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對這個村子的情況已經摸得很清楚了,老書記身體不好是事實,像他這樣年齡的村支書全市還有好幾個,儘管年紀大了,還遠沒到幹不動的時候。他對黨委有意見,因爲他不同意高強當村主任。
自從高強當了主任後,村裡的事幾乎他就不管了。對於村裡發生的哄搶事件,他肯定也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只是在觀望,觀望黨委的態度。
彭長宜說道:“您老身體不好,這情況黨委知道。別說您老還沒辭,就是辭了看着咱們村民搶人家的東西也不能無動於衷呀,怎麼好像是跟您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
陳有囤臉有些不自然了。
彭長宜又說道:“大道理我也不講了,您老的黨齡都比我的年齡長,您看,這是省報的總編,要跟蹤報道這事。大叔啊,據我所知,咱蓮花村儘管還不太富裕,可是從來都沒出現過在光天化日之下搶東西的事。據我所知,前幾年也是在這裡出過一起車禍,那還是咱村的人開着拖拉機給送醫院的吶,結果保住了性命,而且車上的東西一點都沒有丟失。”
彭長宜猜測的完全正確,哄搶發生的第一時間陳有囤就知道了,他也聽說高強在旁邊看熱鬧,儘管高強跟朱國慶吵起來,一氣之下口頭辭職了,但是黨委還沒有明確接受他辭職。既然黨委沒有明確,你高強就還是村幹部,作爲村幹部不去制止,卻在旁邊看熱鬧,丟的不光是蓮花村的臉,還有黨委的臉。
他很佩服彭長宜到來後採取的處理措施,也知道他一會就會來家裡找他,他就想要這個態度,說白了是黨委的態度,他明白這事他是推辭不掉的,他也不能推辭,也就做好了準備。這會聽彭長宜說起當年的事,眼裡就流露出自豪之色,深有感觸說道:
“哎,現在人心不古了,當年開拖拉機的不是別人,就是我……”
老書記還要追尋往事,這時,那個廠家業務員不知怎麼也趕過來了,撲通一聲跪在了老書記面前,他滿臉愁容地說道:“請您老幫幫忙吧,如果東西追不回來,我被開除不說,還要承擔全部損失,我們好不容易聯繫的這單業務,還指望着貨到後我就能拿回支票給全廠開工資呢,說知道出了這檔子事。”說到最後,居然聲淚俱下。
這個時候,葉桐的相機也抓拍到了這一情景。
老書記趕緊起身,攙起他,說道:“別說求,是我們對不起你。走,我們去大隊部。”
彭長宜對老書記說道:“我的意見是先用大老闆廣播幾遍,看看效果,如果效果不明顯的話,就規定出一個交還貨物的時間,如果不交出來將來被人檢舉就以搶劫罪論處,怎麼表達這個意思您說了算。還有,我們分三個組,挨家挨戶做工作,您看這樣行不?”
“行,當然行,我就願意和彭書記共事,痛快,不拖泥帶水,走,去大隊部。”陳有囤說道。
彭長宜笑笑,衆人就跟着陳有囤往村部走去。
大隊部,也就是村兩委會班子辦公的地方,直到現在北方的農村也習慣將這個地方叫大隊部,沿襲的是原來建制的稱呼。
彭長宜看到江帆的信息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離他規定四點全部交出東西來還有一個多小時,午飯還沒吃。
半個小時,成敗就在這半個小時。所有出去做工作的人都已經回來了,只差田衝帶的那組還沒回來。已經有人在陸續交來搶走的東西,侯麗霞和另外一個女同志在幫着那個廠的業務員統計登記。
望着疲憊不堪的包村幹部和幾名派出所人員,還有跟他們一塊兒餓着肚子的葉天揚和葉桐,彭長宜走進廣播室,老書記還在不厭其煩的廣播着,家裡人給他送來的午飯就放在旁邊,但是他沒有食慾。
見他廣播告一段落後,彭長宜示意他關了麥克風,說道:“先吃飯吧,不吃飯的話,估計人們就幹不動了。”
老書記點點頭,說道:“我讓家裡做飯。”
“不麻煩您了,我派人去買。”說着,到院裡叫過來了侯麗霞,掏出錢來,遞給了她說道:“大姐,麻煩您跑一趟,去弄點吃的來,錢不夠您墊上,開票就是了。”
侯麗霞把手裡的本和筆交給了另外一名女同志,說道:“誰跟我去。”
正在外面抽菸的孫其說道:“我去。”說着掐滅了煙,幾步來到摩托車前,就要發動車。
彭長宜說道:“還是坐派出所的車吧,拉東西方便。”
等他進了大隊部,就見葉桐正在看牆上鏡框裡的毛主席畫像和毛主席語錄,可能她這個年紀無法理解農村人對領袖的敬愛,她感興趣的應該是歌星是四大天王而不是眼前的鏡框,葉天揚則靠在長椅上閉目養神。
彭長宜說道:“對不起了,餓壞了吧。”
葉桐說道:“沒什麼,大家都餓着呢。”葉桐居然衝他笑了一笑。
葉桐對彭長宜的態度的確是好多了,甚至有些崇拜。
她看見彭長宜坐着挎鬥摩托車疾馳而至的時候,果斷的讓人銬住了車上的村民,以凌烈之勢迅速控制了局面,並且快速做出追繳決定,深入到村民家去做工作。這麼年輕,居然對基層生活這麼熟悉,對突發事件掌控的非常有分寸,跟老百姓說得話入情入理,幾句話就能把搶東西的人說得臉紅,而且心甘情願的把東西送回。
儘管他的官職不高,但是在這個農村幹部身上,葉桐發現了以往不曾看到過的東西,實在、真誠,果斷、硬氣,指揮有力。可能後者在哪級幹部身上都不難看到,但是說話辦事那股子實在、真誠的品質是葉桐不曾看到過的。她從來都沒有接觸過基層幹部。
進入報社後,幾乎都是在省級單位採訪,有的時候到地級,那些頭頭腦腦們面對記者非常會說話,官話、套話、謊話一堆一堆的,有的時候他們說了上句葉桐就能替他們說出下好幾句來。面對負面報道,他們更是練就了一副真本事,推諉、搪塞、拒絕、不開口。
但是彭長宜不是這樣,儘管有那麼一點點的“匪”氣,這一點從他跟爸爸的對話就能看出來,也可以說是“霸”氣,對,是霸氣,是山大王的霸氣,但是他很坦誠,不護短,知道逃不掉被報道的厄運,索性把記者套住,讓你跟他一起見證貨物的追繳全過程,而不是生硬的拒絕採訪激化跟記者的矛盾,要知道,這個過程往往是記者被“赤化”的過程,難怪剛纔爸爸也說:“這個傢伙比較狡猾。”
的確如此,葉桐現在在看彭長宜,就有了幾分好感甚至是崇拜了。她打量着進來的彭長宜,只見這個人五官端正,容貌英俊,目光深邃,透出堅毅,尤其面對哄搶物資的村民時,他的眼睛裡更多流露出來的是冷峻和不容更改的堅定。就這目光跟你對視一會後,你也不得不低頭認輸。所以,他帶的這一組,很快就見到了成績。
難能可貴的是,他居然不給這些村民太多的難堪。這也是他這個組進展順利的原因所在。彭長宜身上體現出的硬氣,是葉桐周圍的那些男性所缺乏的東西,所以,彭長宜在她的心目中就有了英雄的色彩。一個年輕的女性,一旦在心目中將這個男人定位在這個層面上,內心的活動是可想而知的了。
彭長宜從進來的時候就發現葉桐在打量他,就有些不知所措,幾次和她的目光對視在一起,都不好意思笑着躲開了,還是葉桐大方,她說道:“四點真的能全交回來嗎?”
“問題不大,現在就剩田部長這一組了。”
“基層工作真的不好乾嗎?”
“呵呵,要不你來基層體驗體驗來。”彭長宜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彭書記,今天……對不起了,我態度不好,請……多包涵。”說着,目光變得溫柔起來,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彭長宜忽然發現,這個葉桐笑起來還是蠻溫柔的,沒有了剛纔的強勢和咄咄逼人,多了幾分女人的嫵媚,他不由的想起了丁一,想起丁一叫科長時甜甜的糯糯的聲音。
其實,女人還是應該像丁一那樣,溫柔一些,善解人意一些,幹嘛把自己搞的那麼強勢那麼盛氣凌人,像個母老虎似的,女人就該更像女人,更該有女人的魅力,幹嘛非要去搶男人應該有的那些東西,除非那些小白臉吃軟飯的人會喜歡強勢的女人。如果葉桐這麼強勢的話,將來興許就會嫁不出去。
他很奇怪自己爲什麼這麼想,也許在心裡這樣想想就抵消了剛纔葉桐的蠻橫。這會見葉桐主動道歉就說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到現在還讓大記者餓着。”他剛說完,一個機關幹部跑了回來,他說田部長跟一個老太太吵起來了,老太太就是不交出東西。
彭長宜一聽,馬上就跟這個人走了,葉桐也緊跟着出來。老書記陳有囤也要去,被彭長宜留下,說道:“這裡不能沒人。”
來到剛纔說得老太太家,剛一進院門,就看見一個七十歲左右的老太太拿着笤帚在追趕着高強打,高強滿院子跑,看到彭長宜進院了,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彭書記,您可來了,我可是盡力了。”
田衝來到近前,跟彭長宜介紹了情況。
原來這個老太太是高強的表奶奶,高強怎麼也不會想到一個老太太居然搶回了了兩包東西,而是還都是浴巾。老太太這輩子也沒用過這麼好的大毛巾,說什麼也不交出來。田衝他們到她家來的時候,老太太正坐在炕上,把兩塊浴巾對在一起,正在縫連,說要縫一個大毛巾被。
他們給她做工作,好話說得多了,她就是不交,高強也急了,因爲這是最後一戶了,大家又累又餓,口乾舌燥,早就筋疲力盡了。高強仗着是自家親戚,態度就有些不好,吩咐人擡走東西,這才惹火了老太太,跳下炕沿就打高強。
彭長宜上前,用舌尖抿了一下自己乾裂的嘴脣,葉桐發現,不光彭長宜的嘴脣起了皮,在場的鄉鎮兩級幹部都是這樣,她就有些感動,儘管發生了這樣的哄搶事件,但是這些鄉幹部和村幹部表現出來的素質讓她深深的折服。
“大娘,您老消消氣,要不我替您打他幾下。”彭長宜湊到老人跟前說道。
“我還想打你哪!”說着,舉起了手中的笤帚。
高強見狀,連忙過來,說道:“我的奶奶呀,您要是打了他,就得蹲監獄了。”
“蹲就蹲,還有人管我飯吃呢。”老太太的笤帚終究沒落下來。
彭長宜說道:“大娘,您只要把東西交出來,打多少下都行,您現在就打吧,撿肉厚的地方打。”說着,就把背給了老太太。
葉桐不由的笑了,她發現彭長宜有些“賴。”
老太太一看又叫來了人,就說道:“來多少人我也不給。許他丟,就許我往家裡撿,我一點都不犯法。”
彭長宜心想這老太太還真不講理,就說道:“大娘啊,人家不是丟,是車壞了,那東西自個掉下來的。”
“自個掉下來也叫丟!”老太太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
彭長宜忽然覺得自己縱有滿腹經綸也說不過這個老太太,想了想說道:“大娘啊,您想想,這些東西不給原數歸回去的話,咱們村就丟了大人了,以後人家誰也不敢從咱們村過了,掉了東西就別想找回來,誰還敢跟咱們村的人打交道?”
“就是,咱們要是落個‘賊窩’的名聲,姑娘嫁不出去,小夥子沒人尋,讓大夥兒都怪你,看你還怎麼活!”高強狠呆呆地說道。
“放你狗屁,又不是我一個人拿了,你們專門欺負我這個老婆子幹嘛?”說着就要坐地上哭。
彭長宜趕緊攙住她往屋裡走,怎麼都不能讓她在地上撒潑。
哪知,老太太快速走到門口,從窗臺上拿起鎖,咔嚓就把門鎖上了。
田衝一看急了,說道:“你鎖也沒用,我就是把你的房子拆了,也要把東西弄出來。”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騰地坐在門口,說道:“拆吧,從我身上趟過去!”
彭長宜把高強拉到一邊,說道:“老太太還有什麼人?”
“兒子閨女都有,但是眼下都不在家,閨女出嫁了,兒子和媳婦在城裡做買賣,不經常回來。”
彭長宜想了想,又來到老太太身邊,和老太太坐在一起,說道:“大娘,您先跟我說說,您要那東西幹嘛用?”
老太太毫不掩飾地說道:“用處大了,當鋪的當蓋的都行。”
“那麼白,您幾天就得洗一次啊,我出錢給您買條經髒的好不好,咱把那東西給人家還回去。”
“你出錢我還得領你的情,這是我自己撿回來的,誰的情都不領。”老太太振振有詞地說道。
彭長宜氣的撲哧樂了,沒想到他這一樂,帶的老太太也樂了。老太太是爲自己不講理樂的。彭長宜似乎看到了希望,就說道:“大娘,儘管剛纔高強說得話是放狗屁,但是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咱們拿了人家的東西不給,名聲不好聽啊!”
“怎麼不好聽?我不就拿,叫撿。”
“您想想,假如您家來了客人,就比如是我吧,到您家來了,不小心把手套丟您家了,回來再找,您昧起來不給我了,以後我還怎麼到您家裡來,別人知道了這事誰還敢來您家,以後誰還敢跟您打交道?再有了,您的兒子和媳婦是買賣人,買賣人講究的是實在,將來要是大家知道了他家老人拿了人家東西不還,也會給孩子臉上抹黑的,也會影響到他的生意。您老是聰明人,您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彭長宜抿了一下自己乾裂的嘴脣。
老太太不言語了,似乎心動了。彭長宜見打她兒子的牌管用,就又說道:“今天這東西您不交,我們保證不強迫您,四點馬上就到了,我們也要回去了,我剛纔聽說您的兒子就在城裡做買賣,不瞞您說,那就是我們管轄的範圍,我們惹不起您可是惹得起您兒子。”後面這話明顯加重了語氣。
“你敢?”老太太立馬衝他瞪起眼。
“我們不敢,但是正常組織工商稅務聯合檢查商戶是不是合法經商的權力還是有的。”彭長宜想反正老太太不懂那麼多,有的沒有的糊弄她一下也無妨。
老太太不言語了,說道:“別人都交齊了嗎?”
“我領您先到大隊部去看看,您自己看看交齊沒交齊?”
老太太低下頭,想了半天,說道:“你們銬的那個人怎麼處理了?”
“他是明搶,是犯法。但是隻要把東西交出來,認錯態度好,也可以不追究。”
“二虎子家交了嗎?”老太太問高強。
“人家都交了,就剩你了。”高強咧着嘴說道。
“要不,行,你們弄走吧,不過炕上那幾塊得給我留下。”老太太終於脫口了。
“大娘,咱一塊都不留,您要是缺毛巾被的話,我出錢,給您買帶花的,怎麼樣?”彭長宜說道。
“你也就是說說拉倒,我老婆子能讓你出錢?”老太太似乎也很明白事理。
“大娘,我說話從來都不拉倒,我這就給您錢。”彭長宜說着就去掏兜,突然想起兜裡沒錢了,剛纔給了侯麗霞去買飯去了。
葉桐見狀,忙從隨身的包裡掏出錢夾,拿出錢塞到彭長宜手裡。
彭長宜一看,剛要推辭,葉桐搖搖頭。
一旁的老太太看見了,一把搶過彭長宜手裡的錢,說道:“不想給了?想反悔呀?哎呀,還是你們當官的好,這些錢我兒子得掙好幾天都掙不到。你說我要是要了你的錢,還得好花呀?得,算我老婆子白忙活,東西,你們全弄走吧。”說着,把錢又塞到了彭長宜手裡,起身開開鎖,打開了門。
衆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彭長宜說道:“大娘,我說話算數,這錢真的是給您老買毛巾被的,誰讓您老喜歡呢?”
老太太態度好了很多,說道:“我哪能要你們的錢,既然這東西怎麼着也得給人家歸還回去,那我就認了,以後再也不幹這事了。忙活半天沒落好,還差點讓你們法辦了。”
她明白過來後,好像所有的道理都懂了。
丟失的物質全部追繳回來,那個業務員跪在彭長宜等人的面前,感激的痛哭流涕……
葉天揚和葉桐跟着大夥吃了一頓燒瓶就開水,彭長宜有些過意不去,讓老支書回家給葉天揚做碗雞蛋湯,被葉天揚攔下了。他說馬上要趕到北京,參加會議主辦方的一個晚宴,晚上多吃點就是了。
另外,葉天揚跟彭長宜建議,可以抓住這件事,在全村甚至轄區搞一次做文明村民的教育活動,這也是今年省委創建精神文明活動中的一項內容。今年將在全省農村普遍開展精神文明創建設活動,以這件事作爲一個切口,搞出點成績和經驗來。
最後老總編說道:“只要你搞出新鮮的東西來,我就給你版面大力宣傳,就看你的本事了,小夥子,希望你抓住機遇,不瞞你說,我上午是從你們翟書記哪兒出來的,他也跟我說了今年要加大精神文明建設力度。”
彭長宜握住老總編的手,說道:“謝謝您的支持。”
葉桐伸出纖細的手,莞爾一笑,說道:“彭書記,很高興認識你。”
彭長宜想起自己對葉桐的惡意,就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也高興認識你們。”
“我可能還會找你們。”葉桐握着他的手說道。
“筆下留情。”彭長宜哈了一下腰說道。
“可能會讓你大失所望。”葉桐說道。
彭長宜笑了,他已經不擔心記者的筆往那邊歪的問題了,經過五六個小時的參與和觀察,彼此都消除了敵意,有了那麼一種信任,他相信他們一定會客觀公正的報道此事的。
望着他們坐的汽車離去,彭長宜陷入了沉思。
這時,劉忠跟身邊的田衝說道:“看到了吧,咱們彭書記的魅力征服了那個女記者,還這樣,很高興認識你。”劉忠在學葉桐說話的神態和腔調。
田衝哈哈大笑,說道:“別看她開始那麼兇,我就知道她只要跟着咱們進村,到了長宜手裡就撒不了野了。”
彭長宜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說道:“說什麼哪,注意影響。”
說完這話,彭長宜才猛然想起還沒給江帆回電話,他急忙往大隊部的屋裡跑去,摁住了電話機,搖動了搖把,等接線員接通了江帆辦公室的電話,傳來的卻是林巖的聲音。林巖告訴他,江市長正在開班子會。
彭長宜掛了電話,今天是副市長孟客上任,肯定政府在重新進行分工,江帆會不會……
彭長宜不由的擡起頭,仰望着城裡的方向,心思就飛到了二樓的政府會議室,江帆還不夠老辣,不知能不能擺平張懷?
彭長宜爲他的朋友擔心了,他沒有想到的是,會議進行的很順利,之所以順利,就是因爲江帆提前做足了功課。
他不但提前跟樊文良商量了政府班子重新分工的事,甚至在會前,還把樊文良請來,講了幾句話。可別小看樊文良講的這幾句話,儘管不多,甚至他坐上幾分鐘一言不發都好,起的作用可就大了。
會前,江帆來到三樓樊文良的辦公室,樊文良也剛剛進來,當聽到江帆邀請他去參加政府工作會議時,樊文良說道:“我就別去了吧,這一塊工作你就看着安排吧。”
江帆說畢竟是新副市長剛來,而且又是從錦安調過來的,您目前還是錦安市委副書記,您參加,顯示出對政府工作的重視。
江帆見樊文良同意了,就提議到三樓市委會議室來開。樊文良笑了一下,說道:“不用,四點我下去。”
這也是樊文良的高姿態,以前儘管也有過參加政府工作會議的先例,但前提都是在市委會議室裡召開的,樊文良是絕對不會走下去的,看來,彼此的尊重也是官場中人的爲官之道。
樊文良講的不多,主要是對目前政府工作做出了肯定,也提出了幾點希望,最後希望政府班子成員,團結在江帆的周圍,同心協力,使亢州的工作向前再邁一大步。
別看話不多,是很值得在座的人回味的。他能來參加會議,而且又講了話,就說明接下來江帆要做的一切樊文良都是點頭同意的了。
於是,江帆果然按照自己的意願做了。重新調整班子成員的分工。把原來自己推給高鐵燕的那一塊拿出教育和文化旅遊,分給了孟客,從張懷那裡拿出了經濟包含招商引資工作、項目、土地、規劃和金融等,而是把油水最大的城建,還有現在正在進行中的高爾夫,以及原來分管的財政、稅務、通訊、再就業、司法等原來分管的部門依然留給了張懷。
張懷很擔心從他手中拿走城建,沒想到居然給他留下了。高鐵燕除去原來自己分管的農口外,羣團、文教、衛生也歸了她。
江帆則主要負責主持市政府全面工作。主管市政府辦公室、市政府研究室、編制工作,聯繫人大、政協、民主黨派和工商聯等工作。
從這次分工的格局來看,副市長孟客似乎主管單位少,張懷仍然主管的單位多,但是,名眼人一看就知道,張懷的權力一下子弱了許多,給了你城建,但是規劃不歸你管,土地不歸你管,金融不歸你管,高爾夫給你留下了,但是環保被拿出了,而且將來的開發區肯定不會落到他的手裡。
江帆說目前就是這樣,以後如果編制有變動的話,再隨時調節。
政府班子分工塵埃落定,這是江帆第一次的動作。
儘管他不是刻意的,但是他早就在等待這次機會,也是費足了腦筋。對目前的格局,他只能如此,遠沒到他所希望的那樣,他還要等待下一次借勢的機會。
散會後,林巖向江帆彙報,說是彭長宜打來電話,他正在下鄉,問市長有事嗎?
江帆這纔想起呼過彭長宜這事,他就沒好氣地說道:“沒事就不能呼他了?”
林巖笑笑,沒說什麼。他知道,越是關係好才這樣說話,如果關係一般就不會這麼說了。
彭長宜目送着大貨車走了以後,才帶着人回來。
晚上,他說要犒勞弟兄們,誰知大家都反對,說剛吃了燒瓶就開水,就吃晚飯,吃不下,讓彭書記欠着,明天再請大夥。
彭長宜爽快的答應了,他回來後,直接來到朱國慶辦公室,彙報了今天的事,包括遇到記者的事,另外,他把葉天揚的意見也跟朱國慶說了。
朱國慶點點頭,說這是個好建議,下來讓彭長宜好琢磨琢磨,爭取利用大搞精神文明建設這個契機,徹底改變蓮花村的問題,改變現狀,變壞事爲好事,說不定能還能搞出名堂來。
朱國慶原來是從縣委宣傳部出來的,對宣傳深諳其道,馬上就捕捉到了葉天揚提供的信息。
彭長宜說道:“我看還是先解決班子的問題,近期把遺留問題解決了,然後把村務公開。”
“你有人選嗎?”
“沒有,不過這次高強很配合,態度也比較積極,他畢竟也給村裡做了不少的事,如果這次沒什麼大的問題,不涉及貪污受賄就還讓他接着幹吧。”
朱國慶說道:“那個小汽車明擺着就是問題。”
“我想過了,如果光是這個問題到好解決,讓他個人掏錢買下就是了。”
朱國慶陷入了沉思,半晌說道:“還是先把羣衆反映的問題弄清楚再說吧。”
彭長宜點點頭。
朱國慶說:“你明天趁熱打鐵,帶人下去,先分層次座談,順便摸老百姓對高強的意見,看看還有沒有更好的人選,然後再摸陳有囤的意思。如果他真不想幹了,就一塊換。”
“我先摸再說。”
朱國慶說:“你是不是沒吃晚飯?”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不餓,就是渴。”
“要不咱倆找地方喝兩杯去?”
“改天吧,不瞞您說,有點累,晚飯都不想吃了,就想早點把自己放平,您還是回家陪嫂子喝去吧。”彭長宜說道。
朱國慶的夫人比較嗜酒,每頓都要喝兩杯,朱國慶在外邊喝,到家後卻滴酒不沾,有的時候難得在家吃上一噸飯,也都是看着夫人自斟自飲。他也納悶,怎麼這酒到了家裡後,就引不起他任何的興趣呢?
今天是彭長宜值班,朱國慶走了以後,彭長宜來到後面鍋爐房旁邊的浴池,洗了澡後,心就有些發慌,他來到傳達室,胡師傅還沒睡,正在看電視。
胡師傅見他來了,就關小了聲音,說道:“是不是沒吃晚飯?”
“你怎麼知道?”隨着關係的加深,彭長宜早就把您改成你了。
胡師傅嘿嘿笑道:“你回來後,既沒去伙房,也沒出去吃飯,窩在朱書記屋裡,現在纔出來,你要是吃飯了就怪了。”
彭長宜呵呵笑了,說道:“胡力,胡力,難怪你叫胡力,原來還真是一隻老狐狸。”
本來胡力剛剛拉開抽屜,拿出一包五香花生米,聽見彭長宜這麼說,就又重新包上。
彭長宜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那個紙包,說道:“您是一隻偉大的狐狸,神奇的狐狸。不瞞您說,我就是到您這裡找吃的來了,餓着肚子睡一宿不好過啊。”
胡力鬆開了手,彭長宜坐在他的旁邊,抓起花生米就往嘴裡丟。胡力又拿出多半瓶二鍋頭和一瓶茅臺,問他:“喝哪個?”
“還用問,撿好的喝唄,回頭有了我在給你。”彭長宜說道。
“咱可說好了,這瓶茅臺可不是你給的那瓶,你給的早讓我喝完了,這個二鍋頭是你們喝剩下拿回來的。”
“哦,那這茅臺誰給你的,朱書記?”
“這次也不是朱書記,是樊……反正不是你給的。”胡力支吾了一下說道。
彭長宜沒往心裡去,他知道胡師傅夜裡睡不着有喝兩口的習慣,每次回來剩下酒都給他。他也不客氣,就一一笑納。
胡師傅取出兩個用餐巾紙包裹的酒杯,放在桌子上,就要開那瓶茅臺,彭長宜搶過來說道:“還是留着您老以後慢慢喝吧,咱今天喝那半瓶的。”
胡師傅說道:“你剛纔還說撿好的喝呢,一聽說不是你給的那瓶就不好意思喝了?”
彭長宜笑笑了,這個老頭有的時候很有意思,甚至性格里還有很率真的一面,他一語就道破彭長宜的心思。
彭長宜也不遮掩自己的想法,就說道:“我經常在外邊喝,還是您留着吧,就喝打開的二鍋頭,再不喝就變味了。”
胡師傅繼續說:“你別心疼,你看,還有呢。”他拉開桌子的櫃櫥,彭長宜果然看見還有一瓶茅臺和其它一瓶別的牌子的酒,另外還有一些茶葉和整條的他愛抽的煙。
“您老行啊,這日子過的不錯啊,不過這煙您可不能跟茶葉放在一起,串味。”
胡師傅關上櫃門,說道:“整條的沒事,打開的不放那裡。我今天高興給你喝好酒,你要是不喝可別後悔,我馬上就藏回去。再給你一次機會,喝不喝?”
彭長宜拿過桌上的二鍋頭,打開瓶蓋,倒了兩杯,說道:“咱倆喝不完一瓶,都打開浪費。”
胡師傅一看,就把那整瓶茅臺收回櫃子裡,鎖好櫃門,把鑰匙別在腰間後,就說道:“你爲什麼不抽菸?我這裡還有好煙。”
“呵呵,不抽。”
“喝酒不抽菸,不算完整的男人。”
“因爲小時候抽菸捱過打,打那以後再也不抽了。”彭長宜說道。
“哦,還真長了記性了?”
“是啊,我爸爸說我,想抽菸等以後自己掙了錢再抽,養你大管你吃穿,不管你抽菸,打那以後再也沒抽過。”
“看不出,還是個有血性的人。”胡力嘲笑他說道。
“怎麼還是,我就是有血性的人。”彭長宜辯解道。
老胡笑笑,端起酒杯。
彭長宜也趕緊端起,以爲老胡要跟他碰杯,不想老胡面向南方,把酒杯平端到胸前,閉上眼睛,心裡默唸着什麼,然後開開門,仰頭看了一眼蒼穹,彎腰把酒灑在地上。這才坐回來,重新給自己倒上一杯酒,不聲不響的喝乾了,又悶着聲吃花生米。
彭長宜仰頭往外面的天空望了一眼,只有城市的燈光和滿天的星斗,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看到。他感到老胡今晚的舉動很奇怪,但又不好問,只能幹喝酒。
幾杯酒下肚後,胡力就有了些醉意,他慢慢的吃着手心裡的幾顆花生米,說道:“我原來也是不抽菸的,後來我們116師出了事故,我被送上軍事法庭,在服刑期間,我學會了抽菸。”
彭長宜一愣,他記得樊文良也是116師的,難道眼前這個胡力……
老人又喝了一口酒,說道:“其實你今天就是不來,我也會喝的,我想我那些老戰友了,但是我不會喝二鍋頭,我會喝他送來的酒,呵呵,他知道我每年的這天都要喝酒……”說着,就去夠酒瓶,還要倒酒。
彭長宜吃驚不小,他,難道是樊文良?老胡爲什麼每年這天都要喝酒?他奪過酒瓶說道:“您老喝多了,咱們不喝了。”
“今晚,我是必須要喝多的,你不能攔我。”說着,居然一把奪過酒瓶,彭長宜很吃驚這麼個乾瘦的老人,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
他自己倒滿後,眼睛直直的看着彭長宜,說道:“沒想到今晚你能陪我喝悶酒,好長時間沒人在今天陪我喝酒了。”
“他不陪你嗎?”彭長宜試探着問道。
“他忙,我不讓他來,昨天晚上給我送來的酒和煙,呆了會就走了。”
“他是你什麼人?”
胡力一愣,兩隻小眼睛泛着光,說道:“你違反紀律了。”
彭長宜笑了,說:“喝了酒警惕性這麼高?”
“這是我軍的軍事秘密,哈哈。”老胡笑着說道。
“您還‘我軍’?別逗了。”彭長宜故意這樣說。
“我軍,是小範圍的,我不代表中央軍委。”老胡咬文嚼字地說道。
“我知道你說得他是誰。”彭長宜突然說道。
“誰?”
彭長宜用手做了一個寫字的動作,就不在說什麼了。
老胡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小子不老實,探聽我軍情報不說,還敢妄自揣摩。
至此,彭長宜就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他們喝光了那瓶酒後,彭長宜把爛醉如泥的老胡扶到牀上後,知道老胡好乾淨,就把他們喝酒的殘局收拾清後,給他關了燈,反鎖上門後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