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立刻看到艾格甦醒,失望之餘,丹妮莉絲產生了一絲“在此等他睜眼”的衝動——就這樣坐在牀前陪伴守候,他從昏迷中醒來擡起眼皮第一眼就望見自己,想必會印象深刻感動無比吧?
有那麼片刻,她真想如此實施,好在理智最終阻止了丹妮這麼做。
她是女王,身份地位和社會期望不允許她像個慈祥的老母親、貼心的小妻子或孝順的兒女後輩一樣守在某位臣屬的病牀前……這對病患的恢復本身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不提,還會導致自身逼格大降,讓觀者對自己於艾格的重視程度也產生過度判斷,對她統治者的權威有極大損害。
在稍等片刻確定牀上之人短時間內醒不來後,她最終還是果斷起身離去,帶着無垢者衛隊返回了下塌地,去處理其它更迫在眉睫的事務。
對此,閉眼躺在牀上的艾格可是大大鬆了口氣:一動不動地裝死可是個力氣活,若丹妮莉絲真不走,那他可有得難受了。現在,一切可以照常按計劃開展了——他不僅今晚不會“醒來”,在可預見的兩三天內也會依舊“身陷”昏迷狀態。此舉除了本身就是這場大戲的最後一環,能讓中毒顯得更爲逼真外,其實還和之前要求丹妮莉絲放血救自己一樣……是在巧妙地藉助一些心理學小竅門的幫助,潛移默化地影響控制女王的思維,好讓自己接下來輔佐其一統七國的旅程更加順利。
請求女王出血相救,是在利用本傑明·富蘭克林效應:人會本能地對自己幫助過的人產生親近感。
列夫·托爾斯泰如此描述這一現象:“我們並不是因爲別人對我們的好而愛他們,而是因爲自己對他們的好而愛他們。”
爲什麼會產生這種詭異的現象?揭開表象探尋本質,實際上人們愛的並不是“他人”本身,而是自己在所愛之人身上的投入的心血和精力成本……這種投入就像是賭桌上下的注,一旦變心,先前扔進去的就全打了水漂餵了狗,成了“損失”。
趨利避害的本能讓人厭惡損失,所以便導致了:對自己曾經幫助或喜歡過的人,人會傾向於繼續幫助和一直喜歡。
這種解釋看起來有點功利化和冷血,但對於一條經驗總結而非科學規律而言,沒必要爭辯它到底“對不對”,只要承認這個看上去有點反常識的效應在人際交往中確實普遍存在,並學會如何運用它便夠了。
投射到眼下的境況中,這個效應便體現爲:丹妮莉絲在挨刀放血救了艾格後,她就在後者身上投入了關心和重視,就會下意識地認爲艾格應當是會感激自己並因此忠誠於她的——這種潛意識層面的觀念看似無形無狀,實則堅不可摧,可比說多少好話表多少忠心都來得實用,能讓艾格日後在裝忠時事半功倍,輕鬆許多。
嗯……說是裝忠未免有點“內奸”的意思,事實是:只要丹妮莉絲不學她爸發瘋,不腦抽做傻事逼自己跳反,艾格並不介意真的忠誠於她。
而“再裝幾天昏迷”,就是在利用另一條十分常見的情感規律了:失而復得,必當更爲珍惜。
先讓丹妮莉絲體驗一下重臣團滅、幕僚盡失,創業未半卻蒙受重大損失的緊張,品味一下瞬間失去首相、情報總管外加贈地支持的恐慌,咀嚼一下“打破車輪”的遠大理想也遭遇難產瀕臨破滅的苦澀……讓她開始考慮放棄高遠目標,退而求其次追求名義上的統一,較大程度地接受河灣和多恩的入夥條件,甚至思索下嫁伊耿的可行性……
待到這位小女王疑神疑鬼希望開始漸漸消失,並暗暗做好了應對糟糕結局的心理準備,自己再在不早不晚的完美時間點醒來,送她感受一回虛驚一場和失而復得的美妙滋味。兩相對比之下,先前的些許不愉快必將變得微不足道,君臣關係不用彌補便能恢復如初,甚至在自己表現出感激之情後,能變得更爲牢固和融洽!
當然,如果耗了這麼大一番功夫僅僅是想刷點好感度,那未免太費周折:在幹掉瓦里斯和培提爾後,丹妮莉絲實際上別無選擇只能依靠和重用於他。在這種情況下,好感度70和75的差距並沒有大到值得他爲此特意籌備一番的程度。艾格決定要採取這系列舉措的真正原因是——接下來在追查元兇這件事上,他還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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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纔是真兇,所謂調查自然只是走個過場,給女王泄憤用的表演。
但就算演戲也得演全套,在“栽贓對象”的挑選上,艾格可是費了一番腦筋的。
有下毒動機的嫌疑對象很多:北境貴族、史坦尼斯、小伊耿王子、狹海對面與丹妮莉絲做慣了對頭的一堆奴隸制城邦……以及他私心加入的一位:盧斯·波頓。
最後一位本是他最屬意的選項,原因無他:老剝皮此人不僅心思縝密,爲人也奸猾老辣頗讓艾格忌憚,而且剛剛對贈地採取過敵意行爲——試圖耍陰招把自己當槍使,不拿他開刀還拿誰?
但略微冷靜思索一番,他便否決了這個想法。自己如今幹着謀國的大事,不能像小孩子一樣耍性子:看誰不爽或被誰惹毛過就睚眥必報非得置之死地而後快——至少在摘到勝利果實之前不能!而拋開個人情緒權衡利弊,事實其實很清晰明朗:若和恐怖堡翻臉,瞬間失去兩千槍盾手不談,反過來還得先消滅這支精銳以絕後患,大業未成先逼反己方勢力,百害一利,難道就真只圖一個痛快?
沒錯,有火藥相助,贈地軍想殲滅恐怖堡軍隊輕而易舉……但這想法一開始就本末倒置了:在打到君臨郊外與守夜人產業園匯合、重啓制硝場獲得穩定大量的原材供應前,火藥是比士兵還珍貴的資源,抵得上千軍萬馬,纔不能這麼瞎用在毫無戰略意義的目標身上!
對盧斯·波頓敲打一番,戰時逼他率軍前趨當炮灰,戰後再以他爲棋子制衡史塔克爲首的北境勢力,讓頸澤以北沒法擰成一股繩來對抗王政府,纔是最明智的選擇!
而去掉這個選項,剩下來的全是丹妮莉絲早晚要對付的敵人,挑選起來就輕鬆多了。
北境貴族暫時是團結爭取的對象,自然首先排除;而史坦尼斯會派人下毒謀殺對手的臣屬——這話說出來連艾格自己都不信……排除掉這些,那麼最終結果,就必然會是在小伊耿王子以及狹海對面以瓦蘭提斯爲首的奴隸制城邦聯盟中二選一了。
挑哪個好呢?
他爲此琢磨了許久,卻越想越是皺眉。
讓艾格爲難的,既不是“選哪個”——哪個都一樣,反正沆瀣一氣都不是好東西,背後大老闆就算不是同一個人也絕對彼此認識;也不是“如何誣陷栽贓”——開玩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要肯動腦子,總能僞造出證據黑得你啞口無言。
他愁的是:在這件事裡,丹妮莉絲想要的是“真兇”而非隨便揪一個“替罪羊”,這就讓他不得不萬分小心。而越是深入思索、長遠考慮,艾格就越是發現——無論怎麼做都實現不了百分百的保險。
栽贓陷害中最關鍵的是什麼?
讓被栽贓者沒機會自證清白。
而在如何確保被陷害者不會翻案這一點上,又屬殺人滅口、死無對證最爲保險徹底……但現在艾格面臨的問題是:無論是那幾個奴隸制城邦,還是黃金團支持下的小伊耿,勢力根基都遠在天邊,既有大批軍隊拱衛、又有大把幕僚環繞和輔佐。他們可不是死人,一旦丹妮莉絲以“毒害臣屬”爲名公開指控,這幫人一定會否認並設法脫罪。
假的真不了,栽贓陷害就是栽贓陷害,必然會有漏洞和難以察覺的思維死角,僞證設計得再天衣無縫,也不會變成事實……更何況艾格這次還是在相當倉促並無足夠時間籌備的情況下動手?
清除掉一批礙事者再把鍋扣給另一批礙事者……看上去是個一箭雙鵰令人拍案叫絕的騷操作,可一旦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讓活着的“兇手”成了這場完美大戲並不起眼的翻車點和要命的突破口,從而導致精心策劃的一切功虧一簣,那可就叫艾格追悔莫及了。
科本在這時候給鑽了牛角尖的他提供了另一條思路:這世上絕不會開口爲自己喊冤的,除了大家都能想到的“死人”之外,還有另一種。
採用這一辦法,優點是不指向特定勢力,沒有被反駁推翻的可能,情急之下的安全性提高了許多。而缺點也同樣明顯——女王的兩位重臣在他的保護下被毒害,事後自己居然還沒把兇手給揪出來,這不是無能是什麼?
這纔是艾格還要再“昏迷”幾日的真正原因:如果他既沒參與也未指揮調查,那無論最後是什麼結果,對他在女王眼中形象的損害程度都會小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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