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說:“那您要小心了,這孩子有個毛病,第一次見面,保準先澆你一泡尿,看你實交不實交。”
“哈哈,你不抱他,他不澆你。”王家棟在爲孫子辯護。
“哦,那就是善於近距離射擊?”江帆說道。
“哈哈,是的,是的。”說起孫子,王家棟臉上的愁容蕩然無存。
吃完飯,王家棟跟江帆說道:“雯雯和孩子現在跟我們住呢,老伴兒有個講究,不讓我回去的太晚,怕把不潔淨的東西帶回家,我知道長宜你們倆有許多的話要說,我也不打擾你們倆,我先回去,你要是不嫌棄的話,今晚就住在我這個房間,牀上的被褥和牀單都是今天早上剛剛換洗過的,長宜不走的話就在沙發上睡,跟總檯要一鋪被褥就行了,有什麼事我們電話聯繫。”
江帆說道:“談不上嫌棄,我就住在您的房間,長宜我們倆說話方便。我明天十點的飛機,肯定一早就走了,您家孫子養得嬌,晚上又不接見客人,只能等下次有機會我再去看小傢伙了,但是,禮節還是要有的,這個,麻煩您老轉交給他。”
江帆說着,從一個大提包裡掏出一個紅包,塞到王家棟的手裡。
王家棟說道:“你這是什麼禮節?沒有這個講究!”說着,就往回推江帆的手。
江帆認真地說道:“我都說了,您是轉交,如果真不要的話,那也不是您事,是我和王子奇之間的事,您只是信差而已。”
彭長宜笑了,說道:“您就別客氣了,就衝這個紅包都應該收下,我不管裡面裝的是什麼,但是這個紅包,肯定是特意而且是用心買來的。”
江帆立刻說道:“長宜,真讓你說着了,我就不知道去哪兒買這個紅包,特意問了一個出租車的司機,是那個司機告訴我去什麼地方買,您說您要是不轉交給王子奇同志,對得起我這片心意嗎?”
王家棟不再推辭了,說道:“那我就替王子奇謝謝他江爺爺。”
江帆趕緊一拱手,說道:“得嘞您吶——”
江帆和彭長宜送王家棟到了電梯前,看着電梯關上門後才轉過身,重新回到了房間。
彭長宜坐下後說道:“市長,有件事我不得不提,就是這個。”彭長宜說着,從手包裡掏出一個鼓鼓的文件袋,裡面有江帆走後的所有租金,還有房產證、委託書等。他放在茶几上,推到江帆的面前,爲難地說道:“非常遺憾,我沒能完成您交給我的任務,她不要,堅決不要,我也沒有辦法……”
江帆的神態立刻變得凝重起來,剛纔那個談笑風生的他不見了,他擰着眉頭,接了過來,深沉地說道:“長宜,我,想到了……”
彭長宜小心翼翼地措着詞,說道:“我努力去說服她,但是沒用,她不要,如果我要是再死乞白賴地給她,恐怕她對您會有更深的誤會,所以……市長,這個任務我完成的確有難度,對不起,沒把事情給您辦好……”
江帆沒有立刻說話,他掏出裡面的東西,看着自己親筆寫的委託書和房產證,又往裡看了看彭長宜剛剛取出的房租,又慢慢地將所有的東西都裝了回去,將封口處按原來的痕跡摺好,這才擡起頭,說道:“長宜,謝謝你爲我做了這麼多,難爲你了……”
“市長……”彭長宜欲言又止。
江帆擡起頭,看着他。
彭長宜說道:“您走後,她痛苦極了,整個人恍恍惚惚的,我看了都心疼,後來,溫慶軒調走,她所處的環境很惡劣,天天忍受別人的冷嘲熱諷,尤其是您那個妻子還窮追猛打,後來,她就大病了一場,深夜被她父親接走了,他父親給溫慶軒打了一個電話,說她不回亢州上班了,請了長期病假,等養好身體,精神恢復了再說。溫慶軒明白丁教授的意思,就說不管她什麼時候來上班,都會給她保留公職和開工資的。她一直在家呆了三個多月,後來參加閬諸電視臺主持人大賽,奪得第一名,被閬諸電視臺留了下來,那天,她是要回來辦手續,纔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您知道嗎?這之前,她學您,也關了手機,聯繫不上她,所以,我那天接到她的電話後也很生氣,裝不認識她,沒給她好氣兒,但是她叫了我一句‘科長’,唉,我的心立刻就軟了,沒脈了……”
江帆靜靜地聽着,內心便起了波瀾……
儘管江帆不問,但是彭長宜知道,江帆希望瞭解到丁一更多的消息,那深入骨髓的愛戀,是時間和空間抹殺不掉的,於是,他繼續說道:
“她回來辦手續的那天,溫慶軒去錦安開宣傳工作會議,但是他頭天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曹陽,曹陽當然沒得說,派專人給她辦好了一切調動手續,都沒用她出面,可是,您知道嗎,就是那天,她出事了,我不知道部長跟您說沒有?”
江帆睜大了眼睛,急切地問道:“她出了什麼事?王書記什麼都沒跟我說?”
彭長宜從江帆的眼睛裡看出了那種對丁一的深切關懷,說道:“賈東方您還記得嗎?”
江帆點點頭:“記得。”
“他越獄逃跑,跑回亢州綁架了雯雯和丁一。”
江帆臉上就有了緊張之色,他皺着眉頭,說道:“綁架?爲什麼?”
“您還記得我在清理小煉油的時候,晚上被人砍了一刀的事嗎?”
江帆點點頭。
“後來被人救下了,大家都認爲是我得罪了那幫熬油的人,是他們對我進行的報復,其實那個時候我就起了疑心,我沒有說,後來我知道了是誰救得我,是王圓。”
“哦?”江帆的腦子裡在快速地思索着這其中的關聯。
彭長宜繼續說道:“那年的春節,我去給部長拜年,認出了那個小個子的人,因爲他的身高和說話的後尾音,我聽出來了,就是夜裡救我的那個人,也就是王圓的助手。那時,王圓就派人秘密在監視賈東方,他們發現賈東方派人跟蹤我,就報告了王圓,後來是王圓讓他們救的我。當時認出那個人後,我沒有捅破,我想,既然王圓不讓我知道,肯定有他的理由,後來我就暗暗觀察,發現,王圓和賈東方早就認識,只是賈東方不知道王圓的就在亢州。”
江帆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想不出其中的關聯。
彭長宜說道:“我真正知道王圓和賈東方的關係,還是丁一這次回來辦調動手續遭到綁架後,王圓親口跟我說的,儘管以前猜測出他們之間的關係,但那只是猜測。”
江帆給彭長宜默默地倒了一杯水後,擰着眉頭繼續看着他,聽他說下去。
彭長宜喝了一口水,說道:“王圓和賈東方曾經在一個部隊服役,賈東方是王圓的班長,由於王圓不給賈東方上供,賈東方就百般折磨王圓,不是讓他幹苦力,就是增加他的訓練強度,對他進行非人的折磨,經常打罵,但是王圓這小子很倔,一是不跟家裡說,二是堅決不向賈東方屈服,有一次夜裡,被賈東方體罰,赤腳站在雪地裡,差點沒凍死,凍掉了好幾根腳趾。部隊怕事情鬧大,給賈東方的處分是開除回家,給王圓弄了一個三等功,跟地方說是王圓在巡邏中凍壞了腳趾,從此,王圓就成了跛腳。王圓回家後,就立志要報仇,他經商,他辦公司,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報仇,他截留賈東方的貨物,他舉報賈東方走私,讓賈東方損失巨大,他還找過我,不讓基金會支持賈東方,那個時候,賈東方內外交困,不得不鋌而走險走私毒品,當然,也被王圓舉報了。賈東方有個女助理,是王圓花重金安插在賈東方身邊的眼線,在賈東方頭被抓起來之前,王圓就安排那個女助理消失了,後來賈東方被判死緩,他一直認爲是女助理舉報得他,越獄後,先去找女助理算賬,才知道王圓纔是幕後的操手,捅了女助理好幾刀後,搶了女助理的車和錢,又僱來一個原來的小弟,就來亢州找王圓復仇來了,但是王圓當時沒在,他就綁架了雯雯,雯雯正好跟丁一在一起……”
江帆手一直緊緊地握着杯,不敢出聲打擾他。
彭長宜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道:“遭大罪了——”說着,彭長宜就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水。
江帆緊張地說道:“誰?是……她?還是雯雯?”
彭長宜放下水杯,說道:“雯雯當時已經懷孕,因爲雯雯也剪了短頭髮,曹陽派人給她辦調動手續去了,她沒事,下午就陪雯雯去婦幼體檢,賈東方只是聽服務員說王圓媳婦剛跟人出去,是短頭髮,所以,他們就綁架了她倆。賈東方問哪個是王圓的媳婦,丁一當時就意識到是王圓的仇家尋仇來了,爲了保護雯雯的孩子,她就說她是王圓的媳婦,您想,她能少捱打嗎?在掩護雯雯逃跑的時候,差點沒把小命送了,那天晚上,我參加了救援行動,賈東方拿她當了人質,用刀頂着她的脖子,賈東方被擊斃後,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渾身上下都是血,昏迷過去了……”
江帆的心早就一窩一窩地疼了,他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她後來怎麼樣了?”
彭長宜說道:“後來當然是沒有生命危險了,在亢州市醫院住了三天,出院的時候,我去接的她,晚上王圓給她和雯雯舉辦了壓驚晚宴,部長和尚德民、曹陽我們幾個參加的,晚宴結束後,她說要先回單位看一眼,一是把辦公室的鑰匙交出,二是看看辦公室還有她的私人物品沒有,因爲上次他父親來的那天夜裡,已經把她宿舍的東西全部清理回去了。吃完飯後,我開車帶她去的單位,您知道嗎?她進去了大半天才出來,出來的時候,懷裡只抱着一件東西,您知道她抱的是什麼東西嗎?”
江帆瞪大眼睛看着彭長宜,他想象不出丁一抱着什麼。
“她抱着市長酒,這是那天晚上她給我的最大感觸,她要把她的市長抱走,不能留在亢州,至於她還帶走了什麼我就沒看見了,我看見的只是那一提帆樹酒和市長酒的禮品盒……”
聽到這裡,江帆坐不住了,他“騰”地站了起來,來到窗前,撩開窗簾,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心潮起伏,有些難以自制……
彭長宜知道自己的話觸動了江帆,半天他才衝着江帆的後背說道:“市長,您現在……還是一個人嗎?”
江帆點點頭,說道:“是啊,不過我在幾天前已經接受了一個女人的愛意……”
彭長宜皺着眉,說道:“什麼?您爲什麼要這麼做?”
江帆沉默了半天,才轉過身,坐了回來,說道:“我聽說她已經和她的同學如膠似漆,而且,他父親當年親口跟我說過她的那個同學,你知道,我之所以去支邊,爲的就是讓她忘記我……再有,內蒙那個地方,機關裡,只有我一個人是內地幹部,晚上唯一能陪伴我的除去孤獨就是寂寞。長宜,我在亢州過過這樣的日子,這瞞不了你,但那裡和亢州還不一樣,亢州有你和盧輝,內蒙我只有一個巴根,巴根還是孝子,晚上必須回家服侍生病臥牀的老媽,不瞞你說,我去了那邊後,的確有過追求者,但是都不能讓我動心,我的心已經死了,愛不起來了,後來,老校長也就是袁副書記就給我介紹了一個同樣是內地支邊來的女醫生,好長時間我都沒有答應,這次頭來北京的時候,我答應她了,長宜,我四十多了,父母親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們爲我操碎了心,另外,不瞞你說,我有些耗不起了……”
彭長宜理解一個男人在千里之外的茫茫草原,是如何忍受心理和生理煎熬的,他也聽雯雯說過,賀鵬飛追丁一追得很緊,但是,他總感覺丁一的心裡還是裝着江帆的,於是就說道:“她那個同學我知道,但是這麼長時間了,也不見她和那個同學定親或者結婚什麼的,應該不能說她已經和那個姓賀的好上了。”
江帆點點頭,說道:“你說得有道理,就是沒有那個同學,我當年已經答應他父親了,你說,我還能再回去找她嗎?”
“當然能,當年您的情況和現在不一樣,怎麼不能?”彭長宜說道。
江帆仰望着外面的夜空,深沉地說道:“長宜,實不相瞞,亢州,我回來過,閬諸,我也去過……”
“哦?”彭長宜不解地看着他。
江帆緩緩地說道:“那次,我和袁小姶辦完離婚手續後,我就開着駐京辦的車回來了,下了高速路,沒有冒昧地給她手機打電話,而是打給了她單位,才知道她調回去了,我就又去了閬諸,到了閬諸電視臺門口,剛想下車,就看見她那個同學開車把她接走了,那個門衛告訴我,那是她的男朋友,後來又有消息證實,她的確和那個同學好上了。”
“可是,既然是這樣,爲什麼她總也不結婚?再說了,您怎麼也要見她一面再決定下來的事啊——”彭長宜遺憾而又不滿地說道。
江帆坐了下來,點着了一根菸,彭長宜發現他的動作很嫺熟,看來他學會抽菸已經有些時日了,並且已經有些癮了。
江帆猛吸了一口,說道:“長宜,我早就過了衝動的年齡了,既然當年答應了她的父親,既然她已經有了心上人,我就不會去再去糾纏她了。她也不小了,三十了,她該有自己的生活了,該有個同年同輩的人去愛她,我耽誤她太多了……”
“可是,可是……”彭長宜可是了半天,也沒有“可是”出什麼,也許,丁一的心裡真的有了其他的人?
但是,有一點彭長宜可以肯定,即便丁一的心裡真的有了其他的人,他相信江帆還是她的最愛,只是,江帆要做一番努力纔是,畢竟,憑江帆這個樣子,要想重新追求到丁一,得到丁一的諒解,是需要過程和時間的。
想到彭長宜又說道:“其實,有好幾次我都想跟丁一說明白真正的原因,但是您當初是那麼堅決地要我保守這個秘密,所以,我也就不好跟她說了,如果她知道了真正的原因,她還會回到您身邊的。”
江帆苦笑了一下,說道:“不能讓她知道,你想,她的母親去世後,父親,是她唯一的一個親人,是她的最愛,但是他父親卻親手打碎了她的愛情,她能原諒她的父親嗎?我不想因爲我造成他們父女之間的裂痕,再說了,他父親當年找到我的時候,我們倆也是這麼約定的,我當時也的確是理不直氣不壯,換做你,你也會這麼做的,這是一個男人最起碼的責任。”
是啊,換做彭長宜,彭長宜也會這麼做的,一個深愛着的人,關鍵時刻,連自己的愛情都能放棄,還有什麼不能爲愛人做的呢?
也許,這個話題過於沉重,他們就將話題轉到了王圓的案子,時間很晚了,但是,他們沒有絲毫的睏意。彭長宜已經想好不回家睡去了,一是他沒有跟沈芳打招呼,唯恐又遭到沈芳的痛批,搞不好又要給自己鎖在外頭了,想起上次半夜回三源的情景,他就有些心悸,要知道自己一個人開着車,走在險峻的盤山路上,是多麼瘮的慌;二是他也想跟江帆聊個通宵。他們聊了好多,聊到了當前的政局,聊了錦安,聊了三源,聊了亢州,還聊了許多的人和事,過去那種暢談的快意,又重新回到兩個人的身上。
眼看快到12點了,彭長宜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掏出一看是家裡的電話,就感到肯定是沈芳知道自己回來了,纔給他打電話,他對剛纔自己的不回家的想法有了愧意,跟江帆說道:“是家裡,我沒有跟家裡說我回來了。”
江帆笑了,示意他接電話。
彭長宜摁下了接聽鍵,剛“喂”了一聲,就聽裡面傳來女兒娜娜的哭喊聲:
“爸爸,你們爲什麼都不管我了?我好怕呀?”
彭長宜一聽,“噌”地從沙發上站起,說道:“娜娜,怎麼了?別急,告訴爸爸,發生了什麼事?”
娜娜抽泣着說道:“爸爸,我做夢了,好可怕,爸爸,快點回來吧……”
彭長宜說道:“乖,不怕,媽媽呢,去找媽媽,去跟媽媽睡。”
娜娜哭得更歡了,說道:“媽媽單位有事,還沒有回來,爸爸,我怕,好怕呀……”
“什麼,媽媽還沒回來?好、好、好,乖,不怕,爸爸回來了,爸爸兩分鐘就到家,你等着啊,等着爸爸,一會你就會聽到爸爸的開門聲,把你屋裡的燈打開,打開燈就不怕了。”
彭長宜說着,一邊拿起自己的手包,一邊往出走,走到門口,他回頭看了一眼江帆,江帆趕緊起身,衝他揮手,說道:“趕緊回去吧,明早咱們再聯繫。”
彭長宜點點頭,走出門後,回頭跟江帆揮手再見。他繼續跟女兒說着話:“娜娜,乖女兒,你是最勇敢的孩子,我聽媽媽說你這次考試全班第二,真是好極了,爸爸爲你驕傲和自豪,不愧是我的女兒,好女兒,娜娜,聽爸爸的話,開開燈。”
“爸爸,燈開着呢,但我就是怕,你快點回來吧,爸爸——”女兒仍然在哭。
彭長宜急忙往出走,他不停地和女兒說着話,一刻也沒有停止過,他唯恐女兒再次陷入恐怖的夢裡,出來後,他招手叫過來一輛出租車,跟司機說了地址,出租車向他伸出兩根手指頭,彭長宜一愣,知道碰上宰客的,夜間打車,遇到黑車,往往都翻倍。他沒有理會他,而是拉開車門就坐了進去,嘴裡仍然在跟女兒說着話。
幾分鐘後,彭長宜就到了家門口,他只掏出十元錢,司機不幹,追了出來,不讓彭長宜走,彭長宜轉身衝他吼了一嗓子,說道:“我給你十塊錢已經不少了,平時打車到這裡就七塊錢,要不咱們就找個地方說得說得去?”
那個人自知理虧,收起錢說道:“半夜碰見鬼了,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