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彭長宜一直都反感那種動不動就把老百姓維權行爲說成“鬧事”或者是“騷亂”,這樣,就會把政府和羣衆完全對立起來了,性質就大不一樣了。 所以,當聽到關昊說是“羣體性事件”的時候,立刻和自己的心聲不謀而合。
關昊又說道:“我們把調查來的情況跟錦安市委和市政府的主要領導都一一碰過,基於當下的情況,亢州市委市政府必須扭轉被動局面,本着穩定大局出發,妥善處理好這次事件,消除不利因素和影響。在走訪調查期間,我們也做了大量的取證工作,認爲亢州市委、市政府在北京理想度假村的徵地過程中,出現違規操作問題,部分手續不合法,而且在徵用橋渠鄉牛關屯村的土地過程中,亢州市在徵地補償環節上更是違反規定,沒有及時將徵地補償費足額撥付到位,損害了牛關屯村羣衆的利益 。根據國務院有關規定,徵地補償安置不到位、不落實的,不得強行使用被徵土地……”
彭長宜感覺省裡的人太厲害了,關昊所講的這些內容,絕對不單單是這次調查來的結果,肯定之前也做了大量的工作。他不由地偷眼看了一下範衛東,就見範衛東臉色陰沉,低着頭,僵硬地坐在哪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許,王家棟的倒臺,帶給他的欣喜也就是片刻的時間吧,接下來,他的屁股也會坐不住了,因爲下令武裝進入牛關屯的是他這個政法委書記。
關昊繼續說道:“另外,有個消息給大家透露一下,希望以後再發生類似這樣事件的時候,做個參考,最近,中組部部長有個講話,他是針對現在全國各地引起的官民衝突時有這樣幾句講話,希望同志們記一下,他說,一段時間以來,在全國範圍內,的確發生了多起這樣那樣的官民衝突,對於老百姓這種因爲不滿政府工作引起的抗爭事件,切記不要輕易就定性爲‘騷亂’,或者是‘滋事’,我們官方也不要用‘鬧事’這個詞,他要求各地方黨組織和政府,都要以此爲精神,把握和處理類似這樣的事件,切勿以地方主義或團體利益等無法公開的籍口,隨意將羣衆性事件升級,引發對立,造成更爲嚴重的對立效果。在這個問題上,亢州市委、市政府已經犯了嚴重的錯誤,望新的領導集體吸取這次血的教訓,能夠依照國家嚴格保護耕地的政策,儘快做出相應決定,將處理結果上報省委。”
關昊講完後,彭長宜表示,一定遵照省委和市委的指示精神,妥善解決好牛關屯的徵地糾紛,確保穩定,絕不再發生類似這樣的事件。
朱國慶也當場表了態,表示依靠各級市委,做好政府工作。
散會後,省市領導在機關食堂就餐,由於有省領導在,中午,誰都沒敢提喝酒的事。
送走了省裡和錦安的領導後,彭長宜沒有片刻的喘息,他立刻召開了市委常委會,看着這些熟悉的和陌生的面孔,彭長宜幾多感慨,但是,他很快收回了自己的心緒,讓大家針對如何解決牛關屯徵地事件發表自己的看法。
範衛東還是堅持已見,認爲市委和市政府採取的措施沒有錯。
彭長宜嚴肅地說:“我們現在討論的不是對錯的問題了,剛纔關組長講得很明確,在糾結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義。我的意見是,明天,我們四大班子領導,各帶一組,到牛關屯下鄉,帶着誠意,徵求羣衆的意見,誠心誠意傾聽他們的心聲,朱市長你看怎麼樣?”
朱國慶說:“沒有意見,我完全同意彭書記的意見。剛纔省領導也說了,已經給這次事件定了性,也明確提出亢州市委市政府在這個問題上犯了嚴重錯誤,所以,彭書記說得好,不要再糾結對錯的問題了,要帶着誠意下鄉,妥善處理牛關屯善後各項事宜。”
範衛東臉色難看極了,當初他就像打了興奮劑一樣發佈武裝力量進入牛關屯時的那種威風八面的精氣神徹底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沮喪和懊惱。
範衛東有危機感也是情有可原的。
儘管目前他仍然是市委副書記,但已經是岌岌可危了,更重要的一點是新任市委書記是彭長宜。這可是王家棟一手撥拉出來的幹部,王家棟的死黨,心腹,即便錦安市委不免自己的職,恐怕以後也不會有出氣順的時候了,從剛纔彭長宜說話的口氣裡就聽出了這一層。
由於眼下非常時期,所以,彭長宜跟朱國慶商量後,決定暫時先不搞中層見面會,先開展工作,畢竟亢州的幹部對於他們來說是不陌生的,集中精力解決牛關屯纔是當務之急的大事。
常委會上,就明天進村徵求意見工作組,進行了分工,確立了組員。下午的會散後,朱國慶見彭長宜沒有立刻離開會議室,他也就大大方方地坐下了,說道:“長宜啊,你先在韓冰的辦公室辦公吧,由於時間太緊,我昨天下午讓人簡單收拾了一下,你先湊合着,等忙過這段,我把整棟樓重新裝修粉刷一下,也有點新氣象。”
彭長宜知道,朱國慶是個講究的人,早先他剛到北城就任副書記時,任小亮升任北城主任,但是他忌諱到張良辦公室辦公,讓新來的彭長宜到去世的張良辦公室辦公,被朱國慶否決,讓黨辦搬到了張良原來的辦公室,彭長宜則搬到了黨辦辦公。
想到這些往事,彭長宜誠心誠意地說道:“多謝老兄想得周到,等忙過這段,咱倆好好交交心,眼下,什麼都顧不上,在哪兒辦公都行。穩定第一,村民不再上訪告狀第一。”彭長宜其實都沒來得及看自己的辦公室。
朱國慶又說:“你的情況我都知道了,你想住哪兒,我去安排。”
突然說起這個問題,彭長宜還真沒有準備,他說道:“住哪兒都行,我離婚後,一直住在金盾賓館房間。”
朱國慶說:“那個地方太亂了吧,守着酒店,而且又是市政府招待中心,住一天兩天還行,長住不行。要不,你住人武部家屬院吧,那裡有兩套房子閒置,或者中鐵賓館也行。”
中鐵賓館就是江帆住過的地方,人武部是鐘鳴義和韓冰住過的地方,彭長宜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先在金盾賓館住下,等忙過這陣再考慮住的問題。”
朱國慶說:“也好。晚上,我安排好了,大家在一起聚聚,歡迎你回來上任。”
彭長宜說:“朱市長,我是這樣想的,眼下是非常時期,這種形式的聚餐還是過幾天在安排吧,老百姓還在受熱,我們歌舞昇平的不好。”
朱國慶聽到這裡,就有些尷尬,其實,他是想慶祝自己榮升市長,這麼多年了,早就該坐上市長這把交椅了,彭長宜比自己資歷淺的都當上書記了,自己剛由副轉正,這天,他可是等得白頭髮都長出來好多了,總算等到了,他能不慶祝嗎?想到這裡就說:“那好,咱們自由行動吧。”說着,就站了起來。
彭長宜說:“你還有事?”
朱國慶說:“沒什麼大事。”
彭長宜知道他肯定晚上有活動。就說:“如果還來得及的話,就坐會,咱哥倆說會兒話。”
朱國慶看了看錶又坐下了,說道:“來得及。”
彭長宜說:“能跟老兄搭班子,是長宜的榮幸,希望老兄以後在工作當中多指點,咱倆共同攜手,做好亢州的工作,不辜負上級市委市政府對咱們的信任。”
朱國慶說:“說到這兒老兄我就慚愧了,這麼多年了,一直在這個地方沒動過,哪有什麼可以指點老弟的啊,倒是你老弟,後起之秀,我還要多向老弟學習。”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是幸運,趕上了,要論工作經驗,老兄要比長宜豐富多了,而且你這幾年又沒有離開過亢州,亢州這點事都在老兄你心裡裝着呢。所以,萬望老兄多多補臺,及時指出長宜今後的缺點和錯誤。”
“還想補臺,互相補臺。” 朱國慶連聲說道,又站了起來,說道:“我領你去你辦公室看看。”
彭長宜見他坐不住了,也就合上筆記本,跟着朱國慶走出了會議室。
來到韓冰原來用過的會議室,彭長宜發現,儘管朱國慶說簡單收拾了一下,但還是看得出他費了心思,剛剛粉刷過的牆壁,還有一股新鮮的塗料的味道,所有傢俱都換成新的了,有兩三個工作人員正在忙着擦玻璃擦地,佈置新屋子。
朱國慶說道:“大家停停,這是新來的彭書記,這是市委辦的幾個小傢伙們。”
“彭書記好。”
“彭書記好。”
大家都停住了手裡的活兒,紛紛跟彭長宜打招呼。
朱國慶說:“彭書記,這屋子還有味兒,你先到戈壁或者會議室湊合兩天,等沒味兒了再過來。”
彭長宜點點頭,剛要往出走,看見崔慈進來了。
朱國慶說:“你們聊。”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說道:“咱們去會議室吧。”說着,就跟崔慈來到了會議室。
在班子中,除去朱國慶,就只有曹南、崔慈還有溫慶軒等幾位老熟人外,其餘的人彭長宜還真不是太熟悉。
落座後,崔慈說道:“長宜,祝賀你,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取得了這麼大的進步,真是替你感到欣慰。你大姐我們倆私下就說過,亢州,只有長宜回來才能搞好。果然,沒幾天你就回來了。你大姐早上還說呢,說你不經唸叨。”
崔慈說的大姐,就彭長宜在北城時期的婦聯主任侯麗霞。
彭長宜連忙說道:“我回來還得靠大家支持,就像我在班子會上說的那樣,沒有大家的支持和幫襯,個人的巴掌就是再打,也遮不過天。所以,這次還望老同志們多提醒,多幫助纔是。”說着,電話震動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沒接。
崔慈說:“那是一定,我知道你忙,不多耽擱你時間,你大姐說,等你哪天你有時間,去家裡吃餃子。”
彭長宜說:“好,先謝謝候姐了。”
送走了崔慈,彭長宜剛開開手機,立刻,一個似曾熟悉的女人的聲音傳來:“彭長宜,聽出我是誰了嗎?”
彭長宜一驚,心想,怎麼是她?要知道,原來他在亢州工作的時候,也是很少單獨聯繫的。彭長宜可是不敢沾惹她,就說道:“對不起,耳熟,請問哪位?”
“老同事,你真能裝啊,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對方怪嗔地說道。
彭長宜裝作沒有聽出來,就說道:“對不起,我還有事,一會你再打來好吧。”
那個人說:“那好,你先忙,我是姚靜。”
“哦,聽出來,我這會正忙,對不起了。”說着就掛了電話。
掛了姚靜的電話,彭長宜看了看錶,這時,已經成爲市委秘書長的白繼學進來了。他說道:“彭書記,您看您有沒有中意的秘書人選?”
彭長宜說:“我怎麼會有中意的人選,現在機關的年輕人,我幾乎都不認識。”
白繼學說:“要不我看着給您安排?”
“隨你們安排吧。只有踏實,着靠就行了。”彭長宜向來對秘書沒有過分的挑剔。
“昨天我跟曹南我們倆個碰了一下,有個人比較合適,宋知厚,大學生,分到亢州三年了,一直在信息中心工作,對計算機很在行,是咱們這裡不可多得的計算機網絡人才。”
“知厚?”
“對,宋知厚,要不我把他叫過來你先看看。”
彭長宜心想,只要過了曹南的眼,就沒有問題,說道:“不用了,就是他吧。”
“您住的地方朱市長跟我說了,如果暫時沒有滿意的地方,先這麼着,我們在慢慢給您踅摸着。”
彭長宜說:“這個問題容時間,不打緊。”
白繼學還想說什麼,見市委書記的電話響了,悄悄地走了出去。
電話是女兒打來的,就聽女兒說道:“爸爸,爸爸,我是娜娜,姥姥說你回來當官了,是嗎?”
彭長宜皺了一下眉,這話聽着怎麼這麼彆扭,尤其是從孩子嘴裡說出,就更加的彆扭。他總感到,完全可以換一種說法跟孩子說,就說道:“娜娜,爸爸是回來工作了,你以後就可以經常看到爸爸了,高興嗎?”
“高興,爸爸是不是可以送我上學了?”
彭長宜想了想說道:“如果爸爸沒事,當然會送你的,但如果爸爸有事, 就送不了娜娜了。”
“嗯,那就還讓媽媽送。爸爸,你今天回家嗎?”
彭長宜的心動了一,說道:“爸爸不回,爸爸還有好多工作沒幹呢,什麼時候回我再給你打電話。”
“好的,爸爸,我告你說,我有咱家的鑰匙,哪天我給爸爸配一把,爸爸就可以自己開門回家了。”
彭長宜的心就翻了個過,說道:“娜娜,你要好好寫作業,爸爸明天早上送你上學怎麼樣?”
“好,好,太好了。”
掛了女兒的電話,彭長宜想去一個地方,他就把電話交給了老顧,說:“有人找我你就看着編,去金盾酒店買幾斤他們包的手工餃子,放在車上,一會我用。”
老顧拿着他的電話就走了,曹南走進了會議室。
彭長宜趕緊站起來,鄭重其事地跟曹南握了手,看到曹南,他非常感慨,說道:“老兄,這次我回來,你可要賣把子力氣呀。”
曹南也很感慨,說道:“只要彭書記看得起,別說賣把子力氣,就是把我碾碎了都行。”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在想,怎麼給你加點擔子。”
曹南笑了,說道:“我這個人能力沒有多大,但是個知道遠近的人,別的話說多了沒用,用到我時就吩咐一聲。”
正說着,龔衛先也上來了,龔衛先這幾年還是江帆在的時候提的他政府辦公室主任,一直沒動。
彭長宜說:“老搭檔,我剛纔跟曹秘書長說了,我回來了,你們要賣賣力氣了,多多支持和補臺啊。”
龔衛先聽彭長宜跟自己叫老搭檔,就知道彭長宜指的是清理小煉油時他們合作的事,就不好意思地說道:“彭書記您這麼說就折煞我了,衛先還得仰仗您的多多提攜和幫助。”
曹南說:“彭書記,咱們幾個都是老感情了,弟兄情誼在這擺着呢,您就別跟我們客氣了。有些事我們知道怎麼做的時候不跟您請示, 就會做了,不知道怎麼做的時候再向您請示。”
彭長宜說:“有些事,還需要老兄們多提醒纔是,畢竟我離開這麼多年了,而且眼前又是個硬仗,牛關屯,絕不能再出現越級上訪告狀的了,這個活兒太不好乾了。”
龔衛先笑了,說道:“如果是個人都能幹的話,就顯不出您來了。這樣才能您的才幹來。”
彭長宜笑了,說道:“得嘞,別忽悠我了,誰難受誰知道。”
彭長宜又跟他們瞭解 了一些其它情況,就接到了老顧的電話,老顧告訴他餃子買回來了。彭長宜就說馬上下去。
曹南和龔衛先站起來,彭長宜說道:“兩位老兄有什麼事不一定在單位跟我說,我暫時住在金盾賓館,你們隨時都可以去找我。”
曹南說:“一定。對了,秘書的事白繼學跟您說了嗎?”
彭長宜說:“說了,他說你也認可了,我就放心了。”
曹南說:“這個小夥子很穩重,品質不錯,家是外地的,背景比較乾淨,女朋友在省城工作,咱們這裡想成立一個計算機信息中心,分他過來的時候,就把他留在機關了,小夥子文筆也不錯,其實,從昨天下午我們開會,朱市長就跟我和老白說,讓我們幫你琢磨一個秘書,我首先想到了他,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彭長宜點點頭,說:“你認爲合適就合適,我不操心了。”說着,就往出走。
來到一樓,老顧正在臺階處等他,彭長宜上車後,才告訴老顧,讓他把自己送到部長家。
到了部長家的院門口,彭長宜說道:“你不用接我了,明天早點來上班就是了,另外,要是有人打聽我去哪兒了,你別告訴他們。”
老顧點點頭,心說,這些還用囑咐。
拎着從飯店買來的手工速凍餃子,來到了部長家門口,他敲了敲門,見大門虛掩着,就是一愣,心說,天都黑了,怎麼這娘倆還開着大門?他進了院子後,就把門碰上鎖,見部長夫人正在東屋的廚房,就大聲叫道:“阿姨,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