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從沙發上站起來,秦飛卻看到幾個壯漢擡着一個彈夾,上面放着黑色的巨大拉鍊口袋,申請嚴肅從一樓的房間裡出來。
這些英國人是mi17的後勤支援部隊成員,他們擡着的黑色口袋實際上是屍體袋。
裡面裝着是什麼秦飛和米斯特都很清楚。
是喬伊斯。
幾個人直接擡着喬伊斯的屍體走進車庫,將屍體放進一輛他們開來的大廂車裡。
佐治從車庫旁的裝備室裡走了出來,站在門邊,神色悲愴,看起來十分落寞。
米斯特掙扎着從沙發上爬起來,跟着秦飛一瘸一拐走到了佐治身旁。
幾個壯漢小心翼翼打開了廂車後門,然後將喬伊斯擡進車裡。
一種淡淡的哀傷無聲無息地在空氣中瀰漫着。
車門關閉,電動卷閘門緩緩升起,在昏暗的車庫裡,秦飛看到佐治的眼角有些亮晶晶的東西閃動着。
這個技術軍官忽然舉起了字的手,敬了個軍禮。
幾乎是下意識的,米斯特和秦飛也舉起手,敬了個禮。
對於死去的軍人,這是一種最簡單而直接表達自己尊敬的方式。
車子離開了安全屋,大門關閉,車庫門的卷閘也重新降下,一切又回到了一片黑暗中。
秦飛想安慰一下佐治,卻無從開口。
佐治在門邊傻站了一下,轉身返回了裝備室。
“我去打個電話。”秦飛又重複了一次這句話。
米斯特聳聳肩,沒說話,這種時候,彷彿無聲勝有聲。
秦飛上了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拿出了衛星電話撥通了安老爺子的號碼。
“老爺子,這麼晚沒有打擾您休息吧?。”
“沒有,我今晚還沒睡。我收到了那邊的最新情報簡訊,說mi17和一個美國的神秘行動部門在索韋托地區打起來了,之前你通報過自己的行蹤個,我就猜會和你有關,但是我事前沒有收到你的支援請求,所以不方便派人,擔心破壞了你的計劃。現在給我打電話,你是不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安老爺子永遠都是消息靈通。
“是啊,差點死了。”秦飛苦笑了一下,忽然響起喬伊斯。
電話那頭沉默下去。
過了一陣子,安老爺子才道:“小子,我知道很委屈你,也知道你承受着比203部隊任何一個人都多的壓力和危險,說罷,只要你需要,我可以馬上派最精銳的力量去支援你。”
“不,不需要太明顯的支援。”秦飛說:“我和幽靈小組合作挺好,太張揚會影響我的計劃,別人會懷疑我的身份。”
“你說得對,這也是我不敢貿然插手你所有的事的原因所在,你現在是一個獨立放出去的風箏,也正因爲這樣,你有所有人裡最大的自由性,除了我和203部隊的人,沒人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你和我們接觸過多,對於你並沒有什麼好處,至少……”
安老爺子嘆了口氣道:“至少mi17這種絕密的行動部門也不會和你合作。”
“是啊,他們現在很信任我。”
“嗯,畢竟是一起經歷過生死的人。”安老爺子聽出了秦飛語氣中略帶了一些抑鬱,便問:“你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對,今晚mi17死了一個女軍官,還有一箇中尉中彈目前在安全屋搶救,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傷勢很嚴重……”秦飛說。
安老爺子道:“我明白了……你自己有沒有受傷?”
“一點皮外傷,流彈而已,沒大礙。”
秦飛想起在警局黑暗中的那場幾乎是貼身的近距離對射,當時秦飛並沒有想太多,也沒有時間讓他考慮太多,他只是爲了求生放手一搏,可是在回來的車上個,秦飛越想越後怕,在如此狹小的地方相互開槍,自己能撿回一條命算是祖墳冒煙了。
“老爺子,我的壓力很大……”秦飛坐在椅子裡,仰頭看着面前不遠處窗外的夜空。
近期面臨的各種壓力此刻忽然如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涌過來。
那種被捲入蜘蛛網的感覺讓他忽然感覺到自己是那麼無力。
秦飛自認是個非常自信的人,他相信自己無論面對什麼情況都能應付下來。
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倔強和自尊。
他總覺得不能丟自己的臉,不能丟自己父親的臉,更不能丟部隊的臉。
父親忍辱副重承受罵名,在範天龍的手下委曲求全那麼多年蒐集情報,自己比其他來算什麼難呢?
不過,這一刻,他真真切切感覺到了壓力。
“有什麼困難嗎?”安老爺子顯然對秦飛的表現也感到意外,至少秦飛離開203部隊,離開z國自行承擔起目前這個自由人的角色之後,他從未如此沮喪,也從未試過情緒這麼低落。
“還是因爲你看到了別人的死亡,自己怕死了?”
“我不是怕死!”秦飛搖着頭道:“我只是感到無力。”
他嘆了口氣,將目前自己面對的複雜狀況,將基石項目、mi17、mi6和哥倫比亞那邊面臨的未知困難,還有他一直對米斯特背後勢力的疑惑一一向安老爺子倒豆子一樣說了一邊。
這一說,足足說了十多分鐘。
安老爺子靜靜地聽,一次都沒有打斷秦飛。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從前一直將秦飛當做一個無所不能的特種部隊軍人來看,卻忘了秦飛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
要他承受這麼大的壓力,也許真的是自己太高看秦飛了。
“老爺子,我從前以爲我只是當好一名士兵就可以了,我的職責只需要服從命令,可是現在我發現我必須做出判斷和選擇,否則就有人會像喬伊斯一樣,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他們的指揮官,那個叫做米歇爾的少校爲什麼看起來總是一副壓力山大的樣子,現在我才知道,不是因爲我們怕死,自己做到不怕死根本不難,難的是你將所有人的生命和責任都挑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做錯任何一點點計劃,就會有人會因此而喪命……”
“秦飛,這就是一個士兵和一個指揮官的分別。”安老爺子說:“我從前的確有些自私,從沒試過從這方面關懷過你,你選擇這條路,我也沒有給你足夠的心理調節,本來上次你回國,我真的不應該只和你談一個晚上,應該和你好好談談。戰士和指揮官,是兩種不同的概念,正如你說的,戰士只需要服從命令,而指揮官你要考慮大局,你要承擔責任,尤其是你手下所有人腦袋生死都掌握在你手裡,爺爺是過來人,從前爺爺也是從士兵到將軍這樣走過來的,當年我也試過一場仗打下來,贏是贏了,但是卻死了不少戰士,我站在戰士們的遺體旁放聲大哭,哭得自己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我根本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對自己指揮的責備,我會想,如果我的進攻計劃做得再好一點,再得當一點,或許不要那麼急着猛攻,一切是不是會好一些……”
說着說着,老爺子自己彷彿穿過了時光隧道,回到了當年戎馬倥傯的歲月裡,那些硝煙瀰漫的戰場之上……
“那些士兵的臉,每一晚上都在我的夢中出現,他們有些我能記住名字,有些甚至我連名字都不知道……他們來了又走,走了又來,都在衝着我笑,卻沒有人罵我一句,我其實很想他們罵我,狠狠地罵,戳着我的鼻子罵……可是沒有……”
安老爺子的鼻息變得濃重起來,似乎在極力壓抑住自己胸中翻滾的情緒。
最後,隨着一聲長嘆,老爺子繼續道:“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這就是作爲一名指揮官所必須付出的代價,我當年到的老上級曾經跟我說過,如果你每一場仗都這樣,那麼你會將自己首先壓垮,會更容易畏首畏尾,做出更錯誤的選擇,死更多的人,要麼,你退出不做這個指揮官,你可以選擇不幹!但是如果你打算幹,那麼就要相信自己,要輕裝上陣,要好不猶豫地在最危急的時刻做出你認爲最準確的選擇,這一點沒人能幫你!你要做英雄,就要有做英雄的覺悟,英雄是孤獨的,爲什麼孤獨,不是因爲英雄冷血,而是因爲英雄必須選擇走一條孤獨的路,這樣對他自己好,對別人也好!”
“秦飛,路是你自己選的,你認爲還想幹,就繼續幹下去,好好幹,不幹,你說,我馬上批准你離開,你可以選擇去提約做你的傭兵頭子,也可以選擇回國繼續回到部隊裡服役,我都可以爲你做到,但是記住我的話,從今天起,放下那些不該你承擔的壓力,別讓它把你壓垮了!”
“告訴我!你幹,還是不幹!?”
安老爺子的話如同暮鼓晨鐘般令秦飛感到震驚和清醒,這個曾經參加過幾次大戰役的老頭子用一種最直接最通俗的話闡明瞭道理,不扯理論,不扯什麼主義,直透人心!
“幹!我秦飛從來做事沒有半途而廢!說過幹,就幹到底!不摧毀黑日,我秦飛就不會回國!”
秦飛聽到自己牙齒咬出的那種格格聲,這句話,是從他的牙縫裡生生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