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匡義告訴他,一切按計劃進行,投標會保證如期召開,並跟他彙報前來投標的幾個企業情況。
彭長宜特地詢問了最近兩天有沒有新的企業加入,蘭匡義一一跟他做了彙報,他用心傾聽,裡面並沒有吳冠奇的企業。
他料定吳冠奇中午並沒有看見他,也應該沒有聽說他和他同在一個酒店吃飯,他想了想,就拿起了電話,撥通了吳冠奇的手機,半天,吳冠奇才接通電話,他明顯地喝多了,聲音沙啞含糊不清:“喂——吳冠奇……”
彭長宜笑了,心說沒看來電顯示就接了,可能在休息,就說:“老吳,我,長宜。”
“噢,長……長宜啊,又有幾日不見了……”他大着舌頭說道。
彭長宜說:“是大幾日了,什麼腦袋呀,你腦袋現在到底清醒不清醒,我跟你說正事。”
吳冠奇說:“清……醒着呢,說吧。”
“我說,那個三局聯建的工程要開始招標了,你真的不敢興趣?”
吳冠奇半天才懶洋洋地說:“什麼……聯、聯建,我……我怎麼不記得了,我說,你誰呀,我們簽過合同了嗎……”
至此,彭長宜明白了,要麼就是吳冠奇說話不方便,要麼就是他在故意跟他裝蒜,這些人,就是酒喝高了、喝大了,也不會神志不清的,眼睛閉上了,眼睫毛的毛孔都是睜開着的、機靈的,因爲他自己就是這樣的,所以他說:“好吧,等你清醒後再聯繫。”
沒等吳冠奇說話,彭長宜就掛了電話。顯然,吳冠奇是在裝糊塗。他忽然感覺到在他的內心,似乎對吳冠奇的感情不是那麼純粹了,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在想他跟吳冠奇交往的種種細節,確信自己跟他是乾淨的,就連他離開三源時,吳冠奇兩口子在半路截住他給他送行時,強塞給他的那種銀行卡,幾年後,他都還給他了,並且按照吳冠奇跟江帆說的,還給了他利息,這個利息就是榮曼公交車開通現場會的紀念品,一件t恤衫。從始至終,他跟這個“奸商”同學的關係是經得住檢驗的,即便是他在三源的投資和所有的徵地手續,也是完全符合程序的,想明白這一點後,他鬆了一口氣,在腦海中,將這個“志同道合”的同學商人從前的影像抹掉,他要重新跟他建立一種關係,一種不帶任何私人感情的色彩的關係。
不知爲什麼,此時彭長宜那種與生俱來的的憂患意識佔據了他的頭腦,這種憂患意識,是他在官場上浸淫已久的結果,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感性意識,有點像人體的應激反應,但這個反應過程又是沒有任何來由和道理,完全是一種對吳冠奇不確定的把握上,反正,中午這個影像,向他的大腦傳遞一種預警信號,他不能忽視這個信號!他奉信一句話:預則立,不預則廢。
他完全可以把吳冠奇往積極方面想,但是不知爲什麼,先天的憂患意識決定他做不到。按理說,儘管吳冠奇跟他“心心相印”,但是吳冠奇有他自己的交際範圍、空間和方式,他不該這麼苛求於他,他是商人,追求利益最大化是他們的定式和終極目標,他們一切的行爲準則都會圍繞這個目標而進行,他自認爲跟吳冠奇之間建立起一種理想的關係,這種關係是清爽的,乾淨的,相互之間的感覺是舒服的,反正彭長宜的感覺是舒服的,至於吳冠奇怎麼認爲,那是他的事。他也想把這種關係延續下來,所以才鼓動吳冠奇吳冠奇出山,走出三源。
某種程度上,他對吳冠奇是寄予很大理想和希望的,他希望他們再次聯手,在閬諸搞出幾個漂亮的經得住時間檢驗的項目。他單方面地對自己充滿了自信,這種自信來自於他的信仰、他的理想和他做人做官本應該遵循的底線和原則,他自認爲,只要自己不跟這些商人有非分的要求,他們是樂於跟他合作的,因爲他彭長宜是環保型的官員,從不吃拿卡要,更沒有因爲獲得某種好處而故意刁難過這些人,從始至終都是,這也是被吳冠奇感慨和稱道過的,難道,這個人如今變了嗎?還是偶然和他們在一起?但多年官場經驗否定了他的這種假設,因爲,李東生是殷家實的乾親家。
早年,殷家實剛從基層調上來的時候,他爲了擴大影響,編織更大的勢力範圍,據說廣交人脈,不但發展了乾親家、同學、同事、同鄉這些關係,還和許多商人建立起不錯的關係,如果閬諸的納稅大戶、春雨太陽能企業的掌門人杜春雨,他們不但是同學,後來在共同的事業上還形成了很牢固的相互依託的關係;還有閬諸市目前最大的建築商、建築材料供應商徐永路,也就是袁茵“太太團”徐秀娟的父親。
彭長宜儘管來閬諸的時間不長,但是他一刻都沒閒着,按他的話說,就是睡着了腦袋都在想事。他並不只是埋頭工作,他還通過各種方式和途徑,弄清了幾個主要領導的背景和來歷,尤其是把殷家實的種種社會關係摸得差不多了,殷家實的爲人決定了彭長宜不會對他掉以輕心,但是儘管如此,彭長宜也不無遺憾地發現,殷家實這個人行事謹慎、詭秘,除去明裡暗裡善於挑撥離間外,目前沒有明顯的違法違紀現象,這也是讓佘文秀甚至是申廣瑞都沒有對他下手的主要原因。所以彭長宜斷定,殷家實將是他和江帆很難對付的一個人。
所以,吳冠奇和殷家實關係範圍的人來往,不得不讓彭長宜本能地排斥。儘管這種排斥沒有任何理由做支撐,但他就是說服不了自己的內心,凡事一旦讓彭長宜走了心,那就會影響他對這個人的整個判斷,就會有一種先天的防備心理,儘管這種防備心理始終有,但是從沒像今天這麼確定過。因爲以前他對吳冠奇的防備完全是出於對自身的嚴格要求而來,是自律的表現,但是今天這種防備卻帶有明顯的主觀性,他不禁爲他們今後的關係感到了悲哀,但卻沒辦法。
樑航手裡拿着一個文件袋進來了,給他遞上了豐順全年的工作背書。自從江帆當上市長後,他強調了各單位要明晰思路,根據本單位實際情況,制定全年的工作計劃,不必貪大求洋,但必須實事求是,哪怕是一件小事,都要有計劃有落實,有結果。要求基層縣市和各個單位要向政府機關遞交全年工作背書,並且將全年工作完成情況要計入考覈中,有點年底“算賬”的意味,這樣做的好處就是剔除那些華而不實、只說不做的天橋把式的工作作風,樹立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工作氛圍,不怕事小,就怕不爲。
樑航從文件袋裡抽出一份材料,放到彭長宜面前,說道:“這是豐順的年度工作背書。”
彭長宜拿起來,認真仔細地看了看,在豐順的年度工作計劃裡,他沒有發現明顯的工程,又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有這樣一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本年度,將修通縣城外圍的環路,在兩年完成環路建設和城區主要街道的擴寬改造任務,使之更具備城市功能,提升城市形象……”難道,豐順要進行城區大街改造了?無論吳冠奇是多麼高明的人,但他畢竟是商人,商人的共性就是逐利,這個基本特質是改變不了的。
想到這裡,他對樑航說道:“豐順最近在幹嘛?”
樑航就是一愣,他一時沒有明白副市長的意思。
彭長宜又說道:“留意一下豐順最近的政府工作,尤其是招商引資方面的工作。”
這次樑航聽明白了,他說道:“好的,我會側面留意的。”
樑航這樣說,就等於是在告訴副市長,不用囑咐我該怎麼去留意,我知道要做得不動聲色。
果然,彭長宜點點頭,說道:“把這個複印一份,其它的送回去吧。”
樑航拿着文件袋就走了。
樑航走後,他拿起手機,剛想給王家棟打過去,這是,座機響了,他接通了電話,是鮑志剛的秘書焦凱:“彭市長,我是小焦,市長讓您來一下。”
彭長宜皺了一下眉頭,自從來閬諸擔任常務副市長以來,每次鮑志剛叫他過去商量事,都是親自打電話來,而且語氣很客氣,今天怎麼變成是秘書通知他了?難道,就因爲江帆今天對他“杯酒釋兵權”,周圍的一切都不對勁了嗎?
彭長宜甩了甩頭,他極力想甩掉自己這個“齷齪”的想法,他不該對江帆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他長出了一口氣,拿着筆記本,走出辦公室,來到市長鮑志剛的辦公室,剛一進去,立刻呼吸道一股很嗆的煙味,他立馬退了出來,他連着咳嗽了好幾聲,這才勉強捂着鼻子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