼狽不堪,岌岌可危,卻也未必就是真正的草包。他要是草包,能在幾年前把這個“忍者神龜”黃永培直接給幹到政協去?
黃永培是個狠人,裘灝明同樣是個狠人。
“這些舉報材料,我肯定會帶回去交給軍長。至於怎麼處置,那就是軍長考慮的問題了。”
馬寒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裡,慢慢咀嚼。
範鴻宇點點頭。
馬寒又說道:“範縣長,莫平那邊有人跳出來,你們雲湖也一樣。我今天一大早,就在門縫下撿到一封舉報信,是舉報你的。不過是匿名舉報。”
這纔是馬寒主動約見範鴻宇的原因。
齊河市很少有人知道,馬寒和範鴻宇之間,有一位叫做龍晨瑜的野戰團長作爲彼此的橋樑。不過,如果不是因爲馬寒撿到了那封舉報信,只怕他也不會約見範鴻宇。
時候不對。
馬寒作爲龍雄軍長的“特使”,前來齊河瞭解溪浩烈士家屬的情況,和雲湖縣長髮生公事上的交集很正常,誰也不會懷疑什麼。但私下裡和範鴻宇單獨見面,就不是那麼合適了。一旦泄露出去,不免要被人誤會,範鴻宇在搞鬼。
“舉報我的?”
範鴻宇倒是並不如何吃驚,他一早就知道,馬寒特意約他見面,肯定有重要情況,多半還是直接涉及到他本人的。不然,打個電話就可以了。
“對。這是舉報信,你看看吧。”
馬寒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從隨身攜帶的小公事包裡掏出一封信。輕輕推到範鴻宇面前。
畢竟馬寒不是上級紀委機關的,他是部隊的幹部。前來齊河也只是爲了瞭解烈屬呂婷的情況,原則上沒有任何義務幫齊河市來調查其他幹部的問題。也沒有這個權力。
匿名舉報信從門縫下塞進他的房間,他完全可以不予理睬,隨手丟進垃圾桶都可以的。現在轉交給範鴻宇,完全不算違規。
現階段,紀檢機關和政法機關都有內部規定,匿名舉報信,除非是十分嚴重的問題或者附帶有很強有力的證據,不然一律不查。實在也是查不過來。
一個信封。八分錢郵票,就能讓紀委和政法機關的幹部們折騰大半年,哪有那麼多的人手和精力?
信封鼓鼓的,有不少“乾貨”。
範鴻宇打開信封,首先抽出來的就是幾張照片。是他抱着小優優和呂婷一起逛街買東西的場景。照片上,呂婷和他捱得比較近,小優優更是摟着他的脖子在親他的臉,神態十分親熱。
“呵呵,就水平而言。這偷拍的技術挺不錯的了,比我自己叫人拍的照片還好。”
範鴻宇神色如常,仔仔細細地欣賞了那幾張照片一番,笑着說道。很小心地將照片疊好,放在一邊,似乎生怕搞髒了。
然後才抽出信。
這封匿名舉報信,主要就是舉報範鴻宇的“作風問題”。包括兩個方面,其一是生活作風,很糜爛。直接和烈士遺孀不清不楚;其二則是工作作風,很霸道,甚至是蠻不講理。
生活作風問題的證據是這幾張照片,工作作風問題的證據更直接,葛二壯和裘立行的供詞就是了。範鴻宇身爲縣長,卻喜歡動武。去年四月,尚未到雲湖正式就任代縣長,先就在十原區大發“淫威”,將在飯店裡吃飯的葛二壯打成重傷,差點喪失生育功能。春節前,又在大方鎮將莫平縣圳口鄉副鄉長裘立行打倒在地,掉了三顆牙齒,構成輕傷。
“這樣的人,居然竊據了雲湖縣委副書記,縣人民政府縣長職務。雲湖縣八十萬羣衆何辜?”
這是舉報信上的原話。
範鴻宇微微一笑,說道:“不但拍照的水平很高,這舉報信的文采也非常不錯,一般人還真寫不出來。”
馬寒也不由笑了,略略有些無奈,說道:“範縣長,晨瑜說你遇事不驚,有大將之才,果然如此。”
範鴻宇笑道:“本來就是空穴來風,子虛烏有的事情,我爲什麼要吃驚啊?”
馬寒指了指那幾張照片,很善意地提醒了一句:“雖然是子虛烏有,畢竟人言可畏。”
範鴻宇點點頭,說道:“馬主任,我也知道人言可畏。不過,優優從出生那天起,就沒有見過她爸爸,這幾年,一直都生活在恐懼的陰影裡。孩子實在是被裘立行嚇怕了,一見到幹部裝扮的人就嚇得發抖。一直都在盼望着爸爸從部隊回來,打跑那些壞人。馬主任,溪浩同志是烈士,功臣。他的孩子,不應該是這樣生活的。我只是想要給孩子做點彌補。”
馬寒頓時肅然,稍頃,沉聲說道:“範縣長,我理解。我代表部隊,代表溪浩烈士生前的戰友,向你表示由衷的感謝。”
“謝謝馬主任。”
包廂裡一時沉寂下來。
過了一會,馬寒緩緩說道:“範縣長,還有一個事情,我也想跟你通個氣。”
“馬主任請講。”
“龍軍長收到的那封信,署名是呂婷同志本人,八月二十七號,從雲湖縣郵電局寄出去的。直接寄到軍部,收件人的名字,寫的是龍雄。”
範鴻宇的雙眉,微微一揚。
馬寒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溪浩犧牲在七年前,那個時候,龍軍長還不在我們軍工作。龍軍長是在溪浩犧牲一年之後才從軍區司令部下到我們軍裡當軍長的。而且,溪浩生前也不是在軍部工作,他服役的部隊,離軍部很遠。我想,可能溪浩自己都不知道軍部所在地的確切位置。這是保密的,外邊很難查到。呂婷更加不可能知道。”
“我都不知道,晨瑜沒跟我說過。”
範鴻宇說道。
馬寒微微頷首,說道:“但是,那封信的筆記,確實像是呂婷同志的親筆,我對比過筆跡,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至少以我的水平,是看不出不同之處來。”
“我明白了。”
範鴻宇輕聲說道。
……
數日之後,一臺掛着齊河市牌照的越野車,出現在洪州市公安局幹部宿舍樓下,雲湖縣長範鴻宇同志親自充任司機,在樓下停穩之後,並未下車,按了按喇叭。一名身着便裝,三十歲左右的彪悍男子,丟掉手裡的菸蒂,伸腳踩滅了,一把拉開越野車的車門,將一個旅行包“啪”地丟在後座上,自己上了副駕駛座,滿臉不高興的神情。
正是洪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二大隊大隊長葉友道同志。
葉大隊留着短平頭,曬得跟非洲朋友一樣黑,不穿警服,一件白襯衣五顏六色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了,怎麼看都不像是名震省城公安系統的“葉神探”。
“我說,葉大隊,你娶個老婆不行嗎?什麼德行!”
範鴻宇不由調侃起來,隨手從身邊拿起一條“青山王”,丟給了葉友道。
葉友道怪眼一翻,冷冷說道:“娶不起。你以爲每個人都像你範大縣長一樣,要權有權,要錢有錢,每天小酒喝着,好車開着,到哪裡都一羣人圍着,女人一見就兩眼放光發花癡啊?我就一窮警察,工資自己花還不夠,怎麼養老婆孩子?”
“哎,葉大隊,你這話不厚道啊。你這是在打我岳父老子和你們易局長的臉啊。哦,他們卡扣你一分錢工資獎金了?卡扣你一分錢津貼了?你堂堂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大隊長,好歹是個領導,窮得連老婆都娶不起,你讓別人怎麼活啊?”
範鴻宇哈哈一笑,說道。
葉友道氣哼哼地說道:“你少來。我知道你就是看不得我過幾天安生日子,搞什麼幹部交流?我在這裡剛剛待習慣了,手裡頭案子一大堆,我忙都忙不過來呢。你把我弄到雲湖那鬼地方去幹什麼?”
“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這是在關照你的前程。你去了雲湖,先委屈當個副局長,只要你幹得不錯,公安局長就是你的。你還抱怨個屁啊抱怨!”
葉友道冷笑一聲,說道:“謝了。那是你們這些官老爺的想法。我纔不稀罕什麼局長副局長的,我就稀罕破案子。我手裡案子一堆一堆的,想着就開心。沒案子,我就會悶死。去了雲湖,你有什麼案子給我破?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
範鴻宇頓時就暈了一下。
葉友道還是那個葉友道,破案狂人一個。難怪在另一個世界,他老婆鬧死鬧活要跟他離婚,哪個女人攤上這麼個破案狂,沒事就睡辦公室不回家,日子要是能過得下去纔是怪事了。
“葉神探,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有案子給你破,我耐煩讓你去雲湖?實話說,你這操蛋的性格要是不改的話,我還真不放心給你當公安局長。你破完這個案子,還是回洪州來做你的神探好了。德行!”
範鴻宇“鄙夷”地說道。
葉友道頓時就來了精神,湊過腦袋來,賊忒兮兮地問道:“真有案子破?大案子?”
範鴻宇翻了個白眼,理都不理他,徑直啓動車子,車屁股冒出一股煙,駛出了公安局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