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高興地說:“我不是崢嶸,我是猙獰。”
“呵呵,趕緊吃菜。”彭長宜也給丁一面前的小蝶夾了幾樣素菜。放下筷子後,彭長宜問江帆:“這次去錦安有收穫嗎?”
江帆笑了一下,說道:“嗯,我跟翟書記談了談,摸了摸他的底,還好,他直言不諱地說,希望我能挑起亢州的這副擔子。”
彭長宜一聽,拍了一下手掌,說道:“太好了,我敬您。”說着,象徵性地跟江帆碰了一下,就幹了。
江帆喝完後放下酒杯,說道:“還沒最後決定,所以不能高興的太早,我總有一種擔心,應該不會這麼順利。”
彭長宜說:“應該問題不大,您在亢州幹了還幾年的市長工作了,先後和兩位市委書記搭檔,都沒有出現什麼不和諧的現象,應該沒有問題。”
江帆看了一眼丁一,欲言又止,他說了一聲“但願吧。”然後身子靠在後面的椅背上,說道:“明天來兩個副市長。”
“兩個?”
“嗯,兩個。”
“現在每個地方的副職增加了不少。”
“是啊。位子突然多了起來,這次有一位民主副市長。”
“民主副市長?”
“是,無黨派人士,你那裡肯定也會有,是按上面套下來的。”江帆又端起酒杯,跟彭長宜碰了一下,喝了一口,說道:“明天上午到,中午只能把你跟他們放在一起了。”
彭長宜笑了,說道:“迎來送往,就應該在一起進行。”彭長宜這時就發現丁一臉越來越紅,就說道:“小丁,你沒事吧?”
“有事,我看你們都是模糊的。”
彭長宜笑了,說道:“你現在清醒嗎?”
丁一不知道彭長宜問自己這話是什麼意思,就說:“酒醉心不迷,這是誰說的?”
彭長宜哈哈大笑,跟江帆說道:“您聽見了吧,不能全教會她。”
江帆看着丁一也笑了。
彭長宜繼續說:“那好,既然你清醒,我有件事求你,給我寫兩幅小字,就要諸葛亮的兩篇出師表,寫好後,給我裱好鑲框,我給你發獎金。”
丁一笑了,說道:“我那字拿不出手,還是等我成名後再給您寫吧。”
“那不行,你成名了,我就更求不到了,趁着現在沒成名,你給我,我也好給你普及一下知名度。別耽誤着,最好下次我回來就給我。”
“這麼急。”
“嗯,急,我那個辦公室新粉刷的,我擔心他們給我掛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旦掛上,我在去掉就不好了。”彭長宜又跟江帆說道:“我還想要您的那張麥苗的底片,我放大後放在辦公室的牆上,原來徐德強那個地方掛着自己手寫的一幅大字,我不會寫大字,就想把您的那張攝影的照片掛上。”
江帆笑了,說道:“只要你喜歡,沒有問題。這樣吧,我給你找地方擴印,弄好後給你,要多大尺寸?”
彭長宜說:“大到不能大了。”
江帆說:“再大顆粒就粗了,我看着放吧。”
彭長宜端起杯,表示感謝。他忽然靈機一動,說道:“您說,等春暖花開後,我請您去我們那裡玩,給我們多拍點風光照,發表在報紙上,這樣是不是能吸引外人來旅遊。”
“當然,但是你們前期要有一個統一策劃。”江帆很欣賞他這個點子。
“我剛有這想法,到時我們可以組織一次三源什麼什麼的攝影展,呵呵,保證行。”
江帆說:“當然行,只是又讓我嫉妒三源了。”說着,就跟彭長宜碰杯。
這頓飯,他們沒有進行太長的時間,因爲丁一已經趴在了桌上,彭長宜說:“怎麼辦?”
江帆說:“我去送她吧。”
彭長宜問:“回她宿舍嗎?”
江帆看着彭長宜,笑了,說道:“你老弟想哪兒去了。”
彭長宜拍了拍腦門,說道:“嘿嘿,我齷齪了。”
江帆並不怪他的“齷齪”,說道:“非常時期,不敢造次。”說着,就站起身,走到丁一面前。
彭長宜見狀就趕緊出去結賬去了。
江帆伸出兩隻手,把丁一扶了起來,丁一剛一睜眼,感覺頭暈的厲害,就一下子撲到江帆的懷裡,江帆就勢緊緊地抱住了他,丁一也伸出兩隻胳膊,環住了江帆的腰。江帆低頭說道:“注意影響,堅持着出去。”
丁一小聲說道:“走不了,腿沒勁。”
江帆說道:“聽話,一定要堅持走出去。”
丁一點點頭,“嗯”了一聲。
江帆幫丁一披上衣服,自己也穿好外套,這時,彭長宜從外面進來,他說:“把您的車鑰匙給我,我把車停好。”江帆就掏出鑰匙給他,彭長宜拿了後就出去了。
丁一看了一眼江帆,說道:“我臉紅嗎?”
江帆伸手摸着她的臉蛋,溫柔地說道:“紅,像紅透的蘋果。”
丁一看着他,臉就更加紅了。
彭長宜把江帆的奧迪車停在門口,沒有熄火,只要他們出門,就能立刻上車。還好,走廊裡沒有一個人,江帆走在丁一後面,以防她腳步不穩跌倒。彭長宜見丁一出來了,就上前握出手,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攙下臺階,給她把車門打開,讓她坐了進去。江帆坐進駕駛室,降下車窗,跟彭長宜說道:“長宜,明天早點過來,上午的會你參加一下。”
“沒問題,您慢走。”
彭長宜目送着江帆的車輛消失在門口,他的心裡竟然有那麼一絲絲的空落,尤其是丁一今晚連幹三杯酒,這是以往任何時候都沒有過的,這說明她的內心並不痛快,有苦衷。他想了想甩甩頭,朝自己的車走去。
江帆開着車駛出環宇餐廳,駛上了熱鬧的亢州大道,向國道的方向駛去。丁一睜開眼,看了一下前面的路說道:“別急着回去,我們轉轉好嗎?”說着,就把手蓋在了江帆握着檔位的大手上。
江帆就勢握住她的,說道:“好的。”於是,他就把車駕離了這條主要大道,向北駛去。
江帆只能慢慢地行駛,他不敢把車停下,他這個車號太顯眼,他看了一眼倚在座椅上的丁一,說道:“還暈嗎?”
“有點。”
她總是這樣形容自己的感受,從來都不把話說到底,似乎在她的身上,有一種天然的讓人憐愛的感覺。他伸出手,把她攬在自己臂彎裡,說道:“想什麼呢?”
“什麼都沒想。”
她其實是說謊了,她的確在想,想彭長宜跟她說的那句話,想她和江帆的漫漫情路,想他們何時能在陽光下牽手。但是她不能跟他說這些,在江帆送她回家的路上,江帆就跟她說了他要努力,爭取就地接任書記,還說希望得到她的幫助和鼓勵。鼓勵沒有問題,幫助就有點言過其實了,在醫院陪護小侄兒的時候,她就曾不止一次在想,江帆說得“幫助”是什麼意思,作爲她,一個小臺的記者,只能從宣傳上幫助他。但江帆顯然說得的不是這個意思,那麼又是什麼呢?無非就是給他注意影響,不暴露出他們的戀情,除此之外,她還能幫助他什麼呢?不錯,嫂子杜蕾的爸爸在省政府工作,也算是省領導,但是她沒有任何條件和理由去求嫂子幫忙,而且喬姨也未必同意,儘管她和哥哥陸原的感情很好,但是喬姨總是能讓她清楚她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哪怕一個眼神一句話,這就使丁一想不拿自己當外人都不行,更別說心靈之間的距離了。她不能求嫂子的一個更主要的原因就是不希望以這樣的方式給予江帆的幫助,既然江帆想逃離岳父“庇護”的怪圈,他就不想再走近另外一個怪圈,所以,她始終都沒有跟江帆說自己還有這層關係。再者說了,這也不是自己的關係,自己無權動用這層關係。
他們走到了路口,江帆鬆開了她,握着方向盤,打過了方向,丁一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江帆說道:“我沒有去接你,心裡怨我着嗎?”
“不怨。”
“真的?”
“真的。”別說他沒有接她她不會怨,即便再比這嚴重一些她也不會怨,怨有什麼用,一切還不都是自己選擇的?
江帆非常憐愛她這種性格,他又伸出長臂,把她攬在懷裡說道: “寶貝,最近,很有可能我會有一些變化,所以,有些情況需要注意,可能,你會覺得有些忽略你或者疏遠你,但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出於某種考慮,我那裡最近也……也不太安全……”他支支吾吾地說道。
丁一懂了,她擡起頭,學着科長的樣子,閉上眼睛,甩了甩頭,平靜地說道:“送我回單位吧。”
江帆以爲丁一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就說道:“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她的一隻小手堵住了嘴,丁一看着他說道:
“不要說那麼明白好嗎?”
江帆注意到她的眼裡有了晶瑩的東西在閃爍,他的心一動,說道:“寶貝,我的意思是……”
“別說了,送我回去吧,我累了。”依然很平靜的語氣。
江帆低聲說道:“那好吧。”
回去的路上,丁一始終靠在椅背上,沒有說話,江帆幾次伸過手握着她的手,只是感覺她的手有些涼,就緊緊地握在自己的手裡。
到了國道邊的路口,丁一說道:“就在這裡下吧。”
江帆說:“不行,外面太冷。”就給她送了過去。
下車後,看着江帆的車慢慢地退了出去,她向他擺擺手,直到看不到他了,才轉過身,抹了一下眼角里流出的淚水。不得不說,彭長宜的那幾句話起了作用,所以她才喝了那麼多的酒,表面上是爲了讓他們倆高興,其實自己也想喝,都說酒能麻痹人的意識,丁一這次深刻體會到,意識沒有被麻醉,反而頭痛欲裂,一夜都輾轉反側,睡不安穩,太陽穴突突地跳着,每跳一下就疼一下。她的腦子裡不停地變換着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有雅娟和鐘鳴義,還有哥哥和嫂子,雯雯和王圓,甚至她還想到了那個遠在美國的賀鵬飛。她還想到了自己最愛看的一本書《綠屋的安妮》裡那個閃亮的小湖,也許,明天自己所有的美好願望都會被那閃亮的小湖淹沒,自己是不是也能無怨無悔?記得林黛玉說過:只爲了自己這顆心……那麼,她是不是也只爲了自己這顆心而心無雜念嗎?
一整夜裡,她的頭都疼,似乎快到天亮了,才迷迷瞪瞪睡着。等她再醒來的時候,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
她連忙擡起頭,確信是自己的門在響後,就擡頭看了看錶,天,已經過去了上班時間,她騰地坐起,衝着門口喊了一聲:“來了。”說着,兩隻腳鑽進地上的拖鞋,穿着睡衣就把門打開了一條縫。
嶽素芬站在門外,說道:“都幾點了,怎麼還不起,領導可是找你了。”
“啊!哪個領導。”丁一慌忙問道。
“溫局。”
丁一聽是溫局找自己,就鬆了一口氣,她最擔心的是李立,這個李立可是跟在市政府當秘書的時候不一樣,也跟開始來的時候不一樣,隨着主管節目這一塊重要工作後,對採編播人員也是頤指氣使,比溫局還難打交道。社會上早就流傳溫慶軒要當宣傳部部長的說法,因爲原宣傳部部長已過了退休年齡,最有可能接替他的就是溫慶軒,如果溫慶軒真的就任宣傳部部長,那麼李立就極有可能上位。丁一也曾就這個傳言問過江帆,江帆當時說過,溫慶軒有可能去宣傳部任部長,但是李立沒有可能接替局長,因爲他太過機敏,反應太快,這樣的人也好也不好。當初李立就是意識到張懷和江帆對着幹沒有好處,就想盡早離開張懷,另覓枝頭,就找了林巖,託林巖跟江帆說,甚至選舉的時候背叛了張懷,這樣纔有了他到廣電局任職的事。
丁一笑了,說道:“不是李局就好。”說着,顧不上收拾牀鋪,就趕快洗臉。
嶽素芬笑了,說道:“別慌了,我逗你哪,沒人找你。”
丁一笑了,說道:“還真嚇我一跳。”
嶽素芬說:“不過我找你有事是真的,給你帶來了一個禮物,看。”說着,就把一張寫着英文的明信片遞給了她。
丁一接過明信片看了看,是來自美國某個城市的,只有一句簡單的問候:元旦快樂!落款是賀鵬飛。
丁一看完後,就把這張明信片放在桌上,開始梳洗打扮。
嶽素芬說:“看來人家對你還是不死心,明信片傳情啊。”
丁一邊洗臉邊說:“呵呵,怎麼會?別忘了那是西方世界。”
嶽素芬說:“小丁,你怎麼了,眼睛那麼腫?”
丁一說:“沒怎麼呀。”說着,就湊到鏡子前觀看,果然,兩隻眼睛紅腫,而且感到睜合都很彆扭。
她用毛巾浸溼了熱水,便敷在了眼睛上。
嶽素芬說:“你哭着?”
“呵呵,沒有,可能是回家沒得休息,小侄兒病了,住了兩天院,一直都是我和他媽媽陪護。”
嶽素芬沒再問下去,她說:“小丁,賀鵬飛心裡有你,你再考慮考慮吧。”
丁一笑了,說道:“我的小月姐姐,你要是沒有合適的人選給我介紹,我也不挑你理,你就別撮合我們了,好嗎?”
嶽素芬笑了,說道:“鬼丫頭!好了,別到時後悔,埋怨我沒有提醒你。我下去了,辦公室沒人。”說着,就出去了。
丁一把那張中英文的明信片放進抽屜,走到鏡前,看着自己紅腫的雙眼,纔想起昨天晚上肯定是喝了酒,不知不覺流了眼淚,然後就睡着了。她知道,只要自己是含着眼淚睡覺的,第二天起來一定是睛紅腫,而且脹痛。想到這裡,她輕嘆一聲,繼續用熱毛巾敷了一會,就下樓了。
丁一下樓的時候,正好看見溫慶軒從辦公室出來,他看了丁一一眼,說道:“是不是起晚了。”
“是。”丁一笑着說道。
“小丁,跟我去開常委會吧,今天有兩個新的副市長要來。”
最近,溫慶軒總是叫着丁一跟他參加一些市裡重要會議,雅娟走後,新聞的力量明顯不足了。
丁一說道:“我今天不適宜出去,您看。”
溫慶軒說道:“眼睛怎麼了?”
“可能是昨晚回來的晚,沒有休息好。馮冉不在嗎?”
“她要出新聞。就是不出新聞,她也寫不了常委會這類稿子,算了,還是我來寫吧。”溫慶軒故意無奈地說道。
丁一想了想說:“您要是不怕我影響市容我就去。”
溫慶軒說:“這到是沒什麼,只要你們女孩子不怕影響形象就行。”
丁一笑了,說道:“我又不是演員,怕什麼?”
“那好,你去準備一下,我在院子等你。”
當丁一和溫慶軒來到市委會議室,裡面等着許多各科局一把手,剛一開門裡面的煙味就把她薰出來了,她連聲咳嗽起來,趕緊來到樓梯口處,踮着腳尖想把窗子打開一條縫,怎奈就是夠不着,這時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要開窗子嗎?我來。”說着,就有一隻長臂從後面伸了過來,很輕鬆地就把窗子打開了。
丁一回過身,衝着他莞爾一笑。
江帆立刻注意到了她紅腫的雙眼,說道:“你的眼睛……”
丁一急忙避開他的目光,說道:“沒事的。”
江帆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
彭長宜在亢州吃過歡送宴後,在衆人的目送下,就坐上車,開出了這個熟悉的亢州市委市政府大樓,直奔三源而去。
由於喝了酒,他一路上都是昏睡,穿過一個縣城後,就進入了盤山路。路上,車很少,大部分都是拉煤的重車,喘息着在盤山路上蠕動。四周都是光禿禿的羣山,背陰處還有白皚皚的積雪。行至盤山路的最高處,彭長宜醒來,他讓老顧停車,他要出來方便。
山路上行車解決方便的問題都是這樣隨地如廁。彭長宜來到揹人處,剛解開褲子,立刻寒冷刺骨的山風就幾乎把他吹透。他極目遠眺,發現他們停車的地方,的確是最高處,羣山綿延,逶迤莽莽,非常壯闊。只是美麗了風景,貧窮了這裡的人民。因爲這都是石頭山,山上除去有的地方探明瞭礦藏外,大部分山都是隻長野草,其餘什麼都不長。他在腦子裡反覆想着徐德強的旅遊牌,在心裡謀劃着如果打造這張三源名片。
太陽,已經掛在了山峰,正在緩緩西沉,顏色也變得讓人心醉的玫瑰色,攝人心魂。站在山巔上看夕陽,有着一種與平地完全沒有的震撼,彷佛就在自己的腳下。他不禁有些激動,由夕陽想到了那個熱愛夕陽的美麗女孩,想到了她和她媽媽的夕陽之約。彭長宜暗暗下決心,有機會一定帶丁一來這裡看夕陽。
經過了三個多小時的山路跋涉,終於在夜幕降臨前,彭長宜趕到了三源,他沒有去縣政府,而是直奔海後基地,在通往海後基地的路口,有一輛軍車在等候他們,然後在軍車的帶領下,便駛上一條山上公路,向半山腰的海後招待所駛去。
拐拐繞繞中,汽車又駛進了另外一條公路,不遠處就看見了坐落在半山腰的幾棟小樓。汽車在一個電動伸縮門前減速慢行,彭長宜注意到,大門兩邊都有當兵的站崗,而且還是雙崗。裡面的崗樓裡也有當兵的值班。前面那個車的司機便給彭長宜的車登記後,繼續前行。裡面應該就是營區了,三三兩兩的當兵的隨處可見。他們仍然沿着靠山邊的一路公路前行,又來到了一個大門前,重複着前面的手續後,繼續向前開。然後在一路彎曲的小路指引下,他們終於到了一塊不大的平地上,在一個賓館模樣的建築前停下。前面車上跑過來一個年輕的海軍軍官,本想給彭長宜開車門,見彭長宜已經下了車,便立正向彭長宜敬禮。說道:“首長辛苦了,請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