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亞斯蘭帝國,阿狄亞平原】
“哎!老闆!還有空房嗎?”
“沒啦!您去別的地方再找找吧!”
隔着嘈雜的雨幕,二人都在聲嘶力竭地喊着。
“別的地方也都滿啦!下這麼大雨,我到哪兒去過夜啊!”
“要不您先在這裡避一避吧!哎!趕緊給客人倒茶!”
“謝謝老闆!”
飄搖的燈光下,一名男子扛着一口黑色大箱子,狼狽地跌進門來。老闆正忙着,擡頭瞥了一眼來人。
“哎喲!你扛個棺材幹什麼!晦氣!”
“好老闆,這可是我全部的家當了呀!這不能扔啊!”阿克睜着水汪汪的眼珠,委屈地說。
“不行不行!……”
正當倆人吵得不可開交——
“要不,你把那東西賣給我吧。這棺材做工精良,二十金幣夠不夠?”
阿克和老闆齊刷刷地回頭,看見門口站着一位裝束古怪的白袍男孩。他的身後與身旁立着三名黑衣人,其中一名雙手託着一個黑色包裹。
“不賣不賣!這可是我全部家當啊!”阿克哭喪着臉說。
“都出去!又是棺材又是喪服的,你們想咒我早死是不是?”
黑衣人:“……”
白袍男孩:“……老闆,這叫民族風情……”
“都出去!”
這時,一個輕輕的“咔噠”聲,從他們身後響起。彷彿這輕響被無限放大,衆人不約而同看向精緻的黑棺。
男孩臉上掛着若有若無的微笑:“你家當還帶活的?”
阿克既不哭也不鬧了:“……”
只見棺木上,數個銀質的構件旋轉、移動,最後三個小木片彈出。棺蓋鬆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客棧老闆的臉瞬間慘白,再變綠,然後變藍。當他終於能夠挪動雙腿的時候,逃命似的跑出後門。
一隻手,從棺材裡伸出來,將棺蓋推落地面。
在衆人的注視中,他坐起身來。俊美有如天神的臉龐,寬闊的胸膛散發着惑人的氣息,燈光勾勒出他柔美的曲線,令阿克不禁倒吸一口氣。
卻看那雙湛藍純美的眼眸,被濃密的睫毛簇擁着。他緩緩擡起目光,目光是初生嬰兒一般單純,然而又像是細雨中的湛藍海洋,無盡的溫柔深處,那暗紅的海棠色瞳仁之下,彷彿飽含着某種難言的痛楚。
他望着阿克琉克與白袍男孩之間,那片空無一物的牆壁。
* * * * *
“王……不,叔叔,這麼晚,您要去哪裡?”
齊桐在門口轉過身來:“出去散散心。”
“那,記得早點回來。”
“嗯。你先回去睡吧。”
齊桐披上披風,走下樓梯,步入暴雨之中。雷光偶爾在一瞬間將他和他的影子照得分外清晰,他在狂風中翩飛張揚的衣衫慘白如紙,而他身後傾斜的影子則鋒利而漆黑,就像一把暗夜孕育的長劍,一道通向幽冥的裂縫。
順着分散的人家走去,祭祀節前家家戶戶懸掛的白紙燈籠在瘋狂地閃爍,陰鈴齊鳴,木牌伶仃。高高的長杆上繫着長長的飄帶與銅環。稀疏的樹木大幅搖動,在大地灑下狂舞的亂影。
齊桐並沒有戴兜帽。暴雨似乎一面貴重的黑色珠簾,自行爲他分向兩邊。於雨中吟哦,信步前行,不沾染一滴雨水。他似乎有目的地一直向着一個方向去,又似乎無目的地低頭沉思,隨雙腳帶自己去往何處。最終,他在一叢灌木旁停下腳步。
俯身,密密匝匝的灌木好像被無形的手分開。雷光剎然而落,將一幅畫面永恆地刻在齊桐的腦海中。
地面上安然置放着一朵冰晶的蓮花。雨水傾瀉在玲瓏的花瓣上,泛起典雅柔美的華光。
他盯着冰晶蓮花看了一會兒,目光隱沒在黑暗之中。遠遠地傳來誰家的犬吠。齊桐伸出手,將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向冰晶的蓮花。
* * * * *
阿克的眼神飄忽着。他遲疑着摘下左手的鹿皮手套,然而白袍少年臉色一沉:“哼。現在,我們都成了獵物。”
“既然已經踏入了亞斯蘭的國界,那麼,誰都別想輕易地出去。即使是以研究迷宮而聞名的地爵。”
周圍的景物恍如一面光壁,閃爍着溫潤的金光逐漸褪去。漆拉緩緩放下前伸的右手,高空的風吹起他披散的銀色長髮和樸素的黑衣,雖然沒有太多修飾,卻襯托着他雌雄莫辨的容顏更爲冷豔。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地源二度王爵,羅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嫵媚的微笑,嬌嫩如同帶血的梅花。
在三人腳下數萬米的深淵裡,祝福翻騰起濃重的血腥味。仰望頭頂,是一片藍得發黑、弧形的遼闊海面。
漆拉閉上雙眼,彷彿在享受這沉重得令人難以呼吸的風。幾秒後,數道尖銳而迅猛的魂力從四面八方突刺過來!
羅蘭將手一揮,手中冰藍色的礦石粉末飛撒入空,炸開一片藍色的流火。然而在空中,並沒有太多的地元素可以使用。爲自己爭取到的短暫的休息時間裡,他望向阿克:阿克已經摘下右手的鹿皮手套,像寶物似的藏好,然後調起輕風繞過密密麻麻祝福的觸手,以凌厲之勢滑向觸手背後那個黑色蓮花一般尊貴的身影。他手腕輕旋,無數風刃從各個方向穿梭飛向目標。卻都在那個男人身旁盡皆化作一片片金色的漣漪。
阿克滿意地笑了,雙手掌心間金光大放。
“據說,您是亞斯蘭速度最快的王爵。沒想到今日可以一見真容,真是我的榮幸啊。”
漆拉身形一動,轉瞬間已是數十米開外。他修長的五指優雅地劃撥着,空氣裡頓時綻放開層層疊疊的金色光陣。漆拉黑色的身影穿梭其間。突然,羅蘭憑藉祝福觸手從空中躍下,將口袋裡三枚不起眼的礦石扔向空中,礦石突然展開的結界讓漆拉有了一瞬的停頓。
“快!”
阿克得意地一笑,將雙手一握,他的手臂上金色的迴路清晰可見。無數細小的氣流在浩瀚的空間裡編織出巨大的“網”,“網”迅速收攏,祝福、羅蘭和漆拉,盡皆被困在“網”中。
阿克:“嘻嘻,忘了告訴你們呀。我可是風源殺戮王爵,索邇。這個名字,是不是很霸氣呢?”
羅蘭目視前方,眉頭微鎖,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更多的情緒。
索邇懸停到漆拉麪前,湊近了他的臉,以戀人般的甜蜜耳語對他喃喃道:“哎呀,你長得可真好看。不愧是亞斯蘭速度最快的王爵啊,我喜歡。”
漆拉擡眼,目光中竟似有一絲戲謔。他深灰的眼眸中,倒映出無數密密麻麻的觸手。
“什麼?!”
血紅的觸手在風網中被氣流反覆切割,卻因爲強大的再生能力又冒出更多小觸手,抓住了索邇的身軀。一片鮮血灑落,在高空下落漸漸被吹散。
這時,一道薄薄的金色光壁掃過觸手,空氣裡金光大放,金色的光門隨着一道淡色身影的步出而消逝。
“你應該知道,各個國家都有能夠製造棋子的人。”齊桐迎風而立,衣袖翻卷。索邇看着他,一時間覺得他竟然也像一朵蓮花——一朵白色的、綻放的蓮。
索邇很不甘心地揮揮手,風網散去了。漆拉手腕一轉,在他與羅蘭腳下都展開了一面光陣,二人落在光陣上。
“是,那又怎樣?”
“我不想引起矛盾。我只負責帶走我的人。”齊桐平靜地說道。
漆拉微微偏了偏頭,思索片刻。
“好。”
齊桐卻沒有對漆拉的反應表現出任何吃驚,仍然平靜地說:“我欠你一個人情。當還之時,我自然會還。”
漆拉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冷冷的目光中似乎流露出一絲迷惘,又似乎是一絲渴望。
然而這迷惘與渴望,終究被寒冷之氣所壓抑下去了。
* * * * *
雨來得急,去也急。
漆拉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想法。這浩浩蕩蕩的雨珠,是否也曾是某個靈魂。它們歷盡艱苦風雨飄搖,
來得急,去也急。
雨後,是清亮亮的空氣,清亮亮的房屋,清亮亮的水窪。一切都是清亮亮的。
夜風在腳旁溜過,無聲,亦無息。
他伸出手撫摸着少女的臉龐。
“路西法。”她輕聲呼喚着。
深灰的眼眸注視着淺灰的眼眸,就好像,深灰的大地注視着淺灰的天空。
風來,雨去,萬物枯榮。這注視,自亙古以來便貫徹於天地之間,恆定而遼闊。
“漆拉王爵。”忽然寂靜之中,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低沉,卻又十分溫和,令人安心。
漆拉慢慢地轉過身。
藍色的雙眼,金色的長髮,一件樸素而不華麗的長袍,一反他往常的風格。
“吉爾伽美什。”
“是我。”吉爾伽美什張開雙臂,微笑着說,“對了,你不是要追回容器嗎?怎麼就這麼放他們走了?”
漆拉沉默了幾秒:“名義上而已。名義上,終究只能是名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