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龐就點點頭,說:“好,我一會告訴他們。
彭長宜想了想又說:“你最近見過羿楠嗎?”
小龐搖搖頭,說:“沒有。”
彭長宜說道:“有機會的話多做做她的工作,開導開導她。”
“她的性格跟徐縣長一樣,倔強,認死理,做事不會周旋,儘管是女同志,但是爲人非常耿直,愛憎分明,一點都不柔弱,她手上的那支筆,從來都不會婉轉着用,因爲這一點,報社主編經常被領導批評,要不是因爲徐縣長賞識她,我估計她早就被調離記者崗位了。”這是小龐第一次這樣評價他們的前縣長。
彭長宜笑了笑,說:“倒是當記者的好料。”
小龐說:“是啊,我也這樣說她,說她應該到大報去當記者,咱們這小地方不行,吃不開。”
彭長宜笑笑,感覺他這個秘書有了一些進步,最起碼能客觀認識問題了。他又囑咐了一些他離開後的事項,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這個時候,他的電話響了,是陳樂。就聽陳樂在裡面說道:“縣長,我是小樂,我想一會去看您,估計下午下班的時候我就到了。”
彭長宜說:“你別來了,我一會就回家了,明天去省裡報道。”
“哦,您要去省裡開會?”陳樂說道。
“不是,去黨校學習,二十天。”彭長宜補充道。
“哦,那也行,我在家等您。”
“好。”彭長宜掛了電話,繼續收拾東西。
等彭長宜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中途上,陳樂已經給他打了兩次電話了。老顧說他晚上就不陪他了,讓彭長宜自己開車去,他要回家吃老伴兒的炸醬麪。彭長宜不勉強他,畢竟好多天不回來了,他把老顧送回家後,駕着車,直接往陳樂說的橋頭飯店開去。
陳樂早就在飯店門前轉悠,他見彭長宜來了,趕緊給他讓出停車的地方,等彭長宜停穩後,就給他拉開車門,彭長宜下了車,活動了一下四肢,笑着說:“小樂,幹嘛這麼急着見我?”
陳樂說:“咱們屋裡聊。”
進了飯店,陳樂先跟彭長宜去了洗手間,等彭長宜出來後,他便領彭長宜來到了二樓一個雅間,這裡很清靜,當陳樂給彭長宜推開房門的時候,裡面有一個人立刻站了起來,彭長宜看了看,小夥子長得很標緻,也很魁梧,黝黑的臉龐,兩道劍眉下是一雙英俊的眼睛,他不認識。
陳樂進來後介紹道:“縣長,這是我在省廳集訓時的戰友,褚小強。”
彭長宜伸出手,握住了褚小強的手,笑着問道:“現在在哪兒供職?”
“三源縣公安局。”褚小強操着一口三源本地的口音說道。
彭長宜一聽,手就僵了一下,隨後鬆開了褚小強的手,坐了下來。
褚小強看了一眼陳樂,就有些尷尬,陳樂示意他坐下,就說道:“縣長,小強剛由副中隊長提拔中隊指導員,現在他又去省廳集訓去了。”
彭長宜看了陳樂一眼,心想:假精神。他又看了褚小強一眼,說道:“你是哪個中隊的?”
“四中隊。”褚小強仍然站在剛纔的位置上。
彭長宜示意他坐下,等褚小強坐下後他又問道:“四中隊負責哪個區域?”
褚小強看了一眼陳樂,就如實地回答道:“黃土嶺礦山。”
彭長宜的眉毛不由一皺,心說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都跟礦聯繫起來了?就不動聲色地說道:“在省城培訓什麼?”
褚小強規規矩矩地答道:“主要是刑偵業務方面的知識。”
“今天是放假還是特意從省城趕來找陳所喝酒來了?”彭長宜進一步問道。
陳樂似乎想說什麼,褚小強看了他一眼,就說:“陳所,上菜吧,彭縣長肯定餓了,趕了半天的路了。”
陳樂看了彭長宜一眼,這才起身叫服務員上菜上酒。
彭長宜聯想到陳樂要去三源連夜找自己的事,感到這個褚小強特地從省城來,肯定有事。但是褚小強也很聰明,並不急於說什麼事,而是讓陳樂上菜遮掩過去了。
連着喝了幾杯酒後,彭長宜對這個幹練但不失誠實的幹警有了幾分好感。因爲他斷定這個褚小強找他有事,就不想讓雙方喝很多酒,就放下筷子,看着褚小強說道:“褚隊,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褚小強正準備夾菜,聽彭長宜這麼單刀直入地問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了一眼陳樂,也放下了筷子,有些靦腆地說道:“縣長,我今天……的確是有事來找您,但是您放心,我一不是爲了升遷,也不是爲了得到您的照顧,我是……爲上次礦難的事來的。”
彭長宜嘴角就露出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
褚小強繼續說:“黃土嶺牛窪礦的事故是您處理的,有些事您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這裡面有重大漏報瞞報的嫌疑,也有重大的瀆職犯罪。”
他說到這裡,觀察着彭長宜臉上的表情。彭長宜不動聲色地說道:“說下去。記住,要有證據,類似這樣的話我聽得多了,如果沒有證據就不要說了。”
果然,褚小強卡殼了,他憋了半天才說道:“我本來是想找到證據着,可是在礦難發生的第三天,就把我送走讓我去省裡學習去了。”
“哦,爲什麼?”彭長宜覺得蹊蹺。
“就因爲我在會上說了死亡人數和實際人數不符,就被送去學習了。”
“這個你有證據嗎?”彭長宜逼視着他。
“縣長,我肯定能找到證據,只要找到那個工頭,我就能找到證據,因爲當天下井的人數都在工頭的掌握之中,可惜,工頭被送進醫院後,很快就把他轉院了,他的家屬當時都不知道他在哪裡住院,後來我再一打聽,才知道這個工頭去外地打工去了。縣長,您想想,剛從死神那裡逃出來的人,不和家人團聚,出來就到外地打工,可能嗎?還不是怕他泄露了什麼嗎?”
彭長宜端起杯,跟他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說道:“你說得不錯,有道理,但是光有推理不行,再合理的推理都不能作爲陳堂證據,只能作爲推理小說中的情節內容吸引讀者。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
褚小強說:“只要縣長支持我,我就一定能找到證據。”
彭長宜想了想問道:“你先告訴我,爲什麼這麼做?”
褚小強的眼睛裡閃過一道莊重的神情,他挺直了上身,認真地說:“爲了這樣的慘劇不再發生,爲了能將真正的犯罪分子繩之以法,我不說這是我們每一個幹警的責任,我只能說這是我的責任。”
“哦,爲什麼只是你的責任?”
“這個……您可能有所不知,公安局從上到下幾乎都被收買了,我不能指望別人能跟我一樣。”
彭長宜聽褚小強說公安局上上下下都被收買了,就饒有興致地說道:“此話怎講?”
“這個,您有機會調查一下就清楚了,但以黨性保證,我是乾淨的。” 褚小強堅定地說道。
彭長宜試探着說道:“是不是因爲你乾淨,你才說別人都被收買了?”
褚小強的臉紅了,他剛想爭辯什麼,就被陳樂打斷了。
陳樂在一旁急忙說道:“我替他回答吧,他是第一個被收買的人。礦難發生後,最先趕到現場的就是他們這個刑警中隊,那個時候他還是副隊長,在第二天的彙報會上,就因爲他對礦難提出質疑,第三天他就被派往省城學習去了。”
彭長宜看着褚小強說道:“你真的想調查這件事嗎?”
“想!”褚小強堅定地說道。
“不怕被打擊報復?”
“不怕!”
“你跟礦主有什麼冤仇嗎?”
褚小強說:“我不但跟礦主沒有冤仇,而且……家父跟葛家的關係一直很莫逆。”
“哦,你父親是誰?”
“褚榮。國土局副局長。當處被提拔還多虧了葛兆國的大力幫助,因爲他已經過了提拔的年齡槓。”
“哦,那你這樣做……”
褚小強正色地說:“我剛纔說了,是出於一名刑警的職責。”
彭長宜點點頭,對這個年輕人就有了幾分敬重,他說道:“這樣,我容許你秘密調查。但是,記住,一定要給我證據畢竟,你所說的一切都沒有證據,而且還有相當一部分是推理的結果,爲了顧全大局,也爲了保全你自己,你不能公開調查此事,這是紀律,也是我對你的要求!”
褚小強點點頭,說道:“謝謝您,您想得太周到了。”
“如果最後調查的事實果真如你推理的那樣,那一切就都不用說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如果最後調查的事實不是你推理的那樣,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所以,你用遠都不要暴露,更不要暴露我們今天的談話,懂嗎?”
“懂。”
“你可以秘密去找一個人,我暫時沒有她的聯繫方式,她姓竇,叫什麼我不知道,是樑崗雲中小學的志願者,你說的那個工頭的孩子,是她的學生。”
褚小強的眼裡露出了希望,從縣長不多的言語中,他能感到,這個新到任的縣長,顯然對礦難的處理結果也是有懷疑的,並且也在暗處密切地關注着這件事。
彭長宜又說:“還有,你不可公開地和小竇接觸,因爲你調查中所涉及到的人,都有可能暴露你的目的,甚至給他們和你本人帶來危險,所以,必須秘密調查,拿出你搞刑偵的全部本領,別出師未捷身先死,那樣你就是最大的失敗者。既要保證拿到證據,還要保護好自己和所有涉及到的當事人,最終目的是還事實真相,別沒把真兇辦了,到讓人家辦了你自己,那樣我就一百個看不起你了。我寧願不去追查事實的真相,也不願意牽扯進去好多無辜的人,你懂嗎?”
褚小強點點頭。
彭長宜進一步囑咐道:“記住,我們的目的不是要辦誰,我們最終的目的是要還事實真相,已經沒了一個徐德強,我不願意再沒了一個褚小強。”
褚小強激動地說:“不滿您說,我掌握的這些情況的確是徐縣長提供給我的。”
“哦,那你離那個羿楠遠點。”彭長宜告誡道。
“她和徐縣長沒有關係。”褚小強說道。
彭長宜嚴肅地說道:“我指的不是這個,她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這個,我懂,她也被單位派出到上級報社學習了幾天。”
彭長宜突然問道:“你跟羿楠沒有關係吧?”
褚小強突然臉紅了,說道:“沒有,她有她崇拜的偶像,人家……看不上我。”褚小強低下了頭。
彭長宜絲毫不後悔自己的唐突,緊問道:“她崇拜的偶像是誰?”
“這個……”
“我必須掌握全部情況。”
旁邊的陳樂說:“你把所有的都告訴縣長,不得隱瞞。”
“她崇拜的是徐縣長,但是徐縣長是個作風很正派的人,儘管有些風言風語,他們沒有任何男女關係。”
“你這麼瞭解?”
“我我追求過她。”褚小強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繼續說:“是她親口告訴我的,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男人,喜歡徐縣長那樣沉着冷靜,事業有成的男人。但是徐縣長不給她任何機會。”
“那你現在對她還有意思嗎?”彭長宜問道。
“沒有了,相反,我很感謝她的坦誠,總比讓我丈二和尚莫不着頭腦的好。”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那就好,你記住,在你調查的過程中,一個字都不要向她提起。”
褚小強說:“您放心,我跟她已經沒有任何接觸了,以前也就是別人給介紹,接觸了有數的那麼兩三次,後來再也沒有過了。”
彭長宜感到羿楠不是一個能成事的人,應該是個“壞”事的人,所以他才囑咐褚小強不要跟她接觸,更不要談及秘密調查的事。
吃完飯後,彭長宜要了褚小強的電話號碼,並把自己的留給了他,還是那句話,別儲存他的真名字。褚小強就存了一個“大哥”。
告別了陳樂和褚小強,彭長宜開車去了部長家,正好碰上王圓和雯雯正要出門,王圓叫了一聲:“彭叔叔,您……怎麼深更半夜的回來了?”
彭長宜笑了,說:“回來的時候不到深更半夜,到你家報道的時候就深更半夜了,你們幹嘛去?”
王圓說:“回樓房睡覺去,您來了我們就再陪您呆會。”說着,就跟彭長宜進了屋。部長正手拿着遙控器對着電視換頻道,見彭長宜進來了,就說:“不晌不夜的你怎麼回來了?”
彭長宜說:“明天去省委黨校學習。”
“哦?什麼範圍的?”王家棟關了電視問道。
“據說是專爲貧困縣舉辦的培訓班。”
部長夫人從裡屋出來,說道:“長宜,吃飯了嗎?”
彭長宜說:“阿姨,我吃過了。”
雯雯給彭長宜沏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又給王家棟的杯子倒滿了水。王家棟說:“你們歇着去吧,你彭叔兒不是外人,我們爺倆呆會。”
王圓一聽,就和彭長宜打了招呼,和雯雯一起走了出去。
部長夫人說:“長宜,你回家了嗎?”
“還沒,我吃完飯就先到這兒來了,明天一早就得走。”
部長跟夫人說:“你也回屋休息去吧,我們呆會。”
部長夫人就進了裡屋,關上了門。
“怎麼樣?”部長問道。
“別的到沒什麼,還是礦難的事,許多疑點都出來了。”彭長宜說道。
“這麼說,你已經在着手調查了?”部長盯着他問道。
“唉,哪兒呀?我躲還躲不過來呢,可是事兒,總是往你頭上找。”於是,他就跟部長彙報了羿楠小竇褚小強的事。最後他說:“您說如果我真的一味躲的話,似乎又有點……那個……”
王家棟點點頭,他端起杯,低頭喝了一口水,說道:“也是,但就不能把年後的兩會過了嗎?”
“這個您放心,他們這麼短時間調查不清的。”
“唉,我是擔心你,陷進無謂的內耗的怪圈,你剛去,即便你再正確也不好,官場上有許多應該做的事,可是你做了就有可能倒黴,你不做,興許什麼事都沒有。你給我說實話,這事你按不下去,還是你不想按?”
“我想按,我不想找麻煩,但是這麼多人跟我反應問題,如果我一味地躲,是不是要傷了他們的心。”彭長宜擔心地說道。
部長點點頭,說:“礦難背後肯定有事,即便有一天真的調查清後,你該怎麼辦?你怎麼處理?怎麼收場?這些你想過嗎?”
“這個……沒有,還沒想。”彭長宜囁嚅着說道。
“不能不想,任何一件事,在做之前都要想清退路,沒有退路的路就是死路。”部長嚴肅地說道。
“如果調查清了,就走司法程序唄?”彭長宜的口氣裡有了問詢。
部長說道:“走司法程序,就會牽扯出許多人,鄔友福,葛兆國,甚至那個什麼什麼事故調查組,還有他們更強大的背後靠山,還會有許多許多的人,那三源就有可能是一場地震,你如何收場?而且你剛去,人生地不熟的,三源的官場,可不像那裡樸實的民風,據我觀察分析,非常複雜,並且,他們手眼通天,出點事可能錦安不知道,北京就先知道了。”
“我原來也就是想只要保證那個工頭不出意外就行了,誰知今晚褚小強特地在亢州來堵我。”彭長宜也有些後悔,後悔答應讓褚小強秘密調查的事。
部長又說:“好在你心思還是比較縝密,讓他秘密調查。”
彭長宜多少有些鬆了口氣。
部長想了想,說道:“我現在也沒有好辦法,只能是走一步說一步了,那個小刑警子學習多長時間?”
彭長宜答道:“好像是半年。”
“但願他學習的時間越長越好。” 部長鬆了一口氣。
彭長宜心想,自己答應了他的調查請求,說不定他在學習期間就敢進入,他不會等到學習結束後再調查的。
王家棟又說道:“這會牽扯你很大精力,你甚至無暇顧及其它,懂我的意思嗎?都是這該死的礦難。”說道這裡,王家棟居然小聲地詛咒了一句,頓了頓又說:“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這次礦難,興許你彭長宜還當不上三源的縣長呢?什麼事也要辯證地看啊。”
彭長宜苦笑了一下,說道:“說心裡話,我直到現在都沒進入角色,還不如在亢州當副職呢,守着您,心裡都是踏實的,睡覺都安穩,這倒好,整天小心謹慎費心勞神,唯恐得罪人。”
聽了他這話,部長說道:“我早就說過,組織部對於你來說是人生的涼亭,你的一生中會有許多這樣那樣的涼亭,你現在會有一些不適應,等你真正進入角色就好了。”
彭長宜說:“呵呵,我感覺,我最幸福的政治時期已經沒有了。”
部長笑了,他知道彭長宜說的“最幸福的政治時期”指的是什麼,就說道:“小子,別這麼沒有出息,以後我就是想夠也夠不着你了,因爲你會飛得越來越高。”
彭長宜低下頭,說道:“你千萬別這麼說,如果真有這麼一天的話,我就把您帶在身邊。”
王家棟哈哈大笑,說道:“你這話就像孩子,小孩子經常這樣跟大人說話。”
彭長宜也笑了。
王家棟部長又對他進行了一番的囑咐,甚至是反覆的囑咐,並且稱讚他在退禮這件事上做得的比較有分寸。最後部長說:“有機會見到你岳母,我要讓她教育一下芳芳,一定要爲你守好家庭這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