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棟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是的,他是這樣說的。他這樣說了之後,我也就沒得說了,我還能怎麼說?還能說什麼?我什麼都不說了,也許,這一切都是我王家棟該承受的,承受該承受的苦難,也就沒什麼怨言了,現在想想, 我跟他說了那麼解恨的話都是多餘了,說那些幹嘛呀,能管什麼用?”
彭長宜說:“管用,最起碼錶明自己的態度和做人的尊嚴,他來您家了,興許就是想聽您罵罵他,您如果不罵他,興許他真是死都不能瞑目。”
彭長宜說這話其實就是想安慰王家棟,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沒過多久,在一天夜裡,範衛東再一次腦出血後,再也沒有醒過來,第二天,當家人發現的時候,他的身體都涼了。
家人沒有給他舉辦葬禮,沒有一個社會上的人士前來弔唁,當天便火化了。王家棟聽說後,親自到小賣鋪買了幾張紙錢,晚上,在一個十字路口燒了,他以這樣的方式送走了這位老朋友,相信範衛東帶給他的噩夢和他們以往的恩恩怨怨,也會隨着燃燒的紙錢而灰飛煙滅……
這一年,北方的冬天來得比較早,剛進入十一月份,就有了冰天雪地的感覺。據氣象部門證實,這一年的冬天,是有氣象記錄以來同期氣溫最低的時刻。
北京周邊地區冬季供暖都是在十一月十五號,但由於今年冬天異常寒冷,北京宣佈提前五天供暖,隨後,北方大部分地區也都先後宣佈提前供暖,有的五天,有的三天或者兩天。閬諸則隨着北京提前五天供暖。
這天下午,丁一正在爲晚上的直播做準備,這時,她接到了小區打來的電話,說物業要試暖,檢修工一會登門。
丁一有些犯難了,自己離不開,哥哥又不在家,一會杜蕾就該去接小虎了,沒辦法,她只得給江帆打電話,告訴江帆,問他這會有沒有時間。
江帆知道丁一在上班的時候輕易不會給他打電話,打電話肯定是有事,就問:“什麼事?”
丁一就說一會物業的水暖工要檢查暖氣,她離不開。
江帆笑了,說道:“這種事我怎麼都能抽出時間來,好的,遵夫人命,馬上去老房子開門。”
丁一笑了,說道:“好,辛苦了。”
江帆小聲說:“晚上回來想着犒勞我就是了。”
丁一聽江帆這麼說話,就知道他旁邊沒有人,就說道:“你這是典型的邀功求賞行爲。”
江帆“哈哈”大笑。
掛了丁一電話,江帆叫來邸鳳春,說道:“小邸,我有急事要回趟家,家裡試暖,我得去開門,有事的話給我打電話。”
邸鳳春說:“我替您去吧?”
江帆說:“不是我住的哪兒,我住的地方部隊早就供暖了。”
邸鳳春不再說什麼了。
江帆開着車,來到丁一老房子,物業的人還沒到,他就想起上次沒有看完的丁一的日記。就換了拖鞋,來到了樓上,看了看書櫃下面的櫥櫃,剛想拉開,忽然就有了一種很彆扭的感覺,好像自己的行爲有些不軌。但最終強烈的好奇心佔了上風,他拉開了櫥櫃,找出最上面的那本,因爲這是他那天沒有看完的那本。
他一頁頁地翻看着,翻到了下一頁,就見這天的日記第一行第一句話就寫道:今天,科長要來閬諸考試,我把老房子收拾出來,準備讓科長住在家裡。
江帆眉頭一皺,他從來都沒聽彭長宜說過住在她家這件事。
他接着往下看到:
“下午科長下課後,被爸爸從學校請到家裡來吃飯。平常很少喝酒的爸爸,今天非常高興,聲稱要好好陪科長喝幾杯,結果,被陪的人沒喝多,陪人的倒把自己喝倒了,呵呵。晚上,我陪科長來到了老房子……”
看到這裡,江帆似乎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他的呼吸似乎急促起來。但是,丁一在省略號的後面,沒有任何文字了,難得,這個省略號有什麼不好說的嗎?
他急切地翻過這一頁,就見日記進入了下一篇。
“我不知該怎樣描述昨天的感受,心情很複雜,乃至於日記都沒寫完……
就是這時,院裡傳來說話聲:“家裡有人嗎?”
江帆一聽,就知道是檢修人員來了,他手裡拿着這個本子,就下了樓。
進來的是兩個水暖工,見這家地板擦得乾乾淨淨,他們站在門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江帆說:“進來吧。”
一個說:“還是給我們找拖鞋吧,樓上樓下我們都要看到。
江帆彎腰從鞋櫃裡拿出四個塑料鞋套,遞給其中一個,說道:“這個有點薄,套兩層。”說着,又遞給另外一人四個。兩人套好鞋套,樓上逐個給暖氣放水,江帆遞給他們一個小盆,爲的是不讓暖氣的水滴在地板上。
等兩人檢查完後跟江帆說道:“這個房子的暖氣還好,但年頭還是有點長了,現在正在試壓,多觀察一會,如果有漏水的地方,好及時給物業打電話。”
江帆點點頭,說道:“好的,謝謝你們,辛苦了。”
兩個人水暖工聽口音不像本地人,他們可能不認識眼前這個人就是本市的市長。
送走兩個水暖工,將他們扔在地上的鞋套扔掉垃圾桶,江帆還是拿起了拖布,稍稍浸溼了一些,上上下下又將地板拖了一遍。丁一有個習慣,儘管她不在這裡住,但是她至少每週要來這裡搞一次衛生,這個習慣由來已久,以至於影響到了全家人。就是她在外地上班回不來,父親也會經常來,包括喬姨,陸原就更不用說了,現在的陸原更是每週必到,清掃院子的髒活他幾乎承包了下來,冬天掃雪,夏天除草,包括一些平常對老房子的維護,都是他的事。
丁家人儘管誰都不說明,但都在以這種方式懷念着這個老房子的過去。
江帆是最懂丁一對老房子的感情的人,所以,既然來了,除去院子,他就上上下下再次將室內擦拭了一遍。收拾完後,他洗了洗手,坐在陽臺的躺椅上,再次捧起了丁一的那本日記。
“昨天的一切恍惚是夢境,儘管之前有過男生吻我,但那只是一掠而過,完全是不一樣的感受……這應該算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吻……”
躺椅上的江帆,盡看到這段文字後,呼吸急促,腦海瞬間出現的眩暈,眼睛似乎也出現了黑蒙,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半天,才慢慢恢復了正常,他的手有些顫抖,但強烈的好奇還是驅使他繼續往下看。
“……我們沒有繼續下去,他說,有個人比他更愛我……那天晚上,他沒有在我家住,他說這是我的閨房,讓鄰居知道住進來一個男人對我影響不好……”
明白了,原來,自己的愛情是彭長宜相讓的結果?!
這個發現讓他有如鯁在喉的感覺。
江帆閉上了眼睛,腦袋靠在躺椅的小枕上,渾身有些軟弱無力,平靜了一會,他繼續看下去:
“……爸爸後來批評我了,他怪我沒有說清楚,結果他誤將科長當成了我的男朋友,他說自己還理所當然地看着人家給自己買禮品,這一點他很羞愧……”
江帆繼續往下翻,那些記錄工作和生活瑣事的內容他就快速翻過,翻着翻着,眼睛就停了下來:
“今天晚上,在辦公室見到了科長,他來辦公室收拾東西,明天,下週一他就要到北城走馬上任了,他說,他永遠是我的科長,有事找他,他會全力幫助我。我信。另外,他還跟我說,讓我有事找市長、部長,他們都會幫助我的,我也信……”
“他讓我信任,也讓我感動,他是一個知道該怎麼做的人,也是一個非常自律的人……”
江帆快速往下翻着,當然,裡面還記述了他,關於他在丁一的眼裡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江帆沒了好奇,他現在只關心丁一和彭長宜之間都發生了什麼。
在另一本上,丁一又寫道:“三天不記日記了,不是沒得記,是實在太驚心動魄了,我沒想到,一同生活了那麼多年的夫妻,反目後,竟然比仇人都仇……”
她說的是那次江帆在賓館被袁小姶下毒的事。
“那一刻,我感到是那麼的無助,誰來救救他,似乎眼下只有我,但是我又不能出現,那樣會讓袁女抓住他的辮子,關鍵時刻,我想到了他,我的科長,那個一直都在關心着我們的人,因爲他曾經說過,有困難找科長……”
這個過程儘管後來江帆知道了,但是他還是想看看丁一內心對彭長宜的信任程度,他發現,丁一的內心還是很依賴彭長宜的,這在以後發生的多次事件中證明了這一點,比如他的支邊,他的不辭而別,比如她回亢州辦調動手續被賈東風劫持,到彭長宜勸她說“給愛一次機會”,纔有了他們的草原之行……
江帆一鼓作氣,將丁一所有的日記都抱了出來,他又翻看了兩本,他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就是丁一所有的日記,止於在一個時間點上,那就是她頭去新加坡,也就是江帆從內蒙跑回來,到閬諸電視臺來找他的那次,打這以後,她再也沒有寫日記了,她在新加坡的情況一字未寫。
江帆還注意到,這個時間,是丁一“失蹤”的時間,對於這個時間,彭長宜對丁一也是有意見的,因爲這個時間裡,丁一也一直沒有和彭長宜聯繫。
這個時間段裡,真的如彭長宜所說,他們沒有聯繫嗎?他們之間真的沒有發生過什麼嗎?丁一從內心來講,是那樣的依賴於她這個科長,難得,她在頭走新加坡前,真的沒有見過彭長宜?
江帆不敢想了,一個是他情如手足的好兄弟,一個是他患難與共的妻子小鹿,無論如何他不能懷疑他們什麼,但事實證明,在他之前,丁一對彭長宜有過愛戀的,這種情緒流露在她來亢州後最初的文字中,儘管有那個年齡段少女對領導的崇拜之情,但也有少女對一個成熟男人懵懂的愛慕之情,這一點,江帆在亢州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只是不太明確而已。
按說,這種感情很正常,歌德就說過:哪個男子不鍾情,哪個少女不懷春?但是發生在他們之間就不正常了,至少江帆是這樣認爲的。
江帆自己都不知道怎麼離開的老房子,以至於他摸黑走出衚衕坐在車裡的時候,都不確定是否關上了兩道門,後來又重新回去,打開院門,檢查了北屋的房門的確鎖好後,再次走出來,仔細鎖好了院門後才離開這裡。
車裡很冷,儘管來時的暖風處於開啓狀態,他還是感到了冷。這個時間,閬諸新聞早已經完播了,江帆有個習慣,除非晚上有應酬,不然他是必看閬諸的直播新聞,一是看他的妻子,因爲她給他下達過硬性的任務,就是讓他在電視機前觀看她直播,回來好給她提意見,二是作爲一市之長,也想從新聞裡瞭解轄區各市縣的工作。但是今天在沒有任何應酬的情況下,他在電視機前缺席了。
江帆有過前妻紅杏出牆的痛苦經歷,儘管這次他不能將這兩個字加在丁一的頭上,但也給他帶來了打擊。他毫無目的地開着車,不想回家,更想不起來自己還沒有吃晚飯,就這樣圍着閬諸城茫然地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接到丁一的電話。
“嘿嘿,請問你在幹嘛?”
還是那個糯糯的聲音,江帆一時竟然忘了剛纔的心事,他再次被她柔柔糯糯的聲音征服了:“我在等着接你。”說完這話後,江帆對自己都產生了懷疑。
丁一當然不知道丈夫此時的心理活動,更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就問道:“你在哪兒等?”
“我……”
“我現在可以走了,我馬上出去找你。”丁一以爲他已經在大門口等她了。
江帆說沒敢跟她說自己在外面,就說:“我馬上就到,五分鐘後你往出走。”
說完這話後,江帆自己都納悶,怎麼在她面前一點免疫力都沒有。
“好的。”丁一歡快地說道,隨後就掛了電話。
江帆愣了一下,就開始掉頭,往電視臺方向開去。
等丁一從裡面跑出來時,江帆已經等在了大門口的西側了,看見她跑過來,習慣地給她從裡面推開車門。
丁一快速第坐了進來,她搓着雙手說道:“好冷,好冷。五分鐘的路程,怎麼車裡這麼暖?”
江帆笑笑,他沒有回答丁一的問話,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就握了一下她冰冷的小手,算作回答。
丁一說:“我跟洪偉說了,未來一週裡,讓他盯着,這樣我都能在這個時間裡早回家,希望你在未來一週的時間內,都準時來這裡接我,不許在外面應酬,不許在吃飯、喝酒。”
江帆漫不經心地問道:“爲什麼?”
“你猜?”丁一歪着腦袋笑嘻嘻地看着他。
江帆沒用心去琢磨她的話,他的心思,完全被丁一的日記佔領了。
丁一感覺江帆似乎心裡有事,他的情緒不高,但是她沒有在意,繼續跟江帆嘮叨道:“對了,你今天晚上在哪兒吃的飯?”
“今天晚上?”
“是啊?”
江帆這纔想起,今天晚上他還沒有吃晚飯,就說道:“今天晚上嗎?今天晚上我在外面隨便吃了點。”
丁一笑了,說道:“是自己還是跟別人?”丁一想由此而判斷江帆今天晚上喝沒喝酒。
江帆說:“自己啦——”
丁一笑了,說道:“那就好。”
江帆完全沒有理會丁一爲什麼這樣說,他的腦子裡亂亂糟糟的,直到丁一下一個問題拋過來。
“暖氣檢修了嗎?”
江帆怔了一下,說道:“是的,都檢查了一遍,很好,沒有出現問題。”
丁一說:“還是過去的材料實在,這個房子裡的暖氣十多年了,一次都沒漏過。”
江帆說:“師傅說,也要注意了,不行的話明年統一更換了,因爲家裡很少有人住,萬一跑水了就麻煩了。那種木地板還是過去原木的,一點都不抗水,遇水就會變形。”
丁一說:“變形也沒事,樓下就有幾塊變形了,但是我喜歡那種風格,代表了生活,也代表了歲月。”
江帆笑了笑,他沒有被丁一的浪漫打動。他把車停在樓下,下了車,接過丁一手裡的大包,給她圍好了圍巾,自顧自地地向樓裡走去。
進了家門,江帆打開了房間的燈,換了鞋,走到窗前,將所有的窗簾拉上,然後他沒管丁一,徑直走進了書房,打開書房的燈。
丁一說道:“你晚上還要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