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嘴中說得篤定,心裡卻着實不輕鬆。
韋春暉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足以引起他的高度警惕。如果韋春暉身後不曾站着榮啓高,或許還不是太要緊。
難道是榮書記對彥華的國企改制有看法了?
高興漢倒是很平靜,淡淡吩咐了高潔幾句,說韋春暉比較在意禮節,讓她注意應對的措辭。
老頭子這個態度,讓高媽媽比較安心,加上範鴻宇也說不要緊,高媽媽便真的不再擔憂,笑着招呼大家吃飯。
吃完飯,陪着高興漢看完《新聞聯播》,高潔站起身來,說道:“爸,媽,我和鴻宇出去走走。”
高媽媽笑眯眯地點頭應諾。
年輕人正在熱戀之中,總是這麼守在家裡也不是個事,挺拘謹的。
高潔也不換衣服,就這樣穿得整整齊齊和範鴻宇一起出門。
範鴻宇擡起手腕看了看錶,說道:“姐,要不咱們去逛逛街吧?”
高潔搖搖頭,說道:“黑燈瞎火的,有什麼好逛?”
八十年代末期,縱算是在洪州這樣的省會城市,也還沒有出現大賣場,一般的商鋪,晚上都關門了。範鴻宇卻是二十一世紀的思維,聞言不由一愣,說道:“彥華百貨公司,晚上倒是可以逛的。”
彥華百貨公司已經賣給香港客人,完全按照香港賣場的模式進行了改造,營業時間很長。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已經成爲彥華市的“一大景觀”,許多彥華市民吃過晚飯之後無處可去,便都不約而同地涌向百貨公司。人流如潮,生意超好。
僅僅只是做了簡單的改變,百貨公司就出現如此巨大的轉變,可見經營理念的重要性。
“這回啊,出問題的偏偏就是這個百貨公司。”
高潔輕輕嘆了口氣。
有關彥華百貨公司的“問題”,高潔早就在電話裡和範鴻宇溝通過。因爲彥華百貨公司是最早進行改制,也是改制進行得最徹底的國營企業。企業屬性已經改變,原有幹部職工進行重新組合,競爭上崗,一部分吃慣了大鍋飯,又沒有一定技能的幹部職工,被組合了下來,只拿最低的生活保障。這種情形,在彥華地區還是頭一次發生,被組合下來的幹部職工心中不服。不住向上級組織反映,要求重新安排工作。
在彥華地區而言。這是全新的問題,但在範鴻宇看來,卻是再正常不過。
在另一個世界,範鴻宇經歷得太多了。
“在改制的過程中,肯定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這個很正常。改革本來就是摸着石頭過河,沒有問題就不需要改革了。有問題,積極解決就是了。”
高潔苦笑一聲,說道:“就怕上級不支持。”
韋春暉這突如其來的召見。高潔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彥華地區的國企改革,搞了一年多,省裡基本沒有哪位大頭頭真正過問過,有點任其發展的意思。甚至上回大博弈,樑光華陸月等人鎩羽而去,彥華地區大洗牌,省裡主要領導也不曾認真關注過引發那番大博弈的國企改制問題。現在韋春暉忽然重視起來。直接召見高潔,怎不讓人心中忐忑?
範鴻宇拉住她的手,微笑說道:“姐,也不要太擔心。凡事都要一分爲二來看。韋省長這回召見,未必見得就是壞事。不要說彥華,放眼全國,國企改制也是勢在必行。再這樣吃大鍋飯,幾乎所有企業都要虧死!咱們不過是先行了一步,把問題擺到檯面上來,大家一起商量,尋求解決之道。”
高潔卻沒有那麼樂觀,悶悶地說道:“要是沒有解決之道呢?要是上面的政策變了呢?總得有人要去承擔這個責任!”
她這個擔心也不無道理,現在全國上下都在辯論“姓什麼”的問題,大政策變更的可能性不但存在,而且很高。也許不需要等到大政策變更,就會有人出手。因爲當辯論久久爭不出結果的時候,終究有人會失去耐心,直接從辯論階段進入“實戰階段”,抓一兩個典型來殺一儆百,好好震懾一下,也爲辯論提供理論依據。
在那些大人物眼裡,高潔雖然職務不高,但彥華地區作爲革命老區的影響力卻夠大。假使能夠在彥華地區抓個“走資本主義路線”的典型,震懾效果還是很明顯的。更何況高潔作爲青山全省最年輕的女副市長,至少在青山省有一定的影響。貌似要找人開刀的話,高潔是個不錯的對象。
範鴻宇淡然一笑,說道:“就算要有人去承擔這個責任,那也是別人,不會是你。”
高潔詫異地問道:“爲什麼不能是我?”
“因爲我不同意。”
範鴻宇笑着說道,卻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望着高潔,目光炯炯。
高潔心中一暖,卻輕輕搖頭,說道:“鴻宇,如果真是我的責任,那就應該由我去承擔。我不想別人代我受過。”
範鴻宇便停住腳步,伸手攬住了她的纖腰,輕輕將她拉近了些。
就在市委大院,還不是很夜深,範鴻宇也不敢造次。在這個院子裡,高潔可是備受矚目。
“姐,你這麼善良,我還真有點擔心了。就像咱爸說的,不放心你呆在基層。”
身在體制之內,不說要“厚黑無比”,最起碼絕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都是保護好自己。高潔卻和絕大部分人不同。這裡只有她和範鴻宇,剛纔那話,自然是發自內心,她沒有作僞的必要。
“那好啊,那我還是調回報社去吧。順便給範處長看好你的小妹妹,不讓人欺負她!”
高潔忽然說道,輕輕一扭腰,掙脫開去,白了他一眼,語氣有點氣哼哼的。
範處長頓時就愣住了,搔了搔頭,訕訕地說道:“姐,這是什麼意思?”
高潔“冷笑”一聲,說道:“範處長,這還需要問我嗎?你前些天大鬧報社,直闖候總編辦公室,擺省府一秘的架子,爲美女記者強出頭。這樣的大新聞,你以爲保得住密嗎?”
糟糕,忘了這茬!
高潔原本就是省報出去的,在省報肯定還有不少朋友,這樣重大的新聞,必定會有人第一時間向她通報。或許報社的朋友,暫時還不知道高潔和範鴻宇在處對象,但兩人在楓林鎮搭檔,闖出“偌大名頭”,省報兩次報道。範鴻宇如今又是省府一秘,發生在範鴻宇身上的“新聞”,報社的朋友向高潔通報,乃是理所當然。
“姐,這事,你還真是誤會了……”
範處長有點犯結巴。
高潔在一處路燈的陰影下停住腳步,身子斜斜倚在燈柱上,望着範鴻宇,嘴角似笑非笑,說道:“範處長,我也知道你少年早發,英俊多金,對女孩子很有吸引力。但你是不是應該自覺一點,不要到處留情?就算你要爲彭娜出頭,也不必要搞得這麼滿城風雨吧?”
範鴻宇又搔搔頭,說道:“姐,你也認爲我去報社是爲了顯擺?”
“難道不是嗎?你給候總編打個電話,我不相信他還會堅持要處理彭娜。”
高潔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和範鴻宇說話,就算從前,他們還沒有挑明關係,高潔時不時調侃範鴻宇幾句,但一般都是比較輕鬆的話題。這一回,高潔看似依舊是在調侃範鴻宇,然而神色卻頗爲認真。不管高潔心胸如何的豁達寬廣,女孩子一旦碰到這種情形,都不會一笑置之。
範鴻宇也認真起來,說道:“有個情況,不知道你報社的朋友告訴你沒有,鄭美堂比我先到。”
高潔點點頭。
這個“大新聞”的所有細節,報社的朋友給她說得清清楚楚,袁書記和尤省長的秘書俱皆親自駕臨報社,乃是“新聞”的中心內容,豈能漏掉?報社的朋友在電話裡津津樂道的也是這一節,範處長重情重義,“英雄救美”的情節,反倒居於次要地位了。
“那你覺得,侯永健這個人怎麼樣?”
範鴻宇忽然岔開了話題。
高潔秀眉蹙了起來,想了想,說道:“我以前在新聞部,和候總編打交道的時間也不是很長,不大好說……”
高潔畢竟是常務副市長,不是普通女孩,很快就跟上了範鴻宇的思維。鄭美堂親赴報社,要求侯永健嚴厲處分彭娜,很明顯不是針對彭娜本人去的。範鴻宇親自趕過去,只怕更多的也是爲了侯永健,“英雄救美”也許只是爲了掩人耳目。
袁書記和尤省長都想“染指”宣傳系統,這樣的事,可不大好擺到明面上來。
“你就說說直觀印象吧。”
高潔沉吟着,說道:“單論工作能力,候總編還是很不錯的,就是爲人比較勢利,在報社內部,口碑不是很好。”
範鴻宇就笑:“我也不想給他發張好人卡,只要他懂得選擇就行了。”
“什麼好人卡?”
高潔又莫名其妙了。
範鴻宇哈哈一笑,湊上去在她光潔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高潔一把將他推開,瞪大眼睛,很認真地說道:“範鴻宇,我警告你,你可別假公濟私!”
範處長又嬉皮笑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