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很反感他這種說教的腔調,更反感一上來就給黃金定了罪,好像他們已經掌握了黃金違法亂紀、索賄受賄的證據似的。
但他仍然心平氣和地說道:“請上級紀委放心,無論是作爲亢州市委還是我本人,都會全力配合對黃金的一切調查取證工作的,這一點我以黨性擔保。”
這時,其中一個人說道:“我們聽說彭書記和黃金交情不錯,這麼多年一直保持很密切的關係。”
這個人說的話讓彭長宜更加反感,他嚴肅地說道:“我剛纔說了,無論是亢州市委還是我本人,將全力配合市紀委對黃金問題的調查,無論我跟他是什麼關係,都不會影響紀委這次的調查,我以黨性保證!”
就這樣,大會結束後,黃金剛走出會場,就被等候在外的錦安市紀委的人帶走了。
當天下午,彭長宜就接到江帆打來的詢問電話,江帆擔心彭長宜會受到黃金案件的影響。
彭長宜說道:“您放心,我跟黃金交情是不錯,但是我保證,我跟他沒有任何的利益瓜葛和權力尋租的現象。”
江帆說:“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不過你也要高度關注這件事纔對。”
彭長宜說:“是,我會的。”
晚上,彭長宜就給老領導王家棟打了電話,他首先詢問了阿姨的病情。
王家棟說:“最近化療回來效果不錯,除去最初幾天不想吃東西外,經過調養,現在胃口恢復得差不多了,兒子和兒媳百般照顧,她的精神狀態很好。這麼晚打電話有事嗎?”
彭長宜說:“沒什麼事,我就是不放心阿姨的情況,想問問。”
王家棟聽他這麼說,就知道彭長宜有事,說道:“如果有事就過來說吧。”
彭長宜說:“我是想過去,又怕吵了你們休息,要不,我去接您出來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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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棟笑了,說道:“不用,你就過來吧,王子奇馬上要睡覺,你阿姨現在休息的也很早,現在就剩我和小圓在客廳看電視呢。”
彭長宜說:“那好,我稍愣一會就過去。”
彭長宜說着,就掛了電話。他把老顧送回家後,自己就開着車來到了部長家門口。
不用敲門,門是虛掩着的,估計是故意給他留的。他進來後,就將門鎖好。
許是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外面的門燈隨後就亮了。王圓從屋裡走了出來,站在臺階下迎接彭長宜。
彭長宜小聲說道:“都休息了嗎?”
王圓說:“孩子跟雯雯睡下了,我媽估計這會也睡着了。”
王家棟見彭長宜走了進來,就拄着柺棍站了起來,向書房走去。
彭長宜跟在他的後面,脫去了外套,掛在衣架上。
王圓給彭長宜送過來一杯茶水,又把客廳父親的杯子加滿水後就走了出去。
王圓回來後,彭長宜感覺他最大的變化就是比從前更深沉了,眉宇間有了一種滄桑感,他的目光不再像從前那麼叵測,而是多了幾分坦蕩,也許,這種坦蕩是一種風雨過後的沉澱,彭長宜相信,王圓以後的路不會太差的。
王圓出去後,彭長宜沒有直接進入正題,而是說道:“小圓最近沒打算做點什麼嗎?”
王家棟說:“做什麼?酒店和賓館的合同沒有到期,他母親這種狀況,他暫時不會考慮生意上的事的。”
“也好,家裡也需要人。”
王家棟說:“你這麼晚來有事嗎? ”
“嗯,上午開完大會,錦安市紀委來人,把黃金帶走了。”
“哦?”儘管彭長宜說得很平靜,但王家棟還是感到了吃驚,隨後,他的反應跟江帆一樣:“你跟他有不清楚的地方嗎?”
彭長宜說:“就知道您會這樣問,我跟他沒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我們交情的確不淺,但是沒有經濟往來,更不存在原則以外的任何利益瓜葛,請相信我。”
王家棟說道:“他當局長這麼多年來,特別是你回來後,他手裡那麼多工程,你就沒有寫過條子打過招呼?”
彭長宜說:“我不是生活在真空中,這樣的事的確遇到過,確實有人找我要過工程,但我沒有一次是正式跟他打過招呼的,我都婉言答覆了,我不攙和的目的倒不是因爲別的,是怕到時黃金念及我的情面不好擺佈,讓他工作處於被動。”
王家棟看着彭長宜,儘管他擔心,但是從彭長宜的目光中,他看到了坦然和誠實。彭長宜既然跑來跟自己說這事,相信他在黃金問題上是乾淨的。
但他還是不放心,又問道:“你和他,真的不存在任何問題,真的是乾淨的?”
彭長宜說:“從前沒有,現在也沒有。如果非要說有的話,就是我們平時在一起聚的時候多些,但自從我回來後,跟他們幾個人在一起聚的機會都比從前少了好多。”
王家棟嘆了口氣,說道:“防止有人做文章啊。”
彭長宜說:“如果有人非要做文章我也沒有辦法,論關係,我們的確不錯。”
王家棟說:“是啊,即便你跟他沒有任何經濟問題,最起碼還可以拿你們平時的關係來說事。眼下,最好不要去打聽什麼,如果上級領導想跟你通氣,自然就會通氣,如果他不想,你就是去打聽也沒有用,反而容易給人落下口實。”
“嗯,我明白。”彭長宜點點頭說道。
“還有,你那幾個死黨中,你覺着還有誰可能會受到牽連?或者說,還有誰可能會出事?”王家棟嚴肅地說道。
彭長宜想了想,說道:“這個,我還真說不清。在頭去三源前,我們幾個的確接觸比較頻繁,有事沒事的往一塊湊,自從我去三源後,儘管每次回來都會找他們喝酒,但只是喝酒,不會有別的。從三源回來後,我當了他們的書記,這些人還是比較自覺,在各個方面都沒有讓我爲難,至於他們各自的工作,還都不錯,沒有出現什麼問題,表面上還真看不出什麼,就拿老黃來說吧,之前也沒有聽說有誰告他,不還是出了這檔子事嗎?要說他工作跟誰有瓜葛,恐怕也就是姚斌了,因爲有些項目是姚斌親自抓的……”
不知爲什麼,彭長宜說到這裡,突然就打了個冷戰,姚斌最近跟朱國慶走得比較近,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原因嗎?
王家棟沒有理會彭長宜的愣神,說道:“你跟姚斌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沒有?”
彭長宜苦笑了一下,說道:“您老就不能把我往好處想嗎?我如果跟他們有不清楚的地方,除去喝酒,沒有其他,從前是這樣,自打我回來,我們喝酒的機會都不是很多了。”
“你別繞彎子,你跟寇京海呢?”王家棟依然嚴肅地問道。
彭長宜看着王家棟的表情嚴肅,知道這個老組織部部長、官場校長此時比他想得更深、更遠了,就說:“您放心,我彭長宜沒有沾過他們任何人一分錢的便宜,從前是,現在更是。我如果是那麼愛財的人,您想想,我現在怎麼還是房屋一間,地無一壟?”
“別打岔,我只是問你有沒有!”王家棟堅定地說道。
“沒有,保證沒有,我從不插手市政工程,另外,跟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甚至是亢州所有的基層幹部的關係都是乾淨的,沒有任何說不清楚的地方。還是那句話,除去喝酒。”
王家棟這才鬆了一口氣,說道:“長宜,別怪我逼問你,你還記得我反覆跟你強調過的一句話嗎?官場需要自律,政治需要智慧。”
彭長宜說道:“我一直都沒敢忘記。”
王家棟說道:“我不介意拿我自己當你的反面教材,你想想,如果當初我身上一點污點都沒有,翟炳德就是多麼想辦我,也是辦不倒我的,他可能會把我涼在一邊,可能會永遠都不提拔我,但至少不會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我說這話你懂嗎?”
聽王家棟這樣說,彭長宜不好意思看他了,他的臉扭向一邊,說道:“明白。其實,您也不完全是這個原因……”
王家棟說:“是,你說的我理解,他辦我的確沒安好心,是想打老樊的主意,但如果我是無懈可擊,他最起碼不會以這個藉口辦我,我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嗯。”彭長宜不好繼續這個話題,就裝作低頭喝水。
“所以,在官場上,一個首要的原則就是要乾淨,不給對手留下辦你的機會!”王家棟看着他,說得斬釘截鐵。
彭長宜忽然想起沈芳曾經罵自己有官癮,一點好處也不敢要,唯恐自己犯錯誤耽誤了往上爬。想到這裡他說道:“您說的這些,極有可能被人解讀爲有往上爬的野心。”
王家棟說:“那也只是沈芳這種水平的人才說這樣的話。”
彭長宜“噗嗤”一聲笑了,說道:“您太睿智了。”
王家棟沒有理會他的吹捧,而是說道:“其實,說白了,官,其實就是一種職業,我爲什麼說我現在沒有教導你的資格了,就在這裡,因爲到目前爲止,我失敗了,你卻比我做得更好。”
彭長宜說:“您快別這麼說了,我會無地自容的。我不是做得好,而是這麼多年來,您反覆敲打我,囑咐我,我就是有這賊心都沒這賊膽了。”彭長宜坦誠地說道。
“那就好。”王家棟鬆了一口氣,擡手擦了擦汗,說道:“你小子嚇得我汗都出來了。”
彭長宜笑了,說:“我可能會因爲別的犯錯誤,從現在起我跟您保證,絕不在經濟問題上犯錯誤。”
“放屁!什麼錯誤都不能犯。”王家棟厲聲說道。
“那……有些事如果上級愣說是錯誤我也沒辦法啊——”彭長宜哭喪着臉說道。
王家棟敏感地意識到了什麼,就問道:“你是不是對政府預留地皮的事還耿耿於懷?”
“有點。”彭長宜老實地說道,王家棟既然能這樣洞悉他的內心,在真人面前,他也不想隱瞞什麼。
王家棟說:“這個事我也琢磨過,嶽筱是個基層成長起來的幹部,這一點跟你的升遷經歷很相像。但是他做黨務工作的時間不長,不是很有經驗,還是比較熱衷於具體工作,他在某種程度上不是一個很老練的政客,政治上也不是很成熟的,所以,這就更要求你要謹慎做人,謹慎做事,往往這樣的領導眼裡是容不下人的,容不下你對他的不服從,容不下你不同的意見,再加上有人做些添柴加火的事,所以,不得不防。”
“我意識到了,但卻是防不勝防,也沒法防,總得做工作幹事吧?你只要幹事,就難免有失誤,何況別人再別有用心。”彭長宜苦惱地說道。
王家棟說:“這個問題我想過,你唯一的辦法就是謙讓,包容,跟朱國慶搭好班子,我記得上次也這樣說過你。”
彭長宜把頭扭向一邊,說道:“退讓包容我都會,如果是涉及到原則問題我想我做不到。”
王家棟看着他說道:“我最擔心的就是你這個性格。”
彭長宜說:“我清白爲什麼?說句不好聽的話,還不是希望在仕途上走的長久些,您不是早就跟我說,細水長流嗎?但如果觸及到我的底線,我是不會讓步的。”
王家棟看着他,這是有史以來彭長宜第一次反駁自己。他一時也是百感交集,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呢,本身就是個失敗之人,按說沒有資格在你面前談論爲官之道,有些事,我也是瞎擔心了。”
“不……不是,您看您想哪兒去了,我是說涉及到原則問題我不會讓步,我的性格你該知道,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您……您不許冤枉我。”彭長宜着急地辯白道。
王家棟又嘆了口氣,說道:“你的心我知道,有時候只是感到,你回亢州後,單槍匹馬,我也幫不上你什麼了,儘管有寇京海幾個不錯的酒肉兄弟,但人和人的素質是不一樣的,眼下黃金就出事了,有些事不得不做到未雨綢繆。”
彭長宜安慰着他說:“您放心,我在三源的時候,那麼多工程,做了那麼多的事情,沒有哪一件把自己染的不乾淨,回到亢州後,我仍然會一如既往的。我以爲,未雨綢繆就是像您剛纔說的,乾淨。這就是最大的未雨綢繆。您放心,上級有可能不欣賞我的工作作風,可能會被別人取而代之,甚至跟江帆一樣,把我調走,到一個不拿草刺的地方當個一官半職,但絕不會在其它問題上找出我的大毛病,這一點我還是有把握的。”
“那我就放心了。”王家棟說道。
其實,爲彭長宜擔心的不止是王家棟,遠在閬諸的江帆也的確如此,只是他不可能像王家棟那樣詳細詢問彭長宜跟黃金的關係,更多的只是點到爲止。
過年後,江帆十分繁忙,之前思考的一整套工作思路和政府工作報告中未來的工作計劃都要在慢慢鋪開,還要抽擠時間深入企業、市直機關調研,爲了節省調研的時間,江帆就採取約見不同行業、不同單位的一把手召開小型座談會的形式,對全市各條戰線進行摸底調研。
這天下午,他又約見了7位來自建築、外貿、金融、家電、農資、計算機等行業領域的企業家座談,期間,一位搞建築的企業家在談到今後的發展時,無意說到了亢州建設局一個局長被雙規的事,江帆就問他是怎麼知道的,那個搞建築的企業家說:“我們建築系統,不光是跟本市合作,也跟其它兄弟市合作,本來,我們有一個項目想推廣到錦安,前期正在錦安市區和錦安下屬的亢州搞市場論證,剛纔業務員告訴我,亢州建設局局長被雙規的消息。”
在座的大多數人都知道江帆是從省發改委下來的幹部,也知道他是支邊幹部,但對於他在基層的工作經歷就很少有人知道了。所以,那名搞建築的企業家也不知道亢州和眼前的市長有什麼關係。
散會後,江帆立刻就撥通了彭長宜的電話,確認了黃金被雙規的事後,也跟王家棟一樣,擔心彭長宜會受到什麼牽連。
晚上,江帆回到在閬諸軍分區的家後,剛把車停好,就見丁一拎着飯籃走了過來。
由於丁一的關係,江帆幾乎不怎麼在外用餐,除去一些必要的應酬外,中午和晚上必須回家。因爲他最近比較依賴家裡有人等他的這種感覺。
由於閬諸電視臺的新聞節目要改成直播新聞,丁一作爲其中的一名上直播的主持人,剛剛結束了在北京的新聞直播節目的實習工作。
爲了全力保證直播籌備工作的順利進行,臺裡給她減輕了不少的工作量,目前她只是未來閬諸新聞節目的主持人,年前主持的那檔新聞現場也交由別人在做。這樣,她除去做好新聞直播的準備之外,就有了自己的充分時間。
這期間,她嘗試着學習廚藝,廚藝也大有長進,但是最近她忽然就不愛做飯了,而且一聞油煙味就反胃。
今天她在下班的路上忽然就想吃宮保雞丁了,有了這種想法後,就抑制不住了心裡的饞蟲作怪,直接就奔向了江帆住的部隊食堂,要了一個宮保雞丁、一個尖椒豆皮,還要了一個酸辣葛根粉,另外要了一個酸辣湯。
江帆接過她手裡的飯籃,回到了家,進門後,江帆將飯籃放在餐桌上,說道:“今天怎麼想起去食堂買飯了?”
最近一段時間,都是兩人自己在家做飯吃,只有江帆想吃麪食而她做不好後,他們纔去食堂買。
丁一說道:“我老早就餓了,坐在出租車裡就想晚上吃什麼,這一想可是不要緊,恨不得立刻吃到嘴裡。”
“哦?那我要看看都是什麼好吃的。”江帆說着就要去揭開蓋子看。
“別看了,快去洗手吃飯,我可是等不及了。”丁一說着,就將外套掛在衣架上,連衣服都沒換,直接就進了廚房,拿出碗筷。
江帆洗手出來後,說道:“嗨,讓我洗手你自己怎麼不去洗?”
丁一看了看自己的手說道:“我不洗,因爲沒有用到手的東西,只是用到筷子,我就免了。”說着,她坐下就開始盛飯。
江帆感覺她可能是真的餓了,就說道:“那也要換衣服啊,這樣吃着才舒服。”
丁一放下碗,看了看飯籃,強忍住飢餓感,便跑回臥室,快速換上了衣服,又跑進洗手間去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