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律師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光看案情,很多人會覺得姓趙的是個十足的惡棍,我每次會見他,他都會託我給他的兩個孩子帶話,讓他們好好做人、好好學習,他還告訴妻子好好照顧老人、孩子,還讓她給幾個同樣成爲被告人的家屬寄錢。經過大量的調查取證,我發現直接導致被害人死亡的並不是趙某。他雖然去了現場,但在夜間的混戰中,剛一出手就被自己的人誤傷了,是同夥殺死了對方的人。庭審辯論時,我就提出趙某雖然組織策劃了犯罪,但後果超出了他的犯罪故意,是犯罪過限,誰超出了共同犯罪故意,就該由誰承擔責任,趙某不應對死亡後果直接擔責。”
丁一輕輕地問了一聲:“哦,是這樣,那麼後來呢?”
“後來被害人的母親當庭站起來就罵我,呵呵,罵得可難聽了。”女律師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一邊的腮間隱約現出一個酒窩,她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半天才說道:“儘管兩審法院都採納了我的辯護意見,但由於其中兩個被害人的死都是一名未成年人所致,而未成年人又不能判死刑,趙某又是本案的組織者,如不對其判處死刑,死者家屬無法撫慰,社會影響不好。最後,還是……斃了。這個案子,我沒要代理費,我把代理費一分不剩,都捐給了趙某人的兩個孩子和受害人的家屬…….”她說完,猛喝了幾大口果汁,直到見了杯底。
丁一聽完後,沒要說話,她招來服務生,又給她要了一杯果汁。
女律師終於把那小塊鵝肝放進了嘴裡,慢慢地嚼着,最後說:“求你,別再讓我講這些了,這實在不是一件輕鬆的事,還是說點輕鬆的,說說你們,哦,也許這個話題對你來說可能也不會輕鬆。”
丁一笑了,說道:“你是拿公事跟我交換私事,這有些不公平吧?再說我剛纔都告訴你了,我們已經成爲陌路人了,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
左邊說道:“呵呵,看來我有必要提醒你,我是幹什麼的,我比較善於在紛雜的事物中,發現與事物表面不相符的也就是最本質的東西,據我對你們雙方的觀察,你們不像是彼此陌路人。”
丁一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道:“你,在哪兒見到的他?”
“呵呵,你終於問這個問題了,說來話長啊。”
這的確是個說來話長的話題。
左邊曾經爲了邢四的案件遠赴內蒙古調查取證,正好她去的這個地方就是江帆所在的那個盟。在頭去內蒙之前,她給遠在西藏工作的男友打電話,告訴男友她要去內蒙取證,男友除去囑咐她注意安全外,還特意讓她去找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的同學,內地的支邊幹部江帆,而且還詼諧地對她說,如果想了解他更多,完全去問問那個傻小子,他掌握了他一切光彩的不光彩的歷史。
左邊的這個男友就是江帆的同學薛陽。左邊是在朋友的一次宴會上認識的薛陽,那時,薛陽已經是陪領導回北京開會的,有了那麼一個晚上自由活動的時間,是朋友牽線搭橋介紹他們認識的,後來彼此留下的印象不錯,便開始了通訊來往。
薛陽囑咐她,讓她一定要替他去看看江帆,並且告訴了江帆工作單位和電話號碼。左邊在完成調查取證工作後,果然找到了江帆。
只是她見到江帆的時候,江帆正在教一個同樣是來自內地支邊的一個女醫護工作者在騎馬。
巴根領着左邊從辦公樓裡出來,往西走 了幾步,來到水泥路面的邊緣,衝着不遠處的兩個人大聲喊道:“江書記,有人找——”
此時,頭戴着羊皮帽的江帆回過頭,往這邊看了一眼,說道:“來了!”
左邊揹着一個大包,就站在水泥地面上,巴根想走過去接江帆,但是看到旁邊的女人,又有些猶豫。
左邊雙手抱在胸前,問道:“是他女朋友?”
巴根笑了,說道:“目前還不算是。”
左邊扭過頭,看着這個蒙古小夥兒,笑着說:“你用詞蠻講究的。”
巴根嘿嘿地笑了,在辦公室的時候,巴根已經知道了左邊的身份,就笑着說:“呵呵,我陳述的是事實,和律師說話必須要講究。”
左邊就想逗逗這個蒙古小夥,說道:“你說的事實,是不是律師說的就不是事實?”
巴根覺得這個內地來的漂亮的女律師的歲數應該跟自己差不多大,就側頭看了她一眼,大膽地說道:“你轉移了我說話的要素,女孩子,不該這麼伶牙俐齒。”
左邊笑了,說道:“女孩子?哈哈,我保證比你的歲數大好多。”
正說着,江帆大步走了過來,後面跟着一個年輕的女子,也是內地支邊來的醫護工作者。
左邊打量着江帆,她跟薛陽認識時間不長,自從北京的朋友介紹他們認識後,薛陽第二天就離開了北京,也就是在當天晚上酒宴後,薛陽陪着她聊了一通宵,女律師對這個比自己大好幾歲而且有過婚史的男人產生了強烈的好感,同時她也感到了薛陽的誠意,所以在以後的通話中,他們就彼此將對方固定在心裡了。剛認識就天各一方,唯一的瞭解方式就是晚上通電話,左邊開始還給薛陽寫過信,但似乎對方不喜歡寫信這種形式,儘管薛陽沒有口頭表示反對,每次接到她的信後,他不回信,而會立刻給她打來長途電話, 所以,她寫了一兩封信後就不再寫了,事實上,她也沒有多少時間趴在桌上寫信。
她也沒有聽他說過自己有個支邊的同學,只是這次左邊跟他說自己要來內蒙取證,薛陽才委託她如果有時間就來看看他的同學,對於戀人,尤其是薛陽說,江帆瞭解他一切光彩和不光彩的歷史,本來,他即便不這樣說,爲了完成戀人的囑託,她也會來見江帆的,他這麼一說,她就更想見到江帆了,畢竟,他們是要好的同學。
左邊毫不掩飾自己打量江帆的目光,就見薛陽的這個同學,高高的個子,步履矯健,神態自如,眸正神清,有着一種和他身份非常相符的內斂、沉穩、鎮靜,而且堅毅的氣質,在這種內在氣質的引領下,是一張俊逸、散發着成熟的攝人魅力的臉,他那張被高原的太陽曬的發亮的臉,分管他的膚色已經很黑,但是和巴根的比起來還是有着明顯的差距。
當江帆走近的時候,左邊忽然覺得江帆有些面熟,尤其是那溫文爾雅、玉樹臨風的翩翩風度,是那麼的記憶猶新,她突然驚喜地說道:“是你?”
江帆一愣,他伸出手握住了左邊的手,說道:“你好。”
女律師笑了,說道:“你一定沒有認出我。”
江帆看着她 ,尤其是那一對酒窩,似曾相識,但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呵呵,就知道你忘了,好好想想,深圳,禮服,左邊,姓左,名邊?”女律師提示着她。
江帆恍然大悟,說道:“哦!想起來了,是你呀,我說怎麼這麼眼熟呢,哈哈,你從深圳回來了?”說着,再次握住了左邊的手。
女律師笑了,說道:“是啊,自從聽了你的規勸後,我就回來上班了。”
“哈哈,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現在該是女檢察官 的。”
“是的,只是現在不是了,我辭職了。”左邊說道。
江帆看着她,沒有往下繼續問,他轉身,就把身後的女人介紹給左邊,說道:“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也是內地來的,白衣天使張醫生,這位是我多年以前認識的小朋友,左邊。”
左邊和張醫生握了一下手說道:“還小朋友?三十多了。”
女醫生恰到好處地說道:“你長得年輕。”
左邊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笑了。
巴根接過繮繩,說道:“江書記,我去給客人準備晚飯去。”
江帆笑着說:“好啊,我今天要好好招待內地來的小朋友,張醫生,你也別回去了,幫我陪客人吧。”
張醫生看着左邊,試探着說道:“我還是回去吧,你們老朋友見面敘敘舊。”
左邊趕緊衝張醫生伸出手,笑嘻嘻地說道:“那就再見,後會有期,歡迎以後去天津做客。”
張醫生本來是推辭話,沒想到被這個姑娘認了真,但說出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就看着江帆。
江帆說道:“也好,辛苦你了張醫生,明天你不用來了,我沒事了。”
“你病了?”左邊問道。
“呵呵,一點小病,早就沒事了。”江帆說着,衝左邊一伸手,他們就往回走去。
左邊看着他們的辦公樓羣,好奇地說道:“你們辦公的地方很氣派,很漂亮,環境很優美,比內地政府的辦公樓可是漂亮多了。”
江帆笑着說道:“新建的,我來之前沒幾天搬過來的。據說原來辦公的地方比較擁擠,而且挨着學校,後來學校擴建,就把原來的辦公區給了學校, 又在新區蓋了這片辦公樓。”
左邊點點頭,說道:“我來的時候,看見許多職能部門都有獨立的辦公樓,而且都建一起,一水的花崗岩外牆裝修,這是在內地幾乎不可能實現的。”
江帆笑了,說道:“是啊,我剛來的時候也感到了這一點,後來才知道,這裡盛產花崗岩。”
左邊說道:“難怪,不過我發現你們各個辦公樓沒有圍牆,這樣看上去非常的敞亮。”
“是啊,這是真正的沒有圍牆的政府,沒有圍牆的辦事機構。”
左邊歪着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是不是在這裡很舒心?”
“哈哈,是啊,這裡真正是一夕雲一夕雨,草原碧綠無邊,的確的逃避紛擾的好地方。”
左邊突然好奇地問道:“你怎麼不問我是怎麼找你到這裡的?”
江帆“哈哈”笑了,說道:“這個,已經有人告訴我了,但是我沒想到會是你。”
左邊一聽,臉有些微紅,她說道:“這個人,真是的,唯恐我會對你誘供,提前打窩子。”
江帆一聽哈哈大笑,說道:“是啊,他呀,現在後悔讓你來看望我了,因爲他以爲我會給他上好話,我在電話裡明確跟他說,你別做美夢了,好話我一句都不會說滴。我現在跟你說句實話,你這次外調找對人了,薛陽那傢伙,我太瞭解了,既然你來了,我保證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百人譽之不加密,百人毀之不加疏。”
“呵呵,我不是專門對他做外調來的,他怎樣我無需考察。”
“哦?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對這個人還是要提防一些,因爲你一不留神,就會被的四射的魅力所吸引。”
“哈哈,有你這麼夸人的嗎?能不能做得隱晦一些,你這樣也太沒有技術含量了吧?”左邊笑着說道。
江帆故作認真地說道:“你認爲我在誇他嗎?錯了,我根本就不會誇他,他這個人,處長了你就有體會了。”
“有什麼體會?”左邊問道。
“體會就是你逐漸會依賴他,用在你身上就得換個詞,是依戀,的確是這樣,他是個能讓朋友們感到很靠譜的一個人。”
左邊笑了,說道:“看來,他的窩子打成功了。”
江帆笑了。
左邊指着前面的巴根說道:“他不會把馬帶到辦公樓裡去吧?”
江帆說道:“有專門的飼養員,這些馬,大部分是爲我們這些內地人準備的,當然了,當然,有時候本地幹部也喜歡在閒暇的時候騎騎,你如果不急着回去,我保證教會你騎馬,我的騎術你大可放心。”
左邊笑了,說道:“我明天一早就得走,等以後有機會再來跟你學騎馬。”
江帆領左邊上了樓,把她讓到接待室後,就回辦公室洗了洗臉,然後開着車,就把左邊帶到了一個有着濃郁蒙族風情的飯店。
也可能時間有限,女律師的興趣很快就從飯店裝飾的興趣上,轉到了江帆身上,她好奇地問道:“就你一人過來了?”
江帆笑了,給她從大銅壺裡倒了一杯奶茶,說道:“是啊,我一人。”
“多長時間回一趟家?”
江帆放下銅壺,說道:“薛陽跟你怎麼介紹的我?”
左邊說:“他什麼都沒說,就說讓我順利看看你這個傻人。”
江帆笑了,說道:“他這個人不地道,當初就是他極力攛掇我來支邊,我聽了他的話,就變成傻人了,那時,不該聽他的話就對了。”
江帆知道左邊肯定想到了丁一,就把話題從自己身上引開,哪知,女律師是個什麼事都要要個究竟的人,她根本沒有吃他這一套,就說道:“你怎麼能聽他攛掇呀?家裡人可要辛苦了,我現在還記得你小妻子的樣子,呵呵,像箇中學生。清純可人,你們那時好像剛剛結婚吧?不,是剛剛戀愛吧,一副甜蜜恩愛的樣子,現在是不是孩子都好幾歲了?”
江帆聽她這話,就知道薛陽的確什麼都沒跟她說,他低頭喝了一口奶茶,說道:“當時和現在,她都不是我的妻子,我們那時是上下級的關係,當年,我們市組織機關幹部去深圳考察,中途我有個應酬,深圳那個地方講究參加酒會帶女伴,她是以女伴的身份去的,因爲沒有合適的衣服,我們那天轉了兩個地方後才相中了你賣的那件白裙子。”
左邊對他的話產生了懷疑,因爲她清楚地記得,眼前這個男人對那個女孩子寵愛有加,如果單純的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那麼,他們彼此的眼神裡,不會流露出只有戀人才有的愛慕和溫情,於是就開玩笑地說:“幹嘛那麼急於撇清關係呀?”
江帆苦笑了一下,一抹只有自己才能體會到的痛楚涌上心頭,他強行轉移了話題,說道:“我聽薛陽說,你在幫助閬諸的人打官司?你真的改行了?”
左邊已經發現眼前這個風度不俗的男人眼裡的痛楚,她也不好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只好把自己的好奇壓了下去,說道:“是的,我改行做律師了,怎麼他把什麼都告訴了你,而對你的情況他卻隻字未提?”
“哈哈,這個你去問他吧?”
左邊便把自己從深圳回來的情況統統跟江帆彙報了一番,包括自己當初辭職時的一些想法和原因,因爲有薛陽這個中介,他們漸漸消除了彼此的陌生感。
正在這時,江帆的電話響了,江帆低頭一看,笑了,說道:“咱倆商量一下,這個電話是你接還是我接?”
左邊一聽,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了,她調皮地說道:“當然是你接了,給誰打的誰接。”
江帆說:“這樣,給他一個驚喜吧,還是你接。”說着,就把還在響着的電話遞給了她。
左邊有點不好意思,她接過電話,看了江帆一眼,慢慢收起笑容,摁下了接聽鍵,說道:“你好,請問你找哪位?”
薛陽怔了一下,說道:“怎麼說話變得不嚴謹了?什麼叫我找哪位?律師小姐,我呼叫的是私人的移動電話,不是單位的電話,哈哈——”
左邊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在心裡暗暗爆了一下粗口,說道:“是的,前輩,我錯了,接受奚落和批評,請問,您有事嗎,電話的主人不願接聽您的電話,如果沒事的話我就掛了。”
“別別別,我其實就是想問問你安全到達了嗎,呵呵,你接了電話,肯定是見到那個癡子了,據你觀察,他狀態怎麼樣?”
左邊笑了,本來也沒有打算真要掛電話,就說:“他好得很,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沐浴在夕陽浪漫的餘暉下,在手把手地教一位漂亮的女醫生騎馬呢,呵呵——”
江帆一聽,衝她瞪大了眼睛,滿臉的無辜狀。
左邊故意無視他的委屈,繼續說道:“是不是你們支邊幹部都這樣喜歡在工作閒暇之際,找一些與工作無關的樂趣,來填補寂寞時光?”
薛陽趕緊說道:“也看是誰,他,肯定是這樣,我,不是,我時刻要跟在領導屁股後面,不敢走私,不敢離開,他呢,他本身就是領導,恐怕他一個暗示的眼神,手下的人就去給他把什麼都辦到了,我們倆角色不一樣,所以他手把手教女醫生騎馬我絲毫不感到奇怪。”
江帆在旁邊笑了,大聲說道:“你們倆趕緊進入正題,別浪費少數民族的電話費,我先回避一下。”
左邊一聽,趕緊伸出手,把電話給他。
江帆說:“我去催催菜。”說着,就站起身,走了出去。
菜,根本不用催,江帆只是以這個爲藉口,有意給他們讓出通話的時間,其實,昨天,薛陽就打來電話,跟他說女朋友要來江帆這裡調查取證,並且跟江帆炫耀了一番,說這個女律師如何如何的聰明、可愛、敬業,還讓江帆順便幫助參謀參謀,說自己年歲大了,爲了防止自己患上婚姻飢渴症,特地請江帆把關。
江帆當時說道:“咱們現在都是老光棍了,能有人看上咱們,已經是幸運了,實屬不易,如果人家姑娘沒有意見,你就將就吧。可是令江帆意料的是,看上薛陽的這個姑娘,不但業績突出,而且漂亮、可愛,更而且的是,她居然是他和丁一在深圳遇上的那個導購姑娘。
走出房間,江帆一直以來壓抑的相思,此時頑強地從心底裡鑽了出來,他望着西天,夕陽早已經跌落了下去,天邊,只有一層淡淡的餘暉,就像畫家筆下那稀釋了不能再稀釋的水墨一般……
江帆站定身子,望着西邊默默地發了一會呆,這時,秘書巴根出來了,說道:“江書記,您在這裡,菜已經上來了,回去吧。”
江帆返回的時候,就見女律師正在打量着一桌的飯菜,江帆收起自己的心思,笑着說道:“怎麼,符合你的口味嗎?”
左邊說道:“我是雜事動物,只要填飽肚子,什麼都行。”
江帆說:“清吧。”
左邊這纔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已經剔好的羊肉,放到嘴裡,咀嚼了幾下嚥下。
江帆問道:“怎麼樣?”
左邊笑了,說道:“沒吃出是什麼味。”說着,就夾了一塊放到嘴裡,說道:“不錯,很嫩,看來,要想吃羊肉,還是要到草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