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樊文良給江帆打來電話,告訴他明天去閬諸。 江帆高興地說:“太好了,小江有滿肚子的疑惑想求解,想死您了。“
樊文良依然不溫不火地說:“什麼疑惑?好好當你的代市長,今年地和縣的選舉要提前,好好享受這段難得的清閒時間吧,以後,不會有這歌舞昇平的時候了,有你忙的。”
江帆就是一愣,他的話,和佘文秀簡直如出一轍。說:“文秀書記也是這麼說的。”
“哦?你跟他接觸這段怎麼樣?”樊文良問道。
江帆笑了,說道:“目前還好,我還沒有往前邁步,一切都在熟悉、認知中,週日去菊花展照相着,不瞞您說,我現在的確歌舞昇平的很……”
“這個時期一般的工作都是在收攏,加上秋高氣爽,民間活動比較頻繁。”
“還真讓您說着了,省文聯要在我們這裡舉辦書藝術展,今天蔡楓說閒話的時候還說呢,原來,班子成員中,愛好書法、繪畫的人還真不少。”
樊文良笑了,說道:“這回,你在內蒙拍的那些草原風光的片子就有展覽的機會了。”
“這個,我還沒想好,不想參加。”江帆實話實說道。
“哦,你是忙顧不過來嗎?”
“那倒不是。”
樊文良說: “如果工作不是太忙,能參加就參加,一個城市的市長是立體的,不該總是忙碌的,給民衆的形象也應該是積極的、熱愛生活的、陽光的。另外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你現在手裡有相機,而且長短鏡頭也有兩三個,省得以後讓別人看到,人家該說了,看,這小子來到閬諸後,就貪了好幾個大鏡頭。”
“哈哈。”江帆一聽忍不住大笑起來。
樊文良沒有笑,說道:“我說的這種情況十有八九會有,除非你的鏡頭永遠都不暴露,一旦暴露,別人就會認爲你是來閬諸後買的。”
江帆止住了笑,他知道,樊文良不是善於講笑話的人,之所以這樣說,肯定有他的依據。
果然,樊文良說道:“德山下邊有個縣,是全省礦產儲量最豐富的地方,比三源還豐富,但卻開發的晚,也是貧困縣,我去後,就把發改辦主任弄下去當了縣委書記,這個人就有個業餘愛好,攝影,但是頭兩年,他忙於工作,開發礦產資源,後來工作漸入正規,他就不那麼忙了,業餘時間不回家就開始遍覽當地風光,照了好多照片發表,也開過攝影藝術展,相應地帶動起了當地的旅遊業。後來有些老幹部就給紀檢會寫信,說他來的時候身無分文,兩年後腰纏萬貫,又是大鏡頭又是金錶,大鏡頭每個都一兩萬。結果查明,金錶是一個礦送的,這個礦是這名縣委書記幫忙開起來的,當時這個礦主買了五塊金錶,以此作爲感謝分別送給了書記,其餘四塊都送給了那些專家們,當然後來退賠了,但老幹部們不幹,說他不能退金錶不退大鏡頭……”
江帆笑不起來了,他忽然感覺到樊文良對他說這些都是有目的,某種程度上是對他寄予了很大希望的。可見省委組織部長對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
第二天,樊文良如期到來。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也不是專程來看他的。與樊文良一起來的還有省委組織部的一名副廳級巡視員、組織處處長和幹部一處的處長,也就是上次跟向衡副部長一起來送江帆的那個人。樊文良是帶着省委任務來的。
去年以來,全省各地廳局級幹部調動比較頻繁,而且出現多起廳局級幹部違紀的案例,爲了規避幹部違紀的風險,除加強自身建設、加大教育和監管的力度外,省委組織部還對這些新提拔任用的省管幹部建立了一套科學、系統、嚴密的跟蹤巡視方案。這也是樊文良在多次和省委第一書記廖忠誠探討並在省委常委會上研究通過後決定實施的方案。也是樊文良就任組織部長後,一直研究和改進的組織工作方案,優化了幹部提拔任用制度,對每一個提拔上來的幹部,建立巡視檔案,這項工作從從今年上半年已經完成建檔工作。這樣,對於那些新提拔任用的領導幹部既是一種工作上的支持,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監管和促進。
樊文良親自帶隊,來到了閬諸,聽取了剛剛就任代市長的江帆的述職彙報。名義是帶着工作任務來的,實際上也是來看望江帆了,因爲,在全省各地的新任幹部走訪巡視過程中,樊文良只到了閬諸,並且江帆還是任職時間最短的。
樊文良來後,沒有跟江帆單獨會面,可以說都沒有跟江帆單獨談過話,所有見面都是程序規定的那樣,儘管如此,他的到來,向人們傳遞出的信號也是不一樣的,無疑有給江帆鼓勁增壓的作用。
有的時候,官場上的事情很微妙,這麼一個細小的現象,就能看出江帆在省委領導心目中的位置。所以,對於江帆,閬諸市委一班人,就不能小看了。尤其是市委書記佘文秀。
佘文秀一直以來都沒有正式跟江帆談過話,江帆主動找過他兩次,但都被他以各種藉口推辭開了。在賓館送走樊文良後,佘文秀主動讓江帆上自己的車,因爲江帆是做樊文良他們的車來的。
回來後,車子先停在了市委大樓前,佘文秀跟江帆說道:“江市長,上來坐會再回去。”
江帆低頭看了一下表,衝他笑着點點頭,便跟他上了市委大樓的電梯,來到了市委書記專用的接待室。
佘文秀跟秘書火:“給我和江市長沏點好龍井,提提神。”
佘文秀說着,就用雙手搓着臉,然後看着江帆說道:“江市長啊,不瞞你說,你看着我表面挺好挺精神的,其實我是外強中乾,聶文東撂下了一大攤子事,我都沒好意思推給你,怕你摸不着頭緒,也不想讓你這麼早陷入這些麻煩當中,影響了選舉。唉——我快膩味不清了,這些老幹部們天天揪住這些問題不放……”
江帆的嘴角往上彎了一下,他笑了換了個坐姿。這是佘文秀第一次跟自己說這樣的話,仔細看他,的確是面容憔悴,儘管稀疏的頭髮依然紋絲不亂,眼睛依然黑亮,但明顯疲憊了很多。想起聽牆根的那些話,他很想說:如果需要我做什麼,您就吩咐。但是話到嘴邊了,他又覺得這樣說不合適,似乎有對這些事感興趣的嫌疑,就臨時改口說道:“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慢慢來,有關部分的溝通解釋工作也應該跟上,需要……需要我做什麼,您儘管吩咐。”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跟佘文秀表明了態度。
佘文秀喝了一口水,說道:“你暫時不要插手,等兩會過了再說吧,省委的意思也很明確,單獨找我談過,要確保選舉成功,所以我不想現在讓你介入這些事。”
江帆莞爾,心想,自己什麼都不幹也不好,不然代表們憑什麼投你的票讓你當他們的市長。想到這裡,他說道:“我想下去轉轉,瞭解一下市情,您看如何?”
佘文秀看着江帆,說道:“也行,轉轉也好,這樣也能讓大家更多地瞭解你。”
江帆說:“我只是小範圍地轉轉,個別的局,至於各縣,等以後再說。”
佘文秀理解江帆的意思,就說:“行。那就等全市幹部大會過後再下去吧,正好省政府也要求在十一月份要開展大事要事互查聯查活動,這個時候下去也是個契機。”
江帆點點頭,關切地說道:“我看您有些累,您先休息會兒吧,改天咱們再聊。”
佘文秀又搓了搓臉,說:“我這個人不太善於喝酒,但是今天樊部長來了,怎麼也要陪領導喝幾杯,好在樊部長滴酒不沾,不然啊……呵呵,你來就好了,說真的,今天吃飯的時候我還跟樊部長說,我說省委給我選這個搭檔我非常滿意。”
江帆說道:“還請您多幫助,對閬諸的情況我不瞭解,而且離開內地也好幾年了,有些思想和意識可能跟不上形勢,不過請您放心,我可能在工作上不會有太大的建樹,但肯定會是一個好的合作伙伴。”
這樣的態,江帆在來的那天就公開表示過兩次了,一次是跟班子成員見面,緊接着是在全市幹部大會上,今天他再次跟佘文秀單獨敞開心懷,也是真誠之舉。
佘文秀靠在沙發上,他嘆了一口氣。無聊地玩弄着手機,昨天發生棉紡廠工人鬧事的事,他似乎並沒往心裡去,他有點是辦法處理這事,最多就是政府多補助他們點錢,但這要讓新來的市長點頭,畢竟錢要從政府兜裡往外掏。
說實話,儘管江帆表明心跡,但佘文秀知道,書記和市長的合作很少有不鬧矛盾的,只要不互相使絆子就是不錯了。他佘文秀剛來閬諸的時候,也沒有想跟聶文東怎麼樣,但是這個聶文東生來就是自以爲是的傢伙,幾次跟他公開叫板,而且毫不給他留情面,工作強勢不說,還不把他放在眼裡,遇到這樣強勢的市長,他只能表現的懦弱一些,然後抽冷子下手。給那個白癡挖坑太容易了,他從不擔心他不栽進去。聶文東是雙刃劍,他事先也做過這樣的風險評估,但沒有辦法,那個傢伙見着到了有恃無恐的地步,如果自己不給他挖坑,那麼就要給自己挖坑。政治鬥爭從來就不存在心慈手軟這一說。現在,他如願了,但是他並不快樂,之前評估的風險,如期向自己涌來不說,甚至還大於預期,這一點讓佘文秀很是心煩,不過還好,目前看江帆倒是沒給他添亂,但也不得不妨。他目前煩的還是這幫老幹部,他們堅持認爲聶文東栽進去,似乎他也應該栽進去才合適,他現在搞不懂,是誰在背後做推手?原以爲聶文東進去就算完了,誰知,事情根本沒有到此爲止,反而有鬧大的趨勢。這個敵人是誰?我無數次地在想,把班子成員都過濾了一遍,結果是任何人都有可能,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爲自己的假想敵。帶着這樣的情緒過活,他不憔悴就怪了。
也許,在最初的市長人選上,他應該跟省委建議,從閬諸內部產生,推薦殷家實,但是他不甘心,想想閬諸這些人,在這裡盤根錯節,關係密佈,他當初作爲後來者就像搶了誰的飯碗似的,這些人對他根本就不放在眼裡,加之聶文東的強勢,他幾乎沒有過過舒心的日子。人在官場,身不由己,跟這裡的人鬥了好幾年了,他深知他們每個人的習性,所以,當初省委徵求他意見的時候,他說:請組織上派吧。其實,他完全可以假模假樣地跟省委建議,即便是建議了,省委也不會完全聽他的,徵求他的建議,也只是一種形式,那他也不想違心地推薦閬諸的人,那樣,他這個異地來的書記,更會受制於他們。
說實話,他第一次在高速路口接向衡副部長和江帆時,這個新來的市長,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深刻印象,除去他個高,人長得不錯,比較斯文外,感覺不出他的一點銳氣,他給人的印象很像文官,說不定也就是一個平庸的官員,他希望他是平庸的官員。但最近幾天相處下來後,他感覺這個市長在溫和、含蓄的外表下,隱藏着某種不爲人知的東西,是外柔內剛,綿裡藏針?還是居心叵測,包藏禍心?但無論怎麼樣,自己也會加以防備,因爲書記跟市長,儘管是夥伴關係,卻很少有成爲夥伴的,而且江帆早晚會被閬諸所異化,最後和這裡的一切和光同塵,自己當初不也是這樣嗎?
想到這裡,他看着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市長,他說道:“江市長想盡快進入角色,這種工作精神很好,下來讓肖愛國和劉守義他們安排吧,我的確有點累了。”
江帆已經看出他的疲態,因爲那對給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不再那麼亮銳,而是有些渙散,他說了一句:“好的,您什麼都別幹,趕快閤眼休息。”說着,就起身告辭。
江帆出了市委大樓門口,看到自己的車就停在門口外面的高臺階上,司機小山子見他出來了,趕緊下車給他拉開後面的車門,然後駛下臺階,向東北面的政府大樓駛去。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的秘書辛磊緊隨其後走了進來。
“江市長。”
江帆回頭一看,是辛磊,他望了一眼這個秘書,說道:“小辛,你愛人怎麼樣?”
辛磊說:“謝謝市長,情況穩定下來了,在醫院保胎呢。”
“哦,還有多長時間生?”
“離預產期還有28天,估計等不得那個時候了。”
江帆說:“那就別在家了,直接住院吧。”
辛磊說:“是啊,已經辦理了住院手續。她屬於高齡產婦,身體又不太好,遭罪了。本來她的身體狀況是不能懷孕的,可是她不聽,非要懷,唉,這幾個月來,嚇得我經常是眼大眼小的。醫院就跑了沒數回了。這次好了,直接就住院了,我也踏實了。市長,對不起,您剛來,我倒總歇班了。”
江帆說:“孩子的事是大事。好在這段除去開會,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你不在,還有老肖。”
辛磊說:“這段時間我沒事,要不,我陪您出去轉轉?”
江帆說:“等開完幹部大會吧。對了,你給我介紹一下棉紡廠的事,詳細一些。”
辛磊一聽,給江帆的水杯倒上白水,這才坐下來,扮演着一個秘書該有的角色。
閬諸商貿公司,是前幾年改制的一個市直企業,賣給了私人,由私人控股,爲了發展壯大,要建一個現代化的大型的商廈,看中了閬諸市委市政府原先的辦公地點。因爲原先的辦公地點處在老城區,經濟活動中心,人口密集,交通擁堵,所以政府也多次向上級請示要搬出老城區辦公。這也是各地都會遇到的實際問題。政府所在地,往往都是最繁華的的地方,爲了地方經濟的繁榮和發展,有時候政府往往都會採取一些另類的手段,繞過各種規章制度和一些法律條文,獨闢蹊徑,如果硬性蓋辦公大樓,想必難以通過。所以,政府就將棉紡一廠和棉紡五廠打包賣給商貿集團,然後以商貿集團的名義建大樓,再跟政府原來的地方置換,也就是打了政策的擦邊球。按說,這種現象在全國各地都有,並且是普遍實施的一種辦法。但後來出了一件事,點燃了聶文東被調查的導火索。
承攬兩邊工程的是閬諸建工集團,這麼兩個大工程同時開工,而且工期要求的油緊,他們當然完不成。於是又分包給好幾個建築商,這些建築商又層層分包,去年底,閬諸建工集團一個具體負責這項工作的副總攜款而逃,引發了建築工人去北京告狀的事,後來政府出資給工人發了工資才平息了這件事。今年那個跑了的副總在貴州被抓到了,由於他知道的太多了,在押運途中,曾遭到不明人的攔截和追殺,一名警察爲此因公殉職。後來省公安廳派出特警支援,才保住了這個人的性命。這個案子驚動了省委,省委廖書記指示一定要徹查清此案,由此引發出一系列的案中案,多名職能部門的領導幹部涉案。聶文東就是這樣被牽扯出來的,有涉嫌受賄甚至唆使別人僱兇殺人的重大嫌疑。
辛磊停了停,他看了一眼正在玩弄着手中的鉛筆的江帆,繼續說道:“當年兩邊的工地同時開工,場面非常壯觀,曾經是聶市長的驕傲,他經常頭戴安全帽下工地視察工程進展情況,用他的話說,如果一天不去,心裡就會不踏實,後來工地上的那些質檢人員都跟他混的相當熟悉,他跟工人們談論起質量問題頭頭是道……”
“商貿城是元旦剪的彩,那天的儀式非常隆重,連北京國美電器的老總都來了,還有三四家知名電器品牌的高管也都來了。國內當紅的知名歌手,影視劇明星,來了好多。開業當天,完成銷售額就達到八千多萬元,全市所有的交警都上路維持秩序……閬諸那天就跟過節一樣,彩旗、氫氣球、空中飛船,所有能動用的慶典工具都動用了。中央電視臺的經濟半小時、省電視臺,各個大報,都派來了記者,往出派發的紅包就有一大紙箱子,真是盛事!閬諸好多年都沒有這麼熱鬧過一次了……”
辛磊最後說道:“後來就是建築商逃跑、欠薪、堵大門,最後造成市委市政府的被動,這種情況持續兩年多了。”
“可是,聶市長不是已經別雙規了嗎,爲什麼還有人鬧事?”江帆故意問道。
辛磊說:“工人告狀維護的是他們的權益,老幹部告的就是官,在土地置換、發包過程中的一些他們認爲不合理甚至說是違法違紀的現象,也許……也許他們認爲不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