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情況中——‘對手的意圖’最爲重要。”艾格說道,“不如我們先來想想,道朗·馬泰爾親王到底爲何要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吧……在你帶領北境軍隊撤出戰場後,多恩的部隊是否如約同樣離開?”
“就我所知,是的。”
艾格支着下巴,沉思了一會後再次擡起頭來:“我不瞭解道朗·馬泰爾,但與他弟弟倒是有點交情……從奧柏倫提到他哥哥時的態度來看,這位多恩的實際統治者不是傻子。他這麼做必然有其原因,我們最好回顧一下戰局,再嘗試從中找出道朗親王的真實意圖。”
“好。”羅柏這個月來一直糾結於此問題,卻從來沒從這種角度作過思考,此刻也被艾格的思維方式吸引。想看看這傢伙到底能分析出些什麼來,便順着他說的回顧起來:“史坦尼斯國王發兵南下時,曾向多恩送出過召集令,不過當時並未得到回覆和響應。直到王領和勤王大軍壓境,將風息堡團團包圍的關鍵時刻,多恩人才忽然從南面冒出來……完全不顧國王的嚴詞命令,不宣戰卻帶着明顯敵意地出兵抵近王軍側翼,讓史坦尼斯完全沒法專心攻打城堡。在這一系列事情發生的同時,北境軍隊正在風息堡西面阻擊馳援的河灣軍,在一番交戰後陷入僵持——隨後,我就收到了來自道朗親王的信。”
羅柏停下喝了口水,繼續敘述:“多恩人不希望史坦尼斯國王擊敗叛軍奪回風息堡,這點沒有疑問……但令人費解的是,他們也沒有遵循伊耿·坦格利安的指令。在北境軍隊撤離戰場,國王也率兵撤離風息堡後,黃金團和他們花錢僱來或新組建的傭兵團出擊向君臨方向進攻,多恩軍隊卻在這進攻的最佳時機打道回府,在河灣軍也遭受重創無力配合的情況下,小伊耿的叛軍擴大勢力範圍的嘗試被挫敗,除了風息堡及其南方的小部分城堡鄉村仍在他們控制下外,國王依舊控制着大半風暴地和整個王領。”
……
還沒全講完,羅柏就意識到艾格使用的思維方式有何優勢了,通過置身局外回顧風息堡之戰的前後經過,他很快發現了自己之前獨自考慮時的思維死角:“河灣雖然餘力尚在,但連連戰敗的提利爾家沒有足夠將其完全發揮出來的威望;西境仍在觀望,但因爲弒君者殺了瘋王的原因,他們絕不可能站到真龍旗下……多恩又並未真正投入作戰。得不到援助這樣繼續下去,無論那個伊耿·坦格利安是真是假,都沒半分勝算!”
“太好了——你看,這麼快我們就達成了第一個共識:叛軍沒有勝算。”艾格表示同意:“可在這種情況下,多恩不僅摻和了進來,還不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他們到底是想要什麼?”
“我也好奇這個問題。”
“空想想不出來,還是那個辦法,我們不動腦子了……來看看多恩人在這場戰爭中得到了什麼吧。”艾格直起身子,將手臂擱到了曾經艾德·史塔克坐過的書桌上:“不折一兵一卒,只靠帶兵風暴地一遊,多恩讓身經百戰的國王奪不回自己從小長大的城堡;靠一張紙和一勺墨汁,他們讓七國戰鬥力最強的北境軍隊依着他們的意願打道回府……制定這些策略的是高人,可多恩從這一系列操作中得到了什麼?”
“得到了什麼?”羅柏毫不掩飾疑惑,遲疑地說道:“我覺得……似乎什麼也沒得到?”
“不是似乎,就是什麼也沒得到,甚至還要承擔軍餉和糧草的開支……傻子纔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但我們在一開始排除了道朗親王是傻子這項可能。”艾格東扯西扯地拖延了幾分鐘,仔細回憶了彷彿上輩子讀過的原著劇情,自己心裡也大概有了個數,可以揭曉答案了:“排除一系列可能後,那答案就只剩下一個了——馬泰爾家並不是想要從中得到什麼,而是要以出兵的形式,防止自己失去某些東西。”
失去什麼?羅柏越發聽不懂了,想了想,反正都開口請教了,心一橫,乾脆放下了人前的北境守護架子,扮演起虛心求教的學生來:“多恩在簒奪者戰爭中支持了坦格利安家不假,但那是遙遠的過去了。史坦尼斯國王確實經常被人質疑過分鐵面無私,但他絕沒有偏執到坐穩王座後還會翻出多少年前舊賬——清算馬泰爾家的程度。他們擔心失去什麼?”
“環境。”艾格吐出一個詞,“準確地說,是混亂的環境:多恩的綜合實力在七國中位於下層,平日裡並無撼動整個維斯特洛的本事。此次他們若不出兵,史坦尼斯國王便會攻破風息堡,驅逐乃至消滅黃金團,再合四國之力迫使河灣屈服甚至改天換地,將維斯特洛恢復到勞勃國王時代的統一局面……一旦國王坐穩鐵王座,多恩除了屈膝臣服外,將再無其它出路,他們必然是有所圖,不想看到七國狀況回到‘平日狀態’,纔會在關鍵時刻攪渾水。”
“伊耿·坦格利安可是道朗親王的外甥,爲了證明自己身份是真的,只要多恩支持他,他登上鐵王座後必然會給予多恩優待……還有什麼比推自己外甥坐上王位更有利可圖的?”
“比推自己外甥坐上王位更有利可圖——好問題。”艾格反問:“你說呢?”
……
“馬泰爾家自己稱王?”沉默了好幾秒後,羅柏猶猶豫豫地做出了猜測。“可這一代馬泰爾家族成員的坦格利安血脈稀薄到幾乎可以無視,繼承順位更是不知道排到哪裡去了,天南地北……無論按照哪一國的繼承法,都輪不到多恩人來坐鐵王座啊。”
“馬泰爾家本身沒資格碰鐵王座,但如果馬泰爾家的人——娶了最後的坦格利安呢?”
“最後的坦格利安?”羅柏神情一震,現在世人視野中有兩個坦格利安,其中不帶把能被娶的只有一個,而她恰巧也是公認“身份無疑”的那個,他立刻明白了艾格所指:“原來如此,他們是想讓維斯特洛保持混亂局面,削弱潛在戰爭對手們的力量……等到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從狹海對面返回迎娶她後,憑丈夫身份,獲得染指鐵王座的權利!”
這個猜測一出,之前的一切困擾都迎刃而解,羅柏頓生豁然開朗之感:“怪不得!多恩自始至終不肯真正參戰,甚至連公開宣佈承認伊耿·坦格利安身份都不肯。卻不僅出兵阻止史坦尼斯奪回風息堡,還寫信給我要求達成協議——他們是想在自身實力不受損去情況下讓史坦尼斯坐不穩王位!只要馬泰爾家迎娶到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再公開否認伊耿·坦格利安身份的真實性,最有資格宣稱鐵王座的就成了多恩人了!”
“沒錯,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容易解釋一切的可能了。”從僅有的一點的線索推導出結論需要強悍到恐怖的跳躍思維能力……即使是艾格也自認沒這個腦子,但如果是對劇情和人物有印象和了解、知道結果再裝模作樣地編一個推論的過程,就簡單許多了。
羅柏臉上的疑惑已經褪去,只剩下了震驚:“我得將這一懷疑告知史坦尼斯國王,絕不能讓多恩這麼輕鬆地坐享漁利!”
“不能讓多恩坐收漁利……這一本能反應可以理解,但你打算怎麼做呢?此外,你要如何向國王解釋你猜測出馬泰爾家意圖的依據?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應對,難不成——主動向多恩宣戰?”
“這——”羅柏頓時語塞,震驚之色重又變回了糾結。之前他對艾格的聰明只是有所耳聞,這下親身體驗過一回,再無疑問,便再次看向他,目露徵詢之色:“難道,我就算知道了多恩人的真實意圖,依舊什麼都不能做?”
“我不能直接給出結論,這得看你。”艾格聳聳肩,裝完逼,得把局勢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導了:“馬泰爾親王已經用實際行動表明了態度,我毫不懷疑,如果北境軍隊再次南下,多恩也會針鋒相對地派兵北上,他們想要保存實力是真,但若有必要時,多半也會毫不猶豫地參戰。那麼,該如何做,就得由下面一系列問題的答案來決定。”
說話者嚥了口唾沫,羅柏見狀拿起桌上的水壺——給守夜人也倒了一杯。艾格道了聲謝,毫不客氣地喝了一口:“北境和多恩一起加入戰爭,國王和叛軍雙方都獲得生力軍加入,國王一方的優勢到底是擴大了還是縮小了?換言之即:您有信心能重新集結到強於多恩軍隊的兵力嗎?如果能,又如何保證在離開期間保證北境不再受外部勢力的威脅?無論是那個新的鐵羣島之主,還是塞外的異鬼,可都不是好對付的角色。”
2是1的兩倍,可3卻只是2的一點五倍……這是個很簡單的數學原理:雙方都獲得新加入的援軍,較強一方的優勢並不一定擴大。
當然,戰爭並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
羅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頭,沉思起來。
……
越是生存在惡劣環境中的人往往越是堅韌,這是北境士兵的戰鬥力冠絕七國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多恩也不是什麼好地方。羅柏雖沒去過,但僅靠耳聞也能大概知道這是怎樣一片土地:多石、多山、乾旱而貧瘠——沒一個是好詞,坦格利安家有龍依然要靠聯姻才能征服的地方,即使是北境人也不敢輕視。
艾格問的第一個問題,羅柏的答案就是否。
北境和多恩的綜合實力對比如何,誰也說不準,只有挨在一起打一仗才能知道。但這場戰爭的主要戰場風暴地,卻是在多恩的家門口、距離北境千里之外……再算上北境已經和西境、河灣都輪番打了一仗……
河灣地實在體量驚人,而與之爲敵的另外半個維斯特洛也並非無還手之力,兩個龐然大物爭奪國祚的對抗根本沒法在短時間分出勝負。在凜冬即將降臨的關頭回去參戰並拉多恩下水,只會讓雙方實力對比更加均衡,除了增加更多互相消耗的資本外,沒有太大實際意義。
更何況,離家千里然後老窩險些被端的滋味,體驗過一回就夠了,羅柏實在不想再來一次。
答案其實已經很明顯,但羅柏真的討厭這種不得不按敵人的意願行事的感覺:“沒有任何能破開局面的辦法嗎?”
“有——兩方中的某一方取得決定性的勝利,比如史坦尼斯國王生擒或殺死伊耿·坦格利安……或反之,戰爭將迅速結束。除此之外,就只有讓西境重新站隊了。”艾格不假思索地迅速回答:“至於破多恩馬泰爾家的坐山觀虎鬥之計,難!陽謀的特點就是——根本不怕被看穿。就算道朗親王對史坦尼斯國王和伊耿·坦格利安公然宣佈自己的計劃,那兩方也只能繼續互相死磕,別無他法。”
史坦尼斯帶兵和行事風格都是謹慎而老練,且極有識人之明,就算敗也不太可能陷入危機……而那個所謂伊耿·坦格利安,更是處於黃金團密不透風的保護之下,自登陸維斯特洛以來連公開露面都沒過幾回,想讓這兩個關鍵人物出事而結束戰爭有點難;至於怎麼讓蘭尼斯特家重新站隊,剛剛帶着從西境搶來的大量黃金回家的羅柏……連想都不敢想。
局勢和利害關係,艾格已經用誘導的方式分析得足夠清楚,最終的決定羅柏沒有再拜託對方出主意。
他咬了咬牙,面帶不甘地錘了下桌子:“那我也就只能繼續宣稱支持史坦尼斯國王,以安撫河間和谷地,同時卻不派兵參戰,在北境養精蓄銳,等待最佳的參戰時機出現了。”
“好主意,而您面前正好有個不錯的理由。”艾格點點頭道,露出笑容:“您返回北境後立刻北上長城視察情況,然後發現死人大軍對北境的威脅已經大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所以決定留守坐鎮北境,在解決屍鬼的威脅前,不再大規模派兵南下。”
羅柏擡了擡眉毛:“這倒是個好主意……”
“不止呢,我猜,在道朗親王給您的密信上,只說了要求您的軍隊撤出戰場,沒提北境必須退出戰爭吧?”
“這倒沒有。”
“那事情就簡單多了,我們以陽謀對陽謀:躲在家裡好好過冬,養足精氣神,做好應對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歸來的準備;同時,爲安撫住谷地和河間,也爲向國王展現忠誠——你除了不大舉帶兵出征外,得讓整個北境都運作起來,毫不掩飾地爲盟友們提供戰備物資等一切能提供的支持。可以想象:多恩和河灣也會以類似的方式支持以黃金團爲代表的叛軍……但對面各懷心思的三方之間,絕沒法像北方四地這樣的長期盟友一般——合作得順暢無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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