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洛的神蹟並沒有驚動所有人,或者說……只驚動了一小部分人。
在後冠鎮內堡鱗次櫛比的房屋樓宇內,普通職工和士兵們依舊和往常一樣在起牀號聲中翻身坐起,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穿戴整齊離開房間,迎接新一天的工作和生活。內勤人員開始處理起地面上夜間結出的積冰;輪值士兵列隊巡邏確保堡內秩序;倉管人員則忙於將上一場戰爭剩下的裝備清點入庫並將下一場“遠征”所需物資盤算運出……還有更多暫無任務的產業衛隊軍官們,則在吃過熱氣騰騰的早餐過後聚集在校場中央,開始今天的操練熱身。
艾格帶着紅袍女和幾名侍衛風風火火地穿過廣場和街巷,不僅讓正處於“初啓動狀態”而運轉緩慢的后冠鎮內堡一下子提起轉速,也比往常吸引了更多視線和注意。
不單是因爲總司令身上比平日多出的一絲威嚴氣息——這玩意對普通人而言隔遠一些就幾乎感覺不到,更多的是發現了紅袍女與往常相較所表現出來的一些微妙異樣。
艾格自然也意識到了。
紅神之威,竟至於此。
在他“神選者”的身份得到確認過後,自己只是說漏嘴了一句“拉赫洛女士”,梅麗珊卓便毫不猶豫地採納並緊跟着同樣開始使用這一稱呼;平日裡女巫總是與自己並肩而行,有時爲了控制他步速甚至會挽住他胳膊強行拽住他,今天卻罕見地主動落後半步跟在其身後,甚至腳下也爲了跟上節奏而變成了細碎的快步;往常沒什麼大事甚至不肯和他多廢話一句的女祭司,如今竟肯漫無目的地浪費時間跟自己閒逛。
再算上另一位紅袍祭司馬奇羅毫不猶豫地服從指令……這許許多多的動作細節和行爲反應,都指向了同一個結論:拉赫洛在其信徒們心中的地位和權威要遠高於自己原先的猜測判斷、女神對於事情的考慮周全和細節處理妥善程度也大大超過預期、“神選者”的宗教地位更是遠在“預言之子”之上。
原以爲要面對的——來自紅神高階信徒的質疑和扯後腿根本不會出現,他這個“代言人”輕而易舉地便獲得了認可和調動紅神高階祭司的權力,若能同樣順利地再掌握整個紅神教的人力和資源,那這份預付報酬的含金量,便真算得上超乎預計的可觀了!
這一發現讓艾格的心情輕鬆了許多,連帶着腳下的步伐都輕快了不少。走路帶風一樣穿過小半個后冠鎮內堡,他帶着一小撮跟班,抵達了最近的軍用馬廄。
守夜人並無成建制的騎兵部隊,所擁有的馬匹全爲遊騎兵巡邏和軍官率部出行所用,這會養馬人正在給馬廄裡的幾十匹軍馬喂早草,幹起本行的他們熟練而迅速,片刻便已讓馬廄裡的一半馬吃上了乾草。艾格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停下招呼自己只管繼續工作後,信步走近馬廄,同時緊緊盯着圍欄後的馬兒們,仔細觀察它們對自己的到來作何反應。
已經得到“早餐”的馬兒們埋頭大塊朵穎,把乾草咀嚼得哼哧作響,而尚未能開動的那些則搖頭擺尾、聳動着耳朵急不可耐地盯着養馬人,噴出鼻息、用蹄子踩踏地面……總之以各種方式彰顯着存在感以示催促。
最初,似乎沒有任何一匹馬察覺或在意艾格的接近,但幾秒後,它們的反應便以確切無疑的方式表現出來:首先是正垂首吃着乾草的馬兒們一匹接一匹地擡起頭來停止了進食,然後不那麼明顯的,剩下那些尚未分到乾草而略顯焦躁不安的馬兒也停止了騷動和發聲,扭過頭來一動不動地注視着走近馬廄的守夜人總司令。
最終,彷彿一圈無形的波浪以艾格爲中心釋放而出拂過馬廄,圍欄內的幾十匹健壯軍馬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從少到多直至全部停下了正在進行的其它動作——像排練過一般站定在原處,只有腦袋彷彿迎接陽光的向日葵一樣齊刷刷地側對着不斷走近的艾格,近百條視線交匯在他一個人身上。
“欸,這是咋了?”
不僅是跟着艾格的梅麗珊卓和侍衛,養馬人也發現了異常,完全摸不着頭腦地嘀咕了一句後,不敢在總司令面前怠工地強忍疑惑將每一匹馬身前的飼料槽都填入乾草,卻依舊沒任何一匹馬低頭去吃。
……
怎麼和想象中的哪種情況都不一樣?
艾格同樣好奇地左看右看,乃至伸手去摸在站在圍欄後一動不動宛如石化的馬兒們,發現它們既沒有被自己身上的“龍威”驚得上躥下跳騷動奔逃,也沒有被懾得僵立原地大氣不敢出……而是氣息和生命體徵如常,卻像看外星人或其它某種此生前所未見的稀罕物事一樣:“圍觀”着自己!
顯然,馬能感覺到自己被植入一片龍鱗後所散發出的異樣氣息,但它們並沒有被嚇到驚慌失措或完全失去行動能力。
這意味着:要麼是馬的智慧足以讓它們明白自己沒有威脅,要麼是一片鱗上所含有的龍威遠不足以嚇壞它們……還有最大一種可能就是:思慮周詳的女神,在進入休眠前便考慮過了一切情況,她在這片鱗上施下的那些法術裡,包含了控制其氣息外放程度和方式的功能,以確保這件報酬既能幫助到受賜者,又不至於干擾到他的日常生活。
畢竟,作爲一個肩負重任的神選者,他要是連馬都沒法正常騎,那可就太過糟糕了。
一個疑惑被完全解開,在身體裡埋着一片半龍之鱗的情況下,艾格的思維很自然地便從“騎馬”,跳到了騎另一樣東西上。
他忽然間就毫無理由地有了這樣的預感:這片鱗上的氣息,對魔龍的作用效果,會和對馬截然不同,自己很可能已經有了騎龍的資格。
呵,以龍爲坐騎……確實想想都讓人心動,對於某些中二的奇幻愛好者而言,這恐怕當真是一份天大的豪禮,但對艾格這個惜命如金的實用主義者而言,在獵龍弩已經爛大街的這個時代,騎龍的誘惑還沒有騎龍騎士來得大。
“咳。”
一聲輕輕的咳嗽聲傳來。
你在幹什麼?放在平日裡,梅麗珊卓多半早已不耐煩地如此發聲質問,但這回,面對着神選者和光之王的代言人,她卻壓抑住了多嘴的衝動。面前這人雖然裡裡外外自己都無比熟悉,卻畢竟是剛剛面見過真主的幸運兒,身份早已不同往昔……誰也不知道:他看似在對一羣馬發神經的莫名舉止,是不是在進行着某項拉赫洛女士交代的關鍵任務。
一分鐘過去,馬兒們漸漸對艾格失去興趣,一匹接一匹地解除“石化狀態”低下頭去享用早草,而男子也被女巫的這聲咳嗽從遐想中喚醒。成功驗證自己的外掛對動物也能生效的他心滿意足,在簡單向養馬人們叮囑幾句——以免顯得此次造訪毫無緣由後,他招招手,帶着仍如來時一般滿頭霧水的衆跟班離開了馬廄。
回辦公室路上,梅麗珊卓不出意外地開口詢問他到馬廄此行“深意”何在,並再次旁敲側擊地嘗試套取有關他與拉赫洛女士會面的細節。艾格不露聲色地寥寥幾句將打探擋回去,腦子裡卻開始暗暗後悔另一件事。
眼下最令他不安的是什麼?
既不是贈地內部可能出現的反叛,也不是剛剛抵達贈地並已經趕往女王身邊的兩根大攪屎棍,更不是南面那個心裡想搞陰謀、實際上卻被耍得團團轉的羅柏·史塔克或更南方的其餘六國,而是一名特殊的守夜人士兵:綠先知布蘭·史塔克。
其它潛在對手,要麼自己已經有擺平的把握,要麼就是雖然難對付但至少還可以理解、揣測和設法防備……唯有這最後一個,來歷、能力和目的皆是謎團,真正讓艾格感到不安和焦躁。
在先前那場與拉赫洛面對面的夢境裡,自己本有機會向女神詢問這傢伙的底細以及該如何對付他——他也確實想到了這點,卻最終因爲擔心“女神就是綠先知變出來的”而放棄了提問。
他沒有聯絡拉赫洛的手段和權限,但既然如今已經成了她的選中者,那是否可以頂着這個身份,自己去敲打一下這個不安分的神秘角色,告訴他“拉赫洛女士託我給你帶個話”——通過虛張聲勢的方式,讓他別再使陰招礙事或掣肘自己?
這想法完全有可行性,只有一點疑慮阻止了他立刻去實施:拉赫洛是否真有她自己說的那麼厲害?她的名頭對信徒以外的其它超凡存在,是否具有同樣的威懾和殺傷力?
萬一綠先知根本不怕紅神,或是早已知道後者身受重創無力插手世間事務的情報,那自己還上門去拿拉赫洛的旗號嚇人,豈不成了個笑話?
滿肚子疑慮堆積,不知該從和排遣起……但有趣的是,他得到答案的速度遠比最囂張的想象還要快。
重新穿越小半個后冠鎮內堡回到辦公樓外,還隔着好幾十米遠,他就看見了那架由一名健壯女贈地民所推、在整個贈地都獨一無二的木製輪椅,以及坐在其中、腿上蓋着毛毯的布蘭·史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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