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允才說:“我早年認識一個石鐵匠,不過犧牲了,我想知道他的後人現在的情況,他們住在什麼地方?”
二李聽了,撓着腦袋說:“這個,要不您等我師兄吧,因爲我不是三源本地人,說是跟師傅學藝,其實我是跟師兄學的,因爲那個時候,師傅身體不好,他就教不了我了,後來我又中途回老家娶媳婦,回去了好多年,師傅去世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等我再回來,師傅已經沒有了,師兄腿腳不好,我後來就把老婆和孩子都帶來了,就在三源落了戶。您要是想找姓石的鐵匠,就等我師兄吧。”
一見二李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郄允才很領情地說道:“好,我們先去別處轉轉,等您師兄回來再說。”
彭長宜問:“李師傅,你能給我們推薦一下姓石的鐵匠嗎?”
二李說:“我是外地人,回來的年頭不長,還是等我師兄吧,他是這一帶有名的鐵匠,而是是師傅最待見的徒弟。”
彭長宜還想問什麼,被郄允才制止住了,他跟二李說道:“好的,等你師兄回來再說吧。”
剛走出鐵匠鋪,彭長宜的電話響了。是鄔友福。
鄔友福說:“長宜,郄老跟着你嗎?”
彭長宜趕緊說道:“是的。我們剛吃完驢肉燒餅,正準備回去。”
“長宜,你怎麼真帶他去了,要有個好歹的咱們可是擔當不起啊!”鄔友福口氣裡有了責備和不高興。
彭長宜說:“嗯,知道,我們馬上回去。”
放下電話,彭長宜衝着郄允才咧嘴笑了一下,說道:“我挨批評了。”
郄允才說:“是小鄔?”
彭長宜點點頭,說:“是,他不放心您。”
“有什麼不放心的,難道三源的人民,都沒有讓小日本和國民黨害了我,現在就更不會有人要害我了!”郄允纔有些激動。
彭長宜心說,鄔友福纔不擔心有人會害你了,但是他擔心有人接近你,更擔心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想到這裡,他說道:“那當然。咱們走吧?”
郄允才還想說什麼,見已經走到了驢肉燒餅攤前,他就說道:“咱們買着幾個回去,給他們嚐嚐。”
老顧聽了後,就緊走幾步,來到賣燒餅的攤位前,說道:“再來十個,帶走。”
驢肉老闆點點頭,拿出十個燒餅,用刀逐一剖開,又從冒着冒的熱鍋裡撈出金黃黃的打着顫的驢肉,放在案板上剁碎,還不時地放進香菜和青椒,一同剁碎。他擡頭打量了一下不遠處的彭長宜,小聲問老顧,說道:“老師傅,那個年輕一點的怎麼跟咱們的彭縣長長得一樣?”
老顧也故意回頭打量着彭長宜,認真地說道:“嗯,你別說,還真有點像。你見過彭縣長?”
“沒見過真人,偶爾在電視上見過,彭縣長比他歲數大。”
“呵呵。”老顧笑了。
老闆又試探着說:“您在哪裡發財?”
老顧說:“我是打工的。”
“給他打工嗎?”
“當然,你沒看見我開車他坐車哪?”
“嗨,我天天招待好幾十人,哪有功夫盯着客人看,忙都忙不過來,你們剛纔從對面鐵匠鋪出來的時候,我才認真看了你們一眼。”
說着,就把十個燒餅分裝成兩個食品袋裡,遞給了老顧,老顧把早已準備好的錢給了他。
彭長宜他們剛上了車,正要往回開,哪知郄允才忽然心血來潮地說道:“我不想回去了。”
彭長宜一聽就笑了,說道:“那您想幹嘛?”
郄允才說:“你們開着車,拉着我轉轉,到哪兒轉都行,我想呼吸山裡的空氣。”
“可是……”彭長宜有些猶豫。
“可是什麼,我這個要求過分嗎?”老人的口氣有了明顯的不耐煩。
彭長宜趕緊說道:“不過分,就是……”
“就是什麼?你是不是擔心小鄔,他就喜歡搞虛張聲勢那一套,別理他,聽我的,咱們去山裡轉轉。對,去你們那個桃花谷看看。”
彭長宜一聽他要去桃花谷,就說道:“行,但是您得聽我的指揮。”
老人一聽,就笑了,說道:“好,我一輩子都是指揮別人,這回聽你的。”
彭長宜說:“第一,我要給鄔書記打電話,告訴他我們的行程。第二,您不許自由活動,不許隨便下車。第三,您看了不能白看。”
郄允才說:“好。”
彭長宜就掏出了電話,說道:“那我得跟鄔書記請示一下。”
“別跟他請示,跟他請示我就不自由了。”
彭長宜拿着電話不知如何是好。
郄允才又說:“咱們到了地方再告訴他,要不他又來警車開道那一套,十年前我來那次他就是這樣,搞的我就不舒服,我的命都是三源人民給的,我有什麼理由在這裡擺譜?”
聽他這麼說,彭長宜對這個老人有了好感,就收起電話,說道:“行是行,不過您得回答我兩個問題。您早上吃完飯後,是不是有些日常的藥要吃?”
郄允纔沒想到他說的是這個問題,就說道:“我那都是保健藥,多一頓少一頓的沒事。再說我帶了醫生,沒事。”
“嗯。您可以不告訴別人,但是應該告訴……告訴您家屬吧?”彭長宜實在想不出是該跟張明秀叫大姐還是叫阿姨。
老人想了想說:“一會一塊告訴吧,沒事,我最近身體沒事,她知道。”
彭長宜說:“行,這兩條通過,不過咱們先說好,您這次得聽我的,我有三個條件,您答應了咱們就去,您不答應就不去。”
“你幹威脅我?”老人不高興地說道。
“不敢。這是條件,要不我就把您送回去,交給鄔書記。”彭長宜極其嚴肅而認真地說道。
“哈哈,好,你說吧。”
“第一,您上賊車容易下賊車難,不能隨便對司機喊停。”
老顧聽後,會意地笑了,就把車又重新掉頭,穩穩地駕着車,向城外桃花谷的放向開去。
“第二?”郄允纔算是默認了第一個條件,就主動問起下一個問題。
“第二,看一會您透透風,咱們就回來,因爲咱們沒有準備,也沒給您帶着熱水什麼的,不能長時間在外逗留。”
難得他想得這麼仔細,郄允才說:“我就不信你這麼一個大縣長,還給我找不到一口熱水喝?如果這一點你都辦不到,你就不要當縣長了。”
彭長宜樂了,說道:“熱水不成問題,但是我不能讓您喝,因爲當地的水我怕您喝不慣。”
“那我來這裡喝的是什麼水?”
彭長宜心說,您來這裡喝的水都是特地準備的純淨水,但是他沒有直接回答他,就說:“甭管是什麼水了,反正不能隨便喝。”
“我現在不渴,剛喝完小米粥,沒事。”郄老說道。
老顧聽不下去了,說道:“沒事,後備箱裡有熱水,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帶着呢,另外還有新的保溫杯。”
郄允才聽了,說道:“聽到了吧,這個問題你不用擔心,我有水喝了,說你的第三個問題吧。”
彭長宜當然明白水不是問題,因爲他總回來回去的,路上需要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彭長宜就讓老顧特地做了一個鐵托,專門固定暖水瓶用的,老顧也有喝開水的習慣,所以,車裡總是帶着熱水,他之所以提了這兩個條件,其實都是在爲第三個條件做準備。聽了郄允才和老顧的話後,彭長宜又說道:
“第三……”
彭長宜剛要說第三個問題,這時電話又響了。彭長宜一看,跟郄老說道:“鄔書記。”他接通了電話,就聽鄔友福說道:
“長宜,回來了嗎?”
彭長宜只好說道:“鄔書記,老人家想出去走走,我帶他來桃花谷了。”
哪知鄔友福不高興了,嚴厲說道:“彭縣長,你怎麼能這樣,讓他去那麼遠的地方,又是山路,顛簸不說,路上要是出點什麼事,是你負責還是我負責?”
彭長宜剛要說什麼,郄老就奪過電話說道:“小鄔啊,這和彭縣長沒有關係,是我想去看看,看看你們的桃花谷有沒有說的那麼好,你放心,不會有事。好了,掛了。”說着,跟本不聽鄔友福繼續說了什麼,就掛了電話。
彭長宜說:“得,回去咱們倆該挨批評了?”
“別理他,往桃花谷方向開。”他果斷地下着命令。
彭長宜心說你可以不理他,我不能不理呀。他就又打開電話,想跟鄔友福解釋一下。這時就聽郄允才說道:“對了,你剛纔說的第三條是什麼意思?”
彭長宜正在琢磨着怎麼跟鄔友福解釋,他冷不丁這麼一問,竟然忘了自己說的第三條是什麼了,就說:“什麼第三條?”
郄老說:“你剛纔說的約法三章最後一條啊?”
“嗯。”彭長宜想起來了,就合上電話沒打,說道:“最後一條就是看了不能白看。”
“怎麼叫不能白看,你那桃花長在野外,誰都可以看,難道我看了還要給你們納稅不成?”老人爭辯到。
彭長宜笑着說:“我們是貧困縣,享受國家稅收的優惠政策,有些稅是不用納的,但是,您還是要納稅的。”
“哈哈,你搞什麼鬼?”郄允才和感興趣地問道。
“我不敢,等您看完後再說。”
“哈哈,你這個小鬼,好,只要不被你劫持,怎麼都行。”
“您知道我多想劫持您啊,能得到您的支持和肯定,我們的工作就好做多了,您不知道,在基層幹事,千頭萬緒,方方面面都得照顧到,目前,我們這個博物館立項的事就還沒有比批准。”
“哈哈,我就知道你有條件。”
彭長宜連忙說:“首先聲明,這可不在那約法三章裡,這個是附加的。”
“哈哈,你還敢威脅我?”
“不敢不敢,您什麼時候怕過威脅,我聽說,你當年來三源後,小日本出過高價懸賞您的人頭,國民黨也出過高價懸賞過您的人頭,但都沒有奈何您什麼。”
“哈哈。”老人下意識地摸自己的腦袋,笑了,說道:“老了,這顆腦袋不值錢了,中央一個文件,下令我退二線,我就得退二線,不久,又一個文件,下令我離開工作崗位,我就得離開工作崗位,沒人給你做思想工作,也沒有人跟你談話,有時也想不開,但是沒有辦法,誰讓你老了。”
他的神態中,也有一種英雄過氣的感覺。
彭長宜趕緊說道:“儘管您不在領導崗位了,但是威望還在,豐功偉績還在,依然受到人們的擁護和愛戴。再有了,爲革命操勞一輩子了,也該休息一下享受生活了。”
“哈哈,你這樣說讓我很自豪,你很會說話,我聽着開心。”郄老朗聲說道。
“我是實事求是,一點都不誇張。”彭長宜仍然認真地說道。
“唉——只是有的時候,也不像你說的那樣,退下來,說話就不好使了。”老人嘆了一口氣說道。
彭長宜覺得郄允才的心態沒有竇老的心態好,似乎境界也沒有竇老的高,看來即便是退下來了,也是個閒不住和不甘寂寞的人。有的時候,這樣不幹寂寞的人,更有利用價值。想到這裡,他就說道:
“這個問題我是這麼看,不是您說話不好使了,也不是您的威信不在了,是因爲現在的當職者需要照顧的層面太多,您的話他要聽,別人的話也要聽,他們的愛是有限的,如果把有限的撒向世界,再博大,再無私,也有照顧不到的時候,所以,理解萬歲這句話有着深刻的辯證意義。”
“你是說我抱怨得到的愛不夠多嗎?”老人顯然有些委屈和不高興。
“我不是這個意思,您現在不需要得到愛了,你就是一個強大的磁場,一個需要散發愛的磁場,所以,我們三源才能得到您釋放的愛。”
“哈哈。”郄允才高興地笑道:“我怎麼覺得你很能說服我啊。”
彭長宜也笑了,說道:“我不敢啊。”
老人笑了笑,繼續說道:“小彭啊,說真的,這次我來,對三源不是很滿意,事十多年了,變化不大,這說明我對三源的愛不夠多。我的老家,跟三源是同一時間起步的,但是那裡的幹部很務實,他們利用國家對貧困山區的一些優惠政策,十年的時間,發展的很快,老百姓的收入不知翻了幾倍,而且縣城變化也大,可把三源拉下一大截呢,說真的,我回去後,臉上也很有光呢。”
彭長宜笑笑,這個問題可是沒有他評論的份兒。
老人又說道:“你說,這個小鄔,在三源這麼長時間了,怎麼底碼還不如你清?”
“嗯,什麼底碼?”彭長宜問道。
“當然是對三源的底碼啊。昨天下午,我問了他幾個旅遊方面的問題,他都回答的比較模糊,但是我晚上同樣的問題問你的時候,你卻非常清楚,而且對搞旅遊充滿信心,小鄔似乎對旅遊不太樂觀,你真的有把握搞好嗎?”
彭長宜心說,旅遊戰略本來就是自己在徐德強的基礎上孕育出來的,那是他的原創,鄔友福當然掌握的不繫統,他的熱情也肯定不會高,他彭長宜之所以要拜訪一些老革命,爲的就是能得到他們的支持和認可,只有這幫人支持了,紅色旅遊才能搞下去,因爲鄔友福比較看重這些老革命們,某種程度上說,他能有今天,也是這些老革命託舉的結果。
聽了郄允才的話後,彭長宜說道:“鄔書記是黨委口的一把手,黨委是統領全局,掌管方向的,政府一把手就是要幹一些具體事情的,如果讓縣委書記把心操那麼細的話,就是政府一把手的失職了。”
郄允才一聽彭長宜話說的很實在,沒有委以虛蛇,就說道:“哦,你能這樣看問題,說明你很大度,好,好,不錯,我很看好你們這對搭檔,好好幹,小夥子,說句大話,你只要幹事,是爲了老百姓幹事,我就會支持你,一直會支持你。”
聽了郄允才這話,彭長宜當然很欣慰,但他忽然又在想,不知道葛兆國找到他的時候,他是怎麼把礦難事故變了性,但是通過接觸,彭長宜感到郄允纔不像一個昏庸的老領導,難道,他也心口不一?
車子行駛到半山腰的時候,老顧說道:“郄老,要不要聞聞山風的味道?”
郄允才說道:“要。”
於是,老顧就把車窗降下一條縫,郄允才說道:“全降下來吧。”
老顧說:“會着涼的,這時候的山風還是有點涼的。”
郄允才說:“我又不是紙糊的,明秀就總是這樣。”
說起明秀,彭長宜感覺老人的神態有點像小孩子,看來,老人很依賴這個小妻子,就說:“那好,我替明秀檢查一下您老的衣服,看看能不能着涼。”說着,就拉過郄允才的手,裝作很認真的樣子,從袖口處仔細地檢查他都穿了什麼。然後說道:“差不多,可以吹兩分鐘。”
“哈哈,小彭,你可真會哄我。”老人見彭長宜認真的樣子,被逗得哈哈大笑。
“哄”、“逗”,偶爾再來一下“賴”,讓老人開心,這是彭長宜對付比較難纏的老人的最佳手段。像郄允才這樣的老革命,無論是家裡還是在外邊,最不缺的就是“捧”和“敬”,對於這些,沒有不行,多了他也就膩了,認爲周圍的人都是“奴”性,也是最沒有意思的,偶爾有個人跟他“對着幹”,引發他的一些鬥志,最好是把他“幹”敗,但前提是不傷大雅,讓他換一次新鮮的口味。
我們不能責怪彭長宜的狡猾,處在三源這樣一個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的環境裡,彭長宜不得不挖空心思、處心積慮,不然,他拿什麼來跟老謀深算的鄔友福抗衡,拿什麼來施行自己的執政理念和抱負,拿什麼來匡扶正義?在這個搬動一把椅子都有可能造成流血的形勢下,他不得不謹慎小心,不得不藏鋒納器,不得不低調謙卑,甚至還要背上“奴顏婢膝”的惡名。
彭長宜在心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車子在山路上穿行着,兩則,已經隱約可見山谷間那一大片的粉紅了,老人驚喜地說道:“看見了,就是哪兒吧?”
彭長宜說:“是的。這次行動,您要聽我的指揮,咱們不下溝,就在上面看看好吧?”
“哈哈,好。服從命令聽指揮。”
又翻過一個山樑,他們就來到了桃花谷最近處。彭長宜讓老顧把車停在旁邊,說道:“就在這裡登高望遠,這裡是觀賞整個桃花谷最佳的地方,我們的開幕式就安排在這個地方,您看怎麼樣?”
老人四處打量了一番,發現這裡重新進行了平整、擴充和夯實,就在溝谷的邊緣,已經深深地埋上了兩根結實的木樁,是開幕式那天用來懸掛橫幅用的,四周早已經收拾的整潔,而且沒有任何的石子雜草。
老人說:“不錯,不錯,有一種一覽衆花低的感覺。”
“哦?哈哈,您老人家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怎麼忘了,您當年是延安抗大的高材生,所以才藝高膽大,纔有不怕當第七任犧牲區委書記的氣魄和勇氣啊!”
聽了彭長宜這話,老人很是心花怒放,他開心的笑了,說道:“那是當年,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老了,被淘汰嘍——”
彭長宜感覺郄允才時時都會流露出一種對歲月的傷感和無奈,他說:“儘管您不再像當年那樣再去開創紅色根據地,但是您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您的事蹟,將寫進我們的導遊詞,激勵年輕的一代,可能您會老,但是這種精神財富會源遠流長。”
郄允才聽了彭長宜的話後,使勁點點頭,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叉着腰,站在谷邊,向遠方眺望,神情嚴肅,山風,吹動着他的衣角,半天,他才若有所思地說:“不錯,年輕人,你們做這個項目可行,而且項目要外延。”
彭長宜不失時機地說道:“既然得到您的首肯,那我就要提第三個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