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喧囂不已的外間忽然沉寂下來。
已經被踹出好幾個腳印,有些破爛的臥室房門,終於捱開了一條縫隙。陳霞探出頭來張望了一下,外間只有範鴻宇一個人坐在那裡抽菸,其他所有人都不見了。
陳霞便咧嘴朝範鴻宇笑了一下。
頭髮散亂,形容尷尬,陳霞雖然長得很漂亮,但這一刻也沒有多少嫵媚可言。
範鴻宇嘴角歪曲成一個有趣的幅度。
他不是在譏笑陳霞,他是在譏笑陸玖。也不是在譏笑這件事本身,而是在譏諷陸玖關鍵時刻的表現。如果首先探出頭來“偵查情況”的是陸玖,範鴻宇對他的“評價”會有所不同,甚至會有很大的區別。男人可以花心,但一定要有擔當。
現在看來,陸玖沒有什麼擔當。
自始至終,都是陳霞衝在最前邊。給範鴻宇打電話求援的是她,現在先出來察看情況的,還是她。要緊關頭,陸玖一直躲在後邊做縮頭烏龜,不肯露面。
只有充分明瞭一個人的性格之後,才能採取最有效的對策。
這是多年刑警工作得出來的寶貴經驗。
陳霞飛快地張了一下,縮回頭去。條件反射似的將房門磕上了,隨即覺得不對,又忙着捱開一條縫。再過了幾秒鐘,房門打開,陸玖走了出來。自然是西裝革履,衣冠整齊。
範鴻宇站起身來,微笑點頭。
陸玖忽然涌上一股羞慚,再沒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刻,是這個自己時時刻刻防備着的年輕搭檔趕來“救駕”。當然,也有許多的尷尬。畢竟在這樣的情形下面對範鴻宇,心裡頭不尷尬那不可能。陸玖養氣功夫再修煉得到位,也還沒有到八風不動的地步。
“縣長。謝謝……”
陸玖疾步上前,緊緊握住範鴻宇的手,連聲說道,滿臉通紅。
陳霞站在一側,低垂着頭,絞着手指,一樣的滿臉通紅,指節都因爲用力過度而發白,一顆心砰砰亂跳着,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進去。平日裡。她在縣政府看似是大管家,實際上時時刻刻肩負着向陸玖通風報信的“重任”,隱隱和範鴻宇敵對。不料“大禍臨頭”之時,她第一個想到的求援對象,不是別人,恰恰就是範鴻宇。
也不知當時心裡怎麼想的,就給範鴻宇把電話撥過去了。
範鴻宇也沒有令她失望,第一時間趕了過來,快刀斬亂麻。把事態平息了下去。這個年輕的男人,在處理大事尤其是處理緊急事態時,從來都表現出超強的能力,讓人不得不信服。
範鴻宇遞給陸玖一支菸。給他點燃了,說道:“書記,嫂子已經去休息室休息了。蕭寒月書記親自作陪,正在給她做思想工作。我這裡有個建議……”
“你說你說……”
陸玖一迭聲地說道。略帶點仰視的角度望向範鴻宇。這也算是對範鴻宇的某種感謝吧,至少得有一個感謝的態度。
這個事真處理好了,範鴻宇對他不是小恩小惠。而是“大恩大德”,拯救了他的政治生命。
“譚書記那裡,你應該去做個解釋……嗯,最好是能夠和嫂子一起去。”
範鴻宇緩緩說道。
陳霞剛剛稍稍恢復一點正常的臉色,又白了一下。
饒是陳霞自詡聰明多智,也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的經歷。當然,她平時會不可避免的設想類似的場景,萬一發生了,應該如何應對。但紙上談兵哪裡做得了準?尤其關秀麗楊和安一起殺上門來,更是萬萬意料不到。
陸玖倒沒有陳霞這樣“多愁善感”,很多男人都能夠做到提起褲子就不認賬,本質上來說,陸玖更勝一籌,因爲他在外邊,不止陳霞這麼一個女人。他現在完全沒有將陳霞的心情考慮在內,只想着要如何渡過這一關。只是馬上就往譚啓華家裡趕,他心裡有點怵。
這不得給譚啓華罵死?
還跟關秀麗一起去!
關秀麗這瘋女人,陸玖都擔心,自己此刻在她面前一出現,這女人能給自己閹了。平日裡就吃醋吃得厲害,只是還有個度,知道家醜不可外揚。如今撕破了最後一層面皮,哪裡還能控制得住?
眼見陸玖猶豫不決,範鴻宇嚴肅起來,沉聲說道:“陸書記,這個事,不能過夜,必須馬上處理。拖得越久越不利,蕭書記也不可能長時間封鎖酒店,封鎖消息……相信嫂子也是明白事理的,你現在去給她道個歉,做做工作,應該可以做得通。”
今兒這個事,本來就透着蹊蹺,他和蕭寒月都是倉促趕過來,很多措施是臨時採取的,未必就十分完備。時間拖得越久,就越不好辦。這樣的道理,陸玖也是知道的,如果這事是發生在別人的頭上,陸玖的處置措施,不見得比範鴻宇更差。偏偏就發生在自己頭上,便亂了陣腳。
陸玖狠狠抽了幾口煙,將菸蒂用力在菸缸裡摁滅,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說道:“好,我這就去給她做工作。”
“嗯,嫂子在休息室,雷鳴在門口等着,會給你領路的。”
陸玖猛地轉過身來,眼神落在陳霞身上,頓時像是記起了什麼,又猶豫起來,望向範鴻宇,低聲說道:“縣長……”
範鴻宇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輕輕點點頭。
陸玖眼裡又露出感激的神色,再不猶豫,大步出門而去。
陸玖一出門,陳霞忽然就軟了,再也支持不住,軟綿綿地倒在椅子裡,柔軟的身子隨即蜷縮成一團,雙手抱着腦袋,痛哭起來,不住地抽搐。哭聲很壓抑,死命咬住嘴脣,嗚咽着,不敢放聲。惟其如此,益發令人聽了難受。
範鴻宇沒有阻止她,任由她痛哭。
很多時候,人都需要一個宣泄的渠道。擔驚受怕了這麼久,陳霞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再不哭一場,只怕就要暈倒了。
範鴻宇又抽完一支菸,拿起桌面上的紙巾,遞到陳霞面前。
“謝謝……”
陳霞哽咽着,抽出兩張紙巾,胡亂擦了擦眼淚,擡起頭來,定定地望着範鴻宇,兩眼通紅,淚水依舊不絕流淌。
忽然,陳霞“噗通”一聲,雙膝一軟,就跪倒在範鴻宇面前。
“範縣長,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幹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求你,求你原諒我……”
範鴻宇蹙起了眉頭,他很不習慣別人給他下跪,尤其是女人。不過他沒有急着去攙扶陳霞,只是定定地站在那裡,不吭聲。
“我求你,我求你幫個忙……”
陳霞見範鴻宇不吭聲,忍不住磕下頭去,隔着地毯,也咚咚作響,可見這頭磕得很紮實。
“你說。”
範鴻宇緩緩開口,聲音淡淡的,依舊沒有去攙扶陳霞。對於這個女人,範鴻宇一直保持着相當的戒備之心,陳霞給陸玖通風報信,他不是不知道。只不過他行得正坐得穩,不在乎這個。
“範縣長,我求求你,求求你把我調走吧……我,我沒臉在雲湖待下去了……嗚嗚……”
說着說着,陳霞又哭了起來。
陳霞確實是個很愛面子的人,儘管很多人都在背後議論她和陸玖的關係不正當,但終歸是在背後議論,當着她的面,這些人都恭敬有加,爭先恐後給她拍馬屁。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被抓姦在牀,那就不是背後議論那麼簡單了,真碰上不怕事的,搞不好就會指着她的鼻子罵“婊子”“狐狸精”。
這確實陳霞萬萬不能接受的。
“範縣長,我知道你有辦法……也只有你有辦法能救我了,求你幫我這個忙吧……我,我今後一定報答你,無論你讓我幹什麼,我都會去幹的。”
“你先起來。”
“範縣長……”
“起來!”
範鴻宇的語氣變得很嚴厲。
陳霞嚇得渾身一抖,連忙手腳並用,站了起來,身子搖晃了一下,立馬伸手扶住椅子,勉力站穩了,低垂着頭,不敢和範鴻宇四目相對。
“現在談這個還爲時過早,你得先處理好和老楊的事。這個事不處理好,誰敢幫你調動?”
範鴻宇緩緩說道,語氣又變得不徐不疾。
“這個我去處理。”
陳霞馬上說道,似乎很有把握的樣子。
範鴻宇淡淡說道:“你打算怎麼處理?”
“離婚吧……”陳霞脫口而出,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似乎有點不對,連忙調整了一下,低聲說道:“我跟他本來就過不到一起,這些年都是看在孩子的面上,還有……還有怕影響不好。現在這個樣子,也只能離婚了。”
這倒是實話,此時此刻,在範鴻宇面前,陳霞不敢講半句虛言。正求人呢,若是再虛情假意,跟範鴻宇打馬虎眼,那可真是自己找死了。
範鴻宇沉吟了一下,說道:“怎麼處理你和老楊的關係,是你的家事,我不置評。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陳霞,今天的楊和安跟以前的楊和安不一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離婚也許只會進一步刺激他。”
“我知道……謝謝範縣長提醒……他真要是想打,就讓他打吧……”
陳霞苦笑了一聲,帶着說不出的哀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