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瞭解自己的男人,知道自己男人不是個小氣的人,說話辦事痛快,她就有些得意,說道:“家裡又沒有人,我那敢放錢?我走時再去銀行支。”
彭長宜說:“你不用支了,我帶回點錢,明天我給你。”
“不用,我們吃喝拉撒睡都是企業管,用不着自己出錢,我帶點夠買禮品的就行了。”沈芳得意地說道。
彭長宜聽她說的有理,就沒再堅持給她錢,重新躺好,閉着眼睛問道:“哪個企業請你們?”
沈芳打了哈欠,也躺下了,說道:“是星光集團。”
“什麼?”
彭長宜一聽,就跟蠍子蟄了一般,立刻從牀上坐起,盯着沈芳說道:“你跟他們出去?不行,不許去!”
沈芳尖聲說道:“爲什麼?你太不說理了?就因爲江帆,你就不讓我跟他們出去了?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十多個人哪,你憑什麼?”
是啊,憑什麼?彭長宜一下子說不出了,他不想跟沈芳說太多,知道沈芳嘴碎,就說道:“你去也行,但是那你給我聽好了,如果袁小姶也跟你們一起出去的話,你給我記住,不許單獨跟她在一起,不許喝她給的水,不許吃她給的東西,凡是她給你的一切東西,你都不許要,哪怕每人一份,你也不許要。還有,不許跟她說話,她問你什麼都不許說,如果你做不到,你乾脆就不要出去,我情願請假陪你去聯合國玩,也堅決不許你跟他們出去!”彭長宜瞪着眼說道。
沈芳從來都沒見丈夫這麼嚴肅過,就說:“怎麼了?這個女人有這麼壞嗎?我就見過她一面,而且沒說幾句話。”
彭長宜不知怎麼跟沈芳說,有些話也不能說,他索性說道:“我這樣跟你說吧,她比蛇蠍還歹毒,專門禍害那些好人、傻人,像你這樣假精神的人,比傻人還傻,說不定敢把你賣到青樓去!”
沈芳一聽,生氣地擡起手,“啪”地給了他一巴掌,說道:“說什麼哪?我真就那麼好騙嗎,在你眼裡真就這麼一文不值嗎?比傻子還傻?再說了,她就是再歹毒,我離她遠點不就是?用得着你這麼咒我嗎?”
彭長宜說道:“反正,你必須答應我,做不到你就歇菜,孩子我也不帶了,你自己看着辦。”
沈芳從男人臉上嚴峻的表情中看出,他是認真的,就說道:“知道啦,我記住你說的話了,她就是毒蛇猛獸,。”
“你給我認真點!端正態度,居然你是我彭長宜的老婆,就要跟我保持一致,我沒跟你開玩笑!”彭長宜正視着她說道。
沈芳伸出手,剛纔那一巴掌把他的肩膀打紅了,她摸了摸那紅印,說道:“好了,好了,我聽你,保證不跟她接觸。話說回來,我還不知道他們單位都什麼人去吶,也可能她不去。”
“不管她這次去不去,就是以後你也不許跟她打交道。”彭長宜嚴肅地說道。
沈芳說:“他們單位在開發區拿了一塊地皮,要裝變壓器,但不符合我們的一些規定,一直沒批,前幾天才批。他們也是跟我們搞關係,才請我們去南方玩的。你剛纔囑咐我的話儘管放心,我不會和他們發生什麼關係的,我是辦公室人員,頂多就是蹭吃蹭喝,他們的事涉及不到我。”
“哦?他們在開發區拿地了?”
“嗯。”
彭長宜沒有再說什麼,看來,這個星光集團,盯上的不只是城區改造項目,還盯上了開發區的土地,不知道這個情況江帆知道不知道?
沈芳挨着男人躺下了,她的目的達到了,女兒的目的也達到了,就溫存地依偎在了丈夫身邊,閉上了眼睛。
一大早,老顧就來接彭長宜了,彭長宜上了車,看了看錶,七點整,他就給丁一打了電話,本來頭天晚上想給她打,但是一直沒有抽出時間,半天,丁一才接通了電話,彭長宜問道:
“醒了嗎?”
丁一一聽是彭長宜的聲音,就說道:“科長,是你啊,剛起。”
“這麼懶?”彭長宜笑了。
“不懶,七點起牀,七點半寫字,八點多點去吃飯,八點半上班。”
“呵呵,不錯,挺有規律,上午有事嗎?”
“有事,上午有訪談。”
“哦,能推嗎?”
“推不了,是狄書記的訪談,關於軍民共建方面的內容,已經約好了。”
“哦,那就算了。”彭長宜有些失望。
“科長,有事?”丁一問道。
“是這樣,市長病了,在醫院都住了好幾天了,我昨天才知道,特地趕回來去北京看他,昨天晚上事兒太多,沒來得及跟你聯繫。”
“什麼?他病了?果真病了……”
聽着丁一話語裡的焦急和關切,彭長宜有些不是滋味,說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那天還給他打電話,我還問他,他也沒說住院呀……”丁一急切地說道。
“呵呵,他不願意別人爲他擔心,連我都沒告訴。”彭長宜解釋道。
“科長,求你,等我,等我好嗎?我也要去。”丁一幾乎是哀求着說道。
彭長宜本來就是想帶丁一去北京看江帆的,他就說道:“好的,你大概多長時間能做完節目?”
丁一想了想,說道:“怎麼也得三個小時吧?”
“幾點開始?”
“跟市委辦定的的是九點。”
“哦,那不行,我今天還要趕回三源,要不改天我回來再陪你去吧,時間來不及了。”
“科長……”丁一叫道,聲音裡就有了異樣。
彭長宜何嘗不想陪她去,也只有他才能陪他去,但是時間太晚了,他只好說道:“改天吧,他也好的差不多了,可能也該出院了,等哪天他出了院,我陪你去看他,好吧,如果等你做完訪談,實在太晚了,我還要趕回三源。”
“嗯,好的,那我就等科長下次回來。”丁一知道他忙,而且路途遙遠,也就不再堅持了。
“好的,下次見,你也不要着急,他也好得差不多了。”
“嗯,謝謝科長。”丁一說道。
彭長宜掛了電話後,老顧這才加速,直奔高速路駛去。
當彭長宜和老顧抱着果籃出現在江帆病房門口時,秘書金生水也在病房裡,他趕緊接過老顧懷裡的果籃,給他們讓坐。
彭長宜說道:“小金什麼時候來的?”
金生水把果籃放到地上,說道:“我昨天來的,是曹秘書長把我帶過來的,之前不知道市長住院。”
彭長宜看了一眼正在輸液的江帆,就笑着說:“市長保密工作做的好,咱們當然就不知道了。”
江帆衝着他笑了一下,示意他坐下。
“小許回去了?”彭長宜又問道。
金生水說:“沒有,我說我來了,讓他回他不回,這會給市長買飯去了。”
老顧說:“小金,小許去哪兒買飯去了?”
“說是門口。”
老顧說:“走,看看他給市長買什麼好吃的。”說着,就往出走。
小金看看市長,又看了看吊着的藥瓶,跟彭長宜說:“彭縣長,麻煩您照顧一下市長,看着藥液,沒了就摁呼叫器,我們去找小許。”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放心,保證保質保量地完成任務。”
他們出去後,江帆這才伸出一隻手,跟彭長宜握了握,使勁地用着力,深切地說道:“長宜,那晚多虧你啊!”
彭長宜握着江帆消瘦的手,居然有些說不出話,他梗着嗓子說道:“是她,小丁,是她給我打的電話。”
“嗯,我知道了。”
“市長……”
彭長宜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出,看着江帆日漸消瘦的臉和脖子、胳膊上被曬的爆皮的皮膚,儘管江帆的下巴和兩腮刮的乾乾淨淨,但整潔的儀容,仍然難掩病痛和精神的雙重摺磨,他顯得很憔悴,很虛弱,就心疼地說道:
“就沒有別的辦法離婚了嗎?”
江帆苦笑着搖搖頭。
“就得等半年以後才能繼續起訴嗎?”
江帆點點頭。
彭長宜氣憤地說:“市長,您就不能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嗎?”
江帆搖着頭,說道:“長宜,我早就說了,許她這樣,不許我這樣。”
“唉——”彭長宜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本來我想帶小丁來着,但是她今天上午做狄書記的訪談,是軍民共建方面的內容,她讓我等她,可是我沒有時間等,因爲晚上還要趕回三源。唉,您住院也沒告訴她,我一說她急得都快哭了……”
江帆聽到這兒,就把臉背了過去,喉嚨滾動了一下,說:“剛纔她打過電話了,唉,又哭了……”
彭長宜不忍看到他們這樣,就岔開了話題,說道:“我聽說您一直在高燒不退?”
江帆揉了揉眼睛,說道:“今天好多了,昨天還不退燒呢。”
“那您可要多住幾天,別急着出院。”
江帆轉過了頭,看着天花板說道:“只要退了燒,我就出院,有些事情我也要抓緊辦理。”
彭長宜從他的話裡感覺出了什麼,就說:“您需要辦理什麼事?”
江帆側過頭,看着他說道:“長宜,昨天曹南來,我讓他起草了一個報告,我想把小許安排到公安局,安排在陳樂手下。早在林巖出去的時候,我就有心想讓他也出去,但是他不願走,這次他必須走了。我已經和尚德民打過招呼,尚德民推薦的看守所,說那裡正缺個副所長,我想讓他去給陳樂打下手。”
“那當然好了。只是,您怎麼忽然想起要這麼做了?”彭長宜小心地問道。
江帆嘆了一口氣,說道:“不這樣做不行,如果我學習後真的不能回亢州怎麼辦,再安排他可能就不會太如意。”
彭長宜想想,市長的司機,出去到看守所任副所長,級別是股級,從各個方面來講,都是合情合理的,別人是說不上什麼來的,但是如果市長走了,他的司機可能連這合情合理的待遇都享受不到,但是他安排司機,就說明他已經預感到了什麼,就說道:“您幹嘛要這麼說呀?”
江帆把身子往上靠了靠,彭長宜急忙把枕頭墊在他的身下,江帆閉上了眼睛,歇了一會說道:
“長宜,你不知道,這種危機感從韓冰來的那天我就有了,只是人啊,都有僥倖的一面,總希望局勢能向有利於自己的方面扭轉。從來黨校的那天起,我的這種僥倖就蕩然無存了,危機感也就更強烈了,所以,有備無患吧,先把他的關係調過去,如果我不走的話,在借調一段時間再說。小金時間短,他暫時安排不了。”
江帆跟彭長宜說了對小許的安排後,彭長宜把目光從江帆的臉上掉開,說道:“聽了您的話,怎麼心裡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啊。”
江帆苦笑了一下。
“真的會像您想的那樣嗎?”彭長宜問道。
“很有可能,就衝這次袁小姶這麼不擇手段地對付我,我已經感到了。”看得出,江帆這次是真正做好了擁抱黑暗的準備了。
“可是……”
江帆看着彭長宜說:“可是什麼?”
“呵呵。”彭長宜笑了笑,摸了一下自己的後脖梗,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是說小丁,您可能把什麼都安排好了,也算是對得起了周圍那些跟着您乾的人了,就是……對……她,您可能……”
江帆聽了,閉上了眼睛,半天都沒有說話。
彭長宜也沒有說話,他不想打斷這個話題,屋裡安靜極了,還是江帆打破了沉默,他仍然閉着眼睛說道:
“長宜啊,一想到這個問題,我心裡就……可是目前我什麼辦法都沒有啊——”說完這話,他睜開眼睛,看了彭長宜一眼。
“嗯,也是。”彭長宜理解江帆,他眼下的確沒有辦法,江帆再次起訴離婚,必須還要等待一段時日,況且,他自己目前的處境也是難料。
江帆說:“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您不是說有個同學在中組部嗎?能不能通過這個關係,找找……”
江帆打斷了彭長宜的話,說道:“不錯,我的確有個同學在中.組.部,我們倆私交也很好,但是,他跟我一樣,也是位卑言輕,而且也有着許多的苦惱,我不便給他添亂。”
彭長宜覺得江帆有些幼稚,就說道:“市長,這就是您認識有誤了,別說中組部一個處級幹部,就是中.組.部一個刷廁所的人,跟下邊說句話都管用,下邊的幹部見了他們都跟見了皇上一樣。”
“呵呵,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說的這種現象的確存在,只是我不想給同學找事,再說,我目前也沒有什麼麻煩,一切都是猜測,而且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大不了就是換個地方幹而已,這個地方是哪兒無所謂,你不是在貧困山區幹得也挺好的嗎?”
彭長宜感覺江帆很書生氣,心想,現在的人都挖空心思往上鑽,你放擺着的關係不用,就有些活該了,但他嘴上卻說:“您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昨天晚上和部長喝酒,他還說起您來了。”
“呵呵,王書記那天晚上單獨來看我,也是旁敲側擊地開導了我半天,我也是從他的話裡得到了許多啓示,所以這次決定不找任何關係,該來的儘管來好了。”江帆轉過頭,看着他,說道:“只是長宜,你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訓,一定要跟錦安聯繫密切一些,俗話說得好,勤請示,勤彙報,任何一個領導,無論職位高低,職務大小,都喜歡事事跟他彙報的下屬,尤其是當他對一個地區的掌控力不能完全自信的情況下,這個時候,誰往領導那裡跑得勤,誰就會得到領導更多的信任。換位思考,就是我們自己,對那些經常來跟我們請示彙報工作和思想的人和不經常來請示彙報的人是不是從心裡也有區別?所以說,誰都喜歡早請示晚彙報的下屬。”
是啊,早請示,晚彙報, 雖然是下級對上級權力的一種崇拜,有的時候還是屈服,但客觀來說也是一種禮儀,更是一種尊重,儘管沒有哪個官方文件的明文規定,但是全社會都在這樣做,全社會都是如此流行,甚至成爲一種風俗,一種官場文化,一種習慣化的軟制度,爲什麼,就因爲有它生存的土壤和條件,就因爲領導喜歡這樣的崇拜禮儀,更喜歡這樣的下級,所以,全體制內的人就要順勢而爲,要入鄉隨俗,要把早請示晚彙報進行到底,否則,天長日久,領導就會對你生出怨氣,領導要是對你有了怨氣,你想想,你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彭長宜激動地說:“市長,您說得太對了,我昨天就是被領導叫去訓了一頓,直接就批評我彙報不夠,問我還想不想幹了?”
江帆說道:“既然這樣,說明他的確生你的氣了,但是並無大礙,如果真不想讓你幹了,就不會這麼直接問你了,所以說,你的境遇要不我好,但是在這一點上,仍然要注意,知道唯馬首是瞻的典故吧?”
彭長宜聽了,點點頭。
戰國時,晉淖公聯合了十二個諸侯國攻伐秦國,指揮聯軍 的是晉國的大將荀偃。 苟偃原以爲十二國聯軍攻秦。秦軍一定會驚慌失措。不料景公已經得知聯軍心不齊,士氣不振,所以毫不膽怯,並不想求和。苟偃沒有辦法,只得準備打仗,他向全軍將領發佈命令說:“明天早晨。雞一叫就開始駕馬套車出發。各軍都要填平水井,拆掉爐竈。作戰的時候,全軍將土都要看我的馬頭來定行動的方向。我奔向那裡,大家就跟着奔向那裡。”想不到苟偃的下軍將領認爲,苟偃這佯指令,大專橫了,反感他說:“晉國從未下過這樣的命令,爲什麼要聽他的?好,他馬頭向西, 我偏要向東。”將領的副手說:“他是我們的頭,我聽他的。”於是也率領自己的隊伍朝東而去。 苟偃失去了下軍,他也只好下令將全軍撤回去。這就是唯馬首是瞻這個典故的由來。
彭長宜仔細琢磨了一番,說到:“是啊,看來今後是要注意了。”
江帆說:“以前,我一直認爲唯馬首是瞻是自我人格的缺失,尤其是幾次和翟書記接觸後,對他的一些觀點有看法,但是,這幾天前前後後地也沒少琢磨,之所以有今天,也有我自身的許多毛病,比如,出事不太圓滑,不善於跟領導彙報工作,這些,都是教訓。”
這時,小許從外面進來,他照例給市長買了小米粥和煮玉米,他高興地跟彭長宜說:“彭兄,您可來了。”
彭長宜笑着說:“你是在批評我來晚了?”
小許說:“嘿嘿,市長三天粒米未進,我那天給買了煮玉米,跟市長說,這是三源的煮玉米,您猜怎麼着,馬上兩眼就發出了光,一下子吃了半根!”
彭長宜笑了,說道:“你怎麼知道是三源的?”
小許說:“是賣玉米的人說的,說他們縣新來的縣長,給大夥兒引進了美國的新品種,肯德基和麥當勞用的都是這種粘玉米,結果那個人上午不到十一點,就全賣完了。”
“哈哈,什麼美國新品種,明明是咱們亢州的育種專家培養的新品種。”彭長宜大笑着說道。
江帆也笑了,說道:“你管他怎麼說呢,把玉米賣出去就是硬道理。”
小許接着說:“您猜怎麼着,市長嚐了一口,居然說,是鄒子介的味道。”
“哈哈”彭長宜笑着,拿起玉米,聞了聞。也許,市長聞出的不是鄒子介的味道,而是他們三人在鄒子介的場院吃飯時那特有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